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正始十一年 > 84、竞折腰(31)

84、竞折腰(31)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眼下时令, 长草连天, 一碧万顷, 远处群山顶峰却宛若白头覆盖着经年不化的积雪。一早一晚皆有清风送爽,唯独晌午, 太阳在头顶似能把人给烤化了。凉州羌王白虎已经投降西蜀数年, 不过, 行动仍是自由得很, 此刻,他的女儿阿梅嘎骑马风风火火赶来,身后,跟着西蜀的信使。

    这回, 西蜀的信使带来的不再是金银珠宝, 而是锻造精良的弓箭以及上等的绫罗绸缎。

    “我父亲呢?”她从马背上跳下来, 红艳艳的马靴从青草间一闪而过, 人就奔到了大帐。

    羌族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正在大帐里跟羌王议事,他已经整合人马,按之前和西蜀姜维的协议, 领兵三万, 准备攻取魏国雍凉境内最富庶的南安郡。

    羌王虽在羌人这几部中很有威信,可惜没有儿子,只有一个自幼当做男儿来养的女儿。阿梅嘎见自己堂兄弟在, 心中嗤然,脚尖一旋,转身把信使喊进来。

    信使用汉话说半天, 阿梅嘎抱肩玩弄着马鞭偏头一一听进耳中,等人说完,她洒然一笑,对父亲在场的所有男人道:

    “西蜀的将军姜维过来问父亲什么时候能到南安郡?”

    在这之前,为了表示诚意,姜维送来许多金银珠宝。这次来催,分明也是清楚:胡羌这些异族人,最不讲信用,墙头草禁不得任何风吹草动,说反水就反水,不管是蜀是魏,皆吃过胡羌的亏。早定,早安心。

    几个部族首领跟羌王叽里呱啦好一阵羌语,听得信使耳朵疼,他们语速快,嗓门又粗,说起话来像是祁连山头的雪都能给震崩了。

    一群人稀里哗啦起身,来到帐外,看信使带来的宝贝,心满意足溜达一圈视察完毕,又交头接耳一番,白虎才摸着发福的肚皮道:

    “阿梅嘎,你告诉他,将军的心意我们完全感受到了,我的三万人马,一定会按照约定去围攻南安郡的,决不食言!”

    说着,蹭地拽扯块绸布来,朝阿梅嘎身上一搭,哈哈大笑:“这么鲜亮的绸子,正好给我的女儿做衣裳!”

    阿梅嘎典型的羌人打扮,头戴翎羽冠,脖间,明晃晃的金项圈灿灿生辉,脚下常年踩着最漂亮的红色马靴,她是出了名的美人。

    她对汉人的这套东西毫无兴趣,身子一扭,绸缎滑了下去,走回帐中,一屁股坐下将油炒茶一饮而尽,又去抓鹿头吃:

    “父亲,虽然你答应了姜维,可是依我看,不如两头取利!”

    女儿自幼聪明伶俐,白虎多年周璇于各路人马之间,几乎对她言听计从,这时,很有兴趣地问道:“阿梅嘎是不是有更好的主意?”

    她嘻嘻笑了,大快朵颐道:“我听说,魏国这次带兵的都督是他们大将军的亲弟弟,这回亲自拒敌。而且,魏国的大将军刚在合肥把吴国的太傅打回了老家。魏军士气正盛,他们虽长途远袭,可粮草辎重从不是问题,所以,就算父亲出兵,也未必能帮姜维拿下南安郡,南安郡虽钱粮充裕,可攻下了也不是我们的,父亲何必掏心掏肺真带三万兵马去拼真刀真枪?”

    白虎两手一摊,为难道:“可是姜维送了这么些东西,我已经收下了!”

    “收下就收下了,东西只有到自己手里了才是真的,不要白不要!”阿梅嘎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收了姜维的,还能再收桓都督的,这才是本事!”她一手的油大喇喇往虎皮褥子上杠了两杠,跳起来,在白虎耳朵旁窃窃私语一阵,眉头得意一扬,父女俩默契地笑了。

    魏军行到雍凉境内,虽是盛夏,可转入山□□中,只觉时节顿易,凉爽得很。刚入武山县,前方探马回报,姜维的大军屯兵于附近的曲城,桓行懋忙下令安营扎寨,两军对垒,看姜维却没动静,前锋将军王双主动提枪出去骂阵。

    骂了几日,姜维依旧龟缩不动。

    再遣探马去侦查,方知姜维在此修筑城堡,按兵不动,只忙着输送粮草以待羌王白虎的援兵,届时合击。桓行懋心里憋着东关的那口气,沉思了半晌,跟几位将军商议,拿定主意:

