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四季吟 > 第八章

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父亲走了,净月很平静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成为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她真的没有流一滴泪,因为她答应了父亲,要笑着送他离开,他才能放心。

    她笑不出来,但至少没有哭。

    “净月娃儿!净月娃儿!”

    房门外传来偷爷的大呼小叫,匆促的脚步声来到门前,忽然砰然巨响,半片门应声倒地,外头是一脸尴尬的偷爷。

    “有事吗?”净月的思考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横在地上那片门的尸体。

    “嘿嘿,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一时停不住。”偷爷干笑抬起门板,硬是将它塞回原来的位置。“净月娃儿,你今天不必去城外等了,他回来了。”

    “你是说”净月惊喜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风大哥回来了?”

    “是啊!这臭小子失踪那么久,我还来不及好好骂他,就先未跟你报讯。”偷爷边说边拿开门板退出房间,又赶忙将它装好,朝来时路跑回去。“你也赶快来前厅吧!”

    他真的回来了?他没有要抛下她?

    净月此时好像突然飘上云端,盈盈的喜悦充斥整个心头。她匆匆跑到镜台前,仔细整了整仪容,换套新制绣花边的淡紫色衣裙,又在身上加了深紫色缎子衬底的珍珠肩挂,兴高采烈地冲向大厅迎接风允天。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他会不会称赞她的新衣裳?如果她诚心地向她道歉,两人的关系就能恢复了吧?

    “风大哥!”

    一脚踏进大厅,她果然看见朝思暮想的丈夫,他还是那么洒脱自如、玉树临风,正当她想像以前那样扑进他怀中时,从他背后走出来的人,使她的脚步猛然停住,心情也从云端瞬间落下。

    “楚楚姐姐。”

    不自然地一笑,净月感觉自己面临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风允天带楚惜之回来这代表着什么?

    “好久不见了,净月。”风允天的笑容淡淡的,就像没有笑一样。“楚姑娘有事要在我们这儿暂住一阵子,你要好好地招待她。”

    “喂!臭小子,我才是主人吧?你要带人回来怎么没先问过我?”偷爷在一旁龇牙咧嘴。死小子,这时候带楚惜之回来,摆明了就是在跟净月示威嘛!

    “偷爷,没关系。”纵然害怕的感觉已经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净月仍努力表现出没事的样子。“以前在落霞小筑,我们也受了楚姐姐不少照顾,现在她来到洛阳,我们当然也要尽点地主之谊。”

    “太好了,我还怕净月妹妹不欢迎我呢。”

    楚惜之还是那么美,站在风允天旁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净月紧握发抖的双手,拼命忽略眼前郎才女貌的画面。“风大哥,这些天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我大家都好想你。”

    以前见他和楚惜之在一起,净月心里只有痛苦;但现在见他和楚惜之在一起,心里除了痛苦,更是无尽的恐惧,一种怕被人抛弃的恐惧。她想守着他的那份自私,恐怕是不可能了。

    风允天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沉默地审视她一会儿。她又瘦了一些,原本就赢弱的她,身子骨显得更单薄了。

    “我只是四处散散心,后来遇见楚姑娘,便邀她到洛阳,如此而已。”

    他在骗她!落霞小筑在沅江畔,距离洛阳十万八千里,能有那么容易遇到?他离开的日子也不算长,要不是楚惜之特地来找他,就一定是他特地去找楚惜之,否则不会那么巧。

    恐惧完全盖过理智,净月最后一丝笑容也凝结了。他为什么要骗她?他若真的喜欢楚借之,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骗她?

    偷爷嗅出了不对的气氛,用怪异的眼光打量风允天。“喂!小子,你

    “偷爷,有话待会儿再吧。”此刻的净月出奇的冷静,冷静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风大哥和楚姐姐旅途奔波,一定很累了,先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净月的眼眸虽然是看着他,但风允天却从她的目光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和刚才第一眼看见他时大不相同。净月的改变,让风允天做出了今天第一个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皱眉。

    “净月”

    仿佛听不到风允天的呼唤,净月呆板地说:

    “风大哥、楚姐姐,对不起,我就不陪你们了。待会儿等你们休息够了,我会去请何老三叔叔准备一桌丰盛的菜肴,算是帮你们洗尘。”话一说完,立刻转身而去。

    她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相当诡异。风允天直觉不能就让她这样离开,他上前一步叫住她:

    “净月?”

