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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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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林中,走来一位少年。

    他裹着破旧的羊皮袍子,手里拄着竹杖,肩上背着包裹,腰里插着猎刀,俨如多日前出门远行的模样。只是他脸上肮脏,形容憔悴,步履彷徨,神色茫然。

    再次离开于家村,不为打猎,无人陪伴,而是独自踏上逃亡之路。

    逃往何处?

    于野伸手扶向身旁的枯树,停下来稍作歇息。树枝微微摇晃,他的头上、身上顿时落了一层碎雪。

    前方是个山谷,杳无人迹。

    穿过山谷往南,通往灵蛟镇。往西,山高林密。往东,去路平坦。

    灵蛟镇,虽然偏僻,却为聚散之地,各色人等混杂。一旦泄露行迹,尘起便能找到自己。

    且往东去。

    于野打定了主意,拍了拍身上的雪沫,然后迈开脚步,顺着林边与山坡行走,

    他不想留下过多的脚印。

    如此也是被逼无奈。

    尘起为了蛟丹,已不择手段,尚未得逞之前,肯定不会放过他于野。

    他若是留在于家村,自己死了无妨,却怕尘起再次杀人灭口,殃及村里的老幼。他唯有远远的躲开,方能避免村子覆灭的厄运。对于他本人来说,也算是多了一条活路。

    于二狗赶他出村,或也出于此意。

    于野伸手抚摸着腰里的猎刀,内心又是一阵愧疚不安。

    于二狗曾经无忧无虑,如今好像突然长大了几岁,不仅变得郁郁沉沉,脾气也暴躁起来,却依然对他关照有加,并将他最为珍爱的猎刀送给了自己。

    那是他的好兄弟!

    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于家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倘若死了,便万事皆休?只怕他于野真的变成游魂野鬼,也不敢忘记于家村的那笔血债。

    唯有活着,方有明日。

    于野往东而去。

    一路之上,没有人烟,鸟兽绝迹,只有他独自穿行在雪丘荒岭之间。饿了,啃几口干粮,渴了,吞一把雪。天色黑了,他裹着狼皮褥子露宿在冰天雪地里。

    ……

    又是一个冬夜降临。

    山顶之上,尘起抱着臂膀,伸手托着下巴,带着玩味的神色低头俯瞰。他的脚下,便是星原谷的于家村。

    夜色下的小村子,听不见狗叫声,也不见灯火,一片死寂沉沉。而借着月光看去,村里走出一道人影,初始徐徐而行,继而离地飞跃,直奔山上而来。其身姿轻盈,飞越山石如同平地。不消片刻,已直达山顶,而后飘然落地,竟是一位身着青衫的遮面女子。

    尘起含笑问道:“师妹,如何?”

    所谓的师妹,正是白芷。她与尘起在灵蛟谷中发生争执,之后返回玄黄山,如今再次奉命下山,与师兄相约来到了星原谷。

    白芷微微摇头,道:“于野不在村里。”

    尘起背着双手,抬起下巴道:“我说那小子逃了,师妹偏偏不信。如你亲眼所见,不妨如实禀报师父。”

    白芷却打量着她的师兄,微微皱眉道:“小妹从村里妇人口中获悉,十多日前,有贼人烧毁祠堂,害了三十多条人命。”

    “唉,我正要说起此事。”

    尘起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此前结识一位道友,北齐山的古木,为

    了尽快找到于野,便与他一同来到星原谷。谁想他行事莽撞,失手打死一人,惹得村里的猎户群起攻之,他恼怒之下大开杀戒。只怪我阻拦不力,一时之间酿成大错。不过,听说他遭到仇人暗算,亦可谓死死得其所!”

    “古木死了?”

    “死了。”

    白芷沉默片刻,举手道:“既然如此,小妹我先走一步!”

    尘起有些意外,狐疑道:“师妹,何事匆忙?”

    “回山复命。”

    “村里的妇人是否知晓贼人的来历?”

    “师兄已杀人灭口,又何必多虑!”

    “师妹……”

    白芷没有理会尘起,径自跃下山顶飘然远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已来到又一片山谷之中。就此回头张望,未见有人追来。她似乎松了口气,两眼中闪烁着思索的神色。

    村里的妇人虽然不知道师兄与古木的来历,却无意说出另外一人的下落。

    三日前,他独自离开星原谷,去向不明……

    ……

    雪后的荒野,空旷寂寥。

    荒野中,有个废弃的村落。仅剩下的几处残垣断壁,使得寒冷的冬日更显萧瑟荒凉。

    便在这废墟之间,响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有人在半截断墙后边的一小片空地上,不停的翻滚挣扎,且四肢抽搐、神态狰狞、牙齿作响,犹如困兽将死的最后挣扎。

    不知过去多久,他好像冲出了惊涛骇浪,摆脱了烈火炼狱,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却又“哇”的喷出一口血。

    血,是黑的。

    于野看着地上的黑血,两眼无神。

    离开星原谷之后,体内的蛟毒始终没有发作。渐渐的四肢有了力气,走起路来也快了许多。

    而昨日赶到此地,身子突然忽冷忽热,他察觉不妙,便躲在废墟中歇息,指望着残垣断壁遮挡风寒。谁料没过多久,腹中与四肢百骸间的阵痛再次袭来,且更为的疯狂、也更为的猛烈。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令人欲死不能、欲罢难休!

