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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如能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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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向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在“MORE BEAUTIFUL”喝酒的时候,同管弦说了莫北的事,也如实讲出了自己的烦恼。

    “我不知道怎么的,看见他就浑身会长刺,横看竖看不顺眼。”

    管弦总结道:“这就叫处女情结。”

    这让莫向晚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先被呛住了。

    管弦说:“说女人没有处女情结,那是瞎扯,你总不会忘记第一个给你刺心痛的男人。何况他还是你孩子的爹。”

    “我还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相亲呢!但我也没什么感觉啊?”

    管弦上上下下瞧她,莫向晚泰然自若。

    “你不是一般人,所以作出稍微有违正常女人反应的行动都是正常的。”说完她凑过来,“他啊,听你的描述,那时候是年纪小经验不足,也许人家现在有进步呢!”

    莫向晚摇摇手,“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偏偏这时候台上的叶歆在唱:“擦掉一切陪你睡。”

    莫向晚烦躁起来,“现在的流行歌曲不行,这种歌词写出来带坏小孩子。”

    管弦笑得媚死人,“你以为你家小霸王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孩子早熟的很。”

    “我就怕这样,妨碍我们当家长的搞幼儿教育。”

    “男孩子嘛,不乖了就欠当老子的一顿抽。那样就皮实了。”管弦的笑容收了点儿起来,“如果当年我的儿子养下来,初中都可以毕业了。”

    莫向晚不曾打听过管弦的过往,但是她知道管弦和于江的关系,不过她此刻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她用下巴对着叶歆点一点,“我把她介绍给秦姐了。”

    管弦并不意外,“秦琴那儿是个好去处,你又当活雷锋了。她的节目点播率高得不得了,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有感情问题,还都愿意说出来让主持人骂一顿。”她喝一口酒,又说一句疯话,“你说我去跟秦琴报个名儿咋样?说不定被她一顿尖牙利齿骂醒了?”

    莫向晚在肚子里叹气,想,感情不是个好东西。管弦这样洒脱的人,一谈这个话题人就蔫了一半。

    只有一种可能才会让她鲜活起来。

    莫向晚一抬眼,看见于江和宋谦一道走了进来。管弦也看见了,她施施然站起来,拿着酒杯走到于江面前,声音放低,眉目含情。她说:“你想让我他乡遇故知呢?还是久旱逢甘露?于老板您好好给一句话。”

    于江没说话,只是用手扶了扶她,手指滑过她肩上的大波浪,莫向晚看见管弦战栗了一下。

    他们相互扶持地离开。背影如胶似漆就像连体婴。女人也就这一关。

    宋谦坐到莫向晚身边,他说:“于总早想来了,家里那位的老爷子那儿要筹措新项目,这会儿不盯着点,以后不好工作,这才没能走得开。”

    这话说的冒昧,他们同属于江身边的高级管理人员,又都知晓他和管弦的特殊关系。但擅自说起这样的公私杂事,实在是过了。宋谦是头一回和她这样把话说开,莫向晚有种无言的尴尬,仿佛他们就成一条船上的人。

    宋谦又说:“你多陪陪管姐总是好的。”

    这话又过了,她同管弦的私人关系,同他是不相干的。

    宋谦还说:“平时就看你忙,工作儿子两不误,有空也要多顾顾自己。”

    莫向晚不是不明白宋谦一直以来的意思。他们在电视台工作那会儿就合作了,宋谦跟着于江出来单干的第二年离了婚。听说是老婆出了轨,宋谦受到影响,工作上头老出错。要不是于江拉他一把,他的事业就一蹶不振了。或许也许正因此,他一向对于江唯命是从。

    莫向晚对他的印象就是,这人挺够义气,她也服气他的工作能力。

    不管于江接来多难办的项目,他总会想办法办到。

    “奇丽”刚成立那会儿,于江到处拿本地卫视的演出好资源让自家艺人上台面。四年前市里做国际艺术节,偏上头没人及时通知于江报名的时间,等于江知道消息,早过了提案日程了。宋谦陪着于江走了好多关系,最厉害的是花了一个小时做出一个质量上乘的策划方案交到上头,愣是说服了卫视的领导同意把“奇丽”的优质艺人插到开幕式上做演出。这一次成功竟一下就红了个“奇丽”签约的年轻钢琴家。小伙子现在墙内开花墙外香,接国外演出接到手软。