    “还有什么事吗?”净月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一眼仍然古井无波,就像在看一颗石头一样无哀无喜。“对了,风大哥,关于那天我说的话,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净月娃儿?”

    “净月妹妹?”

    净月说的最后一句话,连旁观的偷爷和楚惜之都担心起来。她表现得太冷静、太反常了,难道这是哀莫大于心死?

    “我没有怪你。”风允天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等着她回过头来。

    但是净月始终没有回头,她离去的脚步只在风允天说话的同时停顿须臾,而后便没有再停过。

    “臭小子,你这王八蛋、臭鸡蛋,你带楚惜之回来是算什么?”大厅上只剩两个人,偷爷指着风允天的鼻子大声咒骂。“你知道不知道净月娃儿每天都到城外去等你?你知不知道她听见你回来时有多高兴?你居然送她这么一个‘大’礼,敦教情以何堪?”

    风允天不语,只是望着净月离去的方向,想着她最后冷然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痴。秋意渐浓,她天天到城外等他,这么柔弱的身体受得了吗?

    “楚惜之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出现在这个时候,你难道不明白这对净月的刺激有多大?”骂得意犹未尽,偷爷喝了口水。“刚才我看她那样子,心里着实替她发酸,你小子走得鸡飞狗跳,回来也鸡飞狗跳,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楚惜之这件事说来话长。”风允天此时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一开始我并没打算离开那么久,只是想和净月分开一阵子,让她想清楚而已;想不到,楚惜之在这时候至洛阳寻我,说医尊被孔家后人掳走,我便与她四处打听消息,才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孔家后人掳走医尊?”偷爷的怒火顿时被疑问取代。“那你们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也没有,只知道他叫孔名扬。”孔名扬就像个谜一般来无影去无踪,要追查他的消息比登天还难。“所以,我才先带楚惜之回来,再商后议。”

    “唉,这唉,那净月娃儿怎么办呢?”偷爷像吃了十斤苦瓜般,忧容满面。“她表面装得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在意楚惜之的存在。老商又走了,她现下的情况该怎么形容腹背受敌?”

    商不孤走了?风允天诧异地想,在净月最无助的时候,商不孤挑这时候走?偷爷的譬喻虽然不伦不类,但确实有那么点儿味道——腹背受敌,他也是令净月伤心的其中一个“敌”吧?

    忆及她那个刚烈的性子,她会不会又像在落霞小筑时,不告而别?

    不行,他绝不容许这丫头第二次走出他的生命里。

    “医尊这件事,不能让净月涉入,关于楚惜之我会换个方法好好跟她说的。”

    “你们小俩口真是麻烦,我老头子年轻时风花雪月也没像你们这样的。”偷爷内心隐隐觉得不安,净月这一次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接受风允天的说词了。

    要找寻医尊,四季吟的最后一句也许是个关键,循着这个关键寻找,不仅可以找到孔家后人,也可以一并收回最后一卷秘图。可是商下孤走了,现在唯一知道完整诗句的只有净月。风允天突然对这最后一句有些怯步,他怕一旦由净月口中问出那一句,她对他最后的牵绊也没了,那他将会冒着失去她的风险。

    与其如此,他宁可不要知道。可是师父的遗命怎么办?医尊怎么办?

    “偷爷,我想我们有必要和楚惜之一起商量些法子,先找出医尊再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净月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苦心。

    心,痛过了头便会没有知觉,说这是一种麻木也好、冷漠也罢,净月回到房中便一直呆坐着,从日没西山到鸡啼破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因为风允天始终没有回房,直到阳光刺痛她眼的那一刻。

    她的意识就像窗外槭树落在地面上的红叶,渐渐地等待枯萎,偶尔被风吹起,飞扬过后仍是归于尘土,天一亮,也就形毁骨销,徒剩槁木腐肉。

    她知道风允天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与楚惜之、偷爷三人在书房把酒畅谈一整夜。久别重逢原本右喜,洒诉离情亦是常埋,但足那个空间里没有她。于是,净月深埋在心底深处一个小角落的冀望,盼他能前来与她说一句话的小小冀望,埋得更深不见底了。

    天明了,如今名义上,她还是风允天的妻子,一直缩在房里也不成体统,至少要稍微寒暄几句,表现她的宽容、她的不在乎——以及她的心死。

    前往书房的路上,净月碰巧遇上送早膳的何老三,信手接过托盘,至少为自己找个寒暄的理由。

    她真的只是想寒暄?还是想趁机见他一面?

