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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岁的李睿英姿俊美,披一袭华美大氅,月华之下,如同敛尽了世间光华。

    宋嘉言未料到李睿夜深来访,李睿抖落氅衣,随手交给一畔侍女,笑,“有些担心你,过来瞧瞧。”

    “我很好。”

    “不亲眼看看,不能放心哪。”李睿屈身坐于宋嘉言下首,笑,“你这样的合伙人,可不好找。”

    宋嘉言命人去备下饭菜,李睿道,“我山下有庄子,回去吃是一样的。”夜间来女子独住的别院,不大妥当。李睿刚回帝都,听说宋嘉言的事,委实有些担心,连夜出城上山。

    “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宋嘉言一笑,名声这种东西,到现在,宋嘉言已经看透了。

    令侍女置办了酒菜,两人月下对饮。

    李睿为宋嘉言斟酒,笑,“以前我就觉着,依你的才干,只困于内宅后院儿,未免可惜。现在我们有几艘大船,来往于杜若国。怎么样,要不要一道去更远的地方?”

    宋嘉言摇头,“现在走,我不甘心。”

    “现在不走,以后也走不了了。”李睿叹。

    “走到何处,都是强权在上。”宋嘉言漫饮一盏美酒,道,“以往我不明白吴双说的话,现在倒觉着有几分道理。的确,有些仇,一日不报,一日不得安寝。吴双说的没差,如今,我就难以安寝。”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明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到底,她是如何身不由己的走到这一步的?

    李睿道,“当年,家父因名讳忌,之后,家父二十几年在翰林院中郁郁,唯有一缸美酒酿出了名气。”

    “其实,一个名字,改了就是,家父初时并未当回事。你定也知道那刻薄太祖皇帝名讳的笑话吧,家父既有心仕途,断不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但,有心算无心,家父也从未料到,本是血亲,焉何要斗到这般有你无我的地步儿。”李睿温声道,“世事就是如此,似我家旁支庶出,便不能夺嫡系光辉。”

    李睿举杯,“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吧,别再叫这世间拘束了你。”宋嘉言已经游离于宋家女方家妇的身份,如今,她就是她。

    宋嘉言亦举起玉杯,道,“有空你去看看我大哥,因我的事,他心里难受的很。”宋嘉让一定很失望,不仅仅是对小纪氏和宋嘉语,甚至宋荣。这个时候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都难以给他一个公道,是什么滋味?

    “好。”李睿仰头饮尽杯中酒。

    宋家与那些勾心斗角的世族豪门是不同的,除了弟弟宋耀,宋荣父族无人,膝下唯宋嘉让宋嘉诺二子,自然希望子嗣和睦、手足情深,而宋家,也一直按照宋荣的计划发展,直至宋嘉语小纪氏反手将宋嘉言卖给方家……所有和睦的面具下,忽然发现,原来我们各有立场。

    宋荣并不是包青天,他只是努力保持家庭平衡的人。

    没有人可以预料操纵一切,人算永远赶不上天算。当命运已经脱离既定的轨道,你会怎么做?

    宋嘉言见到昭文帝时,率先想到的是:这家伙真是个不怕死的。刚刚离四皇子逼宫才几年,又有胆子微服私访了。雅*文*言*情*首*发

    宋嘉言自学堂出来,因杜君觉着学堂没个名子不像话,自己做了块匾送给宋嘉言,连名儿都题好了,就叫树人书院,题词落款是自己的大名。为此,宋嘉言深深怀念杜君清高犟种的少年时光。

    “这位公子,这就是树人书院了吗?”问宋嘉言的是昭文帝身边的随从。

    宋嘉言的眼神越过随从,落在昭文帝身上,问,“有事?”

    因宋嘉言身袭男装,脸上做了些修饰,昭文帝只觉着宋嘉言眼熟,却没记起她来,笑,“我们是来帝都的举人,听说书院里每十日有一次经筵辩讲,特来拜访。”

    宋嘉言笑,“不过是一些读书人的满腹牢骚。”对昭文帝比个手势,昭文帝随着宋嘉言走远几步,身畔两个随从半步不离的跟了过来,宋嘉言低声道,“小女闲日无聊,办个学堂消谴。陛下来做什么?”

