怨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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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棉微居城西,程南居城北。

    摇晃的公车一直从城的这头开往心的那头。棉微每每闭上眼时,心也晃荡。直到车穿行一座古老的城墙。她才睁了眼睛想看。如此贪婪的一遍遍咀嚼墙上同岁月一同剥落的灰土。太阳的余辉舔过,便镀成一层绚目的金。如火如荼的盛放。

    一如既往的第三年。那一场始料不及的心事,每天傍晚,如花盛开,不逼过往。

    早已心照不宣。

    棉微依旧坚持,心无杂念的乞求安稳。程南曾骄傲她的恬淡,抿嘴一笑的柔婉。朋友面前,攒足面子。落落大方牵她青葱的手,在纷杂的世界,显示美妙。

    程南不在屋里,手机随意的丢在桌角。

    从来便是如此懒散。

    棉微叹气,平缓的收拾屋子。给阳台的水仙浇水,洗他的内衣裤,速度越发的慢。

    她早被自己冷落,委屈成佝偻的妇人的影子。稍一抬头,看自己长长的影子,黑漆漆的压住阳光。日食般的覆盖住本来的所有光辉。

    也曾梦醒午夜,揣揣不安的喘息,碳黑的眼已无慌乱。

    还好还好,我能挺住。

    晚上十点,程南回来。棉微与他对视,点头。

    一抹萧瑟过后,泛起相通的笑。

     

    二。

    程南写的是情色专栏。游刃于鱼水的欢爱,缠绕都跃然纸上。白纸黑字,铭记男女感言。

    棉微每周都会买有程南专栏的那期报纸。却从不翻看,小心翼翼的叠,成方正的样子,放进一个檀木盒子。满满一盒子用铅字堆砌起来的欲望高墙,在盒子里不安分的耻笑。棉微并不理会同事的窃语,依旧是笑。盒子重重盖上。

    明明,有什么,在蹩脚的空气里,闷得发慌。

    有时,程南亦会牵起棉微的手,去那家灯光弥散着檀木香味的书吧。

    门口低矮的黑锈的,挂着一串乌漆的风铃。铃声并不清脆,他们进门,低头。总会碰到。便冬咙的郁响。心脏似的哄声,让人莫名的紧张。甚至,联想到原始的压抑。

    程南从不在棉微面前提那些露骨的情事。棉微在翻一本黑厚的书时,程南柔她的发,推上一杯菊花清茶,剔透的花瓣如棉微的肌肤的娇柔。十指棉微的温度怀念的杯壁。或,正遇上紫色的窗帘后斜打下来的微弱的阳光。氤氲的泛着难得的温柔。然后两人,相敬如宾的笑。

    有些事情,注定传奇开始,变态的结束。

    却有例外。如,忆水与程南。

    三。

    确是个结。

    三人的世界,棱角分明,互相破碎。

    十一长假,棉微买了去张家界的票。程南并为听电话,本会是一段温情的记忆。全在程南一贯的懒散里,不存痕迹。

    棉微独自出发。眼神渐褪隐被撕碎的乱与痛。

    邻铺绻着一位女子。麻色的卷发,婴儿般熟睡。翻身却惊了棉微。不想,她白瓷的脸竟镶有一双妩媚的凤眼。

    她熟练的问棉微借火。

    一张饱满的唇,写满故事,且满溢出来。借棉微的手来擦。

    一双飞花逐月的手,替别人,扶平伤痕。

    这名叫忆水的女子似刚飞过沧海,却折了翅的蝴蝶。她说她已经连续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且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话未说完泪便刷刷的掉,哽咽着脸,白纸般扭曲的脸让人心寒。棉微静静的听,静静的听。末了,竟伸了手去,向她要了根烟。轻轻的咳嗽,忆水便愣住。哈哈大笑。可怜的女人,你不会抽烟你不会抽烟?!

    总是忆水的功劳,张家界的风景如画。

    两个女人手牵手一路从山脚狂奔上山顶。彼前此后大声的喊。啊——拖很长很飘渺的尾音。不约而同的回头。两朵孤单的水仙,眼里都是破碎的琉璃。

    怀里各自暗藏怎样的汹涌,扭曲成纠结的心事,蹦蹦跳跳的落第而后弹起。

    无可终结,恶性循环。

    四。

    电视里程南龙飞凤舞的签名。忆水急跳下床,指着电视大呼,女人,你看你看,那个叫程南的男人,可是我最爱的作家。

    神情天真的忆水竟比电视更叫人看了揪心。明明眼角还遗有残泪。荧荧的挂着,滴不完的故事。

    画面急转成书的封面特写,那是一双满含忧郁的仇恨,冷飕飕的向人袭来。

    忆水回望棉微,然后愣住,烟灰落地。

    棉微。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令你泪夜纠缠?

