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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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死了。她的尸体挂在桥头那棵木棉树上晃荡,血染红了半边裙角。血干了,颜色很脏。

    听说她的尸体在树上挂了整整一天,没有人认领。最后村里人把它取了下来,埋在学校后面的乱葬岗里。

    猫骨听了这个消息,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看他的路遥文集。

    猫骨见过那个女人的。她来凤村不久,衣着言行都与别人不同。远远走来就能够认出是她。

    女人在脸上抹了脂粉,涂了红唇画了眉。只有头发是长长直直的,还是清纯的样子。

    女人刚来凤村,村里的人都知道了。男人们找了借口在那条巷子晃悠。猫骨也偷偷跟着去了,在三月微凉的黄昏里。

    女人住在那座旧房子里,黑色木门上从右往左地写着四个红字:“如意吉祥”猫骨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他看见女人蹲在天井里洗衣服。她穿着黑色丝质上衣,深紫色的长裤,露出两条白皙的手臂。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很美丽的样子。

    猫骨来回晃了几次,最后吹着哨子走开了。  

    那一年木棉花开得很火,大朵大朵的,红艳艳地爬满了枝头,远远望去那么热闹的一片。猫骨想,那可真刺眼。

    下雨的时候,木棉花的尸体躺了一地。猫骨撑着蓝色格子伞踩在花尸上,从裤袋里取出一把生锈了的小刀,刮下一大片树皮来。树干便露出一道惨白的伤口。

    有一次猫骨在刮树皮的时候被微锦看见了。微锦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猫骨做那些动作。猫骨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小心翼翼地用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把树皮包好,放进裤袋里,然后走了。

    微锦追了上来。她说,猫骨,你刮树皮做什么呀?你不觉得这样很不道德么?你看那棵树变成那样了,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我们就再也看不到木棉花了。

    猫骨撇了撇嘴,一脸轻蔑。他说,闭嘴!微锦露出受伤的神情。

    微锦是村长的女儿,比猫骨小三岁。微锦出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到村长家里贺喜,她打一出生就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村长夫妇宠着捧着,村里每个人见了微锦也都堆着笑脸。

    唯独就是猫骨对她爱理不理的。

    微锦每次跟在猫骨后面,遇见了谁笑着跟她打招呼,猫骨便一副轻蔑的表情。他说得了吧,你真以为自己那么讨人喜欢呀?他们都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呢。

    微锦便一副受伤的表情:扁着嘴,眼眶里好象有眼泪。

    她说,猫骨,你真那么讨厌我么?

    猫骨说是的。

    其实微锦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她的村长爸爸也不像村里其他干部一样仗势欺人,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小时候猫骨时常能看到微锦抱着布娃娃坐在门槛上唱歌。她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头发扎成两根小辫子,脸蛋红扑扑的。猫骨看着自己颜色旧得显脏的衣服,后来每次路过微锦家门口,都低着头匆匆走过。

    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屋外还下着雨。屋里显得很阴暗,雨水不时从木窗缝里泻了进来,在墙上像泪痕一样蜿蜒着。猫骨把木棉树皮和中药一起放进熬药的小沙锅里,烧起了火。

    有一段时间猫骨经常去看那个女人。她住在那座房子里,极少出门。傍晚的时候可以看见她蹲在天井里洗衣服,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这个时候她脸上是没有化妆的,皮肤白皙得像一朵水仙。猫骨觉得她这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他站在门外偷偷看着,一边猜测她的背景。女人回过头来看见猫骨,对他笑了笑。村里的女人开始议论她,用轻蔑的表情及语气背地里说她。猫骨听了面无表情地走过。他听见她们说着包养的字眼,心里觉得有点好笑。然而想起她抹着脂粉画着眉,穿着丝质裙子远远走来,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微锦考上大学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了开来,沸沸扬扬的。微锦跑来找猫骨,这是她第一次进猫骨的家。猫骨正蹲在天井用蒲叶扇扇着小火炉,中药味腾腾地弥漫着。他抬起头看见微锦,脸便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微锦似乎对猫骨的冷淡习以为常。她用很愉悦的口气告诉猫骨她考上大学的消息,一边打量着猫骨的屋子。

    猫骨端了药走进里屋,微锦也跟了进去。这时她才知道猫骨有个爷爷,一直卧病在床。

    她用难过的眼神看着猫骨。猫骨有些厌恶她这样的表情。他说,微锦,我们是不一样的。不过还是恭喜你。

    他把微锦推出屋子。

    那个暑假村里显得异常安静。这次猫骨偷偷去看女人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急急忙忙地闪了进去。木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猫骨站在墙角里呆住了。

    那个夜晚猫骨不断地做梦。他梦见他还是五岁的模样,站在门口等着父亲。他会从城里回来,给他带来许多小玩具。最后是村里人匆匆跑了过来,一屋子闹哄哄。猫骨被邻居的女人抱走了,母亲来带他回家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他是被爷爷的咳嗽吵醒的,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天色微白。

    女人死得有点不明不白,尸体挂在木棉树上晃。那时木棉花开的季节都过了,裙角上的红便显得刺眼。

    女人下葬时有些人站在远远的地方观看。猫骨也去了。他站在那里直盯着村长。村长皱着眉头对动土的人说,挖得深一点。猫骨撇了撇嘴,心里莫名同情起微锦来。

    后来听说有人在刮木棉树皮的时候,上面脱落一缕黑色头发,并渗出血来。猫骨的爷爷离开后,他再也没有走近那棵木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