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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梅枝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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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廊斑驳日影,碧凝起身时檐下两个穿织花夹袄的小丫鬟,一样垂着乌黑水亮的发辫。碧凝才走过去,两人察觉到止了议论声,搁下手里修花枝的铁剪,其中一个面露歉色:“表小姐,吵着您了。”

    乔舒敏随手披了件珊瑚缎子的外衣,打着呵欠越过门槛:“一大早嘴碎些什么呢?说来听听。”

    “今儿一早海关署的人来奉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二老爷等人一走就把少爷叫去花厅。没多久人就被罚去了祠堂,说是跪不到三天三夜不准出来。”小丫鬟边说边比划,末了咂舌道,“我从没见二老爷发那么大的脾气,当时花厅里果盘瓷瓶碎了一地,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三天三夜?那我哥岂不是要把命搭在里头?”乔舒敏拢了拢外衣,也顾不上好好梳洗一番便向外走,“碧凝姐,这可怎么办?”

    “你先去把衣裳换了,咱们等会儿去找老夫人。”姚碧凝略一思忖,也只有老夫人能说得上话了。

    “对,祖母最疼我哥了。”乔舒敏转身进了屋,“我很快就梳洗好。”

    修竹林立,湘妃泣泪。乔舒敏拉着碧凝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前赶,穿过小径,裙摆几次扫过竹青。杜鹃一袭桃粉色衣裳半蹲着,正在门前逗弄一只皮毛雪白的猫儿。

    “杜鹃,祖母在里头么?”乔舒敏离人尚有十来步,心下焦急嗓音也比平日响亮。

    杜鹃站起身来,向人走了几步才道:“二小姐小声些,老夫人才歇了午觉。”

    乔舒敏知道老夫人素来是这样的习惯,天儿一亮便起身敬佛,因而午觉是每日不可少的。她一拍脑门,有些懊恼:“都怪我起晚了。”

    雪猫儿喵喵几声,倨傲地昂起脖子向人走来,舒敏一贯怕猫,往旁边躲了几步。它睨了舒敏一眼,伏在了碧凝脚畔。

    “它平日里不与人亲近,我也是讨好了许多天才熟起来,看来表小姐同它有缘呢。”杜鹃低眸看着猫,眼睛弯成月牙。

    “老夫人知道早晨发生的事情么?”碧凝俯下身,轻柔地拂过猫儿的背脊,它舒服地眯起眸子,倒让碧凝想起一个人来。

    “什么事情?”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你们进来说。”

    舒敏一听立马小跑着推开门,往缃纱橱旁站定:“祖母,出大事儿了!”

    碧凝和杜鹃随后进去,只听老夫人无奈道:“说了多少次,姑娘家慢些走,你总是改不了这毛病,来日谁家敢娶你。”

    “不敢娶我绞了发到庵里做姑子去。”舒敏逞了口舌之快,脸上却是有些烧红,复正色道,“祖母,我哥被爹罚进祠堂跪着了。”

    “舒易?那孩子一向孝顺懂事,怎么惹着望褚了?”老夫人坐起身来,蹙了眉头。

    “具体为着什么不清楚,只知道早上海关署有人来过一趟。”碧凝解释。

    “想必是为了公务,望褚是个有主见的,不轻易罚人。”老夫人叹了口气,“这老子管着儿子,我也不合适插手。”

    “祖母!”舒敏有些急了,“爹说要他跪满三天三夜,祠堂又是个米水不进的地方,我哥岂不是要去了半条命不止!”

    老夫人闻言一惊,掀了褥子起身:“那可不能由着你爹,我唯一的孙儿哪儿能被这么折腾。”杜鹃赶紧伺候人更衣,墨蓝撒花的夹袄雍容华贵。

    曲径通幽,九转回廊,抬步间便到二房所居院落。这是一进极规整的房舍,飞檐走兽,雕栏朱颜。中间园子里有一方端石砌成的小池,水已被墨染作浓黑,旁边一树梅花,取的是元代王冕诗里的意境。

    老夫人教人在园子止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亲自去问问。”她苍颜如雪,却仪容大方,腰背无一点佝偻,行止之间自有端方。

    碧凝望着雕栏上吉祥的纹饰,悬着一颗心。舒敏来回地踱着步子,一刻也停不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待木门开启,老夫人出来,却见人神色凝重。

    “祖母,怎么样?”舒敏一刻也等不得了,挽着老夫人问道。

    “这是件大事,我没有立场给舒易求情。”老夫人摇了摇头,“错了就是错了,不重罚长不了记性。”

    “可是老夫人,这么冷的天儿,舒易怕是禁不住。”碧凝一想到祠堂中的幽冷,便不由担忧。

    “你们给他带些吃食被褥吧,就说是我的意思。”老夫人向前步去,摆了摆手,“我自己回去,你们不必送了。”

    奉园家祠,香火长燃。老夫人的名号果然管用,外头看守的小厮犹豫半晌还是允了。碧凝推开门时,乔舒易一袭竹色长衫,跪在祖宗牌位之前,腰背挺直。她将怀中毛毯搁到一旁。

    “忘带茶水了,我回去取。”乔舒敏才放下手中食篮便又转身出了门。

    碧凝站在舒易背脊后,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碧凝,我现在心里很舒坦。”舒易的嗓音因干咳而有些暗哑,“我终于按着自己的心意一回,什么都没有做错。”

    “听说今早海关署的人来了,你是不是……”碧凝想到乔望褚的愤怒与老夫人的无奈,舒易如今的处境想必很不好。

    “你知道吗?”乔舒易不顾膝下疼痛,僵直着身体勾起笑意,“当我看着一箱箱烟土被皆尽倾倒海里,虽是一伙闹事之徒,那一刻却什么都不想管了。”

    碧凝见过舒易很多种笑容,总是干净疏朗。这一次却似乎与以往并不相同,那眉眼的笑意中有一种隐隐的力量,教她移不开眼。

    昨夜,正是月圆。有什么在脑海中倏忽闪过,烟土、海关、十五……这一切紧紧相连。

    倾倒烟土的究竟是何人?碧凝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乔舒易的话语里更透露出另一层信息,他的确对烟土之事知情。只是碍于某种迫力,即便他心有不满,亦不敢有明面上的较量。而昨夜,恰逢一个契机。

    那么这种迫力,来自哪里呢?檀香萦绕,佛果高奉,她的心里并未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