    可不管怎么说,宋谦今次这样同她说话,让她比对着莫北还不自在。

    原本公司内外,大多数人误以为她和于江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男同事或者男性商务伙伴就算对她有些心思也都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但宋谦是晓得于江和管弦的关系的,也知道她和管弦的关系,所以他对她,一直有些不太一样。

    莫向晚从一开始就清楚宋谦对她的心思的,所以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同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只谈公务不谈其他。她本来以为这样的拒绝会有效,可谁知道眼前的宋谦居然主动出击了。也许是上一次林湘的事情,她找了他来帮忙刘大卫一起执行,也或许是许多次和他共同做事,她对他尊重有加,才让他有了错觉?

    莫向晚在反省自己的言行,也在想主意解决。她稍稍离得宋谦远一点儿,讲:“还行,忙也忙不到哪儿去。孩子的爸爸回来了,现在也能好好做人了,最近还能帮我一把。我想,人哪,差不多这样就行了。”

    宋谦眼里先是有一丝不解。

    莫向晚想,这谎撒得有点扯,但也不算离谱。公司诸人都知道她是单身妈妈,但不知她到底是因为离婚单的身,还是因为其他特殊的原因。她且就一直把自己当时因为离婚才单身的女性,遇到现在这种尴尬情形,就拿从不存在的“前夫”出来当当挡箭牌。这个法子最好,最不容易伤害同事感情。日后还要合作的人,私事影响公事就不好了。

    宋谦是个有心的人,听到莫向晚如是说,只消化片刻,就不动声色地顺着她说:“这样挺好的,你也可以轻松点。”

    后来的谈话就无害了,宋谦的表情也慢慢淡漠下来。莫向晚是大大舒一口气。

    过了几天管弦给她打了个电话,讲:“你啊!撒谎撒的真溜。你不知道于江要给你和宋谦做媒啊?”

    原来是于江首肯了,这宋谦才有了行动。

    莫向晚干脆直说:“宋谦人是不错,但我没那个意思。”

    管弦甚是可惜地叹气,“我也觉得他人不错,才同意于江的安排。他嘛!很有事业心,人长得也很登样,毕竟是当过演员的。重要是对你有心很久了,你都不知道?不然人在工作上这么帮你干什么?”

    莫向晚语塞,心里想的是,任何的帮助都有受方给予等价的报答,那得多累?这样的帮助还不如不要。

    管弦又说:“人家是知道你以前的情况的,你还撒这种谎,让人面子上实在不好过啊。”

    莫向晚听了一愣,有些生气,说:“你把什么都跟他说了?”

    “你别急你别急。唉,于江跟我说宋谦的心思的时候,我还不是担心你过去的事情,让人家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也是想促成你们之间的姻缘,才事先给他打的预防针。结果人家说他不在意,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向晚,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莫向晚咬嘴唇。她一烦就会咬嘴唇。她是记得当年她进电视台工作,管弦还亲口说过:“你那事儿没别人知道才好,少一些是非,你自己也省心。”

    结果没有想到是管弦同她的情人竟然擅作主张,这样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把她过去的一切全盘托出。这回在宋谦面前,她自作聪明的编故事全部都是妄做小人了。这叫存心扫人面子。

    管弦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了,赶紧弥补,说:“宋谦脾气好,我们说和说和没大事,你别放心上。”

    此后的几天,莫向晚见到宋谦总是格外小心。男女恋爱关系的本身仅是私事,因为上司的介入,总也不能单纯简单了。

    莫向晚不认为自己是想多了,好在宋谦涵养好,丝毫没有其他的想法的样子,同她讨论公事一如既往。这令莫向晚渐渐放了心,深觉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不免多了愧疚,对宋谦也就更客气了些。

    莫非期末考试终于全部考完,分数一公布,他排年级第四,区里排名三十五。

    这一下就再也拉不住他野出去的心了,他急吼吼向莫向晚申请,“我每天就踢一个小时的球,就在门口的学校。于雷的爸爸暑假值班的。”

