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十六章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篱翁,独钓寒江雪。”崔破悠悠吟毕,静默片刻后方对刘长卿言道:“先生以为这首《江雪》比之您那首《逢雪夜宿芙蓉山主人》又如何?”

    自安史乱起,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国势日衰,伴随而起的便是中唐文人再无盛唐诗人那般的豪迈自信,他们所创作的诗歌也再无盛唐恢弘浩大之气象,而是变得萧索、孤寂。而这刘长卿之五言更是以“冷落寂寞”见长,但是纵然他之所作堪称绝佳,又怎能与唐宋八大家之柳河东的这首,堪称写尽千古寂寞的《江雪》相与抗手?

    此时面色煞白的刘长卿,嘴中只是反复喃喃念诵此首绝句,只觉无论从意象、意境还是炼字,实在都是要比自己那首得意之作要高明许多。在自己最擅长的诗体中,被人用相近风格的诗作给彻底压倒,高傲如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沉吟半晌,他才如同衰老十年般,抬起头一阵凄然长笑后自道:“枉我刘长卿自负‘五言长城’,今日才知天外有天,可叹!可怜!可笑!”话至最后,语声已近癫狂。

    “说,这首诗可是由你所作?”狂笑渐歇,那自言自语的刘长卿陡然转过身来,瞪着红红的眼睛盯住崔破厉声问道,这眼神只看得崔破心下恻然,暗问自己:“是否我做的过分了?”心下虽这样想,手指孟郊,口中却是答道:“非也,此乃湖州武康孟东野之大作”

    他此言一出,只让身边的孟郊目瞪口呆,正欲开口,却见崔破眼色连连,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问,只是脸色未免就大大有些古怪。

    循着崔破所指,刘长卿转过目光盯了孟郊良久,突然深深一揖道:“五言之作,我不如你”,说完,也不待手忙脚乱的孟郊还礼,无视堂中崔、韦二人,踉踉跄跄出门而去,韦应物见此,也只能急急对二人一礼,出门追去,只留下崔、孟二人在这空空的大堂面面相觑。

    出的庄来,接过书童手中的马缰,二人翻身上马,一行四人出乐游原,向长安行去,离庄渐远,孟郊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疑问,开口问道:“十一郎,你为何要说那首《江雪》是我所作?”

    “为什么,还不是想你早日出名,早登金榜,免得直等到四十多岁才中得进士,空自蹉跎了少壮岁月,也全然消磨了胸中那股锐键之气,沦落为有唐一代境遇最为凄惨的诗人”崔破心下如此想到,只是这个理由又如何说的出口,也只能淡淡一笑道:“只是想压一压那刘长卿的狂气,我素来又不长于诗,是故当时托名于你,应急而为,又那里有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他这个理由实在牵强,有唐一代,一首上品诗词足以使一落魄士子旬月之间名动天下,是故历来由此产生的纠葛史不绝书,初唐时天下驰名、号称“沈宋”的诗人宋之问,便是为了获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两句绝妙好辞,不惜亲手谋害了其外甥、写作《代悲白头吟》的刘希夷。而后科举一开,进士科以诗赋取士渐成定制,一首佳作往往关系仕宦前程、毕生功业,此事也愈发的屡见不绝,那孟郊又如何不知。

    沉吟良久,孟郊方才抬首道:“与十一郎相交,时不足月,能得如此相待,东野心下不胜感念,你这一番苦心我也明白,但是我辈既读夫子圣贤之书,首重修身、操守,否则纵得扬名更有何益,贤弟的好意,愚兄心领了,却断然不能作此鸠占鹊巢之事。”话到最后,言语中满是决绝之意。

    “哎!”崔破心下一阵长叹,即是可惜,又是欣慰。可惜的是一首《江雪》令与钱起齐名的刘长卿无奈折腰,孟郊只须闭口不言,一夜之间便能名动长安,介时这进士之试当不在话下,他如今断然拒绝,以他寒门出身、诗风未成,只怕是又不知要磋磨多少春秋了!;欣慰的是,他终能屏弃如此之大的诱惑,当真不负“诗囚”之号、大唐人物。见他如此,再想到适才人作痴狂、心灰若死的刘长卿,崔破心下愈发的迷茫:“莫非我真是错了!他们靠才华名动天下,我靠所学的知识在这乱世谋一条生路就不行吗?”

    一路行来,这个念头在崔破脑海中盘旋回绕,那里还有兴致说话,那孟郊也是沉默寡言,不知在寻思些什么,他俩如此,两个小童子自然也不敢放言,反倒是便宜了涤诗,悄悄将崔破瞟了几眼后,落后几步偷偷摸摸的翻身上马,自免了两足奔波之苦。

    一路无话,四人回到长安城中,兴致萧索之下,当即草草作别。回到崇唐观,崔破即命涤诗闭门谢客,午饭也未用,自在房中怔仲出神。

    这一番自闭直到黄昏时分,崔破方才出门唤水梳洗,涤诗偷眼瞧去,从自家公子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有了晨间的教训,也就不敢多话,只是分外小心的殷勤侍侯,免得又招惹下无名之火落在自己身上。

    梳洗罢,二人牵马出门直向道政坊郭宅行去,以赴升平公主之约。来到郭府门前,刚进门馆,早有当日在郭暧身边侍侯的贴身丫鬟柳眉迎上前来,屈身作礼后,清脆说道:“崔公子怎生来到如此晚法,公主及驸马爷已经着我来此迎过三次了,这便请进吧!”说完当先领路而行。

    她这一番话说的崔破微微一笑,自那日寿宴过后,这郭暧对崔破态度大变,短短七日之间就宴请了他三次,目的却只有一个,都是要让崔破再作两首“有劲儿”的诗词,被他摧逼不过,崔破无奈出了一首: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下当真是了不得了,崔破再来饮宴时,昔日曼妙的歌舞全然不见,都是一群关西大汉,在羌鼓的奏鸣声中不是高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便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那郭暧更是将自己的佩剑也改名“玉龙”,只是他这一番动作不仅让崔破听得起腻,也让最是喜欢婉约柔媚之词的升平公主掩耳避走不听,是以除初次稍稍相陪外,崔破与公主更别无相见,此番公主特以自己的名义下帖相邀,想来实在是不堪这锣鼓家伙的聒噪了。

    一路行来,已到郭府西院,正是郭暧及公主居处,崔破忍不住问了一句:“柳眉妹妹,驸马爷今天该不会再来‘报君黄金台上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