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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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道

    下山的时候下起了雪,雪花飘落在我单薄的僧衣上,寒冷便一丝一丝地侵入我的肌肤。我没用法力护体,那写寒冷再怎么肆意,也扑不灭我心里的兴奋。刚师傅吩咐我下山的时候告诉我,除掉了永和镇上的妖狐,我的功德便圆满了。师傅跟我说这话的语气很是郑重,他说空明,你三岁出家,十七岁入世修行,除妖积善,到现在已经七年。能不能得道,就看你这一次了。

    师傅的话叫我沸腾起来,以至于竟等不及天亮,冒雪在夜里下山。师傅送我出寺门的时候一再叮嘱我,空明,以你的法力师傅并不担心,可别忘了,心魔易生,凡事不可太过着相。

    张府

    到永和镇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雪也渐渐小了起来。我的僧衣已经湿透。路边卖菜人们口中正说着张员外家昨夜闹妖的事情,我便问明了张员外的住所。

    开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仆人,看到我的时候一脸的不耐烦,去去去,小和尚。要化缘到别处去,今天张府事情多的很,没空打发你们。

    我念了句阿弥陀佛说,小僧风闻昨夜府上闹鬼,才特意赶来,为的就是要斩妖除鬼,还望老丈向员外通报一声。老人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领我进去了。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僧人有道士,还有一些一眼就能看出是骗子的江湖术士。他们正围着一中年人讨价还价。对于我的到来,谁也没有留意。我安静地在一边站着看这场闹剧。世人愚昧,只知道争名夺利,谁会明白天道的神奇呢?

    终于张员外忍耐不住了,别再吵了,谁能除去那妖怪,给五百两银子。

    人群才平静下来。张员外接着说下去,这半个月来永和镇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已经听说了吧?镇上每个夜里都会有男子失踪,只是昨夜竟闹到了我的家里。昨天晚上下人在打更时发现小儿房里有一女子人影,并听到说话的声音。可等他走近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有人插嘴问,那贵公子呢?可是失踪了?

    失踪倒没有。只是他很肯定的说他在睡觉,什么都没发觉。我不愿意唯一的儿子出什么事情,所以才请各位前来,为的就是出去镇是的妖孽。

    又有人说话,那可否请公子一见呢?

    张员外忙叫下人去把公子找来,不一会儿,下人匆忙赶回来,张公子竟出去了。张员外吩咐给我们安排吃住的地方便急着召集人去寻公子了。

    画卷

    我没去张府给安排的客房。向下人问清了张公子的住处,我一个人躲进了他的房间。我相信他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

    房间很干净,桌子上的画墨迹还未干透,想来必是他不久前才完成的。画的是一个女子,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还是隐约的感觉到了画卷里散发出来的落寞。

    我在房间最不让人注意的角落隐身坐下,下午的时候房门被一个表情骄傲的少年推开,他一定是张公子了。不大一会儿,张员外急匆匆地赶来,一进门便发火,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没事不要出门。你跑去了哪里?叫大家一直在找你。张公子不说话,一直沉默,叫我更加好奇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张公子一直对着桌子上的画发呆,天色就在发呆中慢慢变黑了。下人过来喊他去陪大家吃饭,被他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拒绝了。我才突然想到,原来他是在等人。

    我很小心的从窗子翻出来,变成张公子的模样,我断定他是在等昨天晚上的女子。然后风声传来,我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公子你怎么不在房里?我转身就看见了画上未画清的那张脸。很精致的一张脸,没有妖娆,也没有清纯,只有精致,五官宛如玉雕的一样。她过来挽起我的手,公子,你家来了好多人,叫我觉得害怕,我们去外面说话吧。,我不言语,任她牵着我的手飞一样的掠出,心想,狐妖,若你迷惑我的话,我会叫你魂飞魄散的。

    那群人还在大厅里吃酒,谁也不曾发现狐妖来过,也没人注意早上的小和尚去了哪里。

    相思

    她牵着我的手走在月光下,公子今天可曾告诉东头的阿牛要在天黑前离开永和镇吗?我无法阻止我姐姐吃人,只能打听到她白天看中的男子,若阿牛离开了这里,大概就不会送命了吧?

    我在心底轻声叹息,人再怎么远离,能逃的出妖精的算计吗?