    莫非的同学于雷的父亲就在他们小区外的一间初中做化学老师,刚好放暑假要给初三学生补习,顺便也能监督着自己家孩子的暑假活动。

    莫非拼命摇撼她的手臂,是非要她答应不可的架势。

    莫向晚被摇得头晕,儿子的个子像发面高似的长,也是遗传那个人的。莫北人长得斯文,但是个子很高,足比她高一个头还有多,应该有一米八几。

    她想起他当年轻而易举就把她扔到床上的情景,念及此,她的面颊就火烧火燎。总是往限制级的画面上回忆,她暗骂自己很无聊很龌龊。

    她又想起,那天在办公室内,莫北莫名其妙对着她笑,又忍不住暗骂这个男人很神经。但也或许别人只是客气,一切是她心里有鬼。

    莫向晚只能狠狠地埋头工作,才能不让自己陷入最近的这些没有来由的一塌糊涂的胡思乱想之中。

    她整理着最近接触过的新人,有在艺术院校的在校生,也有平台选秀冒出头的新人。她命邹楠和几个助理把新人们的资料和新闻再搜集一遍,便于她好再筛选筛选。在看资料的时候,她看到一条有趣的新闻,一个叫潘以伦的新人曾被人曝料,和圈外暧昧女友看演唱会。这样的新闻娱乐圈天天都在发生,莫向晚之所以觉得有趣,是因为看到照片上那位暧昧女友的侧面觉得好生熟悉。

    莫向晚在脑存量里做一个搜索,猛然想起来,这位暧昧女友好像是和莫北相亲的那位?她把报纸拿高仔细看,新人长得一副好卖相,唇红齿白身材好,脸孔比女生长得还要精致。有比较就有了鉴别,莫北的卖相和这个小青年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莫向晚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真的幸灾乐祸了一下。这位姓莫的男士,也并不是处处能通关的。

    这个叫潘以伦的新人和别的新人不太一样,他选秀出身,最近人气很高,但是他对合同的态度简直是可有可无。他别的要求一概不看,只看签约金。于江很看好他,特地嘱咐郝迈好好带他。郝迈看他一眼,就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对于江说:“这孩子没红的野心。”

    也许是因为好奇郝迈对潘以伦的评价,莫向晚就亲自跟进了一下他的签约流程。她把潘以伦约到公司的会议室,将合同上的每一条都解释细致。

    潘以伦说:“我没有问题。”

    这样没要求?

    邹楠得来小道报告给莫向晚,“新人的妈妈等着换肾,他爸早死,单亲家庭不容易。”

    身为母亲的莫向晚听得一阵动容。

    她下班回到家里,看着玩得一头汗的莫非盘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动画片。莫非一见她,立刻跳下来,拖着她坐到沙发上,然后神神秘秘从冰箱里拿出一只冷水瓶,献宝似地递过来。

    他讲:“妈妈,你喝。”

    莫向晚看着瓶子,里头装的像是橙汁一样的液体,她问:“宝贝,你又折腾什么了?”

    莫非眼里有得色,非喂她喝一口才罢休。原来还真是橙汁,口感毛毛的,不像是超市买的。莫向晚明白过来,“你自己做的?”

    莫非点头,笑得可开心了,“我今天自己动脑筋做的,我们家好多吃不掉的橙子,我剥了皮用纱布挤出来的。这么多橙,才这么一小瓶哦!妈妈,你上班辛苦了。”

    莫向晚揉揉莫非的头发,他的头发又软又滑。她想起莫北仰面垂下的软发,这又是从莫北那儿遗传到的,不像她,头发硬朗,离子烫之前还要做一个小时软化。莫非作为她的儿子,同那位孝子潘以伦相比,真的也不差。

    她心中一满,工作上的劳累一扫而空,将儿子孝敬的橙汁一饮而尽。

    莫非这才别手别脚讲出下文,“妈妈,我每天可以多踢两个小时球吗?我一定在四点前回家做暑假作业。”

    又是这种小伎俩,让刚刚享受过儿子孝敬的莫向晚不去斤斤计较了,她把头一点,表示同意。

    莫非欢呼。

    莫北最近的恋爱谈的不算太顺利,姑娘心事重重,不太像把感情摆在他身上的样子。母亲的积极和姑娘母亲的积极反倒胜过他们这对当事人,这是有点压力的。

    母亲唠叨多了,莫北不得不打起精神,打算好好跟进一下和姑娘停滞不前的感情。他刚打算拨姑娘手机号码,就收到了一通紧急电话,原来是他最近跟进的世易集团发生了点突发状况。

