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小儿啜泪爷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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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燕齐边境。
两国边境何其之广，除了通商官道之外，还有不少山林小道。
齐国内乱之后，燕国为防止难民涌入国内，实行边境封锁。唯有良民百姓经过审查后，才有资格进入燕国。而且每日入境人口皆有严格限制。
对于庞大的难民基数而言，这些人数不过是杯水车薪。
每一日官道边境都是人满为患，小部分人进入燕国，更多人失望而归，便在边境之外群聚。只是在野外群聚，日子艰苦，如此一来，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这些人中便包括了碎岳营的溃兵。
远离官道的山林深处。楼骁几番跳跃，便背着吞象爬上了一块巨石。他那时还是将军打扮，面庞身材更显刚毅。
楼骁站在巨石之上，朝着远处眺望。而碎岳营的溃兵，便在巨石下方山坳中列队通行。只是他们衣甲破损，垂头丧气，全无气势可言。
副官吴兮同样爬上巨石，便在楼骁身后站定。他此刻脸颊深凹，有气无力地说道：“将军，统计出来了。”
楼骁闭起双眼，沉默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说吧。”
吴兮抬眼说道：“昨夜我们又损失了十二个兄弟，还有二十六人想当逃兵。李硕昨夜值守，抓回来了二十一个。将军，这些人是不是按军规处置？”
楼骁摇了摇头，“将他们放了吧。”
“将军！”吴兮低声喝道：“按照碎岳营的军规，若是当了逃兵，就该就地斩首，我们不能……”
“吴兮啊。”楼骁突然开口将吴兮打断，“碎岳营已经没了，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在何处，和那些逃兵相比，我更好奇，你们为什么还没走？”
吴兮闻言一怔，反问道：“那将军，为什么不舍弃我们而去？”
楼骁望向远方，沉声说道：“你们信我，你们将命交给我，我怎么能辜负你们？”
“没错。”吴兮点头说道：“碎岳营毁了，但是碎岳营的魂还在，我们相信将军，终有一天会带领我们杀回齐国，拿回属于我们的荣耀！”
楼骁回头看着吴兮。
吴兮挺起胸膛，毫不退让。
楼骁看了片刻，最后回过头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投靠燕国吗？”
吴兮答道：“将军自有将军的决断。”
楼骁点了点头，“扬獍天纵之才，他毁了我们齐国，下一步必定是南下。到那时候燕国绝不会安全。我们想要立稳脚跟，还是要往狄国去。从燕国走，不过是借道。”
吴兮点头称是，但他还是小声提醒道：“可是将军，我们的军粮已尽，战马也快快杀完了……”
楼骁看着山路中那些甲士，沉声说道：“破而后立，原本便是一场豪赌。”他的目光落入人群之中，落在那个被李硕背着的幼小身影之上。
月余之后，楼骁跛了一条腿，领着剩下之人，站在不归坟前。
千余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丁富便在楼骁身后，“楼将军，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如今北方三国已经攻了过来，燕国北境处处战火，你带着这些残兵败将，又能跑到哪里去？”他看着楼骁的拐杖，冷笑道：“根据我们的情报，你们早就在四天前就断粮了吧。”
楼骁沉默不语。
丁富皱了皱眉，指着楼骁身后那些甲士，“你也该看看你的弟兄们。方圆百里无粮可取，你难道要看着自己的袍泽弟兄统统饿死？还是……”丁富指向吴兮怀中昏迷不醒的楼兰，“你想看着自己的儿子，活活饿死？”
楼骁长叹一声，低下了高昂头颅。
这头一低，便是五年。
五年时光，崩山将成了典狱长，天下强军成了懒散狱卒，碎岳营成了风中浮萍……
如今，楼骁跪伏在地，单手捂着口鼻，不断咳嗽。鲜血淋漓便从他指缝之间流淌出来，又有鲜血从他身上伤口中向外涌个不停。
这么多年，他将所有责任，所有压力都扛在自己肩上，到头来换来的这是什么？是军心涣散，是鸟尽弓藏，是众叛亲离。
“将军！”吴兮惊呼出声，就要朝楼骁奔来。
楼骁用力撑着吞象斧，勉强直起背脊，挥手将吴兮制止。他的嘴角还在流血，可他顾不上擦，便这么直勾勾地望向楼兰。
楼兰见到楼骁吐血，也是心中一紧。可等他见到楼骁望来，赶紧收起了担忧之色，冷冰冰地回望回去，“怎么，楼将军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隐约之间，他的眼底还藏着些许期待。
楼骁不曾答话，就这么静静看着。
楼兰眼中希冀消散了大半，他故作冷漠地板起面孔，可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楼骁的嘴唇轻微挪动了几下，最后还是不发一言。可他那双眸子已经垂了下去，全然没了往日深邃，只剩下空洞。
楼兰眼底最后那点希望，便在楼骁沉默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下头去，从指尖开始颤抖，“你为什么不解释呢？父亲，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解释呢？”他猛然仰起头来，恨恨地瞪着楼骁，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众人莫名其妙地望向楼兰，楼兰宛若疯了一般，伸手将自己发髻拆散，披头散发地指着楼骁，“时至今日，你还是什么都不愿说！父亲啊父亲，你永远都是对的，你永远都不会有错，错的永远是我！可这里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是在你！”
楼兰披散着头发，向前重踏两步，“当年你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至少你还是我心里的英雄！至少我也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现在这种模样！为了活命，可以妥协，可以屈膝，可以卑微到泥泞里面！就像是可悲又可怜的虫子，永远抬不起头！”
这话说得，就连阎三更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我说楼兰小子，他可是你爹，你就……”
