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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不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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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衍快步走进宫门,最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些数不尽的奇花异草,沾落桃花的亭台廊谢,巍峨的宫殿邸阁。而今来到郢都月余,终是得偿所愿进宫面议楚王了。

    不过看着眼前这些与魏廷迥然不同的规制宫阙,公孙衍的心中不由还是生出几分忐忑。相较于北疆弱势的燕国、拒盟多诈的齐国。此时楚国的站位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对楚国这位重量级的盟友,他是务必要拉拢到三晋这边来的。如若不然,合纵大计必将危矣。

    现在左徒屈原虽然已经明确表示、当支持行晋而拒秦。

    但楚国的国印毕竟还未落到合纵的盟书之上。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只有楚王的态度才能决定楚国最终的归属。

    ……楚王宫朝殿偏室。

    屈原谨坐于侧塌之上,眼神怔怔地盯着上首、那正来回踱步的楚王熊槐。

    “楚国真的要和三晋一同伐秦吗?”熊槐低声都囔道,他似是在顾自言语,又像是在询问屈原。

    “大王莫非是忘了旬日同臣之言了?”屈原揖道。

    对于自家王上这种首鼠两端的态度,屈原是极为不解。明明前几日朝会上已经亲口同意了合纵一事,如今魏使已经受召进殿议盟了,看熊槐这意思,是想反悔?

    “臣已经同令尹及职司邦交之属臣、商议过了合纵之情。王上此时万不可再犹豫了。”屈原起身揖道。

    ‘非是犹豫,寡人是想反悔了’熊槐突然觉得昨夜爱妃郑袖对他说的那些话,如今再想来、也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熊槐突然转头面向屈原道:“爱卿,寡人问汝。楚国真的到了必须和秦国兵戎相见的地步了吗?”

    听到熊槐这番话,屈原神情有些呆滞起来,过了半晌他才回道:“臣不知大王是何意?”

    “寡人以为秦国自行盟以来、从未攻打过楚国。而今我楚国若合纵伐秦,将师出无名啊。”楚王熊槐解释道。

    “大王非得等到秦国开始攻打楚国了才有决断?大王难道忘记了祖之商于了吗?”屈原悲愤道。

    商于之地……“而今楚境祥和、万民安居,若突然大兴战火,寡人实在不忍!”熊槐道。

    “如今魏相已经于殿外等候了,大王此时怎可反复啊。”屈原道。

    熊槐顿了顿道:“爱卿先让魏使去驿馆歇息,寡人再思虑思虑……”

    屈原骤然起身,大声谏道:“大王!两国邦交岂可如同儿戏。大王若真行此举,无疑是将我楚国的信义置于九幽之下!往后列国谁还敢同我楚国相交?”

    熊槐面色微变:“这……爱卿就是性子太急了,这寡人不是说等思虑片刻再邀见吗。寡人又没说不见。”

    屈原面色一喜:“大王是同意了?微臣这便宣魏使入殿觐见。”随即也不顾熊槐的下一步动作,就朝着朝殿走去,边走边大声喊道:“王上宣魏相入殿觐见。宣魏使入殿觐见。”

    “屈原!汝……哎!”熊槐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跟着屈原朝着大殿大步走去。

    “宣,魏国使臣,魏相公孙衍入殿觐见。”宦者仰头对着殿外高声道。

    久侯殿外的公孙衍终于是呼出一口气。随即手持白旄,缓步朝着王宫大殿行去。

    “外臣公孙衍,拜见大王。”

    “魏相风尘仆仆为魏、楚两国合盟一路奔走,辛苦了。”熊槐说着侧头瞥了一眼下首的屈原。

    “为天下分忧,外臣不敢言之辛劳。”公孙衍揖道。

    “为天下分忧?”熊槐心中嗤笑一声:“魏相说的可是列国合纵攻秦一事啊?”

    “大王所言正是。”公孙衍道。

    熊槐语气玩味道:“秦国乃当世之强国,魏相以为,楚国能战否?”