    昭文帝记性很不错,顿时脑中一亮,也想起了宋嘉言来,打量着她这一身,昭文帝似笑似叹,掌中折扇敲她额角一记,“真是淘气,险些连我也诳了去。”出宫在外,昭文帝也没有朕来朕去的。

    宋嘉言摸一摸额角,抱拳一拱手,笑,“您来晚了,如今天热,都是早上闲谈。我这也要回去,就此别过。”

    昭文帝伸出折扇拦住宋嘉言的去路,笑,“相请不如偶遇,既遇到了,带我进去看看。”

    宋嘉言挑眉,“我叫杜君带你吧,我真有事儿。”

    “什么事?”自登基之日起,昭文帝还真没见过敢不给自己面子的家伙。尤其知道他的身份,还这样不给面子的,真是帝都头一份儿。昭文帝顿时不悦。

    宋嘉言皱眉,附耳道,“如今天儿热,再不回去,我这胡子就沾不住了。”说着,指了指唇上不大结实的短须。

    昭文帝哈哈大笑,宋嘉言回书院喊了杜君出来,道,“这位昭先生,久慕咱们书院名声,自己也打算办所书院,你带着昭先生好生逛逛。”

    杜君应了。

    书院不算大也不算小,坐落于西山脚下。杜君问,“昭先生也想办书院吗?”

    昭文帝笑,“是啊,听说这书院免费念书,如今似言公子这样的人,可是不多见。”

    “她啊……这世上也只有她会做这些事了……”杜君轻声一叹,为昭文帝介绍起书院。其实,书院很简单,除了上学的房间,就是先生们的屋子,以及厨房一些做杂物的地方。

    初时只是学堂,并不麻烦,请了先生,有了学生就能开课。但,办书院并不容易,说来还是多亏了秦峥杜君,他们在国子监念过书,与国子监的先生们熟,又有秦峥如今在翰林院当差,有些人脉,这才建起书院。

    昭文帝道,“听杜先生的意思,言公子似有颇多坎坷之事。”

    “身不由己是真的。”杜君并没有多说,陪昭文帝看完书院,道,“先生若是无事,书院中有藏,供人借阅,也可在里面阅读。”

    里面多是市面上常见的书籍,大都并不是新书,书籍却是很多。

    昭文帝道,“只这些书,也值上万两银子了。”昭文帝此言,并不夸张,这年代的书本,的确昂贵。

    杜君笑,“帝都常有落魄学子,若有人愿意赠书一本,便可在书院免费吃住五日。哪怕无书可赠,抄一本书留给书院,同样可免费吃住五日。这些书卷,并未花费一文半分。”

    昭文帝点头,“她实在是个聪明人。”

    杜君极为敏锐,问,“昭先生与阿言很熟?”

    “算是吧。”

    昭文帝在书院逛了一圈,就去了宋嘉言的别院。

    暑日天热,宋嘉言刚泡了个澡,换过了身宽敞的大红真丝的袍子,听侍女说是昭先生来访,宋嘉言随意的在腰间扎根腰带,半湿的头发拢起来,与昭文帝在水阁相见。

    宋嘉言大大方方地,“您白龙鱼服,我便不见礼了。”

    与女孩子用饭,昭文帝也颇有风度,只命随从侯于外厅,笑,“这是你的地方,自然由你做主。”

    “您可别这样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宋嘉言递了盏茶给昭文帝,略一想就明白了,“您这是到山上消暑来了。”皇帝自然也有消暑的皇庄园林,皇室的园林叫做意园,暑日,昭文帝就在意园办公。意园离西山很近,也难怪昭文帝会遛达到这里来了。

    “是啊,听说有处树人书院免费念书,读书人中广有雅名,我也凑趣来瞧瞧。”

    宋嘉言道,“许多孩子们念不起书,不是叫他们念书考秀才考举人,只要识字,就够了。每个人只能在书院念三年,三年之后,随他们各去。”

    昭文帝问,“在承恩公府做少奶奶不好吗?”

    宋嘉言眉毛一挑,“给个贱人做老婆,这是好?”

