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恋后 > 我与鬼

我与鬼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几日寒流驾临,冷得不亦乐乎,我穿得厚叠叠,帽子手套,,仍然在冷空气下瑟缩。

    做了一日事,非常疲倦,更觉眼涩手钝。

    本来想买小宝与我最爱吃的粟米,后来也省得麻烦,索性直接打道回府。

    抵达大厦门口也有七点多了。

    我正掏出锁匙──

    “小姐。”

    我转身,没有人。

    我以为疲劳过度,神经衰弱,听错了。

    “小姐。”那声音又来了。

    忽然之间,一阵寒风吹来,直袭我背脊,透过呢大衣、厚毛衣及内衣,令我汗毛直竖。什么地方来的怪风!

    我冷得打颤,皮肤上起鸡皮疙瘩。

    我抬起头来,看到身边站看一个年轻男人,我下意识退后一步,这是谁?是不是这里的住客?大厦管理员呢?本来这里总有一两名老翁走出走入,在这里打盹、煮饭吃茶,但凡节日也不回家,也不知还有没有家,干脆住在这里。但今日,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最可恨的事往往是养兵千日,一朝也用不到。

    我瞪着那年轻人,非常警惕,可怜住在大城市内的女人,早已吓破了胆。

    “小姐”他非常礼貌“我可否要求你替我做一件事?”他相貌也还过得去。

    “我没有空。”我伸手按电梯。

    他面孔上露出很失望的神情来。

    我不去理他,怎么可以胡乱同情人,在这么复杂的地方居住,相识十年八年的熟人也还得防着他,不知他几时发起文疯武疯,做出恐怖的事来。

    电梯到了,我踏进去,继续瞪着地,如果他也进电梯,我就马上出来。

    他没有跟进来,我松出一口气。

    到了家,按铃,小宝替我开门。我在沙发上瘫痪,长叹一声。

    十五岁的女儿问我:“妈妈是否辛苦了?”她搂看我肩膀,我的精神立即抖擞起来“没有没有”为了这个冢,一切都是值得的。

    “妈妈或许不要再加班做工了,我不一定要到外国读书,我有九成把握可以考到大学堂。”

    我说:“加班也是身不由主,年终,公司事忙,人手不够,不加怎么行,”我改变题材“来,给我一杯热牛奶,一会儿吃什么?”

    “女工煮了腊味饭才走的。”

    “好得很。”

    就这样又一个晚上。小宝的懂事及精乖是我最大的安慰,自与丈夫分手后,我的精神全部在这孩子身上,上天对我不薄,小宝不但长得漂亮、品格光明,功课更加好得离奇,自幼不用教,她已经懂得会写的字写五次,不会的写二十次。看到别的家长为儿女功课头痛,我就知道自己幸福。

    可爱的小宝。

    我们习惯早睡,如此天寒地冻,更加名正言顺地拥看电毯子入梦乡。

    第二天更加寒冷,简直不像亚热带的冬天。空气中似乎凝着雪珠,一向节省的我也召计程车去上班。那日下班特别疲倦,我像是已经受了风寒。

    到家一进门,便看到昨日那个年轻人。

    他向我点点头。

    我不好拒人千里之外,也许是新邻居,而人家昨天所求我之事,不过是问我附近是否有超级市场。

    我转头,又感觉到一阵阴风自走廊吹过来,地下的字纸被吹得直打转。

    我扯紧外套。

    只听得那年轻人报上名来:“我姓虞,叫兆年。”

    我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他真不像是个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姐,有一件事,真想你帮忙。”

    我禁不住问:“什么,从昨天到今天,你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尴尬而?俞?低下头。

    “是什么事?”我实在忍不住,因为这个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管理员正向我们走来,胆子壮起来?

    “我的女朋友,住在这里十六楼b座。”

    我已经猜到其中诀巧。

    “有一件东西,我想请你,代我交还给她。”

    “你自己为什么不上去?”

    他无奈“我不方便露面。”

    “难道你没有朋友?”

    “我不想朋友知道。”

    “为什么不麻烦管理员?”

    “那些老伯伯,我怕交待不清楚。”

    很合理。

    “是什么东西?”我仍然谨慎。

    “绝非不合法的东西,是一只戒子。”他自口袋把那只指环掏出来。

    一只金指环,式样别致,刻着一只狮子头。

    我觉得不忍,冲口而出“你与她绝交?”

