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风尘叹 > 第十八章只向天涯语前岁

第十八章只向天涯语前岁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莫名强烈的痛苦,一下袭遍全身。

    看着火鹰走出练功密室的大门,京冥忽然抽搐了起来。可能是那杯倒霉的“忘情酒”的效用,长期以来的伤痛和折磨在瞬间发作,呼吸中也开始夹杂浓重的血腥气。

    自己的身躯,好像也没有多少地方没有受过伤了,重接的骨头毕竟不比当年,长途跋涉之后更是一寸寸阴冷的疼痛起来。

    适才霍澜沧奔出去追赶杜镕钧的时候,他好像脊柱的神经忽然被抽掉了一根,自从第一次在右手手下受伤,身体几乎就已经全毁了,靠着药物和内力的支撑,骗得了别人,但总是骗不了自己的。

    昏暗的房间里,恍恍忽忽涌起了海浪的声音,模糊的记忆开始上涌,又要开始了么?京冥忽然用力抱住了头,似乎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幻象一起塞回到脑子里去——不能饶过他么?为什么每一次病倒的时候,总是要重回一次万劫不复的深渊?

    京冥深深的吸了口气,撕下块衣襟,塞入口中——上一回险些咬断舌头,他不愿意再重蹈覆辙,这是其一;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永远不愿意在无法控制自己喉头的时刻发出声音来,哪怕是一个简单的词,也足够击溃他心底最不坚实的那道纺线

    自从练过第五层,每次功夫到了新的境界几乎都要大病一场,那些被苦苦压制的毒素会在一瞬间反攻报复——是上苍唯恐他忘记过去么?

    是么?

    是么京冥开始慢慢的混沌,湛蓝的海浪终于湮没了他,远处,鲨鱼的背鳍如同死神的刀,冰冷而锋利地划来。

    一个美丽圣洁的面孔,在海浪里若隐若现,那是他的母亲,幽莉亚

    大约一千三百年前,拜火教被立为波斯的国教,盛极一时。

    七百年前,鼎鼎大名的萨珊王朝终于土崩瓦解,伊斯兰教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拜火教徒节节退让,终于大部分退入荷莫兹岛,也就是波斯明教的圣岛,另外一小部分坚守在波斯国内,尤其是大不里士城。大不里士城位于波斯西北边陲之地,城东的萨巴兰山为拜火教圣山,也就是天下明教教徒的总坛。

    数百年间,拜火教一直向天竺和中原之地发展,但自从元朝兵火大动,总坛与中土明教渐渐失去了联系。有明一朝建国以来,明教渐渐被剿灭,残余势力只能躲在西方昆仑一带,但总算尚有一丝不灭。

    成化十六年,鞑靼的达延汗出兵征服瓦剌,迫其西迁,又统一了蒙古各部。瓦剌占据天山之北,中原与西域音讯彻底中断,千年以来传教的北路,消失了。

    加之莫卧尔帝国建国,天竺境内的拜火教徒也渐渐吃紧,更有甚者,百年沧桑逃亡之中,加上人才凋零,明教数门心法也渐渐散失。虽然教中长老都赞同前往中土重取神功,复兴明教,但北方陆路隔绝,南方莫卧尔、暹罗等国又不容拜火教徒广为传播,南北穿行,一时只能苦守圣岛,只盼善神阿胡拉•玛兹达庇护,圣火长存。

    百余年前,中土有三宝太监郑和率宝船下西洋,其中一支直达波斯。这个消息对教中长老震动极大,在陆路之外,竟然又发现一条前往中土的海路,总算天不绝人。但是遍寻教内,虽然有精通教义的长老,但是却没有武学的天才,前往中土高手如云之地,别说复兴明教,就是生存也不可能,所以想归想,其余也只能作罢。

    到了三十年前,终于一件惊动全体教徒的大事发生了。

    新一任的圣女幽莉亚,居然学会了古老秘笈上的圣火心术。

    幽莉亚是波斯首屈一指的美人,浑身上下闪烁着新月一般的光华,玫瑰一般的脸庞和手臂,也不知惊呆多少人的目光。她自幼就立誓将肉身贡献给大神阿胡拉•玛兹达,并在萨巴兰山被大神点为圣女,用圣泉水沐浴了肉身。

