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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花竹扶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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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晴数日,这日午后却闷热起来。云灰蒙着不透一丝天色,荷塘上许多蜻蜓回环低飞。西翠打起珠帘,一旁丫鬟捧着荷花托,里面盛了碗芙蓉干贝。近门见哲哲斜倚在竹榻上,靠着绡纱凉枕托腮出神。便回身接过托盘,摆摆手,吩咐那人下去了。

    屋里寂静,这一明两进的屋子,甚是亮堂,书?饰物玩器比起旁的屋子,算是摆得奢华,可见贝勒爷对她也是客气。西翠笑盈盈的叫了声主子,哲哲并不回过头去,只嗯了声,停了停,又道“看这般,似是要下大雨。”

    正说着,半阖的雕花窗扇忽的一下被刮开,几滴雨线就飘在哲哲身上。哲哲本穿着玫红素纱纳百蝶绣衣,底下衬着红绫绸衣,两色儿都是最经不得水沾,偏偏雨线落下,身上顿时多了几枚雨点子。

    西翠忙将手里东西搁在炕几上,翻身从衣箱里取出披风,近到哲哲跟前,笑道“可见主子料事如神,才刚说要下大雨,这雨就来了。”

    哲哲这才回身一笑“就你嘴巴甜。”边伸手自披了披风,起身下地,走到炕几边,偏头瞧瞧杌子上的东西“这是什么?样式倒新奇。”看西翠要合窗子,便道“不必合,且由它开着去。”

    闻言,西翠忙停下手,又推开半掩的窗,边道“这是大福晋进晚膳时差人送来的。说是大汗给她赏的东瀛干贝。东西好,统共就送出两碗。”说着声音低下来,悄悄道“另一碗给大贝勒了。”哲哲鼻息间笑了声“不愧真是那位的姑妈。滥情都是一样的。”西翠一愣,一时没想明白,只得道“奴才不明白。”

    哲哲嗳了声,笑对镜子抿了抿头“说你什么才好?名兰姓乌拉那拉,咱们大福晋也姓乌拉那拉,不是姑妈是什么?”这话说得戏谑,才说完连哲哲自己也禁不得要笑了。

    听屋檐渐被雨点儿打得噼叭作响,空气被雨愈浇得通透起来,不再闷沉沉压得人难受。西翠看哲哲自己朝簪上插珠戴翠,忽想起来,道“这雨大,反正今儿个大妃也有人陪。主子就别进宫去探了吧?”

    哲哲伸手将珠圆玉润宝钿钗扶正,偏头侧望铜镜道“谁说我要去瞧她?”扭头望西翠时,见她仍一脸不解,便含恨咬牙伸指朝她颅骨上死命一戳,气道“你呀,人家的丫鬟都是贼猾,人精似的。怎么偏偏我的像个榆木疙瘩。”西翠只得低头挨训,并不敢十分言语。

    好在喜儿这时推门进来,道“主子,宫里递的话,说今个儿大雨,您就不必去了。还有,东西都备下了,现在就能去那地方。”正说着,瞧见西翠在后头做个念佛的姿势,哧的一声乐了。哲哲不明所以回头一瞧,也不由笑出来,骂西翠道“小蹄子,你就作死吧。”一指喜儿“瞧瞧人家的机灵劲儿,学着点。”

    一径推开门,外头大雨滂沱,直抽得地上起了一层白茫茫水雾,底下丫头们都涌在廊子里叹着“好大雨”回身见了哲哲,忙齐齐请安,见她心情已是转好,方才松了气。

    哲哲是早起时听说贝勒爷要带名兰跑马去,心里好生憋屈,连骂退了好些丫鬟。直到现在下起滂沱大雨,想及必将他们淋在路上,方觉解恨痛快些。

    一路绕出小院子,转过夹墙,因着下雨,一路上并无人,只哲哲她们,西翠给哲哲举伞,喜儿手挎食盒,自打一伞。快近夹墙时,地砖上凹凸不平,水积在沆凼里,晶晶的反着光。夹墙里设着关押人的耳房,喜儿早打通好关节,看守的人见她们来了,忙启了钥,开了那道铜制箍虾尾锁,便让到一边儿去。