    “进来。”

    书房门内,传来风允天低沉的回应,她的脚步,已没有退缩的余地。

    净月一推门进房,房中原本在谈话的三人,突然变为一片寂静,三个人六只眼乖乖地瞪着她,其中偷爷的表情尤其古怪。

    “净月娃儿,怎么是你送饭来?何老三呢?”

    “何老三叔叔有别的事忙,我便替他送来了。”多么眼熟的场景,她又被摒除在外了。

    净月自嘲地浅笑,时光好像又回到落霞小筑凉亭那幕,只不过,当时的她掩脸哭泣而去,现在她连哭泣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风允天的目光仍然令她微微战栗。

    净月上前为三人摆好菜肴碗筷,满室处在一种僵硬凝结的气氛之中,没有人多开口说什么。她双目扫过偷爷的尴尬、楚惜之的沉默,以及风允天的淡然,心中居然有股想笑的冲动。

    何必防她防成那样呢?她并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啊!

    “咦?怎么只有三副碗筷?净月娃儿你不吃吗?”偷爷指着空着的座位。

    还是有人想到她净月在心中筑起的城堡似乎被敲掉了一块砖,鼻头竟泛了些酸意。“不了,你们用就好,我留在这里会妨碍你们谈话的。”不含任何情感波动的回答,也该是她退场的时候了。

    “留下吧!”

    风允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手才刚扶上门扉的净月停了下来。

    他对净月的态度感到有些动气,也掺杂了些许不安。明明她心里已经伤得那么重,却还装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把眼泪吞进肚子里。那下一步呢?下一步她又要离开他了?

    “净月,我们有些话还没说清楚。”

    净月不想留,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但是,她离开的脚步却移动不了,想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楚姑娘,”偷爷向楚惜之使了使眼色,意有所指:“今儿个天气这么好,咱们到庭院里用餐吧?美人佐菜,也别有一番情趣呢。”

    今天天气好?外头还刮着风呢!楚惜之闻言深沉地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风少侠、净月妹,这里就留给你们了。”

    两人走后,又是满室寂静。净月背对着风允天,不晓得自己该以什么表情与他独处;风允天则若有所思,似乎在思索着如何措词。

    忍受不了彼此间的僵持,净月幽幽开口:“你不该留我的。”

    “为什么不该?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该与你一起用餐。”

    风允天起身扳过她的肩,净月不得不转身,偏过头不愿看他的眼。

    她很清楚,只消云淡风轻的一眼,她所有的防备便会被他炽热的目光一点一滴融化。不,她不能再多爱他一些了,否则失去他的那种滋味,将不是她残缺不全的心所能承载的。

    “如果不是我来送饭,你们大可继续聊,不必对于我的出现耿耿于怀。我毕竟还是打扰你们了”明明答应父亲不哭的,喉头却有些哽咽。

    “你没有打扰我们,不要把自己说得像外人一样。”

    风允天有些心疼地搂住她。以前她想哭,眼泪便很自然地滑落;然而曾几何时,她已经开始强忍泪水,开始在他面前伪装坚强?

    “我没有打扰你们吗?”不要再对她温柔了,她承受不起啊!净月挣扎推开他,终于正视他的眼:“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偷爷还有楚姐姐,在谈什么?”

    “这”搭救医尊这件事比救商不孤更危险,风允天不希望净月受任何伤害,也不希望她再担上一桩心事,于是他选择了隐瞒。“净月,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我不能让你因为这件事而有个什么损伤”

    “是楚大叔出事了吧,”净月打断他,眼神变得遥远。“所以楚姐姐来投靠你,对不对!”