“闭嘴！”楼兰指着阎三更鼻子骂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你不过是我离开这里的棋子！一个鲁莽无脑的白痴，看你做的好事！所拥有的计划，都成了狗屁！”
“嘿！我这小暴脾气！”阎三更晃了晃脑袋，踉跄着就要朝楼兰走去，却被楼骁一巴掌拍回了地上，“安静地躺着。”
楼骁将阎三更拍倒，随后望向楼兰，眼中隐约有些怒气，“今天的事情，和你有关？”
楼兰先立即顶了回去，“没错，我确实参与其中。”
“你！”楼骁手指颤抖着指向楼兰，“你这逆子！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他手臂一挥，指向那些死在混乱中的狱卒，“这些可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可是你害得他们命丧于此！你！你！你！”
楼骁猛然抬起吞象斧，“我现在就劈了你这逆子！”
“来啊！”楼兰这次半步不退，反而迎着吞象斧便将脖颈递了过去，“砍了我啊！”
一旁吴兮惊呼出声，他猛然冲到楼兰身前，面对楼骁张开双臂，“将军！手下留情！”
楼骁手中吞象斧停在吴兮额前，“吴兮！你走开！让我劈了这个逆子！”
吴兮上前将斧刃握住，急切说道：“将军仅有少主独子，万万使不得啊。”
楼兰却不领情，“我不需要你来求情，我和你们这些没了脊梁的老家伙不一样！你们是虫子，而我会长出翅膀，我会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们，拦不住……”
“啪！”
楼骁猛然推开吴兮，一巴掌甩在楼兰脸上。
楼兰被楼骁一巴掌拍翻在地。他捂着脸颊仰起头来，脸上写满了诧异，但是很快那些惊诧全都化作了暴怒，楼兰飞速起身，挥动短笛，将刃尖对准楼骁。
吴兮赶忙起身，拦在两人之间。他焦急地对楼兰说道：“少主，快把兵器放下！你还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当然知道在做什么。”楼兰恶狠狠地说道：“我不过是把阻拦我出去的障碍，全部清除干净！”
“少主！”吴兮一脸恨铁不成钢表情，对着楼兰吼道：“你以为将军这么多年卑躬屈膝，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什么？”
楼兰被吴兮气势一压，不由退了半步。
吴兮继续吼道：“将军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全都是为了让兄弟们能够活命，为了让少主你能够活命！他用自己的尊严，换来了我们的性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楼兰手臂略微下垂，但他还是强硬地回道：“是！他就是为了他的部下，为了保护你们！可他却从来都没有为我想过！来带这里之后，他对我只有责骂，只有不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让他高兴。”说到此处，楼兰已是有些哽咽。
“少主。”吴兮叹了口气，缓缓降低了音量，“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将军对你严格，便是不希望你和我们一样，被这监牢消磨了意志，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
楼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迅速看了楼骁一眼，又赶忙移开，“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他，他就是不喜欢我，他就是把气都撒在我身上……”
吴兮摇了摇头，伸手将楼兰手中短笛按下，“若是将军他不在意你，你觉得他的腿伤是为何而来？”
“什么？”楼兰闻言一懵，疑惑地望向吴兮。
楼骁便在此刻脸色骤变，出声喝道：“吴兮！住嘴！”
吴兮第一次无视了楼骁的命令，对楼兰继续说道：“当年我们军中断粮，唯有你肉食不断……”
“咣当！”楼兰手中短笛落地。他用双手捂住面孔，难以置信地望向楼骁，“爹，吴叔说得是真的吗？你的腿……”
楼骁扭过头去，闭口不言。
楼兰“噗通”跪倒，双手抱住脑袋。他低着头，不断重复自语，“我都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泪水就像是溃堤的潮水，从他面上流淌而下。
楼骁紧闭双眼，同样湿了眼眶。
阎三更索性侧躺地上，单手撑着脑袋。他看着父子俩无言垂泪，不由打了个哈欠，“我说，你们这算是和解了？那我们这事儿该怎么……”
没等阎三更把话说完，出口通道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嚎。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之前已经涌入了通道的人们，居然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回来。其中有人，一边后退，一边大呼小叫，“军队！军队杀进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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殚精竭虑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五年前，燕齐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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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日官道边境都是人满为患，小部分人进入燕国，更多人失望而归，便在边境之外群聚。只是在野外群聚，日子艰苦，如此一来，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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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官道的山林深处。楼骁几番跳跃，便背着吞象爬上了一块巨石。他那时还是将军打扮，面庞身材更显刚毅。
楼骁站在巨石之上，朝着远处眺望。而碎岳营的溃兵，便在巨石下方山坳中列队通行。只是他们衣甲破损，垂头丧气，全无气势可言。
副官吴兮同样爬上巨石，便在楼骁身后站定。他此刻脸颊深凹，有气无力地说道：“将军，统计出来了。”