    “世易”通过区政府下一个事业机构买了一块地建创业园区。集团诸相关高管同地块上的其他企业商谈迁走条件谈了很长一段时间,莫北介入这桩案子时,他们正卡在和地块上的一间学校的谈判中。最近几日,失去耐心的“世易”高管们同学校老校长的谈判胶着,双方都是越谈火越大。他们法务见情况不妙,忙不迭把莫北叫了过来,以防万一。

    莫北赶到那儿时,已经到了自家所里另外两个法律顾问了,还轮不上他说话,看样子只是壮壮声势的。他就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学校周边的企业已迁走大半,附近有掘土机开始工作。学校的建筑很旧,估摸着也得几十年的工龄。大门进去有个篮球足球双用的操场,操场上竟然还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踢球。

    老校长正大发雷霆,眼睛都要瞪得喷出血来,中气十足对着这边嚷:“是你们讲话不算数的,我们学校几百个孩子,难道每天五点半起床,跑五公里以外上学去?如果不在这里附近做预案,把学校建在这里附近,我们不会搬的。”

    同他讲话的应该只是个办事的,相当无奈地说:“不是我们不肯,是实在有困难,这里周围的地块都被计划了,所以拨了那块地给学校重新建新校区。”

    老校长只管嚷:“那么阿拉学生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这么远的路你来负责啊?”

    这边正吵得不可开交,那边不知情的孩子们却把球踢得热火朝天。球撞击地面的“嘭嘭”声,让莫北不禁侧目。

    他先看一看四面,到处都是即将被拆除的危房,就连自己身边的这间学校传达室,顶上的石块都被掘土机给震松动了。而踢球的那几个孩子年纪又都很小,不超过十岁的样子,在这里玩耍,实在是太危险了。

    莫北忍不住对老校长说:“你这样的地方,怎么还能让学生踢球?你是为学生好的话,快让他们回家去吧。”

    老校长正拿着他的大道理同其他人争吵着,听了莫北这话,一时语塞,倒是愣住了。

    那边的小朋友们全然不知道这里大人吵闹些什么,他们的一轮小比赛进入输赢白热化,开始拼点球。点球的小男孩,求胜心切,卯足力气飞起一脚……球从球门旁斜飞出去,砸向后方的传达室。

    老校长一声“小心”不及叫出口,球重重撞到传达室的门檐上,又弹了回去。莫北只觉得眼前一糊,自己的眼镜和传达室房檐上的一块石块一起掉到了地上,然后脸颊一侧火辣辣地开始疼,用手一摸,见血了。

    旁边的众人有低呼的,有帮他拿眼镜的,有借机继续骂老校长的,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应该是很混乱的,可莫北就是听清楚了传过来的几个奶声奶气的对话声。

    “哎呀,于雷,不好了,伤到人了。”

    “怎么办?我爸还在办公室,我的屁股会挨板子。”

    “好像没有踢到头。”

    “那个叔叔是脸出血了。”

    “啊!那么他会不会去韩国整容啊?万一他脸上有疤找不到老婆怎么办啊?”

    有人把莫北的眼镜塞到他手里,还好镜片和镜架是防摔的,没有碎。他把眼镜戴好,想要好好看清楚几个闯祸的小朋友。结果是看得很清楚,领头的那一个个子最高,眼睛又亮又大,还是有些惊恐的意思的,正怯生生望住他。

    这个小朋友被一边的大人揪住了胳膊,问:“你妈妈没教过你要讲公德啊?把你家长找过来!”

    但是小朋友对着大人倒是不怎么害怕,还嘻嘻一笑,“叔叔,我又不会跑的。”他盯着莫北的脸直看,“叔叔,你有老婆吗?”

    这倒是稀奇的问题,莫北对这个小朋友有点儿兴趣,他说:“还没有。”

    小朋友“啊”了一声,显然相当失望,他说:“那么你会不会去韩国整容啊?去韩国的飞机票很贵的,我没有这么多钱,我妈妈会骂死我的。”

    莫北饶有兴趣地在“一锅乱粥”之中问他:“我干嘛要去韩国整容?”