    幽莉亚天生极其聪明,并且小小年纪,就通晓了数国语言,她走到长老们面前,宣布自己学会了圣火心术的时候,长老们几乎认为,她就是天神派来拯救整个教派的。

    萨巴兰山和千里之外的荷莫滋岛狂欢了七个昼夜,在这七个昼夜里,长老们做出了决定——趁着季风,前往中土,寻找已经失落的明教,重新点燃大神的火焰。

    那一年,幽莉亚十五岁。

    她在鲜花铺就的道路上走入海船,无数教徒吻着她的脚趾,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海船扬帆之后,教徒们在长老的带领下祈祷了三个月,盼望伟大的天神保佑幽莉亚平安到达中国,早日返回总坛,接应他们前往新的国土。

    他们苦苦企盼,每日每夜的供奉善神和恶神,用最纯洁的少女充当人牲,只盼他们的圣女归来。

    七年之后,他们的圣女回来了——但是,她没有带来复兴的明教,只带来一本古老的中国书籍和身孕。

    拜火教向来不禁欲,但是,圣女是绝对纯洁的化身。幽莉亚的所作所为让全教十万子民愤怒不已,数千年的梦想,竟然就败毁在这个女人的肉欲和堕落上——她居然和一个异教徒结婚,和一个中国人有了后裔。

    幽莉亚脸色惨白,但是还是勇敢的站在族人面前承担一切属于她的惩罚——她的最后一线生机落在肚里的孩子身上,只要她是个女孩儿,只要她在萨巴兰山通过神的占卜成为新一代圣女,就可以免去自己的罪。

    十个长老,十万教民,甚至幽莉亚自己都把赌注押在了那个孩儿身上。

    那个男人,孩子的父亲,玷污圣女的人却从未出现,幽莉亚也死死闭嘴,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她从圣女变成了一个荡妇,身躯臃肿地拜伏在圣火旁,企求大神给她一个女儿——如果是个儿子,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成为神的祭品,烧献在圣火之上。

    分娩的日子还是来到了,幽莉亚在长老们的注目下生下了那个可能带来无穷希望,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孩子——可是,结局是可怕的,幽莉亚从长老们如丧考妣的面孔上知道了结局——那是个,男孩。

    那是个男孩,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漆黑的眼眸,他似乎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沉默着不肯哭出声。

    “妖孽啊!”终于有长老开始嘀咕“下个月初一,大神的祭祀之日,把这对邪恶的母子一起烧了愿神原谅我们。”

    幽莉亚似乎早早预料到结局——她终于毅然返回萨巴兰山的时刻就早就想过今日的结果。她一个人剪断了孩子的脐带,为他清洗干净,让他吮吸第一口母亲的乳汁——这是个无辜的孩子,他注定,只有二十天的生命

    如果母子的死可以赎罪,就让我们一起承担了吧,幽莉亚吻着那个孩子,沉默而美丽的嘴唇依旧死死保守着那个秘密。

    二十天后,又是全教的集合,拜火教徒们畏惧地伏在火堆面前,恳求着大神的宽恕——虽然,这是多么的不可能。

    幽莉亚抱着那个孩子出现了——但是一瞬间,连长老们都惊呆了。

    那是个多么美丽的男孩!

    似乎是用最名贵的宝石,合着太阳的光辉和月亮的魂魄雕成的可爱躯体。他的母亲已经是波斯第一的美女,但是这个孩子却令她母亲也黯然失色了。

    他格格的笑,婴儿的咿呀声在萨巴兰山顶飘荡,伴随着圣火的毕剥。

    “长老呵留下这个孩子吧。”幽莉亚明知无望,但还是做着最后的企求:“留下他,至少我还可以传授教徒们心术,我、还有用,不是么?”