    原本对秦、晋之间的战事,他的确是偏向后者的。

    但屈原刚才的一番所为,让他的心情很是不悦。此时他倒想听听这魏相的嘴里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公孙衍恭敬揖道:“楚国为何不可战?楚国方圆五千里,带甲百万、车万乘、马万匹、粟稻可支十年,无论是守境自保,亦或出兵征伐,绰绰有余,楚国有气吞山河之势,雄霸天下之资。反观秦国之强,却东败于齐、北败于赵,损兵何止十万。秦国虽强,却也并非是天下无敌。”

    公孙衍上来就是对着楚国一顿夸,但他说的也尽是实情。

    熊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悠悠问道:“楚国虽然能战,但楚国为何而战?”

    “楚国自为楚国而战。若大王任凭秦国咄咄逼人,假以时日,待秦国强于楚国之时,秦军便会分兵两路,一出武关、一出黔中,彼时秦军南北共击,郢都危矣、楚国危矣。大王认为楚国能战否?”公孙衍如实道。

    对楚国之策,早在公孙衍任秦国的大良造之时,秦国便已经开始筹谋了。只不过随着他的离秦,加上齐国和赵国的政治变动,使得秦国对楚国的作战计划不由得陷入停滞、而转向对三晋的攻伐。

    对方的一番话让熊槐不禁暗暗心惊,稍微一想便可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如今商于之地便是秦国进攻楚国的桥头堡,其如同一把利剑、牢牢插入楚国的国境之中。秦、楚两国谁得到了商于,便相当于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

    熊槐继位之初,便发起了对秦国的第一战。所求的,也是为了夺回商于之地。但结果却是不尽人意的。商于之地不仅没有夺回来,反而丢掉了几万精兵,若非是舔着脸送美女去和盟,宛城恐怕都要丢了。

    这几年来,熊槐对此事一直是如鲠在喉。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当今天下的形式。而今列国之间能同楚国一战的唯有秦国和齐国,而此次五国合纵正是针对两国而行。这也是他更倾向合纵伐秦的原因。

    不过,前些年对秦国的战败,让他一直秦国抱有一股忧惧之心。为此才一直在秦国和三晋之间踌躇不前。

    殿内的众多楚臣,少数为公孙衍的见解感到唏嘘,大部分却是不屑一顾。

    不屑的原因并非是他们反对合纵,对秦作战大多人还是持赞同态度的,他们只对公孙衍话中的南北夹击感到好笑罢了。

    秦国若想举兵攻打黔中郡,那就必须借道巴蜀。而巴蜀又可轻易借道于秦国。

    熊槐眼神微凝道:“无怀国优,势必国危。但寡人以为,秦相所言还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公孙衍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继续道:“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祸患不止,秦、楚两国本就是水火不相容,这过往盟约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外臣请问大王,大王何时见秦国遵守过盟约?晋阳一役,许地而拒地、拒地而夺地,皆秦国之所为也。今日秦国之所以不攻楚国皆因今日楚强、时机未到,若待秦强而楚弱之时,楚国又当如何自处?外臣以为,大王尽可不必望此虚文,而今应当早日断绝。弱秦而安天下,弱秦而强楚国!”

    熊槐起身对着公孙衍遥遥一礼道:“先生所言,尽皆良言。不过,还是容寡人与众卿商议一番,再与先生答复如何?”

    “大王!”屈原当即出身揖拜道。

    公孙衍摇了摇头:“而今秦之势危,乃千载良逢之际。不曾想大王还在吝惜财物,犹如小儿抱马一般、恋恋不舍。”

    熊槐眼角抖了抖,长呼出一口气:“楚国若从之,列国当何时出战?”

    公孙衍当即揖拜道:“若得大王应诺,此次行盟,大王当为纵约之长。合盟之日,当为发兵之时!”

    ……

    张仪仰躺在家中的软塌之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简书。近些时日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哎。”张仪轻叹一声,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宅院内载种着许多花草林木,其中最多的便是月季花。而今鲜花正是烂漫之时。

    昔日入秦后,他便将妻儿尽数接到了咸阳。如今这座阔大的宅院倒是稍显空荡了、但他却一直都在差人定期地清扫。

    或许只是为了留个念想吧。

    “相邦,楚使求见。”侍者的话,打断了张仪的回想。

    张仪回过神揉了揉眉心,随即起身道:“请!”