    “你”她怎么会知道?他和偷爷还有楚惜之,应该都没把这件事说出去才对,而她说的虽不精确,但起码说中了八成。

    “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我也并不蠢。”她实在不想再回想落霞小筑那令人心碎的一夜,故她闭上了眼睛,一鼓作气地说完:“你和楚叔叔那一夜在小筑旁树林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所以我知道你对楚叔叔的承诺,还有对楚姐姐的情意。”

    原来风允天恍然大悟,那一夜由于两人在阵式中,根本感觉不到阵外的动静。他没有否认医尊说他对楚惜之有情的话,是因为他认为不需要否认,事实可以证明一切;可是,净月并没有等到事实证明的那一天就离去了,所以她误会他、猜疑他,在她心里,这个芥蒂蒙蔽了他对她所有的付出及爱怜。

    “净月,”风允天再度紧紧拥住她,心里隐然揪疼起来。如果没有今天的对话,她要问着一肚子委屈多久?她要暗自流泪多久?“我的确对医尊有承诺,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对楚惜之有什么特殊情感”

    “那我就更糟了,是不是?你能对楚姐姐说的事,却不能对我说;你们可以一起分享秘密,我永远只能做个旁观者。风大哥,我到底算什么呢?”她知道那些都是安慰的话,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了医尊要照顾楚惜之,就不会反悔。

    她爱他,爱到想独占他,她无法忍受任何一个女人瓜分他的温柔。他肯向她解释,这证明她在他心中应该也是有一些些地位的吧?这样就够了,她不想变成一个丑陋的妒妇,所以宁愿退出这场三个人的矛盾。

    “不是这样的!既然你听到我和医尊的对话,就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希望你涉入医尊这件事。你不谙武艺,介入江湖中的事是很危险的。”风允天感受到怀中的她那种绝望悲哀的心情,他觉得他抱着的只是她的形体,而她的心思,他已经捉摸不住了。

    “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不谙武艺,跟着你只会拖累你;而楚姐姐武艺精湛,所以她能与你祸福与共。”压在心口上的沉郁,已经使她喘不过气、叫不出声,这条路既然他不需要她,就没必要再走下去了。“我好累了,风大哥,不要再说了,好吗?”

    她还是哭了,风允天感受到胸口衣服渐渐儒湿,但这不代表他剥下了她坚强的假面具,反之,他明白她又为自己锁上更多心门了。

    难道,一定要他剐心掏肺,她才能相信他的真心吗?

    小俩口之间的心结没有打开,从那天起,净月没有再主动接近书房,甚至刻意回避。既然他们不希望她涉人,那她何必增加他们的困扰?

    风允天早出晚归,倚在门口等他的是楚惜之,净月往往在远处静静地看;每天和他谈天说地、相伴左右的也是楚惜之,她只有默默走开的份。

    也许在别人的眼中,他们才像是一对夫妻吧?

    该是时候了,不属于她的终究不属于她,至少与风允天在一起那些温暖甜蜜的日子,已足够让她这辈子回味再三了。

    “净月姑娘!”

    立在庭院中观赏夕照的净月,听到叫声缓缓回头。这落日景致,多像在大同村啊!似曾相识的情景令她暂时忘了忧郁,着迷地凝望至黑夜笼罩,直到这一声呼唤惊醒了她。

    “何老三叔叔?”

    “净月姑娘,该用晚膳了。”

    话带到后何老三就应该走了,但他挡住净月的去路,欲言又止。

    “还有,偷爷叫我提醒你,说这个嗯风大侠和楚姑娘都在。”

    都在?净月淡淡一笑,并没有多大反应。他们平时为了顾及她的想法,晚膳席上不是少了风允天,就是缺了楚惜之,两人鲜少同时出现。然而,这样反倒显得不自然,她每回饭没吃两口便托言离去,免得凝重的气氛弄得别人也食不下咽。

    这次全员到齐的晚膳是个好机会,她欠风允天的也该还给他了。

    “何老三叔叔,麻烦你和偷爷他们说一声,我拿个东西就过去。”

    “净月怎么这么久还没来呢?”饭厅里,偷爷担忧地看着门口。

    这对小冤家怎么会搞成这样呢?想当初他还大力撮合他们,谁知道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一个楚惜之?