    铁铸大门吱呀着打开,里面一股污秽之气浸到雨里,难为一个女子住在这里。房间前廊幽湿阴冷,屋子里更是长不过丈,宽不过四五尺,三面高墙,极是逼仄。只有门的那面,隐约尚可从缝隙中透出些光。

    哲哲用帕子掩住口鼻,点点头,喜儿便进去,**一个女子,蓬松着头,已结成绺,衣衫褴褛,倒也并不十分污渍。只因长久不见日光,如今忽然出来,哪怕是乌云翻卷大雨瓢泼,天阴沉得黑郁,也仍觉得亮光刺目。

    那女子身子一晃,慢慢跪倒在地。见她这般,几人皆是一怔。哲哲蹙眉低下腰去查看,那人跪着只是埋头,人已瘦脱了形,却千真万确是雪溶。西翠看一眼喜儿,扶起哲哲,道“还是待奴才们给换了衣裳,主子再瞧吧。眼下这味道不好。”

    哲哲点头道“也好。”转身回走。外头雨线正密,顶上闷雷不时炸响,哲哲却竟像不觉察似的,只一走出去,不一时身上已是半湿。喜儿忙回跑几步去撑伞,手经过哲哲侧脸时,忽感手背上冰凉一滴,诧异地抬头去瞧,却瞧不出什么,哲哲静静瞥过来,喜儿忙收起目光。

    一时,西翠那边道“好了。”喜儿便扶哲哲过去,雪溶被西翠盥洗后,换了一身蟹壳青的素夹衣,变得干净清透起来。面容虽消瘦许多,所幸并未太受皮肉之苦,人还是依旧的肌骨莹润。哲哲不易觉察一笑,道“近日委屈你了。”

    雪溶默默垂了头“多谢主子惦念。”哲哲待西翠在石上铺好毡垫,便抿唇笑笑“坐吧。”又侧头吩咐道“喜儿。”

    喜儿忙将食盒递上去,掀开盒盖。在冷雨中放了这些时候,里头吃食倒还算温热,淡白的热雾在雨中,看得人格外暖和。菜色不多,头层是一盏牙色瓷碟儿盛的海棠冬菇,配着小碟里盛的盐酥鸡块儿。底下一层只一小盅清汤柳叶燕菜,和一碗净白粳米。

    哲哲亲取出筷箸,掂在手里用自己的素绢帕子擦了,递将上去。又将里头的菜色一碟碟取出来,摆了满满一石案,那豆青碗里盛的米还是热气腾腾,挨着还略烫手,哲哲不由缩了一下手,西翠见了忙要帮她取,被喜儿悄悄拦住,摆摆手。

    雪溶茫然看着哲哲动作,咬唇不作声。一时接过哲哲递过的筷子,轻轻叫了声“嫡福晋。”

    听这称呼,哲哲愣了一瞬,抬眼看着雪溶,目光里尽是温和,取回筷子,各色菜都尝了小口,道“我不会害你,吃吧。”

    雨仍旧是噼啪打着,溅地有声,密密的雨线,恍惚间就模糊了。雪溶咽着饭,只觉喉咙凝滞,苦涩地想哭,仓皇的抬头看见哲哲,一如方才的温和。西翠与喜儿两人看主子这样,不由心头着慌,服侍这些天来,从未见过她如此,不知生何事,只是陪着小心。

    送雪溶进去,哲哲仍是站在门边立了好些时,西翠几番想叫,喜儿都拦下了。只等雨点稀疏,哲哲才合身回走,西边隐隐透出一层霞光,哲哲面色极是平静。晚风轻抚,路过花苑荷塘,风雨廊檐上不时滴下水“嗒”的落在水塘里,惊得锦鲤打个挺,沉下水。

    哲哲终究开了口,望着荷叶上水珠滚动,映着暮色,极是无力拖曳的声音“你们从没告诉我,她竟是如此过的。”

    喜儿和西翠面面相觑,这事即便说,又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