    她走在我前面,声音听起来脆脆的:谢谢你这两天来一直听我说话,我在家的时候都没人愿意听我说话的,姥姥和姐姐只知道叫我去找男子给她们吃,没人听我说话,她们只知道逼我。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画上她的表情是那么落寞了。

    她继续自言自语地说话,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你一定忘了吧。我叫相思。我见你一次就会告诉你一次我的名字,我实在是怕这个世界上竟会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是谁。姥姥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永和镇了,她说有个叫空明的和尚正往这里赶来。我怕离开以后就没人听我说话了,又只能对着月亮发呆。

    公子,你说为什么妖一定要吃人呢?姥姥每次叫我出来,我都会带个坏人给她。我从不吃人,可姐姐不一样,她喜欢那些精壮的男子。我劝过她很多次都没用,我总是担心她会遭报应。

    公子,你说我要是人该多好啊,我只想找人说话,我不愿吃人,也不愿修仙。

    公子,你每次都不说话,不过真好,只有你不怕我,只有你肯听我说话。

    相思说话的时候一直抬头看着月亮,月光很美,这样的月光,这样一个寂寞的小妖精,叫我很难起杀意。于是我一直安静地听她说话,以至于一时间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张公子还是空明。

    天快亮的时候相思说要送我回张府,她说她还有找个恶人带回去交差。我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回去。其实我是想说话的,但我怕吓到她。相思的骨子里有种很清冷的东西,我知道那叫寂寞。

    狐妖

    我偷偷地跟在相思的身后,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狐妖们的住处。我恢复自己原来的样子,一把推开石门。想起下山前师傅的言语,手竟然因为兴奋颤抖起来。里面所有的人,不,应该是所有的妖都在看我,我缓步而入,无视那些刚幻化成人形的小狐狸。洞窟的最那边是两个神态妖娆的女子,眼角眉梢俱是风骚,她们一定是相思说的姥姥和姐姐了。相思就在旁边,她们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低眉顺目看着自己洁白的僧衣说,小僧空明。

    姥姥的眼神一下子狂热起来,你就是这七年来最负盛名的法师空明?来的正好,就叫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来为我延寿吧。她狂笑着扑过来,周围的狐狸们也一拥而上。我的手忽然伸出,掌心燃起三昧真火。眼角的余光看到相思和她姐姐依旧站在原地。姥姥的笑声并没持续多久,她的心和肺已经被我烧焦。我有些不忍,但还是扑向了相思的姐姐。

    她看着我手心里升起的火焰,眼神里满是恐惧,身子一直在倒退,顺手一掌拍在相思的背上,相思的躯体迎向我,她就趁这个机会溜了出去。

    劫数

    相思问,为什么你不杀我呢?

    我说:劫数吧,你的劫数未到。

    我总不能把相思跟狐妖联系在一起,大概是因为她身上少了那种妖娆吧?相思被我手心的火烧伤了,为了救她,我放弃了去追她姐姐。我为这样的决定觉得不安。

    相思一直在对我说话,近似自言自语。她总是记不起我杀了她姥姥并随时可能会杀她。生命对她来说,只是一场倾诉。我的僧衣什么时候都是干净的,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经静不下来了。所以我打算离开,回师傅身边去。

    张府依旧是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吹嘘说张府所以不再闹鬼,全是自己的功劳。我不屑听他们说话,就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张公子的房间。他正在桌边,揣摩着想画出相思的脸,进我进门,眉毛轻轻扬了一下,并没说话。我径直走过去,伸手拿过他的画笔,想起相思精致的,毫无表情的脸,寥寥几笔,她身上的落墨就在画上显示的更加真实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对着月亮发呆吗?

    张公子的眉毛又是一扬,小和尚,你可是见过她?

    我手里的笔不停,在画卷的右下角写下五个字:何事惹相思。

    小和尚,她呢?她人呢?为什么我都几天没见过她了?

    我长长叹息一声,不要爱上那个妖。说完这句话,我走出房间,心一直很乱,不要爱上那个妖,这句话,我究竟是说给谁的呢?

    那个叫相思的小妖精,可是我的劫数?

    破局

    我想我回山的时候一定非常狼狈,因为我听见师兄弟们在身后指指点点的说话。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我迫不及待的要见师傅,我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套子里,无力出来,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师傅身上。

    师傅正在大殿,进我进来,一点都不惊讶。我盘膝坐在他身前,跟着他一字一句地诵金刚经。心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师傅伸手在我头顶来回摩挲,脸上却都是笑意:空明,你知道什么是心魔了吧?

    请师傅指点条明路。

    师傅起身说,你有多久没陪我在后山下棋了?我跟师傅去后山,棋子摆好,师傅问我,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找你陪我下棋吗?

    我摇头。

    棋如人生,一步走错,全盘皆输。人若棋子,再怎么走,始终是在命运布下的局里。

    我想了好久,但依旧未能明白。

    破局。师傅说,你要是不能破掉这个局,就永远无法得道。空明,七情六欲皆为心魔,心魔不去,何以成佛?