    “不,”那年轻人露出悲伧的神色“她要结婚了。”

    我很震动,立刻答应担任这任务。“好,十六楼b座,叫什么名字?”我接过戎子。

    “她叫李玉茹,我叫虞兆年。”

    “你相信我?”轮到我发问。

    “我在此守了三个晚上,你是我最相信的人,况且这个指环也不值什么,拜托。”

    “不客气。”

    “再见。”他说着转身。

    “喂。”我叫住他。

    他转过身来,灯光下他的面孔很憔悴苍白。

    “振作点。”我说。

    他忽然露出笑容:“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他走了。

    我看看手表,八点钟。

    回到家,小宝说:“你比往日更迟了。”

    我摊开手,看牢那只成子。

    “这是什么?”小宝问。

    “一个女孩子要结婚了,她从前的男朋友托我把以前她送他的指环还给她。”

    “哗,这么错综复杂。”

    我也笑,真令人感慨,我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也不简单啊。难怪有些人,写爱情小说,一写就二十年,是有这么多故事可讲。

    吃完饭我到十六楼b座去。

    这一个单位对宇海景,是本大厦中最豪华的一座。

    我按铃,一位中年太太来开门。

    我说:“我找李玉茹小姐。”

    “啊,”她很客气“请进来。”

    她招呼我坐下,倒茶,并且叫:“玉茹,玉茹!”

    我打量四周围环境,室内布置得很雅致。

    没到一会儿李玉茹小姐趿着双拖鞋出来见客,穿得很活泼自然。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见到我一怔,笑说:“我们不认识,是哪一位?”

    “的确是,”我也有点后悔把这事揽上身,不过只要交出戒子就完事了。“我姓葛,住楼下,是一位虞先生托我来的。”

    “谁?”李玉茹变色“谁叫你来的?”

    难怪那年轻人不敢上来,人冢的确听见他的名字就不开心。

    “虞兆年。”我说。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那李太太跳起来尖声问。

    我很反感。“他告诉我,李小姐要结婚了,托我把这戒子还给她。”我把指环放在桌子上。

    李玉茹飞快把那只戒子取在手上,手簌簌的抖,声音都变了“妈,真是兆年的戒子,妈,是那一年我们在罗浮官纪念馆买的,错不了,他戴了好几年。”

    李太太更状若昏厥,嘴唇都发白,指看我“你你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她们母女俩丢了戒子,搂在一起,乱成一片。

    我莫名其妙瞪着她们。我大声说:“我姓葛,是你们邻居─在楼下碰见虞兆年,他叫我到十六楼b来交还这只戒子!”

    李玉茹指着我“你乱说,虞兆年死了有三年了!”

    这次轮到我张大嘴,呆住,浑身如浸在冰水中,头皮发麻,一直自头顶凉到足趾。

    “不可能!”我叫出来。

    李玉茹含看眼泪问我:“你见到他?你真见到他?”这时她又不那么害怕。

    害怕的是我。

    我见完了。

    我心灰意冷,他们说时运低的人才见鬼,我一连两个晚上都看见他,怎么办?怎么办?可是要我去了?小宝没有我可苦命了。

    我张大嘴巴发呆,李太太在一边摇我的手臂。

    我坐下,但是膝头撞膝头,无法镇静下来。

    我喝一口热茶,杯沿撞到牙齿叮叮响。

    李玉茹捧出一本照相部,她翻开给我看“你可认得他?”

    在一张有十多人的群体照中,我伸手一指,把他指出来。

    李玉茹泪流满面。

    她母亲求我:“葛小姐,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摇摇头。

    “妈,他英灵不散,他怪我要结婚。”

    “不,”我忽然冲口而出“他没有怪你的样子。”

    李小姐抬起头。

    我擅作主张的说:“他祝福你。他并且说,他不会来见你,所以他托我上来,我是完全的一个陌生人,你放心,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李玉茹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我很感动,她是真爱他的,不管他是人是鬼,她仍然爱他。爱没有惧怕,是圣经上的话。

    “要是我再看见他,我同他说。”多么滑稽,我竟变了灵媒。“这是我的卡片,我在正当的大机关做事,我不是坏人。”我站起来。

    那李小姐犹自饮泣,李太太像送瘟神似把我送走。

    不管她们信不信,我却对得住一艮心。

    我的确见过处兆年。

    那日回到家,我与小宝特地说上许多话。也许明天虞先生一召我,我就得陪他同赴黄泉。

    死亡,谁不怕呢。

    我同小宝说:“有什么事,你还是去靠你爹的好。他女朋友虽多,但她们要花他的钱,不得不听他的,不会对你怎么样,这些年来,他一直疼你,是我不好,离问你们,轻易不让他见你,是我把你教得同我一样,茅厕砖头似,又臭又硬。”

    “妈,你怎么了?”小宝大为诧异。

    “小宝。”我眼睛红了。

    “妈,你喝了酒?无端端说这些话作甚么?你才三十多岁,人家还在穿粉红色迷你裙颠倒众生,你怎么七老八十似的,连遗言都交待了。”