    他在噬骨吸髓般的煎熬中,疯狂挣扎了一宿。如今便像是一头扒皮抽筋的野狼,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丝力气,已感觉不到痛疼,惟有恍惚的心神愈来愈轻,轻的似乎挣脱躯体飘飞起来。

    唉,大仇未报,遗憾未了,难道便这么死了……

    于野的两眼翻白,只觉得神魂去远。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变暗。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杂乱的脚步声与对话声响起——

    “咦,有人先到一步?”

    “且不管他,老熊……”

    “七哥尽管放心,此次召集的人手互不相识……”

    “时辰差不多了……”

    “也罢,不等了……”

    “小子——”

    于野尚自恍惚,被人一脚提醒。

    朦胧的月光下,站着两个汉子,像是山里的猎户,留着络腮胡须,看不出年纪,却又带着利刃,很是粗野彪悍的样子。

    这两个人是谁?

    而人死之后,与活着没有分别啊。眼前的一切,怎么这么眼熟呀?

    狼皮褥子、竹杖、包裹,还有猎刀,丢在地上,四周的碎石瓦砾,一如昨日的情景。

    不,自

    己还活着……

    “动身了——”

    于野又被踢了一脚,他只得翻身爬起来,拿着他的包裹,又将猎刀揣入怀中,跟着两个男子走出废墟。

    不远处,另有五匹马与三个男子。那三人与老熊、七哥果然不认识,彼此点头打个招呼,便各自跳上马背。

    “小子,此去路程尚远,你没有马匹代步,如何行事?”

    “我……”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

    七哥在质问,老熊却骑马返回,伸手扯下于野的包裹与竹杖扔了,然后将他拎起来抛到身后,亲热道:“你小小的年纪,竟也干起刀头舔血的营生,以后不妨跟着我姜熊,抓紧了——”

    老熊的名字,姜熊。

    而羊皮褥子,乃是于二狗所赠,裘伯的竹杖,也丢不得。

    于野惦记着他的东西,还想着捡回来,冷不防身子后仰,他急忙抓住姜熊,旋即马蹄作响、风声灌耳。他惊慌之余,念头杂乱,急于弄清缘由,反倒更加的糊涂。

    本以为蛟毒发作,必死无疑,为何自己依然活着?不仅活着,痛苦消失,身子骨也比日前又轻松了几分,莫非是虚脱所致的错觉……

    大半个时辰后,于野已置身于数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

    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月光。黑暗之中,辨不清方向,只能隐约看到人影聚集,好像都是粗壮的汉子,各自带着刀棒、弩箭等利器。

    这不是山里人狩猎的场景么?

    于野独自站在一旁,两眼四处张望,暗自猜测之余,伸手悄悄揉着屁股。

    姜熊带着他纵马奔驰数十里,颠簸的马背硌得他屁股生疼。这也是他头一回骑马,竟然这般遭罪。

    “小兄弟,随我来。”

    姜熊虽然举止粗野,为人倒也和善。

    于野循声走了过去。

    一路之上,他也未能理清杂乱的思绪。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因为荒野偶遇,误打误撞之下,姜熊与老七等人将他当成了同伙。

    十多个汉子窃窃私语,打着看不懂的手势,然后将马匹留在原地,相继走向树林的深处。

    三、五里之后,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一道石墙。

    于野随着众人停下脚步,摸了摸腰间的猎刀。

    他肩胛与手腕的伤势已恢复如初,四肢也有了力气,若非体内中了蛟毒,他与健全人没有两样。若是围猎野兽,他倒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不过,今晚的狩猎为何这般鬼鬼祟祟?

    曾经去过的灵蛟谷,足有两、三百里之远。不知此地位于何处,竟然从未听人说过。

    莫非那石墙的背后,便藏着凶猛的豺狼虎豹?

    “小兄弟,请你先行探路!”

    难道是听错了,竟让他于野探路?

    于野错愕之际,已被姜熊推搡着往前走去,紧接着几双手抓着他猛地往上抛,身不由己的他慌忙借力攀爬,三下两下蹿上了墙头。

    石墙的背后,没有野兽啊?

    却见山石高耸,还有大片的宅院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有无状况?”

    墙角传来询问声。

    于野不知如何回应,摇了摇头。

    又听有人压低嗓门道:“小兄弟,我老熊信得过你,切莫让哥哥丢脸,快快绕过宅院,前行百丈,便可抵达山下,寻至洞口处,以火光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