    “她会来的。”风允天眼帘微合,对满桌丰盛的菜肴视而不见。他无法坐视与净月间的鸿沟愈来愈大,于是他要挽回她的第一步,就是让她能自在地面对他与楚措之一起出现的场合。

    “这些日子真苦了净月妹妹。”楚惜之优雅地喝着茶,她这么冰雪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净月的小女儿心态。可是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只要把这件事想成对风允天夫妻情感的试练,她内心的罪恶感便可以减轻一点。“爱得重,所以伤得深,她真是傻脾气。”

    可是他就爱她那股傻脾气,风允天对自己无奈地一笑。他相当年轻便出来闯荡江湖,混得了一个薄薄的名号,表面上大家都认为他个性就是洒脱不羁,但在感情方面他却十分执着,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今生都不会放手。

    “她来了。”风允天的话说完一会儿,见净月抱着古琴走了进来。

    “偷爷、风大哥、楚姐姐,对不起我来迟了。”她和众人微微敛衽,并未入座,而是走向厅旁的小木几。

    “净月娃儿,你不过来一起吃饭,在那里干什么?”偷爷完全看不出来她在玩什么把戏。

    净月环视众人一眼,嫣然一笑——这个动作让风允天想起在闻香坊初见的那个羞涩、甜美的净月。不过和那时不同的,如今她的笑容带了几许失意、添了几分成熟,发辫也挽成了髻,昔日清纯的气息已然蜕变。

    “你们饿了,就先用膳边听我说。”

    净月将琴弦调了调音,轻轻一拨,一串清脆的爬音为她的话起了头:

    “楚姐姐来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好好招待她,今天我便为大家献唱一小段诗歌,一方面是欢迎楚姐姐,另一面,也将这首诗歌送给偷爷及风大哥,感谢你们一路来对净月的照顾及疼爱。”

    她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意?风允天心里没由来地狠狠一跳,直觉想阻止她别唱。

    但是来不及了,在风允天开口前,一段低迷柔和的音乐像从空谷深处传出一般,慢慢萦绕满室,然后静水流深,平和的乐声下隐藏了丰富的情感激动,无尽宣泄,却又宣泄无尽。

    本来该是流畅悠扬的乐音,却因弹琴人的心情而变得悠长空远她都、她都还没开始唱,光听旋律便足以哭掉人一缸子的眼泪。

    幽远、茫然、凄切哀婉的歌声,不知何时翩然融人:

    “夜来寒客暗香吟,江畔残红映杏林,最盛桑麻无锡府,秋声尽诉七弦琴。”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一种令人肝肠寸断的悲哀透过净月的声音酸切倾诉,杜鹃泣血亦如是,魂断离恨亦如是。这种绝望的音调震慑了厅中每一个人,再怎么不懂音律者,也能感受到内心被扭曲似的疼痛,以及身体指端末节对哀愁的共鸣。

    楚惜之已拿起手巾拭泪了;偷爷愁容满面地听着曲调;而风允天,则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哀痛凝视净月。

    “四季吟净月,你还是全唱出来了。”风允天沉痛地闭上眼,想忽略掉那种悲哀的震惊。“我不是说过,我没问,你就不准唱吗?”

    他和她唯一的牵绊断了吗?

    “这是我欠你的。”音乐停止了,净月埋首忍住哭泣。

    “然后你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我了?你真的那么狠心?”

    这是风允天对净月说过最严厉的话。

    她也不想啊!泪一滴滴落在琴上,净月无言以对。谁说离开他是无牵无挂?光是不能与所爱之人相守的这一份折磨,就足够将她打人十八层地狱;谁说她狠心?若真狠心,她早就洒然离去,而非贪恋奢求着他的目光了。

    “净月,你一天是我的妻子,就一世是我的妻子,你到天涯海角,我就追到天涯海角。”风允天起身再次郑重地向她宣誓他的不离不弃。“看清楚你的心,你真的舍得下我?”