    长老们思忖良久,让神做了决定——占卜的结果是可怕但幸运的,他,是恶神安格拉•曼纽所宠爱的对象,他注定要承受所有的罪恶和诅咒,直到善神取去他的生命。

    拜火教一向奉行双神——善神阿胡拉•玛兹达,支持正直和诚实;恶神安格拉•曼纽,代表罪恶和虚伪。善神选出自己的圣女,凶神也会选出自己的恶徒。

    凡夫俗子没有权力索取神之子的生命,但是,仅仅是不能取他的性命而已。

    “就叫他安格拉吧”一个叫做亚斐尔德的长老说,笑容在火光里变得邪恶,如果神无法忍受他使用自己的名讳,自然会召他回去的。

    幽莉亚圣女的身份终于被彻底完全的剥夺了,他们没有处死她。从那一天起,她带上了最沉重的锁链,被送到了荷莫滋岛,做终身的忏悔,被男人和女人们唾弃。

    屈辱中,小安格拉长大了,他还是那么美丽可爱,但是,每个人都那么厌恶他。

    所有的孩子都可以撕扯他,辱骂他,所有的教徒都可以鞭打和诅咒他——他被允许活下来,本来就是要承担一切诅咒和罪恶的。

    他那么恐惧,只能在每个夜晚依偎在母亲身边,幽莉亚怜惜地望着他,握着他的小手,在他手心里划下文字——那是圣火心法。

    “妈妈我们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五岁的安格拉终于发问。

    “因为,这里不是你的国家,你的国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幽莉亚美丽的眼睛望向远方“安格拉,我要教你一种新的语言,你会有用到的一天的。”

    那种新的语言很奇怪,一个一个地从嘴里冒出来,轻润脆响,安格拉很喜欢,学的也极快,每个晚上,母子俩用奇怪的异国语言对话。儿子的眼中是深深的渴望,母亲的眼里,却是甜蜜和悲伤。

    直到一天晚上,终于有一个男人闯了进来,安格拉认识他,他是最年轻的长老,名字叫做亚斐尔德。

    “我奉命前来鞭笞你,罪恶的女人。”长老说,幽莉亚低下头,这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

    “转过头不要看了,安格拉。”幽莉亚无奈地叹气。

    安格拉没有转头,他看着亚斐尔德拿出绳索,把母亲连同锁链一起捆绑在石柱上——但是接着他没有拿出鞭子,而是撕去了幽莉亚的粗布衣裳。

    “不——亚斐尔德!你不怕神的惩罚么?”幽莉亚开始痛苦的挣扎。

    “就算是惩罚吧”男人的手粗鲁的剥去阻碍,这个身躯从十五岁那年起就一直吸引着他,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下地狱的。

    但是,他的身躯在瞬间软了下去,安格拉的手刀准确无误的劈在他的后脑上,连幽莉亚也惊呆了,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但是下手杀人的时候镇定如同魔鬼,美丽的脸蛋上闪着愤怒。

    “真的是凶神的宠儿么?”幽莉亚喃喃,但还是迅速命令安格拉解开身上的绳索,拖着铁索走出了山洞,大声喊人。

    没有人怀疑过亚斐尔德是死在小安格拉手下的,幽莉亚被一群表情严肃的人拖走,刺杀长老的消息在岛上疯狂地传播着。

    “先打死这个小野种!”有人喊着,鞭子落在他娇嫩的躯体上,幽莉亚想要冲过来,却被死死按住。

    “安格拉”母亲在喊,但这个名字更激起了恐惧和愤怒。他超乎常人的美丽早就令拜火教徒们不安了,而对幽莉亚积攒了多年的失望和愤恨也在这一刻爆发。

    “长老,这两个恶魔不能再留了!”教徒们喊。

    “是的不能再留了。”长老沉吟着,命令点燃圣火,第二天的黎明烧死这一对母子。

    但就在那个晚上,下命令的长老忽然暴毙,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短短一夜之间,竟然有一百多人忽然死去了。

    一场可怕的大瘟疫,爆发了。

    恐惧在瞬间席卷了荷莫滋岛,难道真的是邪神保护他的宠儿?

    活着的八个长老翻遍了最古老的教义,终于找到了转移邪恶的方法——他们命令清除一切不干净的异教的东西,放在一艘海船上。然后施法,将一切的罪恶和疾病转移到幽莉亚和安格拉身上,再把他们远远地送走。

    “你们路过第十三个岛屿的时候,就把他们扔下去,折断他们的四肢。”长老们寻来两个不熟练的船长,吩咐。

    驱魔的仪式开始了,幽莉亚和安格拉被押着从每一个教徒面前经过,被一碗施了诅咒的圣水当头浇下。

    “滚吧你给我们带来的灾难够多了,还有你,小杂种——”远远的,一块石头砸到幽莉亚头上,她脸色惨淡,将石头放在背篓里,凡是沾过她身体的秽物,都要从这个神圣的岛上带走。

    “安格拉”母亲低声喊着,儿子的背脊上满是鞭伤,额头也被砸破了好几块:“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小安格拉拉着母亲的衣角,又捡起一根掷到背上的棍子:“我活着就是要挨打和承受不幸的吧?”

