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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无言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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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言的印迹

    同一个深夜,叶青岚跟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一个小小的酒吧中。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双细长的凤眼,薄唇抿着,手中握着一杯酒,有些不以为然地看向她:“早跟你说过了,让你少喝点酒,年纪轻轻的,对胃不好。”

    叶青岚凝视着自己手中色泽绚烂的液体,放下酒杯,又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刚吸了一口,就突如其来地呛了一下:“咳咳咳――”

    男子也放下酒杯,为她拍着后背:“好点了没?”

    叶青岚掩住面,过了半天,才轻轻地:“龙凯,庭涛哥走了五天了,但是,我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我一直联系不到他,我就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有了薄薄的泪痕,她略带讽刺地笑:“我这个绯闻女友做得很不称职,是不是?”

    龙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才转过眼去:“青岚,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叶青岚侧过头去,神色迷茫:“值得?这个世上的事情,值或不值,又能怎样?”她又喝下一口酒“谁爱谁,谁欠谁,或谁背谁的债,又怎能分得清楚?”

    “龙凯,我认识庭涛哥那年,他十岁,我才七岁,那天,我跟哥哥去他们家玩,在花园里,我跌倒了,他把我扶起来,哄我上药,给我讲故事。从小到大,他就跟哥哥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有时候,我想买什么,想要什么,不敢去求我哥,但是,只要去求庭涛哥,他都会帮我跟哥哥去提。”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我念初中,他们念高中,功课越来越紧,我也越来越少见到庭涛哥,可是,我经常想起他小时候顽皮爬到树上去捕蝉的模样,想起他跟我哥深更半夜偷偷带我去滑冰,想起他跟父母出国旅行的时候,回来总不忘给我带礼物。”

    “再后来,我哥和庭涛哥念大学了。有一天,他来我家找我哥,迎着阳光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笑得那么灿烂开心,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嗨,青岚,好久不见!’突然间我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把他当哥哥了,我开始天天想着他,希望能多见他几面。”

    “从十八岁那年,他开始交女朋友了,来来去去的,一个换一个,但连我哥都说,他不在乎,也没当真。要知道,他是那么看得开,那么定不下性,那么潇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轻易易地就被一个女孩子绑住了呢?”

    “可是,从他二十岁那年起,他就真的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迷上了一个女孩子,他开始失魂落魄,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开朗,那年,我才念高三,听到哥哥说起来,我怎么都不相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子,于是,我从学校逃课,偷偷跑去n大,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从宿舍里叫出来,然后,躲在暗处看她,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小女生,看不出怎么特别,可是,我哥说,庭涛哥爱她爱得发疯,后来,我爸妈都让我死心,他们把我送到国外”

    龙凯轻哼了一声,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叶青岚恍若未闻,她半仰着头,看向高高的屋顶:“可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在飞机上,我对自己说,我先回来看看,看爸妈身体好不好,看看哥哥,另外”她垂下眼,嘴角一牵“看看庭涛哥,跟那个关心素,如果,我就继续回美国去,或是到别的城市去,可是,回来后,我发现他们,发现庭涛哥,一点都不快乐――”

    她的话音里,有着一丝愤愤:“如果没有她,庭涛哥一定会跟我在一起,可是,她当初处心积虑地把庭涛哥抢了过去,但是,她给不了他快乐,”她激动地,对着龙凯叫“你知道吗,她给不了他快乐!”

    “本来,刚回国那阵子,听哥哥说,庭涛哥跟关心素的感情,尽管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好,但还算稳定,那时候的我,已经差不多死心了。那一天,我知道是他结婚两周年,我心情不好,我想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于是,我一个人开车去兜风,兜了一个晚上,结果,到了凌晨,路过简氏酒店门口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看不真切“我看到庭涛哥喝得醉醺醺的,被刘副总搀扶了出来,那是他的结婚纪念日啊,他竟然不愿意回家!”

    她幽幽地:“你根本想像不出我当时的心情,你想像不出我当时的震惊,我开车来到海边,天慢慢亮了,看到太阳在海平面上升起的那一瞬间,我决定,我要留下来。”

    “再后来,庭涛哥越来越不快乐,他总是加班,他回家越来越晚,以前他应酬的时候一直很有自制力,但后来,他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看到他那个样子,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既然,既然那个关心素给不了他快乐,那么,我愿意给,我”

    龙凯将身体往座位里埋了埋,酒杯微微一扬,截住她的话,他的眼神很是犀利:“叶青岚,从我跟你同学开始,到跟你一起回国,直到现在,从头到尾,自始至终,你始终堪不透一点:就算简庭涛不快乐,就算关心素不能给他快乐,同样地,你也未必给得了!”

    “在感情的世界里,永远,窄得容不下第三个人。”

    “就算你要争得一个出场资格,也要等那个影子,从他的心底完全抹煞,而”

    而这,可能吗?

