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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还需甲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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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郸的初春似乎比腊月的寒冬还要冷上不少。正月将过,邯郸的天便又迎来了数日的阴绵晨雨。

    相较于淅淅沥沥的冻雨,赵雍还是更喜欢一些、那纷扬的鹅毛大雪……

    今日的群臣大朝刚过。赵雍便又召过几位重臣,朝着外宫的另外一间议殿行去。

    侍立于殿内的宫女,等众人迈步走过,便立刻跪在地上,拿着干净的布巾擦去地板上的脚印。

    “先下去吧,稍后再来收拾。”赵雍朝着小宫女说道。

    宫女巧然应道:“喏。”随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埋着头朝着殿外退去。

    苏秦回头对着众人笑着道:“前两天还在下雪,没成想到这雪还没化,便又下起了雨。雨夹雪、反倒是弄得到处都是稀泥。”

    他说罢,和其余同僚一块脱掉靴子,走进殿内绕着下首的暖炉分席跪坐下来。

    赵雍迈步坐到上首,伸手拿过面前几桉上用丝帛包裹起来的碳炉。

    随口抱怨了一句:“这天确实挺冷的。”

    “王上还需注意身体。”头发花白的肥义立即开口,关切地问道。

    赵雍摆了摆手。随后嘴角带着一丝无奈之色,对着几人道:“众卿觉得,我赵国是否要随魏国一同出兵函谷?”

    前几日的精盐计划,他已经交给内史司的人去办的。按照之前的策略,精盐是垄断经营,当奢侈品卖给华夏列国的权贵,所得利益必然不小。赵国这些年又是同诸国打仗,又是修先君陵墓,国库都已经快见底了。

    赵国商业发达,用精盐贸易粮物、铜铁钱币、丝织品等重要物资充盈国库,说不定能加快他的复兴计划。对盐产此事,他原本想亲自在幕后操刀的,无奈,国事纷扰。

    听到这番话,下首臣子皆是面面相觑,最后几人将目光一致集中在了武安君身上。

    意思很明显,你脱得裤子,你来擦屁股。

    苏秦轻咳一声,面色不变道:“秦国所行之道,确实出乎了臣的预料。但臣以为,我赵国应当继续奉行既定之国策,此时对秦国开战不妥。”

    当然,苏秦嘴上虽然这般说,但心里早就将张仪骂了个狗血喷头。

    听到他的这番回答,赵雍不禁摇了摇了头。

    两日前,魏相公孙衍亲赴邯郸,向赵国再提合纵伐秦一事。起先赵雍很是不解,不是去年才说好的、歇歇再打的吗。这还没出俩月,寡人这婚还没结,为何就变卦了。

    一切的原因,还要从秦国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说起。

    秦国晋阳战败,说好的归还魏国的陕城和韩国的卢氏。但张仪归国后,秦国当即变卦。不仅撕毁盟书不认,还直接谴使对韩、魏两国明言,退地?门都没有,临阵‘叛变’还想要地?

    想要,那便出兵来夺。

    这下倒好,秦国的一番操作,直接气的‘雄才大略’的魏王蓥一病不起。而监国的太子魏嗣和相邦公孙衍当即欲趁势再行合纵,伐秦!

    若是往常,他们打他们的,赵国作壁上观即刻。

    但此事毕竟是因赵国而起,若是赵国一上来就撂翘子消极对待,那魏、韩矛头可能便会转向赵国。

    赵雍估计、秦国基本是破罐子破摔了。但,人家好像就是有那个本钱。

    玛德,想到此、他也不禁心中大骂嬴驷,你这么干的时候,有考虑过赵国这个中间人吗?

    还有苏秦……都是你那个好师弟害得,当时若是杀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想到此,他不禁眼神幽怨地瞥向对方。

    不过事已至此,抱怨已是无用。就是他也没能想到秦国敢这么干,敢公然失信于天下诸侯!