    夜袭,去截断他的粮道。

    蜀国北伐,每每最受粮草之困,王双率一队人马趁夜色下来绕到曲城侧方,埋伏下来。果然,等到听轧轧的辘车声后,一拥而上,吓得蜀兵丢了粮草便逃。

    如此便宜,引得王双等人哈哈大笑,命人去抢粮草运回营地,刚要动作,半山里忽闪冒出团团火球,山石诡谲,长草齐腰,这么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王双大惊,知道自己才是中了埋伏。

    未及下令,利箭齐发,战马不幸中招马尾燃起,就此受惊狂奔,一片混乱中王双欲退,转身间,前头忽冲出一骑来。

    趁着火势,王双看清楚来人,不由得大怒:“夏侯霸!你这叛徒!蜀狗杀你亲爹,你居然还为他卖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我今天就杀了你这不忠不孝之徒!”

    “放你娘的狗屁!”夏侯霸怒不可遏,“你也配说我不忠?桓行简父子图谋篡逆,何人不忠,何人不义!”

    双方彼此叫骂着入阵,混在乱哄哄呼喝打斗之中,刀并寒光,两人的兵器忽绞架在一起,怒目而视,皆狠狠憋着股劲儿。

    夏侯霸老了,今岁正是花甲之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他嘴角的纹路、颤抖的花白胡须,都被正值壮年的王双悉数看在眼里。火光里,夏侯霸忽悲愤咬牙切齿道:

    “王双!我已是风烛残年之人,若不是桓家逼人太甚,我又何必投奔昔年杀害我父的敌国!”

    王双听得一震,走神的瞬间,夏侯霸趁机毫不犹豫地把他一掀,挑下了马,一槊出击,果断刺了个透。

    “我此生家国不会再回!”面色悲怆的老将,槊再一提,对上王双惊瞪着的圆眼,迅速扭过脸去,不愿相看。

    等人断了气,夏侯霸翻身下马三五下扒了王双的铠甲,自己换上,捡起魏旗,上面尽是血污,他满是厚茧的手不经意间抖了抖。这面旗,曾伴他大半生,无数次迎风而展随他飘舞在那些镇守陇右的日子里。

    可如今,他父辈的荣光,他自己的荣光,都在这无尽的杀伐和跌宕代序的世道里永远的永远的逝去了。

    夏侯霸牵过王双的坐骑,踩蹬上马,举起魏旗眼睛杀意通红:“随我去桓行懋的营寨!”

    只留一小部人马继续跟残留的魏兵纠缠,并不恋战,而是趁着夜色摸向了曲城对面。

    远远的,借着依稀火光,夏侯霸已经能看到箭楼上立的巡查兵丁,一想到桓家的人就在大帐里安稳而坐,他冷笑不止,手一扬,身后的人极有默契地慢慢止步。

    一人一骑,先行靠近。

    箭楼上的人十分警惕,凝神瞧了,大略瞧见夏侯霸一身甲胄和手中的旗子,松了口气,大喊道:“是王将军吗?”

    夏侯霸用一口标准的洛阳官话答道:“是我!我等中了埋伏,快开寨门!后头还有弟兄们!”

    这边,既以为是王双出兵不利逃回大寨,忙开门相迎,夏侯霸忽道:“且慢!”说着手中的旗子高高一挥,后头蜀军见状,黑云般风驰电掣而来,魏军正要分辨,队伍已经冲破栅门涌了进来。

    打了个措手不及,大帐中,桓行懋乍闻外头厮杀声撼天动地突兀而起,忙出来相看,贴身扈从只把他往骏马上搡,急道:

    “都督!是夏侯霸!他不知怎么混了进来,都督快先撤军!”

    双方混战,桓行懋只能仓促上马,一扭头,目光和酣战的夏侯霸陡然狭路相接。两人俱是一滞,马屁股不知被谁狠狠拍了掌,桓行懋一攥缰绳,在众人的护卫下左挡右挑地突围了出去。

    夜色浓重,突围出的人马在这崎岖的山道里只能摸黑前进,粮草辎重丢了不少。等到天色微醺,一行人来到堡子沟,四下叠翠,树木怪张,桓行懋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懊丧,抬眼望去,前头独有一青峰,挑断去路。

    这山峭立,如女子头上的玉簪,岌岌可危。

    他一擦头上的热汗,破釜沉舟般下令道:“快,登山!”山势明显易守难攻,人马上去时,桓行懋吩咐扈从:

    “你从小径逃出去,请征西将军郭淮设法支援!”

