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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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阿杜的，非常忧伤的一首歌。昨天今天一直在听。以前是不喜欢阿杜的，这一次却听得不肯离开。
听什么样的歌，应当是由心情定吧。
靠在椅子上听着歌，思绪在飘，竟就想起了少时的一个夜晚。作如此联想是说不出任何理由的，但大脑就这么联想过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年我七岁。记得已进腊月，连着下了几天雪。那时的雪下起来比现在要厚得多，满山遍野一片白。踩上去便没了膝。后山上，常有大团的雪从高枝上坠落，也常能听到松枝被压断的声音。
我们是要去玩雪的，到田野里去疯跑，带着狗。狗自然也跑。
也在屋门前堆雪人。这是最受家人鼓励的，因为据说雪人堆得越高越大，猪便养得越壮。
一天下来，我们的鞋已湿了，却全然不管。跑着的时候，脚上并无多大感觉，一静下来便疼痛了。更要命的是红肿，同时痒。晚上躺倒在床上，竟怎么也睡不着，痒到了肉缝中。母亲便骂，同时找来白萝卜，放到火里去烧，然后切开来在痒处使劲儿擦。是很烫的，也只能忍受。母亲给我和弟弟轮着擦，待我们终于能睡去时已很晚了。
父亲回来时肯定过了半夜了。那时我们已睡熟。
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脸，我拿手扫开，手却被捉住了。我睁开眼，便看见了父亲。父亲的脸背着光，但依旧明亮。那时候，我们那是没有电灯的，煤油也常常断。于是各家便都准备着竹片。不是一般的竹片，要放入水中去浸，再捞起来爆晒，再浸再晒，如此反复多次，火才能燃得亮。煤油断了的时候便拿竹片来燃，插在墙上。
父亲看着我和弟弟，父亲的眼角有些皱。父亲不是老得快的人，但不知为何他的眼角早早就烙着皱痕，仿佛天生就有。父亲笑起来这皱痕便陷得更深，不过从中是可以看出甜蜜的。
竹片插在墙上，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墙面没有粉刷，砖块中含着的沙粒此时便看得特别清晰。当然插竹片处要熏黑。窗上糊着的纸中可以看出积在其中的米浆。天花板上倒挂着几串薯，这是来年的种子。
父亲看着我们，母亲站在父亲的一侧，一只肩与父亲的肩轻轻地触着。父亲的肩上尚有一些雪花。我非常喜欢看父亲眼角处的皱痕，总感到这深深的皱痕里有种东西可以暖人。
这时候母亲一直放在身后的一只手到了前面，于是我们更看到了几块薯包。
这薯包，学名叫什么呢？我不知道。要用糯米粉和了蒸熟的薯一起搓，搓好后切成片，再放入油锅里去炸。很小的一片一入油锅便飞长了起来。那时我们在平时是不能吃到这东西的，一是糯米很稀罕，更主要是非常耗油。
父亲是刚从油坊回来的。油坊就是榨油的地方。在顺河下水的一个弯坳里。两间瓦房，看上去特别扁，却整天哐当哐当响个不停，远远地便能闻见。那是水轮被冲击的声音。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碾盘，茶梓仁便是在里面被碾碎。然后再去蒸，做成饼状，再放入那个要几人合围的油槽中去榨。
每年冬，各个村便轮着去榨油。
我曾随了父亲去过一次。榨油时，四五个人握一根五六米长的槌，喊着一二，槌便撞向槽中的塞。发出蹦蹦的巨响，这四五个人也随着槌一起摆。脚是不能动的，按行话说，脚要能扎得住。每个人的落脚处都踩出了光亮亮的坑。
每一槌过去，油便哗哗地流。
因为是在油坊，油自然就多。因此，选了去榨油的人，便也就要炸薯包之类平时难得有的吃食。炸好了大家吃过后便分。
父亲自然是分了他的那一份送回来。
我们吃过后，随便擦了擦手便睡。记得小时候我和弟弟总是头抱着头睡。
父母熄了火离去，我们还未睡去，外面又在下雪，可以听到沙沙的声音。这时候，我们听到有人敲门。
父亲说：哪个？
外面无人回应，只在敲。
母亲又说：哪个？
外边就有一个人说：我。
父亲说：什么事？
那人就不耐烦了，说：叫你开就开！
父亲说：半夜三更你们想做什么？
那人说：你这个反革命！
父亲说放你的狗屁。那人在外边说：撬！
门撬开后，几个人冲进来，一把将我父亲按住。母亲冲上去说，你们没搞清怎么就乱抓人！
来的人就阻着，说：他是反革命，你要划清阶线。是他侄子报的，这还会有错？
父亲很快被带走。父亲说：富梅，我不是反革命，他这是报私仇。他们若把我关起来你就去喊冤。
第二天母亲告诉我们，要恨我大伯的儿子，要恨一辈子。
但是第五天，我舅舅也被逮了，这一次是我父亲报的。
一个月后父亲回来。不仅是父亲，所有的人都放了。说是查实了，并没有什么反革命集团，起因是一个挑货郎担的在一个村里被民兵拦住，那些民兵突然想打人，便揍他，并要他招点什么，最后他便说自已是反革命了。
父亲回来时整个人变了形。
舅舅恨了父亲，母亲也很长一段时间不理父亲。起始父亲也愧疚，他说，实在经受不住。
我们后来都知道，抓进去的人就不是人了，都要受酷刑。其中有一项，便是将针插进十指中。
过了几个月再说起，父亲就说，他要恨就恨，也没什么了不起。父亲说这话时母亲就说父亲一付无赖相。
