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情人

作者:傲雪红梅1964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石老汉已是第三次赶集卖他的“情人”了。要不是他得了肺癌,病一天天加重,药已断了顿,想卖它换点药钱,也好死后给它寻个去处,他才舍不得把相依为命的“情人”卖掉。

    他的“情人”性情温顺,吃苦耐劳,又通人性。他每天把它喂饱饮足,然后再把它银灰色的皮毛,梳理得溜光顺滑,光彩体面走出家门。他不喜欢别人叫它驴,谁这样叫了他就会扳起脸,一本正经地纠正,它有名字,它的名字叫“花。”

    “花”这个名字是有来由的。年轻时,他有一个相好叫小花。小花娘让花花绿绿的票子晃“瞎”了眼,不顾小花苦苦哀求,硬逼她嫁了个大他十来岁且死了老婆的男人,进门当了后娘。小花远嫁他乡后,再也没了音讯。后来,他买了这头毛驴,赶着驴车走街串巷卖针线是假,寻找小花是真。拨浪鼓摇坏了几个,也没能见到小花。他不在刻意去寻找,就把驴当成了他的小花,起名“花”再后来,他开始收购废品,顺路再捡拾一些,每天收入三五块钱也够他平日杂花。反正就他孤身一人,花消也不大。要不是生了病,他还觉得自己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他住着一明两暗三间旧砖房,他住东头,让“花”住西头。有人来他家串门,臭气熏得直掩鼻,吓得再也不敢登门边,既使有事儿,只在院里说。而他却说,就爱闻这股味,没有了这个味,他还睡不着。从此,外人很少来他家串门,他也不去别人家,一是放心不下他的“花”二来生性少言寡语。无聊时,他就把“花”牵到院子里,枯树叶似的手揉搓一点儿劣质烟叶,装入老式的烟袋锅子里,吧哒吧哒抽上几口,就着月光和“花”叙叨只有他俩才能听懂的话。

    石老汉牵着“花”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想着自己的病。狗日的医院,动不动就要几万元,还不如一刀把我杀了算了。就他那点积蓄,在医院检查了一圈下来,已所剩无几,他只有拿了药,回家苛求着这条老命,活一天算一天吧。他想过借钱,甭说没人愿意借钱给他这个孤老头子,就是借了,拿什么还人家。想他一生耿直善良,不亏不欠,总不能到了留下愧歉,死了心也不安。家里一贫如洗,再也拿不出值钱的东西换钱,万般无奈,只有忍痛卖“情人。”

    他牵着“花”已赶了两回集,连个问的差儿都没有。如今,大多数家庭都买了机动三轮车,谁会买这个干不动活的张嘴货,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又赶集来了。

    大集上人头攒动,赶集的人们拥挤着,嬉闹着,叫嚷着。摊主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货物摆在显眼位置,站在高处,用扩音器高声叫卖,喷着吐沫星子重复着一个声音“处理了!大减价,快买啊,不买后悔呀!”全是哄人的谎话。石老汉看这人多热闹,找了个空地挤了进去,他和小花并排站在卖衣服摊的一侧。石老汉长期的户外劳动,早被阳光涂抹成了古铜色。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秋后的一棵枣树,苍老干裂,生活的沧桑已浑浊了他的双眸,无神地注视着来往穿梭的行人。行人投来好奇的一瞥,以为是刚出土的兵马俑搞展览。卖衣服的摊主不干了,问明了情况,把他撵走了。

    石老汉瞪了摊主一眼,牵上他的“花”来到动物市场。动物市场里卖的全是猫啊,狗啊,小兔什么的,没有一个卖牲畜的,他和“花”站在那里,显得那么乍眼,好像羊群里站着一匹骆驼。这时,冲他走过来一胖一瘦两个人,看来人的打扮像是个有钱人,石老汉心头一喜。

    “哎,这驴卖吗?”胖子问

    “卖,卖。”石老汉忙点头。

    “想卖多少钱?”瘦子问。

    “看着给吧。”老汉诚恳地说。

    两人围着“花”转悠查看,不时地捏捏这儿摸摸那儿,又掰开“花”的嘴看了牙口“花”害羞地直扭动身子。胖子看完后,撇了撇嘴:“这驴太老了,最多出四百块钱。”

    “四百块钱太少了,能再添添吗?”石老汉说。

    “不能添了,四百块钱我们也不想要,驴太老了。”瘦子说。

    石老汉心里盘算着:一副药一百五十八块钱,吃一个礼拜,三七二十一天,估计就到芒种了,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把那一亩多地儿的麦子收到家里,吃上今年的新麦子,死了也就不后悔了,只要能卖够三副药的价钱就行。他央求道:“再添一百,实在不行,添五十也行。”两人摇摇头走了。

    毒辣辣的太阳顶在头上,晒的他像个烤得半生不熟的紫皮红薯。眼看着中午已过,集上的行人渐渐散去,他的“花”也不会再有人问津。于是,他买了两个烧饼,拉着“花”沮丧地往回走。走到路边的一个饭店,他想讨口水喝,就把“花”拴到店前的一棵树上。他双手捧着满满一大海碗水,碗上摇曳着几缕细细得水蒸汽,他担心水洒掉,眼盯着碗,蹑手蹑脚地来到树下。

    饭店的窗户大开着,从里面传出嘈杂的行酒令“哥俩好哇,五魁手啊,六六六哇”石老汉寻声望去,见是一些镇干部在喝酒。他认得那几个人,前几天,邻居家超生小孩,就是这些人去抄的家。

    石老汉就着水吃完了两个烧饼,把剩下的半碗水递给“花。”

    “哎,老头,怎么回事你,我们的碗是给人用的。”说着,从饭店里闯出来一位长得浑圆的中年女人,顺手夺过了碗。石老汉据理力争:“它又不脏,喝点水咋了?”