    棉微。你可,一定要带我去见程南。

    棉微点头,一下,两下。轻轻而又庄重。嘴角扬起好看的弧线,毫无暖意。

    于是,三人见面。

    程南话不多,埋头吃菜。忆水直偷打量他的轮廓。棉微吃得很少,却忙个不停——不停的给忆水夹菜。

    她与程南中间,隔两个空位。

    早已熟悉到彼此陌生的气息,是一道,无比矜持的鸿沟。杀人于,触手不及。

    程南唯一笑的一次,便是忆水从包里虔诚的掏出那本要找他签名的书。海蓝的带着褶皱的封面,沙沙潇洒的挥上他的大名。

    突然,程南想起什么似的。

    火锅,咕噜咕噜,沸腾着他有些焦躁的情绪。

    举着筷子,歪着头盯着棉微。5秒,眼神游移到只顾喝酒的忆水。手忙脚乱的比划。微微,我有个朋友,画画儿,你知道的。秦非。想找个模特儿。

    忆水正好放下酒杯。微醉了,脸色粉红。媚态撩人。

    棉微微微额首,轻嚼嘴里的青菜。放下筷子。一仰脖子,喝下整杯。

    顷刻,也有红霞飞上双腮。

    一手轻拍忆水的肩,扫过程南轻瞥的眉,一边低低点头。

    我明白。

    程南隐去刚漾到嘴边的笑容。吃了几口菜,后。说,谢谢。

    棉微又点点头,心照不宣。

    拥挤的街道,只忆水一人。张牙舞爪,嘿嘿邪笑。

    长而卷的发时而触到棉微的耳稍。心里竟淡淡涌起一阵热浪,手指发热,握紧了,还汩汩做响。

    续而,她弯下纤腰,俯在棉微的耳边咯咯轻语,这个男人,压抑太久。

    收住脚步,棉微愕然。

    追着程南远去的身影,独自喃喃着什么。

    风太大。

    忆水说你这女人,怎么那么小气,能不能说大声点,我听不到!

     

    五。

    棉微从来没看过怨微。

    经过书店,有巨幅怨微的封面砸进她的眼。

    她缓缓抬头,直到,与封面上的眼,对视。从虚无到柔婉,脸色越发苍白,手心出汗拳头紧握。

    再不能看——不看,也能猜到内容。

    始终,与那堵墙有关。

    忆水,曾花一个通宵看了所有的故事。从此,再不追问她任何问题。

    她总是借口,和程南一同出门。

    扫上淡淡粉红的腮红,蹦蹦跳跳坐上程南的机车。

    棉微站在门口,忆水许一个夸张的飞吻,眉目跳跃。程南不开口,朝棉微点头。

    棉微知趣,便腿到窗帘里侧。

    忆水丰韵的手渐渐攀上程南的腰。发,绵长。一直飞舞,萦绕。连同程南微瞥的眉角,迷惑了棉微的视线。

    棉微怔住。扶住窗沿,脚下发麻,有瞬间的恍惚。

    忆水是妖精。

    棉微一开始便知道。

    妖精,会吸干所有人的血。然后扬长而去。

    凡庸的程南,也不例外。

    六。

    程南话多起来。

    秦非说,他的画越画越好了。秦非说,忆水还挺敬业的呢。秦非说,昨天和忆水去郊外采风了。

    秦非说

    里门轰的打开,忆水面脸泪痕从里面冲了出来。

    忆水进屋时,一直在听电话。开始有说有笑,隔着琉璃的窗,她的肩膀剧烈的抖动,一抽一抽,无比玲珑。后来,声音渐渐大起来。棉微正在织一件黑色的毛衣,停停顿顿。再后来,淹没了客厅里程南的说话。

    睁了无比惊恐的眸,无辜的望着他俩。再奔跑起来,冲出门去。

    棉微应了她的眼神。又低下头去,费力的织。余光,触到程南的双脚,地板上急促摩擦。

    终于按耐不住。

    我出去,看看她。

    棉微似在梦境里,毫无反应。

    一秒,两秒,三秒那么有节奏的数字。忐忑,在棉微手心里弹跳。

    直到再次,摔门声,响起。

    恍如隔世。

    捂住胸口,竟然有什么,还在嘣嘣的跳。

    逾发激烈,潮水涌出闸门似的。汹涌。

    紧紧握起拳头,指甲松开。血迹班驳。镜子里,一张惨白虚脱的脸。

    谁的声音在追问——

    是心吗?

    心还在跳?

    它不是,在三年前的那个清晨,早就安眠。

    七。

    棉微睁了整夜的眼。大滴大滴的泪流经脸庞,直抵心脏。

    用手轻轻的按住起伏的胸口,一大滩沸腾的血,一起弥散着忧郁与怨恨。

    一如程南书的封面的冷淡。

    忆水hing到凌晨,匆忙脱下鞋,收拾衣物,说亲爱的绵微,我马上就走。

    眼里还游离血丝,恍惚不已。

    棉微不作挽留,只底着小巧的头,望住脚尖。

    屏住呼吸。

    亲爱的程南,我再不欠你的呵。

    忆水坐晚上九点的车继续她的逃亡生涯。棉微听她在电话里夸张的离别,渐行渐远的月台汽笛。身陷在沙发里,从头到脚的冰冷。

    程南作夜未归。

    三年来唯一的一次。

    彻底崩溃。

    绵微轻唤程南,在梦里泪流满面。

    棉微又摇晃到了三年前,那堵古老的城墙。一个开着摩托车的男孩儿迎面冲来,一片血泊。出于良心的谴责,无法生育的女孩,从此成了他的女友。

    没了身体,爱情,多么贫贱。

    程南,再不会回来了罢。

     

    八。

    棉微手边是忆水落下的那本书。

    书的名,叫作,怨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