    我不想多说。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宝也有十五岁,若果她只有五岁,那可怎么办?乐观的我,永远有法子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看到未来的蔚蓝,但这次眼睁睁见鬼,再乐天也吓坏。

    第二天起来,我伸手摸模面孔,去照镜子──嗯?还在,还活着。

    小宝比我早出门,她顺带做早餮。

    赶到公司,我已忘了那只鬼,功夫多得令人透不出气来,人各有命运,在同一部门,领取同等级薪水的一位太太却刚刚放完一星期的假回来,正打毛衣呢,还要问我花样合不合时,我差些没把她连毛衣一同塞到厕所里冲下。

    老了。我同自己说,精神大不如前,一忙便开始发牢骚,从前我才不会这样。

    下班我到金铺去买一只十字架挂在胸前才回去。

    没有用,虞兆年在等我。

    我希望他是个恶作剧少年假扮虞某来吓唬我,闹市中那有这么猛的鬼。

    一阵烈风自我脚底推上来。

    我骂他:“非得如此装神弄鬼不可。”

    他把双手插口袋中“对不起,葛小姐,空气震荡便成为强风,我的行动比你更激动空气。”

    他不怕十字架。

    我呆视他。

    “谢谢你。”他说。

    “你──是鬼?”

    “那是人类用的名词。是,我是鬼,我们惯性称已死去的人再出现的形象为鬼。”

    “别人可看得见你,听到你说话?”我说出去了。

    “只有你,我的电波与你脑电波吻合,所以你‘看’得见,‘听’得见。”

    “我不明白,你不是说你是鬼吗?”

    “我们有没有必要站在这里说话?你一定觉得冷。”他似乎很关心我。

    “我太兴奋,见到你,是不是我的生命亦走到尽头?”

    “不不不,完全没这种事。”

    我放心了,我怕死,像地球上所有的人一样,我怕死。

    “我同我女儿住,我不能招呼你。”

    “她到同学家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奇问。

    “我是一束游离脑电波,我当然知道,我可以与她作有限度的接触。”

    这时候有人插嘴问:“葛姑娘,你同谁说话?”

    我转身,是年老的管理员。

    我连忙陪笑说:“没有谁,没有谁。”

    我进电梯,虞亦跟着上来。

    奇怪,至此我完全不害怕,我想他有控制活人情绪的能力。这种本事,俗称或许就是“撞邪”?

    我开了大门,果然看见告示板上有小宝留下的字条,说要九点多才回来,附看电话号码,必要时可以找她。小宝从来不叫我担心。

    我倒出茶来。

    我想鬼是不用喝茶的。

    “你到底是什么?”我问

    “我如银幕上的映象,其实我是不存在的,”他问:“你知道电影?电光幻影。”

    “电影是有底片的。”我提醒他,别把我当无知妇孺。

    “我也是呀,世上的确有过虞兆年这个人。”

    “可是他已经去世。”

    “是的,三年前因车祸身亡。”

    “你同你女朋友,李玉茹小姐,反而不能心灵相通?”

    他无奈的笑一笑“很多三十年的夫妻何尝不是。”

    “她仍然很爱你。”

    虞低下头,表情很侧然。

    我不明白我如何会可以看得到他,而且那么逼真的表情,七情六欲,历历在目。

    电影是过去式的,每次放映,都是同一套映象,但他都活生生,应答如流,我可弄不懂。

    他回答我的问题:“脑电波是活的。”

    “每个人去世后都有这样一束电波?”

    “不一定。”

    “我不明白。”

    “好像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成为音乐家。”他解释。

    “我更不明白了。”我竟然笑。

    “那么咱们就不要再谈论这个问题。”

    “那只戒指你一直带在身上?”我问

    “是。”他说:“我与玉茹相爱,论到婚嫁。她一直对我念念不忘,有一个很好的青年向她求婚,她还犹疑不决,送还戒子给她,好使她知道,我赞同这件事。”

    “你不怕吓坏她?你也太特别了。”

    他沉默。

    我摊摊手。

    “你是个好心的女子。”

    “会有好报吗?”我问他。

    “一定会有。”

    “我会否得到三个愿望?”

    “我的能力有限,一个愿望吧。”

    我并没有出声。我仍然非常非常困惑,我竟可以与一个影子说话。

    门铃尖锐地响起来。

    我再抬头,虞氏已经不见了。

    我去开门,是小宝提早回来。

    我们一起吃晚饭。

    边吃我边问:“小宝,如果我可以得到一个愿望,应该要什么?”

    “你碰到神仙了?”小宝笑问我。

    不是,是一只鬼。

    我问:“应否索取很多钱?”

    “不!”小宝冲口而出“不!”