    “不脏也是个畜生。”说着白了石老汉一眼,转身就走。

    “不许这样说,你才是畜生。”石老汉回了一句。

    中年妇女一听就急眼了,把碗狠狠地摔到地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老汉:“你这个老东西,登鼻子上脸啊,我要不是看你可怜,把水泼到地上都不给你喝。”听到外面吵闹,那几个喝酒的镇干部出来看热闹,门口闪露出一张张猴屁股似的脸。

    一个穿藏蓝色短袖制服,身材矮胖的男人最先走出来,边走边提从肚子上滑落下来的腰带:“吵什么吵,坏我们的酒兴。”

    另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用手扶了扶镜框,惊讶地叫道:“哎,快看啊,这里有一头毛驴。”

    瘦高个男子边剔牙边说:“干脆,把驴杀了,涮驴肉吃。”

    “这个主意好,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吗?!”

    “农业税都取消了,咱哥们有今儿没明儿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说的对,咱现吃活驴肉,一准新鲜,把老板叫过来。”大家七嘴八舌,一唱一和。老板被“揪”了出来,撩起白围裙边擦那双油腻的大手,边对穿制服的胖子陪着笑脸说“财神爷大人,吃驴肉好说,你可给咱把帐结了,欠了快二年了,饭店周转不开,就得关门停业。”

    胖子不耐烦地说:“不就欠你二万多块钱嘛,我们这么大一个镇政府,还缺你这点钱,迟早会给你的。镇长在里边,一会儿,你对他说去,只要他签了字,我立马给你钱行不?”

    胖子转身又对石老汉说:“老头,你这头驴卖多少钱?”

    “贵贱不卖。”石老汉死死地抓着缰绳,怒目而视。

    瘦高个说:“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五百怎么样?”眼镜说。

    “不卖!”

    “八百。”

    “不卖!”

    “给你一千块呢?”

    “给多少俺也不卖。”石老汉一脸的坚定。

    “嗬,越说你越来劲了,今儿,我们这驴肉吃定了。”胖子说着,从老汉手中夺过缰绳。

    眼镜坏笑着提起驴尾巴:“我看看这头驴是公的还是母的。”“花”愤怒了,抬起蹄子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把眼镜踢了个趔趄。眼镜火了,抬起大皮鞋猛踹“花”的肚子,那几个人一看,也都跟着下了手,把平时的怨气全撒在“花”身上。“花”反抗着,挣扎着,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石老汉恍惚看到了四十年前的那一幕,几个流氓正在戏耍小花,小花无助、绝望、愤怒的眼神。他气得浑身颤抖,想冲上前去,仅走了几步就摔倒了,他爬在地上,挥动一只手,拼命呼喊:“住手!我你们混咳!咳!咳!”石老汉剧烈咳嗽起来,热乎乎的粘液涌上口腔,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啊!吐血了。”老板娘一声惊叫,众人住了手,回头注视着眼里布满血丝痛苦地倦缩一团的石老汉。

    “花”趁机长啸一声,跑走了。

    “闹什么闹,闹出人命谁负责。”一个衣着体面,长一对肉泡眼的人站在门口大声怒斥。

    大家耸拉下了高昂的头。

    他走到瘫坐在地上的石老汉跟前,弯下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启动厚厚的嘴唇:“老人家,要不要去医院。”

    石老汉无力地摆了摆手。

    “去,给老人家端碗饭来。”他吩咐道。

    眼镜忙点头哈腰:“是,镇长。”说着,跑进饭店端过来一碗肉丝面,碗上还横卧着一个白生生的荷包蛋。石老汉看了一眼,咽了口吐沫,一歪头:“不吃。”说着,颤巍巍站起来就要走。

    镇长伸手拦住:“老人家,用我的车把你送回去吧。”转身冲里喊:“王师傅!”

    王师傅晃动着一串闪光的钥匙,打开车门。

    “不稀罕!”石老汉一甩手,气呼呼地走了。

    见石老汉走远了,镇长狡黠一笑,对他的属下说:“以后,要注意工作方法,若是激怒了这个老光棍,天天上访告状,你们还想干不想干了。走,咱回屋继续喝。”

    石老汉回到了家。“花”站在门口,看到了石老汉,撒娇似的在石老汉身上蹭来蹭去,大大的眼睛里已蓄满了一汪清水。

    石老汉给“花”端来一瓢黑豆:“吃,以后咱再也不卖了,啥也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