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自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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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虽冷,心却是暖的,因了有个同样孤独的人相伴,心也因此而不再孤寂。

    今晚虽热,心却有点凉,她不知是何故,或许,是因为这个湖中泛起的凉意太甚?

    她不知。

    静静地喝酒,酒过一半,她望着已然黑沉的天际问,“墨离,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八个月零五天。”墨离抿了口酒,未作思考结果便出,似乎那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不过是欠了一句相问。

    八个月零五天……

    宁天歌垂了眸,伸手在湖里掬起一捧水,湖水清凉,润着滚烫的手心,她轻垂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苦涩。

    如此精确的天数,与她所算的一天不差。

    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才八个月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却已如过了几年。

    “你我的初次相见是在清虚山,那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墨离支着头,声音里已有些微的醉意,那双眸子里流漾着浅浅追思,思绪已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注定你我所走的路不会平坦。”

    任湖水顺着指缝慢慢流失,宁天歌回过头来,入眼处,墨离的脸半掩于夜色中,颊色绯红,眼眸漾着酒气的氲氤,似雾。

    那一日的情景犹在眼前,每一幕都历历清晰,如在昨日,也就是在那一日,她与他有了命运轨迹上的碰撞,彼此之间的纠葛有了最初的开始。

    那么,这种纠葛会一直纠缠下去,直至老去?还是,会在某个时候结束?

    如果结束,又将会以何种方式?

    “喝酒。”她一抬酒坛子,与他的重重相碰,“上次你没喝完,显得很没气魄,这次你若再喝不完,以后我就找别人喝酒去。”

    他侧眸,深深看她一眼,浅笑,“我又怎会给你这种机会?”

    “既如此,不如……你我同干此酒,看谁先将坛子里的酒喝完。”她提着酒坛挑衅地看他。

    “这有何难。”他一笑,抬头便饮。

    有少许琥珀色的酒液自他绯色的唇角溢出,自玉色的肌肤滑入碧色衣领中,他修长的颈项往上仰出优美的弧度,酒液入喉,他微拧的眉头下,鸦睫轻颤,眸开一线,一抹流光在眼睫间流动。

    她微仰了头静静地喝酒,眸光始终不曾离开他的脸。

    她要记住这一刻。

    少顷,他将最后一口酒饮尽,倒提着坛子,一手支着额头,笑吟吟地望着她。

    面如春花秋月,眸子酒色醉人。

    那坛口处,一滴晶亮酒液悬而未滴,映着这一湖的碧。

    酒气微熏,他扬着唇角,“还想找别人喝酒么?”

    她将手里的酒坛子一放,里面酒声晃荡,听着还有不少。

    她倾了上身,凑到他跟前,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嗯,这回你是喝得比我快,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头很晕,想睡觉?”

    他皱了皱眉,看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我什么都没做。”她退后了些,叹了口气,“虽说你喝得比我快,但也醉得比我快,这喝酒的事么,以后看情况吧。”

    “我没醉,你不能耍赖……”他揉着太阳穴,想要让头脑更清醒些,但头却越来越沉,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这酒烈,你又喝得太快,酒劲一下子上来,以你的酒量,扛不住。”她微微一笑,双手按住他的肩头往后压,很轻松地便将他放倒在石块上,“先睡会儿吧,等下我叫你。”

    “那就一起睡。”他顺从地躺在大石上,双手却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抱着她柔软的身躯不让她动弹。

    “好。”她也不挣扎,乖巧地伏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他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顶,望着墨蓝色的天际,片刻之后,缓缓合上眼睫。

    呼吸由浅转沉,许久,看似睡着的宁天歌倏然睁眸,抬头看向墨离。

    他的双手依然紧抱着她,然呼吸沉稳,眼眸轻阖,已然陷入沉睡。

    她并未从他身上起来,只是小心地挪动左手,探入他的衣襟细细摸索,一层,两层……

    他今早穿衣之时虽然转过身去,却并未避开她,后来她又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不曾离开,整整一天,她没有给他任何销毁密函的机会。