    “不许胡说!”幽莉亚无话可说,孩子似乎忽然那么成熟,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生他,既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又为什么拿这个小小的生命做赌注?

    长长的路,总算走完了,还好,没有人敢过于靠近他们俩,而且长老说了,不许他们流太多的血,染脏了这块土地。

    最后一段路,是用龙涎香木和人的腿骨搭起的长长通道。

    幽莉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儿子搂在怀里,开始发疯地向前跑。

    “阿胡拉•玛兹达!”长老喊。

    “阿胡拉•玛兹达!”低沉的数万人的和声在身后响起。

    圣火被点燃了,烧去灾难留下的一切痕迹。

    火舌追赶着幽莉亚的脚步,早就浸透了油脂的龙涎香木刹那间烧成一条巨龙,吞噬了幽莉亚的身影。

    她美丽的头发在瞬间化成灰烬,背后的皮肤滋滋作响,手和脚也发出皮肉燃烧的味道。

    快跑!她只有一个念头——护住怀里的孩子

    那也是拜火教徒第一次真正见识他们原来圣女的功夫,她的人似乎是一道闪电,抱着一个孩子,却突破了人类速度的极限。在火红的龙腹里划出一道白影,也划出了永别的记号。

    终于奔出火龙的刹那,幽莉亚摔倒在甲板上——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她的儿子,美丽如神的孩子,终于没有什么损伤。

    而她的生命,却被火舌吞去了三分之二。

    海船快速的升帆起锚,慢慢消失在众人眼里——长老们很清楚,这样的秋季,正是季风大起的时候,这艘船会被带到南方浩瀚无边的大洋里,等他们见到第十三个岛屿的时候,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灾难,厄运终于被带走了。

    阿胡拉•玛兹达保佑他们!

    没有一个人愿意碰这一对母子,他们被勒令钻进底舱,连同一舱异教的东西。

    “哦,我的天哪”幽莉亚扑在一堆书籍上,捧出了那本被遗弃的中国古籍:“这是、这是他们一直苦苦追寻的明教密宗心法。安格拉,收好它。”

    安格拉随手一翻,只见书的前一半是汉文和波斯文,后一半却是古怪的文字。

    “这是什么?”他皱眉。

    “这也是汉文,叫做篆书。”幽莉亚的嘴角又一次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虽然烧伤的脸庞看上去那么可怕:“你的父亲帮我翻译了一半,可惜再也没有人看得懂另一半了。”

    “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安格拉问道,但他很快就尖叫起来——幽莉亚微笑着倒下了,她几乎浑身都被烧伤,焦炭一样的皮肤裂开,露出粉嫩的血肉,看上去极是可怕。

    “救命——”安格拉冲到舱门喊,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底舱潮湿而阴霾,幽莉亚病得很厉害,底舱是货舱,没有床铺,她枕着两本书,从来也没法睡安稳。

    “安格拉,来啊让妈妈抱抱你,我漂亮的小男孩。”她难受得直哭,伸开烧伤的双臂。但是当儿子跑来之后,她又厉声叫着:“走开!离我远一点!你想被传染成我这个样子么?”

    “阿胡拉•玛兹达,饶恕我吧”幽莉亚喊着,浑身已经开始化脓,只是混沌的目光一看见儿子,又改了祈祷词:“哦,如果有惩罚,还是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好了,保佑我的儿子,可怜的安格拉——”

    她不敢叫,不敢要求哪怕一碗干净的水,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是神选中的圣女,连长老都只能吻着她玫瑰花瓣一样的脚趾。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安格拉不要再遭受什么不幸。

    但是,她的要求很快就落空了。

    这艘船上十多个人都是新手,没有远洋航行过,目的是怕他们还能找回荷莫滋岛。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开始惊恐——到处都是海水,罗盘总是指向未知的方向,他们迷失了。