    可是弟子心中已无杀意,怎能除妖?

    师傅叹了口气,杀与不杀只是一念间,世间万物莫不是棋子,所谓相思亦不过是被布下的一个来考验你心性的棋子罢了,你又何苦如此执著于表象呢?师傅说完又叹了口气:我说这些话已经泄露了天机,当受惩罚。只是希望你不要辜负为师的一片心血,去吧,再下山去,破掉情局便柳暗花明了。

    诱僧

    再到永和镇,我直接去了狐妖的洞窟。相思还在,看见我,眉目间隐约有了一丝笑意。我总觉得山洞布满了血腥和杀机,可看到相思,所有的防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每个晚上都会对着月亮许愿,想你能够回来看我。相思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竟然有了一丝风情。

    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一直在挣扎,是杀还是不杀?

    相思显然没发现我的挣扎,走过来挽起我的手说,陪我去外边看月亮吧?

    我终究还是不能把相思当作是棋子,于是成佛于我来说逐渐成了一场空。即使我知道眼前的情局只是成佛前的一个考验,但我看不破。相思再挽我的手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激烈地跳着,好象随时可能从胸膛飞出来,我想,这样一个寂寞的妖精,大概真的是我的劫数吧。

    月光很美,叫我想起初见相思的那个晚上,她一直地说话,不管我有没有回应。可今晚,我能感觉到自己和她的手心都满是汗水,我知道两个人都在紧张,甚至恐慌。

    相思的脸竟有了很生动的表情,叫我觉得不真实。她说,为什么你一直不杀我呢?是因为爱吗?

    我觉得好笑,一个妖精竟在跟一个和尚讨论爱不爱的问题。

    我不杀你,是因为一个棋局,我是一颗认输的棋子。

    棋?棋子?我不明白。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大明白。

    相思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着我,眼神朦胧的如同天上的月亮,闭上眼睛好不好?她吐字温柔,像是四月的风。

    我闭上眼睛,听见相思的呼吸声蓦地急促起来。然后我就感觉到他的唇温柔地覆在我的唇上,抑制多年的情欲在一瞬间爆发,我用力的吻着她的唇。相思低声呻吟着,伸手过来脱我的衣服,僧衣不知不觉间掉在地上,她又轻轻身手脱自己的衣服。

    可不知怎么,我闻到了杀机,还有就是相思的身体,洋溢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叫我觉得风骚。我想到风骚这个词的时候,一把推开相思的身体开始倒退。

    你不是相思,你是谁?

    眼前的女子微微惊愕了一下,想不到还是叫你发现了。小和尚,你杀了姥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纳命来吧?

    恩,原来你是相思的姐姐。我口中说着话,手心里已经燃起了三昧真火。我催动法力,火已经烧到了狐妖的脸。但她就在那样的火焰中狂笑,小和尚,你对相思动了凡心,但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这是狐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叫我有些不安,相思呢?她把相思藏到了哪里?

    落幕

    我找遍了整座山也找不到相思。只能先回张府。实在懒的再跟那白吃白喝的食客打招呼,我直接闪进了张公子的房间。他一直盯着门口看,见我进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空明,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

    恩。你不想知道相思在哪里吗?

    相思?他在那里。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张公子撩开床上的被子,相思安静的躺在床上,五官依然精致的如同雕刻出来的。可我已经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了,那个寂寞的小妖精,她竟死了。

    是谁杀了她?我一字一句的问,感觉到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如同被抽空一样,如此的难受。

    张公子狠狠地盯着我,是我,我杀了她。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空明,不要以为你法力高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要把相思留在身边,谁也抢不走,不管她是死是活,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带走她。我串通相思的姐姐,让她设局杀你,我知道她一定杀不掉你的,所以她把相思带来的时候我就喂她吃了我精心调配的药,现在,我已经见了你,我告诉你你是挣不过我的。

    张公子的眼神渐渐散乱,他说相思,你等我,我跟你来了,以后我会一直听你说话的,你再也不会寂寞了。

    后记

    刚回山,师兄就告诉我师傅圆寂了。我的心一沉,师傅说他泄露了天机,当受惩罚。可我却因动了情,再也难修成佛了。

    最终,我还是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我把洁白的僧衣脱下,赤足下山。我想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再也不用去破谁的局,即使是颗棋子,我也已经是颗无关轻重的棋子了。

    我回到了永和镇,我想,我会一直在这里终老,并且会一直想念一个叫相思的寂寞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