    “我”净月微微发抖,哭得更凶了,一次离开他的经验,已经让她的日子了无生趣,这种生活她实在不想再重来一次。终于她猛然扑到他怀里,尽情地放声大哭。“我舍不下,我根本就舍不下风大哥,你杀了我吧,这样我就不用如此心痛地看着你和楚姐姐了”

    他觉得,他的净月回来了,那个爱哭爱撒娇又真性情的净月回来了。风允天满足地拥住她,内心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哭吧,把你的委屈都哭出来吧。夫妻一体,本就只有我跟你,没有别人,你还不懂吗?”

    是这样吗?这么说,风允天确实是爱她的?那她可以独占他吗?净月螓首抵着他宽厚的胸膛,不敢再深思这个问题。

    说她贪心也好,自私也罢,就让她多待在他怀里一刻,多贪图一点他的气息吧!

    “净净月娃儿?”偷爷好似大梦初醒,看见小俩口和好却没有一丝欣喜,反而皱着眉头问:“你方才唱的,是四季吟完整的诗句?”

    “是”

    净月抬起头,风允天顺势为她擦干泪痕。

    “最后一句是:‘秋声尽诉七弦琴’?”

    “嗯。”净月难以理解偷爷反常的态度,反问他:“偷爷,诗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没什么不对。”不对的不是诗,是人。偷爷暗自叹了一口气,嘴上还是凋侃道:“净月娃儿,看你哭得泪涟涟,鬓发都乱了,这样乱丑一把的。赶快回房整理一下,冉回来用饭吧!否则,小心这一回你的郎群可真要嫌弃你喽。”

    摸摸头发,还真有些乱了,一定是刚靠在风允天身上时弄的糟了!她方才悲从中来,根本忘了厅里还有偷爷和楚惜之。净月双颊微红地看了众人一眼,偷爷的话刚好给她个台阶下。

    “那我先回房去了。”

    直到净月走远了,风允天才平静地开口:

    “偷爷,你故意支开净月,是四季吟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偷爷一下抓抓头,一下搔搔肚皮,坐立不安的样子。“最后那一句,是‘秋声尽诉七弦琴’吧?”

    “难道偷爷已经猜出是谁了?”医尊对孔家血案的其他凶手诸多隐瞒,就连亲身女儿都不说,因此也断了楚惜之救他的线索。

    “唉.我想是他没有错了。”偷爷难得脸色凝重,正经八百地陈述一件事:“五音宫、商、角、微、羽,其中商调又称秋声吧?”

    “商?”该不会风允天听到这个字眼即刻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二十年前,有一个人以一把七弦琴名闻江湖,他的琴艺出神入化,游走五湖四海皆极受推崇,可是不知何时开始,这个人突然隐声匿迹,后来就少有人听到他的消息了”

    ‘七弦琴?商?那个人是不是商不孤?”楚惜之意外地作出这个推测。

    “没错,我猜四季吟的最后一句,说的人一定就是商不孤!”偷爷笃定地点头。“二十年前,我和商不孤有数面之缘,当时他惯用的琴,就是净月娃儿手上那一架。当年他突然消失,我还替他觉得惋惜,现在想一想,应该就是为了避孔家血案的风头。

    “净月的琴艺如此超群绝俗,看来已尽得商不孤真髓了。”风允天想到她只要素手一弹,愉悦的曲调可使满座欣喜,悲伤的曲调可引人涕泣,那商不孤琴艺之佳可见一斑。

    “当年商不孤三山五岳的游历,就是做着买消息、卖消息的行当。”说到这里,偷爷脸色变得有些怪。“风小子,要不是淮阳老怪传讯要我到大同村的闻香坊寻你,我还真不知道商不孤居然躲到那里去做回老本行了。你说,淮阳老怪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师父死前还留话请了偷爷助他,难怪他会在那么凑巧的时间及地点遇到偷爷。思绪至此,风允天不得不钦佩师父的安排,他这一生看来是很难青出于蓝了。

    “师父他老人家的智慧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做他的徒弟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发现过他缜密的心思有什么破绽。”

    “这件事,务必要瞒着净月。”偷爷叹了口气。“她大概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风允天实在不想再隐瞒净月任何事,但忆及她对商不孤的孺慕,他也只能无语首肯。

    只希望这傻丫头别又敏感地发现什么,否则父亲不堪的往事加上丈夫的再次隐瞒,他简直不敢想像她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