    “金钱万能,有什么不好?”我憧憬“到时你老妈穿姬仙蒂婀的皮裘,戴鲍嘉丽的珠宝,不知多帅。”

    “这些爸爸都可以给你。”

    “不要再提他,我不要用他的钱。”

    “他是你丈夫,妻子用丈夫的钱不该,那该用谁的钱?”

    我不出声。

    “妈妈,你为什么恨他?”

    我仍然不出声。

    “他很想念你,他一直问起你,很想帮你,你为何一一拒绝?”

    “小宝,不要问太多。”

    “他到现在还没有再婚,你呢,连男朋友都没有。”

    “我总不能找一个比他更差的人呀。”我苦笑。

    “我觉得他很好。”

    “那是因为你不是他的妻子。”我说。

    “妈妈,”小宝说:“你合理一点好不好?”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妈妈,他一直说他生命中最好最高贵的女人便是你。”

    我不响,胃部忽然不适。

    一你们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刻。”

    是的。在他未曾承继父亲偌大遗产的时候,我们住在一间小公寓中,其乐融融,他工作,我抚养小宝,一直都很好,直至他发财

    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也许是我妒忌他,也许是他在有了钱之后,不再稀罕我,我们的关系就此崩溃。

    离开他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带,但从法官那里,我夺得小宝的抚养权。

    也许因此害苦小宝.物质上她贫乏得很,尽管她父亲有七八辆各式车子,她却要挤公共车上学。小宝从来不发怨言,但我有时禁不住内疚,到底我这母爱,对她有益还是有害?要她知道人间道么多疾苦干什么?

    跟她父亲,或许就被纵坏了,为什么不呢?这原是一种特权的享受。

    “妈妈,”小宝问:“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收拾一下,睡吧,不早了。”

    母女俩各自回房,我本来想想一会儿秋,思想过去未来,消几滴眼泪,但连睡衣都没换,就盖上毯子一直睡到天亮。

    失眠真是奢侈。记得有老人家说过:睡不看?阁下还没疲倦。吃不下?阁下尚未肚饿。一切都是无病呻吟。心情不好?大灾难尚未来临呢,一个炸弹下来,什么春花秋月,都抛在脑后,还不是照样得跟看大伙儿逃难。

    第二天闹钟响,我尚意犹未足。

    头发腻塌塌,早该洗了,都快有股味道,却找不到时间。腰骨仍然酸痛,但一天的工作又得开始。

    像一只工蚁,起早落夜,为口奔驰。

    小宝说得对,人家像我这年纪,还作其一朵花状,四出招标寻求归宿,我怎么都老了。

    不行不行。

    公司里不是没有我不行的,我或许应该告数天假。

    慢慢再说,今天先出了门再算。

    没想到那位李玉茹小姐在楼下等我。

    寒风下她冻得小鼻子通红。

    “葛小姐!”她看见我来不及的迎上来。

    我朝她点点头。

    “昨夜我在这里站个通宵;都没有看见‘他’。”

    我问:“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故意问非所答。

    “过了农历年。”

    “恭喜你。”

    “你想兆年会不会怪我?”

    “他断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应当知道。”

    “是的,我知道。”李小姐说。

    “你站了一个晚上?”

    她点点头。

    “上楼休息吧,冻坏了怎么做新娘子?”

    “他是不是很瘦很憔悴?”李小姐向我追问。

    我温和的说:“不要再问,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真的?他不怪我?”

    “李小姐,你真是恩情深长。”我的确感动。

    她握我的手。

    “你有没有爱过人?”她问我。

    “当然有。”

    “那么你应该知道。”

    我苦笑:“弊是弊在我们两夫妻有一人活得太久,令对方不耐烦,故此只好分手。”

    李玉茹一怔,她说:“葛小姐,活着的人,可以在一起就不应分手。”

    “你不会明白的。”我说

    “去喝杯茶?”

    “我要赶时间上班。”

    “那么──”

    “结婚时派喜帖给我。”我说。

    “我们不可以一起吃中饭?”她问。

    “我有六年未曾好好吃中饭了。”

    “为什么?”她奇怪。

    “一边扒饭盒子一边做事。”

    “不要这样,出来吃饭,我带我未婚夫来见你。”

    我微笑“好吧。”

    “今天中午一时正,我们到你写字楼来,”她说:“我有你卡片。”

    “中午见。”

    我们竟成为朋友,没想到她竟与灵媒交朋友。

    我面孔上露出一丝笑容。

    生活太沉闷了,闭关这么些年,多个朋友也好。

    那个上午,我竟期待事情发生,盼望见到李玉茹的未婚夫。

    我对面那位太太照样织毛衣、一边打饱嗝,伸懒腰、打呵欠,摊开文件看半日,永远似不知如何下笔的样子。

    但我不那么讨厌她了。完全是讲心情的,心情好的时候,每个人是朋友,心情不好的时候,每个人是敌人。

    中午他们周到的上来接我。

    那年轻人非常登样,正如虞兆年所说,是李玉茹理想对象,实无道理错过。

    我要是做丈母娘,也会选中这样的女婿。

    我朝李玉茹飞过去几个眼色,都是暗示:够好了,得了,快快开始将来最美好的日子吧。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我并不后悔出来。

    道别时李玉茹同我悄悄说:“我不管你是否真的见过兆年,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我啼笑皆非问:“为什么?”