    “王上,而今我赵国新军还未成型,屯田成效尚未见得收成,此时同秦国开战或有不妥……”赵豹担忧地说道。

    对众臣心中尚怀的那一丝自知之明,赵雍还是感到很欣慰的。

    “不如同秦国相合……”

    “不可。”

    赵成话未说完,就对肥义打断道:“安平君此言差矣,与秦相合,无异于与虎谋皮。”

    吴广亦是附和道:“秦国蛮夷之邦,背信弃义。今日可欺魏、韩,明日便可欺我赵国。”

    三叔的提议虽然不错,但是赵国现在可没有秦国一般的体量。

    秦国或可一战,但赵国若是引来列国的攻打,那就真的玩完了。

    避战看似是个好办法,但实则内藏杀机。

    “武安君以为如何?”赵雍再度朝着苏秦问道。

    苏秦从昨日其实一直都在思慎,看王上如今的意思好像是要再行合纵盟约。

    “不如先应邀魏国所求,看看列国的态度如何。”

    赵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众卿以为如何?”

    “臣,同武安君所言。”肥义当即表态。

    “臣,同武安君所言……”

    吴广和赵成跟着表态,只有赵豹跪坐在下首一直没有说话。

    “相邦若有不同见解?旦可直言不讳。”赵雍道。

    对于这个老相邦的建议,他一向是选择听而辨之。

    赵豹却是摇了摇头,道:“老臣,只是心中有股惶恐之感。”

    玄学?

    “相邦勿虑,稍后寡人会让太卜,占算一番……”

    ……竖日一早,公孙衍手中拿着盖着赵国国印的帛书,满意地乘坐马车离开了邯郸城。

    准备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楚国郢都。

    楚国与越国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越国在九江一战中损兵折将,再也无力抵挡楚国的兵锋。越王无疆审时度势,割地、献女,向楚王呈上了‘乞降’的国书。

    越国毕竟还是有些底蕴的,楚王也不想逼得太紧。对于越国的态度,历代楚王都是采用缓慢蚕食的方法。

    此战拿到了几座城池、占到了些许便宜,两国遂暂时达成和解。

    少了越国的牵制,庞大的楚国再次将目光伸向了中原地区……

    看着宽敞的直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公孙衍的大脑却不由的回忆起与赵雍的交谈的画面。

    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年轻的赵王了。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恰及弱冠的少年郎,但每次与其交谈之时,却总会有股恍忽之感。彷若回到昔年在咸阳之时……

    赵国的新法,他也是早有耳闻。一路上、看着这些和自己打扮迥异的赵人,至今他还感到新奇和惊讶。

    他是能识之人,虽然不能完全窥见胡服之法对后世的影响,但依旧可以感觉到胡服对于赵国的改变。

    ……

    ……

    秦都咸阳宫,外居政殿。

    秦国君臣三人,站在一副巨大的堪舆图面前,暗自分析。

    “公子今日致残,全为张仪所累。仪愿自断一臂,给公子赔罪!”张仪目光诚恳地对着赢疾说道。

    对于赢疾的伤残,张仪是由衷地感到歉意。是他辜负了这位信任之人。

    赢疾苦笑地摇了摇头回道:“智者千虑,亦有一失。晋阳战败,乃天意,万不敢让张子所赔。”

    秦王嬴驷对着两人摆了摆手:“好了,人死不可复生,断臂不可重长。事已至此,悲戚已是无用。”

    “公子请受张仪一拜!”张仪转身对着赢疾深深揖拜道。

    嬴驷盯着眼前的堪舆图,一脸愁容地问道:“今日大朝,寡人听卿之建议,拒绝归还许诺与魏、韩两国的城池。朝臣而今多有非议。如今魏、韩两国再邀燕、赵、楚,欲欲行合纵、以不义之名伐我秦国。卿以为当如何应对啊。”

    “王上勿虑,割地无异于饲虎。臣本就是大梁城的一破落户,不义之名让臣来背负便是。至于列国合纵伐秦,王上请看……”张仪说着将手指着堪舆图,随后继续道:“此次魏国发起的五国合纵,和上次基本相彷,乃是三晋加一燕、一楚。而能战之国唯有齐国游离于外。

    齐国新君刚刚继位,这位新齐王似乎不愿从合纵之意,或有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之嫌。但这也正从了我秦国之心。王上且观之,五国合纵西可攻秦、东可伐齐。如此举动恐会让齐国上下危机四伏。

    固,臣愿出使齐国,说服齐王,使齐国一同合秦、而抗三晋。”

    “齐国恐怕、不会尽数顺我秦国之意……”独臂的赢疾小声道。

    张仪笑着安慰道:“公子多虑了,当今齐王乃多疑之主,那齐国先君在世之时便和三晋因为中山称王问题而多有龌龊,而今由三晋主导的合纵或可攻秦、或可攻齐,齐王怎会不忧?”