    他轻轻地,又加了一句:“青岚,你为了他,耗费了整整十年的光阴,虚掷了整整十年的青春”

    他低下头去,微微苦笑,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分明,她却始终执迷不悟。

    但是,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真是,谁欠谁,又如何能分得那么清楚?

    叶青岚怔忡片刻,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般:“不,不是这样的,如果当年关心素没有出现,庭涛哥一定会爱上我,现在,现在,现在也不晚,他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庭涛哥不是发现那是个错误了吗?而且,那个关心素,”她的嘴角泛起一丝鄙夷的笑“她对庭涛哥有多真心?她还不是跟别的男人”旁若无人,卿卿我我?

    一想起来她就恨。

    龙凯挑挑眉,有些不可思议般:“你调查她?”

    叶青岚垂下眼眸:“用得着吗?她做都做了,”她的声音冷静异常“而且,她,不值得我花任何心思。”

    龙凯同样冷静地截住她的话:“因为你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些疲惫,还有愤懑“叶青岚,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告诉你,缘份是上天注定的,你执意要逆天而行的话,一定会伤得自己体无完肤!”

    他站起身来,淡淡地:“原来十年来,我还是没能看透你。”

    “现在的你,真让我觉得很可怕,”他朝外走“抱歉,我要先走了,司机在门外等着你,一会儿让他送你回去。”

    第二天早晨,心素有些忐忑地站在简庭涛的房门外。

    他们打算今天踏上回程。

    可能前两天玩得太尽兴,再加上昨晚有些吹风受寒了,一早起来,她就鼻塞头晕。

    但是,身体的些微不适抵不上她心头的缕缕不安。

    简庭涛他,会不会生气了?

    昨晚,当她说完那句话之后,简庭涛只是僵了片刻,挫败地挠挠头,就一言不发地,即刻起身回房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于是,她只是些微犹豫,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简庭涛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讲着电话,他的口气很是轻松:“嗯,我今天就回来了,当时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所以,现在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他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将电话换到耳朵另一边,继续轻松自若地听对方说着些什么,间或插几句,然后,习惯性用手指叩叩椅背,又听了一段时间之后,微笑地:“好吧要不要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不用吗,呵呵嗯,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好,耐心等着我,我今天下午就到啊,不用专程来接我,等着我就行了。”

    心素站在那儿,听到他在挂机前,说了一句:“再见,青岚。”

    她的身体顿时一僵,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叫的那个名字,那个名字

    青岚?

    简庭涛阖上手机,若有所思了片刻,回过头来,看到心素,微微一怔,然后,瞬即站了起来,神色自若地:“怎么也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心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中掠过一阵淡淡的情绪。

    她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庭涛。

    但是,仅仅是片刻之后,她就浅浅一笑:“没事,睡不着了,过来看看你。”

    简庭涛看了看她的脸色,伸出手来摸了摸,有些吃惊:“心素,你发烧了。”

    说着,伸出臂来,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很快倒了杯水,再从公文包里拿出药片,将她扶了起来,示意她服下去。

    心素眼花缭乱地看着他一连串十分利索的动作,再看看他手中的一堆药片,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

    简庭涛看她有点发楞,简短地:“前几天晚上出去买的,以备不时之需。”

    心素有点发怵,她很怕吃药,一向能免则免,在亲近的人面前,尤其如此。

    于是,她微带恳求地:“可不可以”

    只是一点点小感冒而已。

    说完,将头扭了过去,孩子气地不肯合作。

    简庭涛沉下脸,强行将她的头扳了过来:“不行!”

    说完,直接将药片灌到她口中,又逼着她喝了一大口水。

    他半躺在心素身边,看着她在药片的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轻轻地:“好好睡会儿吧。”

    心素渐渐阖上眼睛:“嗯。”不知为什么,靠在简庭涛的身边,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盈上心间的,竟然是淡淡的温馨。

    方才的些微疑虑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弥。

    从离开宾馆,到上飞机,再到下飞机,心素在头晕和药片的双重作用下一直都有些昏昏沉沉,只记得有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臂膀始终抱着自己。

    还有一只手,不断伸过来探探她的额头,不断帮她擦去濡湿额头的汗水,不断为她顺着遮住脸颊的头发。

    恍惚中,一个什么热热的东西贴上她的手,她听到一个喃喃的声音:“你还是这么不会照顾你自己,下雨天不记得带伞,看到好书就忘记一切,天气冷了不知道加衣服,动不动就要感冒生病,生病了也不肯吃药,你说,要怎样,才能让我放心”

    那个声音逐渐逐渐模糊,终于湮没在她的指间。

    下了飞机,上了简家的奔驰车,心素才有点清醒过来,她略带疑惑地自简庭涛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道路:“我们去哪儿?”