    “你肯给我忠告,我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她很喽。

    天真的她使我拧拧她面颊,小宝过几年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确然很难使人百分百相信我有见鬼的本事。

    那夜我在阅报,虞兆年在我面前出现。

    我说:“哦,混熟了,门也不敲就进来。”

    他笑“小宝呢?”

    “今日是她见父亲的大日子。”

    “啊。”

    我说.!“咦,你换了衣服。”

    “不,我没有换衣服,只不过我的电波干扰你的视线,使你认为我换了衣服。”

    “别再来‘白马非马’这一套,”我笑“我听不懂。”

    “我来听你有什么愿望。”他坐下来。

    “你为什么只在夜间出现?”

    “晚上你心比较静,容易接触。”

    所以晚上才闹鬼。

    “你想得到什么?”

    我说:“其实我什么都有了:女儿、工作、住所、健康”

    “你是个可爱的女子,你很知足。”他点点头。

    我苦笑。

    “青春呢?”他问:“女人都希望恢复青春。”

    “不不不,弄得不好,看上去与小宝差不多,那还成什么话。”

    “钱?你并不很富足。”

    “我也不穷。”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什么?”我笑问。

    “你寂寞。你才三十五岁,你需要伴侣。”

    我的面孔涨红,是,他说对我的心事。

    “我调查过了,你以前的丈夫很不错。”

    “你算了吧。”他不是只能干鬼。

    “有无复合的希望?”

    “你请回吧。”我压根儿不愿同他讨论。

    “能医者不自医?”他轻问。

    “我们之间无药可救,”我说:“不消再提。”

    “你想清楚。”他说。

    “够清楚的了。”

    他又笑。

    生前他一定是个极风趣可爱的年轻人。

    我问:“是什么车祸令你丧生?!”

    “与大货车相撞,”他说:“一秒钟内发生,没有痛苦。”

    “多么可惜。”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就此在阳间消失。

    “我令亲友难过,这是我的不是。”他黯然“他们正需要我。”

    “你那可怜的灵魂。”我又叹道。

    他耸耸肩。

    忽然他说:“小宝回来了。”

    我转头,小宝开门进来。

    “妈,你自言自语干什么?”她担心。

    “没有,没有呀。”

    “妈,最近这几天你行为举止怪怪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担心。

    “没有事,你别多心。”

    小宝贴近我坐,拉看我手。

    “你爹还那么风骚?”我问。

    “他要来看你。”小宝说。

    “叫他小事。”我冷笑。

    “你多久没见过他了?”

    “不是一项损失。”

    “人家离了婚还是朋友。”

    “可以做朋友还离啥个婚!”

    “妈妈,他已经肯退一步──”

    我怒不可遏“小宝,你要是愿意,你跟他去住好了,不必多说。”

    “妈。”

    “我不会说你贪慕虚荣,你放心,我不是不明理的人。”我站起来走到房间去。

    小宝并没有即时跟进来。

    何苦生这么大的气,我随即笑我自己,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见过哀莫大于心死的夫妻,根本连话都不讲,不用说动粗。恨也需要力量,我应该是没有这股力度了。

    多久没见他?五年?六年?

    有了。

    他也恨我,恨我一定要打官司,把小宝抢过来。

    那时他身边的女人那么多,把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留给他,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谁会知道离婚后他竟没有再婚。

    “妈。”小宝这时候才进来。

    “小宝。”

    我们拥抱在一起。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提就是。”

    “来,还没吃饭呢,我做了大蒜面包。”

    我没想到前夫会找上门来。

    还没吃完饭门铃就响。

    我去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外,比看到虞兆年的充还意外及震惊。

    他老了。

    头发有点白,面孔上也加添了不少皱纹,照说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没理由近四十就有憔悴之色,但他的确有风霜感。

    很多少女会因此迷上这种成熟吧。

    但我做他的妻子八年,尝尽酸甜苦辣,我可不欣赏他。

    “爸爸,”小宝也很讶异“你请进来。”

    我默不作声。

    你猜他说什么?他竟向我说:“你如何瘦得这样,老得这样?”