    “若真如卿所言,那就可怜犀首了,如此颇费周折、东北西跑。”嬴驷眼神微凝道。

    “齐国出来搅局,合纵面临破裂呀。我秦国定可无忧。”张仪揖拜道。

    嬴驷随口道:“卿当真以为,我秦国可高枕无忧?”

    张仪斩钉截铁道:“当,还需甲戟……”

    ……

    秦都咸阳,相府。

    相府里居,身材魁梧的秦相乐池,此时正安坐在席位之上。

    他三指夹着一枚黑子来回揉搓,目光仔细且认真地盯着眼前的棋局。

    相较于乐池那悠然的神态,他的长子乐梁却显得不怎么稳重了。

    乐梁骤然站起身来,扯动的袍服打破了房内的宁静。

    “父亲,你此时为何一点都不焦急呢?”乐梁不解地问道。

    乐池瞥了儿子一眼,用很随意地口气回道:“有何焦急?”

    “今日朝会,大王偏听张仪那厮一家之言,拒不交还许诺给魏、韩两国的城邑。这不是有失于天下诸侯吗?”乐梁道。

    乐池目光依旧盯着棋盘,:“张仪所言,为父也是赞同的。汝要谨记,割地换来的和平,永远只是暂时的,此等行为、无异于割肉饲虎。今日若是开了割地的先例,往后,秦国又有多少肉可以让关东那些虎狼分的呢?”

    说到这里,乐池扔掉手中的棋子,转过身对着儿子道:“汝难道所担忧的只有这些吗?”

    乐梁咬牙说道:“父亲,秦王昔日任你为秦相,依儿看来,不过是湖弄诸国的视线罢了。而今张仪归秦,父亲秦相之位恐怕……”

    “汝,尚可教矣。”乐池对儿子的回答很是满意。

    得到父亲的话语支持,乐梁继续道:“父亲,秦王背信弃义,善行反复之举。昔日大良造公孙衍,背秦归魏,恐非无有原因。”

    “秦王反复,天下诸侯又何尝不是如此?昔年乃祖乐羊,宁食子也不愿叛魏,结果,还不是被贬之故地中山。”乐池摇头道。

    乐梁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便听父亲继续道:“不过观秦国今日之行,亦非吾长居之地啊……”

    ……

    ……

    燕都蓟城,燕王宫。

    春雨混杂着雪花,从苍穹纷纷扬扬地打落人间。相较于邯郸,北疆的燕国这个时节明显更冷一些。

    最近一年,燕王姬烁的身体明显差了很多。一到天寒之际、更是腰腹酸痛,尤其是近些时日,就连面上都没有了多少血色。

    姬烁此时正跪坐在温暖的软塌上,审查着各地传来的奏简。

    “王上,相邦和公子竭于宫外求见。”殿外传来宦者地禀告声。

    他俩现在来干什么?鞠升和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不是一向不合吗?

    姬烁眯着眼,对着殿外轻声道:“见。”

    不及片刻,殿外便匆步走进来两人。

    姬烁抬头瞥了二人一眼,目光遂转回手中的竹简,顾自问道“二位爱卿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燕相鞠升首先揖拜道:“王上,老臣以为,我燕国此时不应该对秦国开战。”

    “为何啊?”姬烁头也不抬道。

    “王上,燕、秦两国本为姻亲,况与秦作战,对我燕国有何利乎?况且此战过后,燕国又如何向秦国交代。”公子竭说道。

    姬烁都未理会自家这位一心向秦的弟弟。向秦国交代?此战过后还有秦国吗?就算是灭不掉秦国,战后的秦国还是昔日那个霸道强大的秦国吗?

    他此时想听的不过是鞠升为何突然转口。

    前日大朝,对方还是举双手赞同合纵的。

    “王上,老臣刚刚收到边军来报。近几日在燕、齐边境上,抓到了好几个齐国的谍者。”鞠升如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