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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油画的男人

作者:暗中的舞蹈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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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油画的男人第一次来到小镇的时候。已经不会说话了。教堂里的牧师用哑语和他做了短暂而费力的交谈以后,自做主张地将教堂后面,斜坡上的一间破房子给了他。

    但有条件。每个星期至少一次。要帮这里画上一幅油画。

    画油画的男人欣然答应。表情愉悦灿烂。于是,大家常常可以在那个狭小茂密的斜坡上看见男人支起画架。一板一眼地在纸张上渲染色彩。

    他的画大部分是向日葵。扭曲的意境。色彩挥霍到及至,花朵伸展的姿态。粗壮的根茎。花瓣上还有一滴几何形状的露水。正在挥发失散。

    男人因为不会说话。久而久之。对语言失去了兴趣。在人前一径地沉默。每个星期,他画完一幅油画,安静地将它放置在牧师手中后,未等牧师说话。就大步走出了教堂。

    他的步伐这样大。三两步就走出了宽阔的教堂。

    镇上的孩子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其实,是来看笑话的。三五个孩子围挤住男人,指手画脚地看他出丑。

    有孩子公然伸手指男人,煞有介事地告诉身边的小伙伴。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哑巴,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大家可以随便戏弄他。

    小孩子们很快开始谩骂起来。男人只顾眼前的画。挥笔一撒。空无的画纸张上顷刻,便出现一株盛开的花朵。金黄色。花瓣娇艳,伸展开来。好象一个女人滑落的眼泪。

    就着夕阳。光线闪烁的时候。男人抬头。看着眼前这些手舞足蹈的孩子。微微扬起嘴角。僵硬的胡须蔓延出一抹微笑。

    大风呼啸。树木萧然。

    男人挺直身体。理了理凌乱堆放的画具。走进他窄小逼仄的房间。关上门。

    男人将画好的向日葵一一摆放在眼前。仔细审视,留下一幅自己最满意的。放在一边。准备焚烧。

    今天是7月3号。男人在屋子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原地画了一个圈。画纸很快在跳耀的火光中,化做灰烬。纠结着大片清凉的风,飘舞飞扬。

    这个习惯,他坚持了5年。每年的今天。他必定画一幅向日葵。并且反复挑选后进行焚烧。

    他喜欢孩子。即使,他知道孩子是魔鬼的化身。

    他也曾有过自己的孩子。每天听他在母体里蠕动。他很调皮,总是不安分。母亲时常被他踢的大叫起来。他享受着这个生命给予他们的快乐,期待着孩子早日降临。

    妻子贤淑善良。是个天真可爱的姑娘。他们每天轮流给孩子讲故事。他万分爱怜自己的孩子。总是在妻子讲完以后,滔滔不决地对这个未降临的生命诉说油画。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后要比他出色。

    妻子不动声色地微笑。看他津津有味的对孩子说着油画。心中弥漫出一阵暖流。

    他不曾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竟突然降临在他头上。

    妻子喜欢向日葵。一日,她出门去买种子。打算在门前的空地上种满花朵。她当时离临盆不远。打算种花。说不准,等种子发芽,孩子也就随之降临。

    至少,这是个好兆头。

    她拿着满满一带种子。兴高采烈地穿过人声喧扰的马路。阳光热辣,汗水流下。她去擦。手臂抬高到眉脚。未看见马路中间驶来的一辆五吨卡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生命轰然消失。

    他被通知来认领尸体。看着血肉模糊的女人横躺在路中间。翻动的白色衣裙上沾染了血和灰尘。微微卷翘起来。摊开的掌心里是满满一带向日葵种子。狭长。泪水当即喷涌出来。他抱着血泊中的尸体。失声痛哭。阳光剧烈。他的背脊被汗水淋湿。耳朵一阵轰鸣。他突然晕眩起来,当时就听不见了。

    一个月以后。他背起行李。开始漫长的旅途。起初他对自己即将展开的旅途,没有丝毫兴趣。说不出丝毫意义。他只是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他如愿以偿。而且这一走就再没有停下。

    她在7月3号死去。他每年今天都画一幅油画送给她。

    最近他又要走了。他听见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稚嫩如孩童的声音呼唤他离开。他知道遥的远路途又将铺展在他面前。等着他回归。

    这几天,他时常梦见妻子。梦境把他带到那年的7月。流火的季节。妻子穿着丝绸缝制的裙子,笑意昂然地在他背后看他画画。他专心致志。偶尔回过头,可以看见妻子纯美的表情。孩子咚咚咚地蠕动着。他侧耳倾听。笑靥绚烂。

    他起身去抚摩妻子的肚皮。孩子在他的手掌里欢快地跳动。妻子始终微笑。然后指着门外对他说,你看,我们的孩子回来了。他顺着妻子手的方向望过去。门口站立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孩子。外貌沉着温和。他拉着男人的手大声叫,爸爸,爸爸声音稚嫩嘹亮。

    他一下在从梦中醒来。夜还相当沉。天还没有要亮起来的痕迹。

    他大口的喘着气。泪水不设防地坠落。

    他知道,他要走了。是到回归旅途的时候了。

    他打着灯拿了一幅画就走出了屋子。

    小镇的教堂旁边有一条奔腾的大江。河水湍急,深邃不见底。

    他坐在江边。等待天亮。

    恍惚中看见妻子站在身旁,手中牵着五岁的孩子。嘴巴一张一合,在向他诉说。

    她说,你知道吗?我们一直在等你。

    这五年你一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应该找个地方安分下来了。你瘦了好多。

    她伸手抚摩男人的脸。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双荚,就如同空气般穿越了他的头颅。

    他沉默。对她打着哑语。这辈子,我都不会舍弃你和孩子。

    妻子微笑不说话。一步一步往大江走去。在河水淹没脚踝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对他嫣然一笑。转眼就消失不见。

    风呼呼地掠过耳稍。遥远的天际已渗透出丝丝光亮。

    他好象听见那年妻子灿烂笑容。清脆响亮。如花盛开。他开口叫了尝试着一声妻子的名字。在微弱光线里,声音铿锵有力,音色准确无误。

    他死去的听觉以及语言能力竟不知不觉死灰复燃了。

    他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在河水涌动的江边。油画颓然掉落在滚滚的河水中,打着漂。顺流而下。

    天空清透宽阔。他突然听见孩子急促的呼唤声。他顺着声音识别方向。大步大步走进了深渊。

    第二天,有人发现画油画的男人死在了江边。他的那间屋子被大火烧焦,在空气中扬起阵阵尘埃。飘扬飞散。已失火多时。

    而男人的尸体好似腐烂了多天。早已不成人形。

    有心人还能发现尸体的嘴角荡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甜美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