    我为之气结。

    小宝顿时说:“爸爸,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他说:“不要紧,你母亲一向最恨人虚伪。”

    是吗,我茫然想,可是像这一刻,我情愿听些场面话,像:你一点也没变。

    他说:“面孔都方了,以前是圆的。”

    我没好气的问:“你就是来讨论我的脸型的吗。”声音很淡,也很不在乎。

    “小宝说你这几年来捱得不似人形。”

    我转头瞪看小宝,她连忙低下头。

    “听说你连周末都要做工,每餐吃饭盒子,挤逼公路车?”

    “人人都这么过。”

    “你不是人人。”

    “我怎么不是人?”

    “你是葛律师的千金──”

    “我爹为着不赞成我的婚事,早十六年已把我遂出家门。”

    “都是我不好。”

    “那倒不见得,你爹也跟你脱离关系。”我们都牺牲过。

    他默默头“是,我爹跟你爹,他们为了一宗官司恨死对方,一听我俩要结婚,反对无效,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长长叹一口气。

    “我来是要帮助你。”

    “不要你多事。”

    “小葛,你这是何苦呢?”

    “我都熬出来了,还要你理?”

    “住在这种地方叫熬出来了?”

    “先生,这里比起我们十六年前自家中出来时住的小公寓,还不算是天堂?”

    他总算不响了。

    真过份,最恨就是忘本的人!

    小宝问:“爹,你可要喝什么?”

    我说:“他什么都不喝,马上要走的。”

    他说:“我喝一杯龙井。”

    “你要怎么样?”我问。

    “来看看你,不要充满火药味。”他叹口气。

    我双臂抱在胸前“有什么好看,还不是老了,瘦了。”

    “不,你仍然美丽,性格还是那么强、宁死不屈。是我不好,我没能坚持到底。”

    “算了,也不是你的错,老子的遗产由儿子承受,天经地义。”

    “但我变了,新的身份,新的财产带来一大班新的亲友,我忙着敷衍他们,冷落了你。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独是你不肯说我听。我太愚蠢,不懂得欣赏你的真诚?”

    我看着天花板,不相信一双耳朵。

    这算什么?

    他怎么会跑上来扮演一个忏悔的丈夫的角色。

    他要是肯来,早就上来了,还等这些年呢。

    他的脾气得自他爹的遗传,比我更硬更臭。

    我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

    是那只鬼,是虞兆年。他用他的力量使这个心肠如铁的男人软化下来,说出他真心话。

    “这些年来,”他说下去“我寂寞得可怕,开头还以为灯红酒绿可以弥补一下,唉,到如今我明白了,也绝足不再去那种地方,反而专心事业,我把父亲的财产赚多三倍,现在我是个薄有家产的人了。”

    与我何干呢。我看看他。

    我可是靠自己一双手足足靠了这些年。

    一切都是注定的,出身好家庭,嫁给有家底的丈夫,但不代表我不必自力更生。

    我看看手表“我们要休息了。”

    “下次我可否再来?”

    “你一个月可以见小宝三次,请早些通知,我可以回避。”

    “但是我想见的人是你呀。”

    我替他打开门。

    他苦笑看离去。

    我大力拍上门。

    小宝站在我身后,我问:“对他不大好是不是?”

    小宝微笑“已经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我说:“你不晓得我们之间的恩怨。”

    “怎么不晓得,我是你们的女儿。”她叹息。

    小宝长大了。

    我默然,回房休息。

    忽然有声音说:“你俩多年不见,表现还过得去。”

    我一转身,虞兆年就坐在我身边。

    “你这小子,”我责怪他“走到我卧室来了,离谱。”

    “有什么关系?我是鬼,不是人。”

    “叫人看见,我怎么办!”

    “人家是看不见我的。”

    “刚才他跑了来,是不是你做的好事?是否你的电波干扰了他的思路,于是他发起神经来,说了一大顿废话?”

    “我相信那一大顿废话,藏在他心里已经更久。”兆年说:“我只不过提点他一下。”

    我懊恼的说:“真是讨厌鬼。”

    “喂!”

    “对不起。”

    “今夜足以令你失眠了吧。”

    “才怪。”

    “真倔强,像你这种女子真少见。”

    “也是被逼的,先生,”我说:“你不知道那口饭多难吃,逼得人坚强起来,靠自己双手。”

    “他不是那么差的人。”

    “为什么要我与他和好?”

    “为了小宝,为你自己,也为着他。”

    “哗,似文艺片中对白。”

    “你其实也还是很活泼可爱的一个人。”

    “是吗?我还不算是老婆婆?”

    “葛小姐,何必过度自嘲,穿上摩登衣裳,你才显眼呢。”他微笑。

    “教我怎么做。”

    “真的听教?”