    楚使乃是熊槐亲派的行理大夫。

    “拜见秦相。”

    张仪目带笑意地回礼道:“是否是楚王有何吩咐?”

    “吾王特命在下来禀告秦相,两国盟约重新修订一事,秦相不必久留郢都了。”

    张仪神情骤然一变。他明白,这次楚国之行是要无功而返了。

    ……

    ……

    楚国受盟合纵的消息,一时间令四国的军心士气大为高涨,同时更震慑住了如齐国、宋国这等欲趁火打劫的宵小之辈。

    而这次五国剑锋所指对象,秦国,便显得不是那般好受了。

    咸阳,秦王宫。

    “王上,相邦、公子疾于殿外求见。”门外的宦者出声禀告道。

    “让他们进来吧。”嬴驷回道。

    这几日秦国的朝堂之上,群臣一直在为是战、是和而争论不休。

    欲战者无退敌之策,欲和者却让拿张仪去向列国赎罪。

    受舆论的影响,秦王嬴驷最初那强硬而果敢的心,也首次发生了动摇。五国攻秦,他秦国又该如何抵挡。

    “王上,而今还在犹豫是战还是和吗?”赢疾入殿当先开口问道。

    嬴驷没有回答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简书。

    “王上此时应该要替秦国着想啊。”赢疾说道。

    嬴驷放上手中的简报,神色疑惑道:“汝这是何意?”

    “臣观王上今日之态,尽显颓废之色,让人看了随有不振。”

    “寡人有颓废吗?”嬴驷说着便站起身来,顾自道:“嘿,颓废。这几日,边地的简报都快堆满寡人的寝宫了,尔等若是说出一个能退五国攻秦之策,寡人还会颓废吗?”

    “王上,要退列国攻秦,便只有战。唯战我秦国才可得全,王上既然选择了对列国一战,且秦境之内已经开始招兵,此时王上便不能有任何犹豫退缩!”赢疾郑重道。

    “战?战便一定可以胜吗?”嬴驷道。

    “王上……”

    嬴驷抬手制止了对方接下来的话,转头对着张仪问道:“相邦有何高见。”

    对张仪使楚而败归,嬴驷并没有选择责备对方。因为他早就料到了楚国的站位。能争取到了自然最好,争取不来也别无他法。

    “战则玉碎,和则苟全。各有利弊,臣不敢妄言。”张仪揖道。

    “说!”

    “当战。”

    嬴驷骤然回头,目光凝视着张仪:“相邦主战?”

    “别无他念,务必求战!”张仪掷地有声道。

    “五国联军,车乘有万,带甲数十万。秦国如何能战?若战败又该如何?社稷或亡,汝这是要寡人拿秦国社稷来赌吗?”嬴驷厉声道。

    张仪毫不畏惧道:“战未起,胜败尤未可知。王上想过没有,大肆举兵的列国也有同我秦国一样的顾虑啊。”

    “他们又有何顾虑,五国现在兴师动兵,士气高涨,他们怎么会有败兵的顾虑呢?”嬴驷叹道。

    “王上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秦国自实行商君新法以来,国力大增。复河西、夺上郡、破魏韩、战齐楚。虽有晋阳一败,亦不过是为三晋背刺所导至。但晋阳虽败,我秦国的底蕴却还在。五国此次合纵伐秦,不也是怕我秦国继续坐大,方才猝然起兵的吗?”

    嬴驷摇了摇头:“苏秦、犀首奔走多年,怎可说是猝然起兵。”

    “嘿,奔走多年,方才聚众成事,此举正可说明列国对我秦国之畏惧啊。”

    “王上,敌之所惧,我之所倚啊。倘若此次求和,秦国定将会被锁死于关中之内、大河以西。秦国数代、数十年之心血将付之东流!”张仪深揖道。

    嬴驷上前重重拍了拍张仪的肩头:“好,相邦一番话,尽扫寡人心中之愤满。秦人当为玉碎,不为瓦全!”随即转头对着独臂的弟弟道:“赢疾,汝即刻赶赴蓝田大营,集兵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