    简庭涛继续揽着她:“回家。”

    心素微微皱眉:“不要,送我回n大。”

    有阵子没见到爸爸跟萧珊阿姨了,她想先回去看看。

    简庭涛也跟着皱眉:“你这样,怎么回去?”他强制性摁下她的身体“再说,萧珊老师怀孕了,需要好好静养,你何必回去给她添麻烦。”

    说着,脸上掠过些微的不自在。

    他想起了那次自己亲手摆的一个大乌龙。

    尽管派去调查的人很快就查明了真实情况,但毕竟稍显滞后。

    心素并未在意,想想也有道理,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妥:“那,你送我回我的公寓吧。”

    简庭涛低头瞪她:“你发烧,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住在那儿?”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口气也越来越不善“别想太多,先跟我回去,等身体好了再说。”

    心素头晕,没有力气反驳,乖乖地缩在他胸前,重又闭上了眼。

    二十分钟之后,简家客厅里坐的一干人,表情各异地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悠然走了进来。

    是简庭涛。

    看到翘班多日不见踪影的儿子走了进来,贾女士的脸上倒是一片平静,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原本笑意盈盈地喝着茶聊着天的叶父叶母,还有淡雅妆饰,穿着讲究的叶青岚,脸色突然间遽变。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臂膀,还抱着一个人。

    是昏昏欲睡,不知今夕何夕的关心素。

    简庭涛看到他们,丝毫不感到意外,微笑着,神色自若地:“伯父,伯母,青岚,你们好。”

    说着,转过头去,跟贾女士说道:“妈,心素有点发烧,我先把她送上去,一会儿再下来招呼客人。”

    贾女士还没来得及点头,心素就在他的话音中惊醒过来,有些吃力地抬起眼眸。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所接触到的,是叶青岚愤怒,不可置信,怨毒,而略带哀伤的眼神。

    她有些被骇住了,不自在地:“放我”

    简庭涛低眸看她,微笑:“你先上去睡一觉,一会儿我叫你。”

    叶青岚的脸色煞白,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才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庭涛哥,你”她冲到简庭涛面前,指着心素“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恨恨地,俯首瞪着心素:“你又跑来做什么?你不是跟简家已经毫无关系了吗?你不是走得很干脆吗?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傻瓜一直在等着你吗?”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满脸鄙夷地“怎么,嫌庭涛哥给你的赡养费不够,又跑回来缠着他?你还要不要”

    尽管说着如此刻薄的话,但是,叶青岚的心底,竟然没有丝毫的愉悦感,而是无边无际的虚空。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的眼里,竟然开始涌上一层薄薄的泪。

    因为,现在的那个她,躺在他的怀里。

    “住口!”简庭涛无视她的泪水,脸色铁青地,对叶青岚喝道“请你在对我妻子说话的时候,语气放尊重点!”

    叶青岚朝后踉跄了几步,无法置信般喃喃地:“妻子?”

    不是前妻?

    简庭涛先是看向满眼惊诧,脸色越来越沉重和不豫的叶父叶母,接着,又转而看向叶青岚,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我跟心素,已经复婚。”他无视叶青岚蓦然间惨白的脸,极其平静地“就在我去欧洲公干前一天。”

    还被那个比老狐狸狡猾百倍的,与简家颇有渊源的王清仁大律师着实取笑了一番。

    当时,坐在那个宽敞的办公室里,他的气定神闲,和心素的羞窘交加,在王大律师的眼中,一定相映成趣。

    所以,在他们临出门前,和贾月铭女士有着莫逆之交的王清仁大律师,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阵之后,笑眯眯地拍了拍简庭涛的肩:“庭涛,今天就算了,过两天记得过来拿一下我的贺礼,啊?”

    简庭涛但笑不答,他看了看站在一旁,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的心素,心头涌上的,竟然是一阵夹杂着欣喜,愉悦,还有几分意外的复杂情绪。

    心素,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总是在不经意中,带给他无数的忐忑和惊喜。

    那晚,当他抱住心素,孤注一掷地说出那句话时,仅仅过了片刻,他就感觉到怀中的那个人,抬起头,看向他,眼中一片清澈,轻轻然而坚决地:“好。”

    这下,轮到简庭涛有些懵了。

    他小心翼翼地放开心素,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呃,刚才我是说”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烧。

    再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紧接着,摇了摇头,确定自己没有重听。

    他应该――没听错吧?

    心素浅浅一笑,一字一句地:“没有错,刚才,你说――‘我们复婚’。”

    她低下头去,灯光在她的脸上,打下柔柔的光影,简庭涛就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我说――好。”

    她的声音,低柔,然而清晰。

    简庭涛继续傻傻地,站在那儿。

    足足十分钟,他都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似喜似悲,忽忽若狂。

    那时的他,凝视着心素病后仍然有些虚弱瘦消的脸庞,再看看自己一身的休闲服,和房中因为医生进出和照料病人而到处一片凌乱的模样,不由低头微微苦笑。

    因为,他怎么都想不到,横亘在他心头已经多日的这个愿望,竟然会在这么不罗曼蒂克的气氛和环境中发生。

    看来,三年多过去了,他跟心素的eq还是没有丝毫的提升。

    因为当年,他的求婚,和心素的允婚,同样是在一个一丁点儿也不罗曼蒂克的环境中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