    “你先说来听听。”

    “覆水重收吧。”

    “喂,虞兆年,你过身时也不见得年迈,怎么做了鬼口气似媒婆?好不老土。”

    他被我说得啼笑皆非。

    “妈妈,”小宝在拍我房门“你怎么又自言自语?”

    我说:“我在祷告。”

    “我明明听你说‘有鬼’。”

    我向虞兆年眨眨眼睛“小宝,快睡。”

    “妈,”她推门进来“今天我陪你睡。”

    不由分说,她跳上我的床。

    虞兆年先生只好向我暂时告别。

    那一夜我并没有失眠,但辗转间往事历历上心头。

    虞某说的话并不是没有因由的。但是破镜重圆到底是太遥远的事,此刻这个男人对我来说,彷佛似曾相识,又像是陌生人,如果再同他住在一起,未免太尴尬了。

    早上起来,觉得没休息过似的。

    小宝说:“妈,有位李小姐找你。”

    “咦,李玉茹。”我说。

    “我来派帖子。”她?雨b狱{r“你一定要来。”

    “当然。”我收下她那张大红喜帖。

    “我先走一步。”她说。

    “再见。”我与她握手。

    李玉茹离开之后,小宝说她从来不知道我认识这样一个朋友。

    “新朋友。”

    “就是你前几天说的,抛弃旧男友的那位小姐?”

    “她并没有抛弃他,我搅错了。”我说。

    小宝说:“这几日你精神很恍惚。”

    “小宝,你认为你爹有没有诚意?”

    小宝双眼中露出喜悦的神色“我想是有的。”她说得很谨慎,怕我又动气。

    “有多少?”我又问。

    小宝很为难,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苦笑一声,自喉咙底发出来的声音是含羞的。

    “也许,你们应该从头开始认识对方。”小费建议。

    我不出声。

    在往公司的路途上,我特别的寂寞。

    从头开始?怎么开始?

    两个人约了在茶厅等,用两枝吸管吃一杯冰淇淋苏打?

    女儿都那么大了,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叫我怎么开头呢?我非常的愤慨,我的一生就这样完蛋了。

    这不是胡涂,我知道这是极度精神恍惚的表露。

    再做前夫的妻子?

    不行了,那有这么简单的事,千创百孔,已伤的心,如何再加以弥补?失望的情怀,千万声道歉,也挽救不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万载之冰,燃烧一根稻草的火力,如何融化。

    叫我们不做敌人,倒是可以的,但要我们再睡一张床,再同桌吃饭,那就不可能了。

    我很唏嘘,凭鬼神的力量,想无法叫我们之间的裂缝消除。

    我想清楚了,不滑稽、不逃避、实实在在,复合是没有可能的事。

    到了晚上,我决定告诉虞兆年。

    他默然。

    “但是,我也发觉把他当敌人,会令小宝难受,我以后对他的态度会有适当的转变。”

    虞兆年还是不满意。

    他说:“你为我做了件好事,我总要报答你,你却不接受。”

    “所以,不接受不算你的错,你问心无愧。”

    “我实在希望能够帮到你。”

    “不用了,我生活还过得去,不劳担心。”

    “也许假以时日,你们的关系会得好转。”

    为着使他好过,我安慰说:“真的,将来的事谁晓得?”

    他看到喜帖“咦──”

    “对,李玉茹拿来的。”

    “那我可安乐了。”他黯然中带些安慰。

    我问:“你不会无限期的在我们家出现吧?”

    “不会,我的能量快要消失,要与你说再见。”他依依不舍“这个道理很难解释,况且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知道,”我说:“像电视机,没有电就没有映象,你的‘电’是不是日月精华?”

    他笑,过一会儿他说:“我会祝福你同小宝。”

    “谢谢你。”我是由衷的。

    我伸出双手,想握住他的手,一把抓过去,却没握住。

    他只是一个影子。

    “不透明之影子。”

    我深深叹口气。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能以科学解释的现象太少了。

    如果可以演绎的话,首先我想知道的,不是世上为何有鬼,而是人的心为何会变。

    “再见。”虞兆年说。

    “兆年,何日再见?”

    “有机会再见。”

    玄之又玄。

    我亦依依不舍。

    “再见。”他说”

    我瞪着眼要看他如何消失。

    但是身后发出该死的一声响,我一转头,见是小宝推门进来,我再看虞兆年,他已经消失。

    我很有失落感,闷闷的坐床沿。

    “妈妈。”小宝蹲在我身边。

    “什么事?”