以前一直不喜欢阿杜。现在阿杜在唱：
我把梦撕了一页
不懂明天该怎么写
在听阿杜的，非常忧伤的一首歌。昨天今天一直在听。以前是不喜欢阿杜的，这一次却听得不肯离开。
听什么样的歌，应当是由心情定吧。
靠在椅子上听着歌，思绪在飘，竟就想起了少时的一个夜晚。作如此联想是说不出任何理由的，但大脑就这么联想过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年我七岁。记得已进腊月，连着下了几天雪。那时的雪下起来比现在要厚得多，满山遍野一片白。踩上去便没了膝。后山上，常有大团的雪从高枝上坠落，也常能听到松枝被压断的声音。
我们是要去玩雪的，到田野里去疯跑，带着狗。狗自然也跑。
也在屋门前堆雪人。这是最受家人鼓励的，因为据说雪人堆得越高越大，猪便养得越壮。
一天下来，我们的鞋已湿了，却全然不管。跑着的时候，脚上并无多大感觉，一静下来便疼痛了。更要命的是红肿，同时痒。晚上躺倒在床上，竟怎么也睡不着，痒到了肉缝中。母亲便骂，同时找来白萝卜，放到火里去烧，然后切开来在痒处使劲儿擦。是很烫的，也只能忍受。母亲给我和弟弟轮着擦，待我们终于能睡去时已很晚了。
父亲回来时肯定过了半夜了。那时我们已睡熟。
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脸，我拿手扫开，手却被捉住了。我睁开眼，便看见了父亲。父亲的脸背着光，但依旧明亮。那时候，我们那是没有电灯的，煤油也常常断。于是各家便都准备着竹片。不是一般的竹片，要放入水中去浸，再捞起来爆晒，再浸再晒，如此反复多次，火才能燃得亮。煤油断了的时候便拿竹片来燃，插在墙上。
父亲看着我和弟弟，父亲的眼角有些皱。父亲不是老得快的人，但不知为何他的眼角早早就烙着皱痕，仿佛天生就有。父亲笑起来这皱痕便陷得更深，不过从中是可以看出甜蜜的。
竹片插在墙上，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墙面没有粉刷，砖块中含着的沙粒此时便看得特别清晰。当然插竹片处要熏黑。窗上糊着的纸中可以看出积在其中的米浆。天花板上倒挂着几串薯，这是来年的种子。
父亲看着我们，母亲站在父亲的一侧，一只肩与父亲的肩轻轻地触着。父亲的肩上尚有一些雪花。我非常喜欢看父亲眼角处的皱痕，总感到这深深的皱痕里有种东西可以暖人。
这时候母亲一直放在身后的一只手到了前面，于是我们更看到了几块薯包。
这薯包，学名叫什么呢？我不知道。要用糯米粉和了蒸熟的薯一起搓，搓好后切成片，再放入油锅里去炸。很小的一片一入油锅便飞长了起来。那时我们在平时是不能吃到这东西的，一是糯米很稀罕，更主要是非常耗油。
父亲是刚从油坊回来的。油坊就是榨油的地方。在顺河下水的一个弯坳里。两间瓦房，看上去特别扁，却整天哐当哐当响个不停，远远地便能闻见。那是水轮被冲击的声音。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碾盘，茶梓仁便是在里面被碾碎。然后再去蒸，做成饼状，再放入那个要几人合围的油槽中去榨。
每年冬，各个村便轮着去榨油。
我曾随了父亲去过一次。榨油时，四五个人握一根五六米长的槌，喊着一二，槌便撞向槽中的塞。发出蹦蹦的巨响，这四五个人也随着槌一起摆。脚是不能动的，按行话说，脚要能扎得住。每个人的落脚处都踩出了光亮亮的坑。
每一槌过去，油便哗哗地流。
因为是在油坊，油自然就多。因此，选了去榨油的人，便也就要炸薯包之类平时难得有的吃食。炸好了大家吃过后便分。
父亲自然是分了他的那一份送回来。
我们吃过后，随便擦了擦手便睡。记得小时候我和弟弟总是头抱着头睡。
父母熄了火离去，我们还未睡去，外面又在下雪，可以听到沙沙的声音。这时候，我们听到有人敲门。
父亲说：哪个？
外面无人回应，只在敲。
母亲又说：哪个？
外边就有一个人说：我。
父亲说：什么事？
那人就不耐烦了，说：叫你开就开！
父亲说：半夜三更你们想做什么？
那人说：你这个反革命！
父亲说放你的狗屁。那人在外边说：撬！
门撬开后，几个人冲进来，一把将我父亲按住。母亲冲上去说，你们没搞清怎么就乱抓人！
来的人就阻着，说：他是反革命，你要划清阶线。是他侄子报的，这还会有错？
父亲很快被带走。父亲说：富梅，我不是反革命，他这是报私仇。他们若把我关起来你就去喊冤。
第二天母亲告诉我们，要恨我大伯的儿子，要恨一辈子。
但是第五天，我舅舅也被逮了，这一次是我父亲报的。
一个月后父亲回来。不仅是父亲，所有的人都放了。说是查实了，并没有什么反革命集团，起因是一个挑货郎担的在一个村里被民兵拦住，那些民兵突然想打人，便揍他，并要他招点什么，最后他便说自已是反革命了。
父亲回来时整个人变了形。
舅舅恨了父亲，母亲也很长一段时间不理父亲。起始父亲也愧疚，他说，实在经受不住。
我们后来都知道，抓进去的人就不是人了，都要受酷刑。其中有一项，便是将针插进十指中。
过了几个月再说起，父亲就说，他要恨就恨，也没什么了不起。父亲说这话时母亲就说父亲一付无赖相。
以前一直不喜欢阿杜。现在阿杜在唱：
我把梦撕了一页
不懂明天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