    任他藏得再好,只要在他身上,便不可能找不到。

    指腹触及温热的肌肤,在酒精的作用下比往常高了许多,细腻滑润依旧,然而却没有摸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微微一顿,仔细回想之前穿衣的细节以及一天相处下来的情景,确定他没有转移或毁去密函的可能,手指便沿着衣襟处一点点摸过去。

    里衣上没有任何异样,衣料柔软服帖。

    外袍衣襟绣着片片兰瓣,宽及两指,较为硬实,她用拇指与食指一寸寸掂捏过去,当捏及他胸前的位置,指腹下手感突有不同。

    她再用两指捏了捏,沿着针脚摸过去,在找到一处脱线之处伸进手指,将里面折成长条的纸笺夹出。

    这是后半夜收到的密函,来自天祈,出自李正之手。

    密函被多次折叠,折成半寸见宽的纸条,宁天歌拿在手中,无声苦笑。

    为了防止被她找到,他真是费了一番苦心。

    将纸条展开,铺展成一纸薄薄的信笺,在眸光即将落下之时,她却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墨离从一开始就瞒她,防她,这是为何?

    这里面所写的,到底与她有关,还是无关?

    他不想让她知道,可她却执意看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种后果,可是她,或他,能承受得起的?

    遇事犹豫不决,从来就不是她的处事风格,但此刻,她确实有些未决。

    她跟墨离走到如今,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没有经历过?两人携手共依走到现在,她愿意对他付出所有,也愿意相信他对她的真心,既然相信他,她是不是就不应该私自拆阅?

    可是,正因为两人已走到这一步,他还有何事需要瞒着她?

    眼睛不自觉地落在纸笺上,光线昏暗,她看得很慢,然而,随着逐字逐句地往下看去,她脸上因烈酒而蒸腾的云霞如被一阵风忽然吹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唯一的色彩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

    白色的纸笺上,那些方正的字体已融成一大片黑色,再也看不清上面所写的是什么,但上面的字字句句,却敲打着她的心头,哪怕只看一遍,便如石刻般再也无法忘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墨离不肯让她看到,难怪,难怪……

    她终于可以明白,为何墨离在看到这封密函之后便显出失态之色,便是她,此时也难以避免。

    她紧盯着上面的字,却什么都看不清楚,或者说,看清了,却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纸很薄,信却很长,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密报。

    “殿下:属下近日无意中探查到天祈多年前的一宗皇室秘事,因与兰妃娘娘有关,事关重大,不敢有误,故速报殿下。属下探知,兰妃娘娘并非是庆阳王与王妃之女,而是庆阳王与先皇后所出,与当今天祈帝乃同母异父兄妹。”

    李正说,当年天祈先皇后与庆阳王感情颇深,虽入宫为后,但两人感情却一直藕断丝连,在诞下太子之后,两人仍暗中频频相会,直至后来先皇后发现怀孕。先皇后不舍得打掉,便收买了太医并称病直到把孩子生下,生下公主之后又命人秘密送到庆阳王处。

    那时庆阳王妃已怀孕足月,在公主送入府的当晚生下一名女儿,因体弱在出生后即夭折,因此正好让先皇后与庆阳王所生的公主顶替王妃所生的郡主,也因此,所有人都不知郡主实则是公主的身份。

    李正还说,因兹事体大,怕消息不实,故经过多次查证,不敢误报。

    她知道,李正办事谨慎,消息向来准确,从不出错,这次,亦不会例外。

    况且,谁都明白,这种皇家秘事一旦查出,十之八九都不会有误。

    她紧凝着上面的“兄妹”二字,似乎要将这张纸洞穿。

    她的父亲与墨离的母亲是兄妹,那么,她与墨离是什么?

    如此直接的血缘关系,以她与墨离现有的关系,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