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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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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小山不能面对,头一低,额头抵在她的唇上,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佳宁,佳宁……”

    在街边快打烊的的米粉店里,老板娘把薄薄的牛肉一遍遍的用浓汤汆熟,热气腾腾,芳香四溢。小山要打包带走,老板娘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把米粉装在小碗里,收了钱说道:“外卖不好吃。该吃新鲜的。”

    那是个黝黑纤瘦的小姑娘,双臂精瘦有力。十二三岁光景,有明亮的眼睛。

    周小山看着她,他初次见到莫莉时,她也是这般年纪。没有父母,在江外的街头被争夺地盘的童党打得遍体鳞伤。

    周小山给她匕首,告诉她人的心脏在哪个地方,刀尖稍稍上翘的刺进去,记得拧一下,谁欺负你就把谁的心搅碎。她当晚杀了一个想要非礼她的大男孩子,手都没有抖,可是第一次杀人,还不善逃脱,被逮到了警察局里。他偷她出来,她就这么跟上了他,她那时还没有名字。三月份,江外城开满了白色的茉莉花,花瓣浮动在空气里,被夜风吹到她的头发上,他说:“你就叫莫莉。”

    周小山摇摇头,看着店家的小姑娘:“我的朋友不能出来吃米粉。我买回去给她。”

    她把一小包香草给他:“吃的时候再放进去。”

    他把米粉买回来,上楼的时候,用双手护住小碗,保存热量。

    可是走到莫莉的病房,那里却是一片混乱。

    周小山将米粉放下,然后抓住医生,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医生说:“病人自己把插在颈部静脉的输液管咬断。”

    十几分钟前,她不流泪了,跟他说要吃米粉;十几分钟后,他在病房外看见她身体抽搐,眼睛上翻,旁边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心跳拉成直线。

    医生们用高伏电压,击在她的心脏上,强迫她回来。

    周小山转过身,仰头向上看,眼光好像要穿过天花板,直上苍穹,如果她不遇上他呢?如果她还是那个街头的小孩子呢?做什么都好,哪怕是娼妓,她不会悲惨过今天,她至少还有手臂。

    因为发现的及时,莫莉还是被救过来,可是昏迷,颈部被插上了更多的管子,医生为了防止她再自杀,用护具固定住了她的头,她不能挪动。

    周小山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盹着了,开始做梦的一刹那硬是醒过来,那也足以记得梦境中唯一的画面:裘佳宁躺在床上,周身插满了管子。

    他弹跳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下楼,车子在午夜的街道里飞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穿过中庭,场院,一路来到裘佳宁的房门前,几乎气喘吁吁。

    可是那里亮着柔柔的光,她还在,他心下一松,轻轻推门进去,佳宁躺在床上睡着了,睫毛在美丽的脸庞上投下密密的影子,他坐在她床侧的椅子上,贴的近了,仔细看这张脸,伸手拨了一下她的睫毛。然后她醒了,安静的看着他。

    “买家给我回信。”

    “……”

    “A材料,他们验收合格。”

    “是不是要放我回去了?”

    “……你见过的那个人,他想要你留下来,为他工作。”

    “我有没有选择?”

    “……”

    “请放我的丈夫回去。”

    “你愿意留在这里?”

    “我愿意死在这里。 很早就愿意。”

    裘佳宁流眼泪,可是面孔诚实坦然。

    周小山不能面对,头一低,额头抵在她的唇上,声音轻的像是叹息:“佳宁,佳宁……”

    周小山清晨收到陌生号码的电话,打了第三遍,他方才接起。

    “我以为你还像从前一样起的早。”

    这个声音,时隔数年,他仍听得出。

    “周小山,今天上午十点,来西城里都饭店见我。”

    “我与你无话可说。”

    “我觉得我们有共同的话题。比如我们的国际学校,香兰,她的最后一封信,还有我替你养了三年多的亲生女儿……”

    “你等我。阮文昭。”

    阮文昭坐在那里,仰脸看看他说:“久违了,周小山。”然后他戴上氧气罩深吸了几口气。

    小山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人。

    其实,他们都是年纪轻轻。

    他印象里有阮文昭的样子,世家子弟,斯文秀气,戴着金丝的眼镜却难掩锐气,争夺女孩子的爱慕,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他娶走香兰的时候,小山在苏格兰偷窃名画,那里又湿又冷,他在互联网上看到他们的照片,阳光很好,一对璧人。

    三年多的时间而已。

    这个人再出现,苍白,衰老,俨然病入膏肓。

    “你从那么远来到查才将军的地方,只要跟我问好?”

    “几年不见,你手段更加厉害了,灭了我手下的高手,还把孩子偷了回去。”他说完,继续吸氧。

    小山没有说话,他的高手可是被佳宁劈开了脖子的那个人?告诉他是被一个女人结果的,阮还走不走得出这里?

    “当然我有事找你……”阮看看小山,向后招手,他的随从从另一张桌子过来,将一封信放在他的手里。

    阮将那封信放在他的桌上:“这是香兰的最后一封信,你是专家,是不是伪造,一眼就知道。”

    小山看看那封信,油黄色的信封,缄着红印,已经被打开。

    “当然我看过了。”阮又吸几口氧气,“她想要邮出去,我截回来,想要发作,她已经走了。”

    “……”小山终于说话,可是声音干涩暗哑,“怎么走的?辛不辛苦?”

    “吊在洗手间里,用自己的丝袜。卉在外面等她。我们发现了,把她抬出的时候,没有让卉知道。所以她总是在洗手间的外面等她的妈妈。”阮说到这里又要吸氧,可是忽然呛了一口,开始剧烈的咳嗽,浑身颤抖。

    小山从酒店的落地窗望出去,绿树掩映间,远远看见教堂的红顶。生长了多年的树,殖民时代就建起的教堂,还有冥冥住在这里的神灵,他们见过每一个活着的人,他们记不记得她?那么美丽,温柔,那么不遗余力的爱情?

    他心里知道她是多么的迫不得已,只要还能忍受下去,她又怎么能抛弃了卉,自己一个人走?

    “我觉得我才不公平。”阮终于平复了咳嗽,“为什么我要爱上这么一个漠视我的女人?为什么她会有你的孩子?为什么那孩子的脸,一千个人里也能分辨出就是你的女儿,让我连装作不知道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为什么她明明恨得是她的父亲,人却死在我的手里?”

    周小山抬头看他。

    阮笑了,将桌上的信推向他:“你好好看看这封信吧。”然后他站起来,随从上来搀扶,并推动他的氧气罐,阮文昭深深呼吸,透明的气罩上蒙上一层雾气。他步履蹒跚,背向着小山,慢慢离开,他听见他含混的声音:“你猜,我们两个,谁先见到香兰?”

    不知过了多久。

    从过去的记忆里忽然醒来的小山拿过桌上的信,缓缓打开,安静阅读。

    窗外的城市气压陡降,风云急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