楼骁闭起双眼，沉默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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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吴兮低声喝道：“按照碎岳营的军规，若是当了逃兵，就该就地斩首，我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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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骁点了点头，“扬獍天纵之才，他毁了我们齐国，下一步必定是南下。到那时候燕国绝不会安全。我们想要立稳脚跟，还是要往狄国去。从燕国走，不过是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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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富便在楼骁身后，“楼将军，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如今北方三国已经攻了过来，燕国北境处处战火，你带着这些残兵败将，又能跑到哪里去？”他看着楼骁的拐杖，冷笑道：“根据我们的情报，你们早就在四天前就断粮了吧。”
楼骁沉默不语。
丁富皱了皱眉，指着楼骁身后那些甲士，“你也该看看你的弟兄们。方圆百里无粮可取，你难道要看着自己的袍泽弟兄统统饿死？还是……”丁富指向吴兮怀中昏迷不醒的楼兰，“你想看着自己的儿子，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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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骁将阎三更拍倒，随后望向楼兰，眼中隐约有些怒气，“今天的事情，和你有关？”
楼兰先立即顶了回去，“没错，我确实参与其中。”
“你！”楼骁手指颤抖着指向楼兰，“你这逆子！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他手臂一挥，指向那些死在混乱中的狱卒，“这些可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可是你害得他们命丧于此！你！你！你！”
楼骁猛然抬起吞象斧，“我现在就劈了你这逆子！”
“来啊！”楼兰这次半步不退，反而迎着吞象斧便将脖颈递了过去，“砍了我啊！”
一旁吴兮惊呼出声，他猛然冲到楼兰身前，面对楼骁张开双臂，“将军！手下留情！”
楼骁手中吞象斧停在吴兮额前，“吴兮！你走开！让我劈了这个逆子！”
吴兮上前将斧刃握住，急切说道：“将军仅有少主独子，万万使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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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被楼骁一巴掌拍翻在地。他捂着脸颊仰起头来，脸上写满了诧异，但是很快那些惊诧全都化作了暴怒，楼兰飞速起身，挥动短笛，将刃尖对准楼骁。
吴兮赶忙起身，拦在两人之间。他焦急地对楼兰说道：“少主，快把兵器放下！你还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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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兮继续吼道：“将军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全都是为了让兄弟们能够活命，为了让少主你能够活命！他用自己的尊严，换来了我们的性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楼兰手臂略微下垂，但他还是强硬地回道：“是！他就是为了他的部下，为了保护你们！可他却从来都没有为我想过！来带这里之后，他对我只有责骂，只有不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让他高兴。”说到此处，楼兰已是有些哽咽。
“少主。”吴兮叹了口气，缓缓降低了音量，“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将军对你严格，便是不希望你和我们一样，被这监牢消磨了意志，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
楼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迅速看了楼骁一眼，又赶忙移开，“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他，他就是不喜欢我，他就是把气都撒在我身上……”
吴兮摇了摇头，伸手将楼兰手中短笛按下，“若是将军他不在意你，你觉得他的腿伤是为何而来？”
“什么？”楼兰闻言一懵，疑惑地望向吴兮。
楼骁便在此刻脸色骤变，出声喝道：“吴兮！住嘴！”
吴兮第一次无视了楼骁的命令，对楼兰继续说道：“当年我们军中断粮，唯有你肉食不断……”
“咣当！”楼兰手中短笛落地。他用双手捂住面孔，难以置信地望向楼骁，“爹，吴叔说得是真的吗？你的腿……”
楼骁扭过头去，闭口不言。
楼兰“噗通”跪倒，双手抱住脑袋。他低着头，不断重复自语，“我都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泪水就像是溃堤的潮水，从他面上流淌而下。
楼骁紧闭双眼，同样湿了眼眶。
阎三更索性侧躺地上，单手撑着脑袋。他看着父子俩无言垂泪，不由打了个哈欠，“我说，你们这算是和解了？那我们这事儿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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