    终于,第一个人想到了长老们的阴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但是一切都迟了。

    海船太小,禁不起海上的飓风,不得已,他们只好降下主帆,企求大神把他们随便送到什么岛上。

    淡水一天天耗尽,同时耗尽了那些人心里的最后一丝善念。

    他们不再畏惧这对母子身上附着的诅咒,但是没有人愿意碰幽莉亚,她身上的脓肿已经开始生蛆,臭不可闻。

    几个人拖出了小安格拉,其中有一个想到了玩耍的好方法——他们用一根粗大的绳索吊着他,放进海里,吸引鲨鱼,等到鲨鱼要咬到他的瞬间,再把他提起来。

    赤道附近的印度洋,烈日足可以要了一个壮汉的命,安格拉泡在水里,当他第一次看见鲨鱼的背鳍时,恐惧象巨浪一样把他扑到了。

    绳索在瞬间迅速提起,安格拉看见了鲨鱼跃出海面的样子,冰冷的鼻子划过他的脚底——他浑身都吓得僵硬,甚至没有蜷一下腿。

    被扔在甲板上的刹那,安格拉忽然猛地颤抖,浑身缩成一团——但是他没有哭,只是用清冷的目光,呆呆地看着这个世界。

    “男人们开心的大笑起来——安格拉哆哆嗦嗦爬回母亲身边,眼前始终是鲨鱼黑色的背鳍,牙缝里还有肉渣。

    “安格拉他们怎么”幽莉亚已经奄奄一息。

    “没有,他们没有怎么我。”吓傻了的男孩说,同时,生平第一次挤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来,那是死亡面前绝望而坦荡的笑容。

    那个小男孩没有想到,这个笑容,竟伴他一身。

    “你会平安的,安格拉大神已经把所有的罪都降给妈妈了”幽莉亚有气无力的笑着,眼角流着浓水。

    安格拉没有平安,显然,那些男人们喜欢上了这种游戏,或者说,喜欢上安格拉害怕到半死的样子。但是这个奇怪的男孩越来越镇定,甚至开始打量起鲨鱼的身量,计算它的速度和力量。

    男人们开始不满,他们拖上安格拉,开始殴打他,折磨他他们无法忍受一个五岁,哦,已经六岁的孩子,居然不吃自己的一套。

    “挖出他的肠子,勒死他!”有人开始咆哮。

    “吃了他,我们没有多少粮食。”有人再盘算。

    瘦小的男孩站在一群眼睛发红的水手中间,低着头,准备承受一切可能承担的命运。

    “不”他忽然喊了出来:“不,妈妈!”

    男人们一起回头,甲板的入口处,一个人,或者说,一具浑身浓血的躯体慢慢爬了过来,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双恶魔一样的眼睛。

    “额”嘶哑漏风的嗓子开始咆哮,光秃秃的头挂满了疤痕,手指甚至露出白骨。那具躯体摇摇晃晃,居然、居然站了起来!

    “妈妈——”面对鲨鱼不动声色的男孩忽然哭了起来,他知道母亲的愤怒。

    男人们忍不住后退了——

    “妈妈!”安格拉跑到母亲身边,伸手要抱她。

    “不许碰我!”幽莉亚命令,一边打量着儿子的伤口。

    从那一刻起,她死死守在儿子身边,用自己的疾病和肮脏。

    幽莉亚成功了,新的疾病和瘟疫开始在船上流行——一天早上,忽然有一个水手发现,三个伙伴一起死掉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少了三个人瓜分所剩无几的淡水,但是另一个念头很快让他战栗起来——赤道附近的海面,疾病意味着死亡,更何况是如此传染的。

    他想到这一点,然后倒下,死了。

    水手们一个一个地倒下,很快,尸体落水的普通声不时响起。被那些人戏弄多时的鲨鱼终于得到饱餐的机会。

    幽莉亚开始紧张,她知道被逼到疯狂的几个人一定会在死前干掉她和安格拉泄愤。她奇迹般的活着,尽管以她的伤势早就该死掉。

    终于,最后五个水手拔刀冲了过来,幽莉亚张开双臂,挡住了儿子。

    安格拉轻轻推开母亲,走到几个人面前来。

    “你们明白了么?厨房里的水,是我下的毒。”他忽然笑笑:“在你们每天站在甲板上大骂的时候。”

    “你?”连幽莉亚也吃了一惊。

    “你哪来的毒药?”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吼。“我用了妈妈身上的脓水,做了一点小小的提炼。”安格拉笑了一下:“我很高兴第一次就成功了。”

    “魔鬼”看着这个可怕的男孩,几个大男人,竟然不寒而栗。

    “如果你们肯合作,我本来是准备告诉你们怎么回家的。”安格拉嘴角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容:“可惜我妈妈快死了,我也没有一丁点兴趣回那个鬼地方,不如拉你们陪葬!”