    贱人……昭文帝唇角微抽。

    不待昭文帝说话,宋嘉言将手一挥,道,“您大驾光临,何必谈那贱人,没的扫兴。刚好我这里有昨天钓的湖里的野生鲤鱼,在缸中养了一日,泥腥味儿应尽去了,正好做汤。今日您要有空,我请您吃饭。”

    昭文帝称善。

    六菜两汤。

    两凉四热,其中只一样山楂鲫鱼汤,一样青椒溜牛肉是荤的,余者皆为素菜,在暑日用,极是爽口。宋嘉言笑,“我夏天不耐烦吃大荤,就委屈您了。”

    昭文帝笑,“自然是客随主便。”

    宋嘉言的厨子还是不错的,昭文帝赞了味儿好,宋嘉言笑,“这又不是白请您用膳,不必急着夸。”

    昭文帝笑着打趣,“莫不是还要我付你菜金不成?”

    “菜金倒是不用的。”宋嘉言请昭文帝用茶,“您尝尝这茶,我用梅花上的雪煮出来的茶。”

    昭文帝呷一口,立刻戳穿宋嘉言,“不过普通泉水,还来诳我。”

    宋嘉言哈哈一笑,“不想您还能品出水来,我就完全喝不出。”

    昭文帝笑,“看来是有事求我,不然也不能诳我说是梅花雪水。”

    宋嘉言带昭文帝来到小书房,寻块大幅宣纸给他铺好,道,“我那书院,匾是杜君送的,字也是他题的,寒碜的很。今日您来了,也去逛了一圈,相逢便是有缘,劳您题个字吧。”

    昭文帝抬抬下巴,吩咐道,“研墨。”

    看宋嘉言笔桶里数目型号不同的各式毛笔,道,“你的字也不错。”

    “字虽不错,人没名气。”宋嘉言细细的研出墨汁,时不时的兑上一些水。

    “你现在过的还不错。”昭文帝道。

    宋嘉言清亮的眼珠看昭文帝一眼,没有说话。

    昭文帝给宋嘉言的书院题了名,宋嘉言拎起来瞧一眼,唇角一绽,“谢啦。”没白请这家伙吃顿饭。

    昭文帝一笑。

    昭文帝的意园离西山不远,昭文帝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常来宋嘉言这里来坐坐,宋嘉言为人敏锐,又善察颜观色,哪怕昭文帝并不刻意显露喜恶,也被她察觉了些许小习惯。

    譬如,昭文帝喜欢吃偏甜一些的东西。

    宋嘉言这里榨了鲜果汁,昭文帝每每都会喝一盏。

    宋嘉言已经二十岁,这个年纪,在昭文帝的认知中,已经有些大了。但是,每次看到宋嘉言,都会让昭文帝想到神采飞扬这个词。

    孤男寡女,昭文帝屡屡往宋嘉言这里跑,自然有些别个意思。宋嘉言是个聪明人,昭文帝趁着一日晚饭后闲谈,索性直接问了,“嘉言,你觉着我如何?”

    “不若我爹爹俊美。”

    宋嘉言杏眼含笑,灯光下,有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光华。昭文帝轻咳一声,宋嘉言笑,“天已晚,您该回去了。”

    对于女人把戏,昭文帝绝不陌生,他身子斜凑过去,轻声笑问,“这算欲拒还迎。”

    宋嘉言唇角一勾,眼角眉梢透出一抹挑衅,“你还是先想明白我的身份,再跟我说这句话!不然,我可是会瞧不起你的。”

    雄性在雌性面前有天生的表演欲,何况昭文帝这等身份。昭文帝移至宋嘉言的榻上坐,曲臂勾住宋嘉言的腰,“你觉着,朕不敢?”

    宋嘉言笑,“今天真的不成。”

    “我看今日花正好月正圆,正逢佳月佳期。”

    宋嘉言笑的意味深长,“我要世上最好的男人,只要世上最好的男人。你觉着,你是这样的男人吗?”

    你们把我赐婚给那个恶心下贱的男人,我为什么为要一个贱人守人如玉、三从四德?我这一辈子,女人的一辈子,我绝不接受远走高飞抑或待方二死后折价下嫁的结局!今日,我就要拿走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强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