    “爸爸来了。”她悄声说。

    “他又来做什么?”我很疲倦。

    “看我们。”

    “又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深山大马猴。”

    “妈妈──”

    “好好好。”想起答应过虞君要改变作风,我又改口。

    我出到客厅,精神不属。

    他对小宝说:“你们需要一个假期。”

    “妈妈不喜欢放假。”

    我说:“放假干什么?对牢四面墙,多闷。”

    “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替你们订两张票子,乘措轮船去轻松一下。”

    “有钱多好,爱做阔佬就可以做阔佬。”

    “妈妈──”小宝抬起头来。

    她已尽量压抑感情,但是一双大眼睛中还是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她是多么渴望可以与母亲去渡假,她一直希望我可以休息一段日子。

    我沉默。

    她太懂事,并没有开口恳求。

    过很久很久,我觉得我没有权利剥夺小宝生活中一点点的奢侈,我说:“好吧。”

    两个字便令他们父女雀跃。小宝因夙愿得偿,而他,因为得到赎罪的机会?

    “我这就去计票子。”他兴奋的说。

    “不忙不忙,”我说:“我们还没吃饭。”

    “出去吃。”

    “庆祝什么?”我一贯很冷淡的说:“我不想出去。”

    “那么在家里吃,”他马上说:“到厨房看看。”

    小宝讶异了“爹,你会做菜?”

    “怎么不会,那时你是个哭宝宝,你妈两只手离不了你,还不是我充一家之煮。”.

    我眼睛润湿。

    女人心肠真软,稍微听一两句好话就眼睛鼻子红,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也不会与他公堂相见。

    别太快忘记前耻,我提醒自己。

    我看晚报,他们父女在厨房弄吃的,一边张罗一边嘻嘻哈哈,我手中拿着晚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要的是什么?我只想他对我好,就这样贫穷的在欢乐的气氛中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也许我太天真了。

    等他们端出晚饭,我才把自己自冥想中拉出来。

    居然做了三菜一汤,我坐下来,吃现成饭。

    小宝与父亲很有得聊的,这个平时听话懂事的孩子一向沉默,但今日喜孜孜,似只小鸟。

    是我压抑了她?

    我越发内疚。孩子们永远是受害者。

    “多吃点。”小宝挟菜给我。

    我吃得很慢,胃部似有一块铝顶住。

    他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很空洞的看他一眼,不答话。

    他已习惯我对他的冷淡。

    饭后他告辞。小宝冲一杯铁观音给我,我用手托着头。

    小宝说:“妈,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也很想去旅行。”我说。

    “我知你是为了我。”小宝说。

    我说:“小宝,你又何尝不是为了我。”

    我们相视而笑,可喜的是,我与小宝之间,一直有着很大的交通,并无隔膜。

    环游世界的船票送到我们手中,我才向公司告一个月的假。

    总经理笑向我说:“葛小姐,你回来时,我们有好消息要向你宣布。”

    “是吗?”我一怔。

    “你要荣升了。”他向我透露。

    “啊。”

    我实在很高兴。升的居然是我,我以为幸运之神会一直眷顾坐在我对面打毛衣打呵欠的太太。

    “谢谢你们。”我说。

    没想到居然做到升职,我只不过光做,丝毫不懂得吹捧拍,这样的人也能升职,由此可知,天下尚有公理。

    我理直气壮的上船去旅行。

    多年多年多年多年多年之前,我与丈夫说过,我希望有一日,坐邮船旅行。

    与他分手后,满以为希望已灭,老实说,即使有钱,独自呆在只船上,又有什么味道,没想到现在可以与小宝同来。

    船上美奂美仑,才一日,我已觉胜做神仙,而小宝更乐得像个小天使。

    我默默祷告,虞兆年,请继续保佑我们,无论如何,我们曾是朋友。

    说实话,我有点想念他。

    船到横滨的时候,小宝神色有异。我虽不是她肚里蛔虫,也到底血缘相通,知道她有什么瞒住我。

    果然,在甲板上晒太阳时,她的父亲出现了。

    我假装没反应。这自然是故意的安排,我不作出剧烈反应便等于不反对。

    小宝放心了。

    虞兆年教会我不要太固执,真没想到,一个已去世的人可以指点活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很感激他。

    我们这三口子会在船上共渡一个月。什么不可以发生?俗云:同舟共济。

    太阳落山,血红的在水平线上消失,满天灿烂的星光出现在天空上。

    他搭讪地走过来,坐我身边,他说:“我记得你一直喜欢看日落。”

    “是的。”我回答“像画片般美,使人看着心旷神怡,觉得活着还是好的。”

    见我搭腔,他胆子也大了一点。“看在孩子份上,我们再做个朋友吧。”

    我眼睛看看海,淡淡的说:一我们早已是朋友了。”

    他哽咽地说:“多谢你宽恕。”

    我叹口气“大家都有错。”

    “但吃苦的是你。”他低下头。

    “算了。”我摆摆手。

    在黄昏中,我彷佛看见虞兆年向我眨眼。

    我听见自己说:“过去的事别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