    听见“回家”两个字,五个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舱底的书里,很多讲的是洋流和风,只可惜你们宁可拿我钓鲨鱼也不肯动动脑子。”安格拉继续说:“现在都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几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海面,忽然一条极粗的黑线移了过来,海水在瞬间被卷起,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一道道水墙忽然立起,偌大的海船象一块玩具被抛上抛下,一个巨大的颠簸,所有的人一起撞在船舷上。

    “我们很快就要被卷进台风里了。”安格拉居然还是那么镇定:“如果你们有本事游走,算捡回一条命。不然,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和妈妈在一起,我没什么。”

    黑线已经变成巨大的龙卷风雏形,惊恐的海鸟疯狂地向外挣扎,五个水手你看我,我看你,五个人,根本控制不了这条船。

    他们疯狂地吼了一声,奔到船的另一侧,纵身跃了下去。

    “安格拉,你怎么办”幽莉亚惊慌地想抓住儿子。

    “不要怕妈妈,不要怕。”安格拉又笑了笑:“台风离我们远着呢。几个内河的水手,真丢人。”

    果然,不过是过路的飓风,慢慢又远去了,只是远远瞥见了一个影子,却似乎煮沸了整个洋面。

    海面上,五个黑影沉沉浮浮,远处,鲨鱼黑色的背鳍慢慢出现了

    看着安格拉嘴角的微笑,幽莉亚忽然开始恐惧。

    “妈妈,我们等着船只经过吧,我只在一桶水里下了点药。”安格拉笑起来:“我们一定可以平安的。”

    “安格拉,你来。”幽莉亚忽然伸出嘴唇,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妈妈的小可爱,记住,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孩子。”

    “善良?”安格拉愣了一下。

    “是的,象妈妈爱你一样。你活着,是为了爱人,不是仇恨,妈妈求你!”她又伸出手,但是怯怯地缩回。

    幽莉亚浑浊的眼睛忽然发出一种难以想象的慈爱的光辉,她忽然站了起来,抱起那桶沾染了病菌的水,忽然一个漂亮的纵跃,跳下了海。

    不能再分抢儿子的水和粮食了,更重要的是,不能传染他——

    安格拉的手臂刚刚展开,想抱住妈妈,但是发生得太突然,他张大了嘴,愣在那里。

    铁皮桶是极沉重的,幽莉亚的身躯瞬间不见了踪影,空空荡荡的船只上,只留下安格拉一个人。

    “妈妈——”安格拉忽然大声嘶叫起来,空荡荡的大海,听着他恐惧到了极点的喊声。

    一个月后,安格拉被路过的商船带走了。他惊人的美貌一下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你们去哪里?”

    “京师。”

    “京师是什么地方?”

    “哈哈,就是北京城啊。是大明国都啊!”“京师那我也去京师。”

    “我们带不了你啦,前面就是湄公河口,我们要卸货了。小孩,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哦,妈妈说过中国人名字很奇怪的。”

    “咦?你不是中国人?”

    “我是!我是中国人!”安格拉大声说:“我姓京,京师的京,我叫安格拉。”

    “嘿嘿,我们中国人可没这名儿”

    “我也不想叫这个名字。”安格拉走到船边,努力踮起脚:“我妈妈在这下面,我想妈妈。在中国,妈妈死了去哪里?”

    “嘿,这可不只你妈,任谁死了,都是去阴曹地府,这上面啊,叫阳间,下面呢,叫冥间?”

    “冥间?那里好么?”

    “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那里怎么会好也别太伤心了,我说——”

    “不,那里很好”安格拉固执地抬起头:“那里最好。”

    他的眼眶忽然满是泪水,几个老船客也不禁辛酸起来——可怜见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妈。

    安格拉用力擦去泪水,忽然转头向船舱里跑去。

    “安格拉——”身后有人急急地叫。

    “我叫京冥。”他顿住了脚步,仰头对着苍天,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喊道:

    “我叫京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