    语落,眼前闪过夏侯霸的身影,双眉不由蹙得紧了,颇有些失魂落魄:昔年,夏侯霸与郭淮同在陇右,也曾几次与姜维交手。如今,果真物是人非,他手中的利刃转头对向了自己曾经的同袍!

    此时的征西将军郭淮,却已缠绵病榻数月,他起居不便,大部分事务都转交给了雍州刺史陈泰。桓行简抵达凉州治所没两日,张既便带凉州一部,前来与陈泰汇合。

    羌王白虎直扑南安镇的消息,魏军已截获。

    嘉柔本被强行留在凉州,她不肯,到底偷溜出来追上大军,见她跟来,张既又惊又气,觉得她姑娘大了,又有夫家,只能把嘉柔往一旁悄悄领去:

    “柔儿,你这不是胡闹么!”

    “姨丈跟大将军都要上战场,我在家里呆不安生,”嘉柔从小怕他,姨丈这个人,总是严厉多过慈爱,说不定,又要打手心,她小心翼翼觑张既一眼,“再说,大将军起居要人伺候,我是来伺候大将军的!”

    张既无奈拿马鞭子敲了敲她脑门,气笑了:“你呀你,大将军大将军,我看就是大将军太惯着你了!”

    “姨丈别气,”嘉柔眉眼弯弯,也跟着笑了,“我马术如今好着呢,不是说了吗?太傅打王凌那回我跟去了,大将军打合肥我也在,我心里有分寸,等你们一出兵,我就跑得远远的回凉州!”

    她女孩儿家,头发束起,青袍在身,跟虞松一个打扮,不过个头纤弱了许多。张既把她领到桓行简眼前时,他似有所料,不过眼睛里还是亮了下,忍俊不禁:

    “我当是陈泰给我找了个书童,原来是二八佳人。”

    嘉柔腼腆笑了,等张既很有眼色地退出去,才嗔怪:“大将军都答应带我了,为什么出尔反尔,我起来时,你人都走了。”

    两人本都说好,嘉柔安心地枕着塞外呼啸的风一觉睡到大亮,这个时候,得知桓行简同姨丈的凉州军往天水这边来了。

    自至凉州,桓行简竟也没什么空闲,打算好的视察凉州戍边情况,被接二连三的军报打乱计划,不得不作罢。

    他把舆图一放,笑道:“行军打仗我总带着你,像什么样儿?你在凉州等我我更放心。”

    “我不要只在后宅等大将军,每天担惊受怕,不如到前线来,等你真跟人交手了,我再跑也不迟呀!”嘉柔话虽如此,却分明有自己的盘算,她凑上来,认真说道,“我听说,羌人这回也掺和进来,是吗?”

    一听到羌胡,桓行简也是个很头疼的样子:“不错,这些人就是群蝗虫,蛮夷难教化,今日降我明日降蜀,时不时就来骚扰一通边关,你要真跟他打,他掉头就跑,等你走了,又来惹是生非。”

    手中卷轴敲了两下案几,他眉头一挑,冲嘉柔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旋即哂笑道:“他大军已杀到,想取我的南安郡,没办法,我得会会他,也顺道看看这些异族人到底作战能力如何。”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匆匆走进陈泰等人,陈泰同他自幼一道长大,少年时也算无话不谈,只是后来,高平陵后陈泰自觉疏远朝廷,一门心思在外拒敌,这时候再见桓行简,总觉得哪里怪异。

    幼年时的伙伴,今日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陈泰同他一照面,总觉得神思有点恍然。

    “大将军,都督被姜维设计,人困在了武山县,若无救援,恐怕撑不了太久。”陈泰垂目跟他禀事。

    桓行简把他神色尽收眼底,心中虽惊,但面上波澜不动的:“玄伯怎么看,要去救吗?”

    这话问的,那是你亲弟弟,陈泰硬着头皮道:“不可,我部此时去救,羌人势必从后包抄,断我后路,到时别说是救都督了,恐怕自身也要深陷困境。”

    说完,无意对上卫会略带讥讽轻佻的一张脸,陈泰认出是他,眉头皱了皱。

    “我也是这么想的,子上这回,没沉住气中了姜维之计,”桓行简沉吟片刻,沉声道:“我要先解决了羌人,至于能不能救他,看他造化吧。”

    大将军好冷酷的心肠,卫会心中一凛。

    这个时候,有侍卫求见,进来报道:“大将军,营外有一名女子求见,看着像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