    小朋友也清清楚楚地讲:“隔壁大妈妈骂楼下看车棚的麻子叔叔,脸上有疤的人找不到老婆。哎!你找不到老婆会不会要我负责啊?”

    莫北继续问:“我为什么要你负责呢?”

    “因为我踢的球伤到你了。”

    “那倒确实是要你负责的。”

    小朋友皱小脸了,问旁边另一个小朋友,“于雷,我只剩两百块压岁钱,你的借借我。”

    旁边小朋友的小脸皱的比他还苦,“我压岁钱都用光了。”

    一边有人对莫北说:“莫先生你兴致倒不错,赶紧去医院吧,回头再找这两个小赤佬的家长算医药费。”

    但莫北并不着急,他向人群里的女士要了餐巾纸,捂住脸颊。

    其中一个小朋友的父亲闻讯赶来,原来是学校里的老师,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凶着面孔对儿子吼:“让你又闯祸。”

    小朋友吓得不敢吱声,他的小伙伴自首,“于雷爸爸,是我闯祸的。”

    于雷爸爸对别人家儿子不好摆脸色,他讲:“非非,你们太不当心了,怎么可以在人多的时候乱踢球?”

    莫北有话要说了:“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危楼,你怎么能放心让孩子踢球?”

    于雷爸爸不住打招呼,还非要递香烟给他,看他一手捂着脸,也不好拿,又讪讪收回了手,只好继续凶儿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有人开了车过来,招呼莫北,“莫律师,我送你去医院吧!”

    莫北朝于雷爸爸摇摇手,表示你们不用跟着了。于雷爸爸已经把皮夹子拿出来,坚持要付钱。莫北想,这倒是个老实人。他最怕和老实人互相推让,这样事情就没底了,也就脸被石块刮了一下子,没什么了不起。他三步并两步先从人群里闪了出来,于雷爸爸因为要看着儿子,一下没抓牢他。

    那边的人又因为莫北受伤的事,互相吵个热火朝天,老校长也有几个帮手,眼看就势同水火了,有人用手机打了110。

    莫北想,这件事情客户这里处理得也急进,这样不太好。忽然身后有人拉住他的袖子,他回头,是那个高个子小朋友。

    小朋友说:“四眼叔叔,我陪你去医院好哇?”

    他说是这样说,但是仗着动作灵活、个头小已经窜到了车子里,坐的好好的。

    莫北挺有兴趣和他说童言童语,他问:“你干嘛要跟我去医院?”

    小朋友讲:“电视剧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拍拍小胸脯,把头抬的很高,然后掩着口,小声地,“于雷爸爸很凶的,他会揍于雷,我在旁边不大好,他挨揍我没挨揍,于雷会怪我没义气。”

    莫北啼笑皆非,又问他:“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朋友拼命摇头,“我一定要到医院去,医生说你没事了我才放心的。最好你不用整容,我真的只有两百块压岁钱。”

    他的样子就像一只小蛮牛,莫北对这种基本没什么道理的坚持毫无办法,只好先坐到车里,朝载他的好心熟人报了医院名。

    小朋友叫他:“四眼叔叔——”

    莫北皱皱眉,这个称呼比较奇怪,他本能就扶了扶眼镜,暗示道:“我姓莫。”

    没想到这个小朋友看看是个机灵娃,竟没接翎子,接口又是,“好巧哦,四眼叔叔,我也姓莫,我叫莫非,非常可乐的‘非’。”

    莫北还来不及哭笑不得,开车的朋友已经“哧”地一笑,说:“莫律师,小朋友心意挺诚的,你就当他的‘四眼叔叔’吧!”

    莫北不得不把这个“四眼叔叔”做了下来。但是到了医院了,再让这个小朋友跟着总也不是事情,而且他的家长也会着急,另一个小朋友的家长也会着急。莫北挂好门诊,让同来的朋友问小朋友要了他家长的手机号码,同他的家长通了电话。对方表示马上赶到,莫北也就放心去上药了。

    小莫非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他歪着脸让护士上药时,他也趴在操作台上,歪着头。

    他问护士:“四眼叔叔会不会留疤?”

    护士看小朋友长得这么可爱,就很童趣地回答小朋友:“你放心,你的四眼叔叔不会留疤。”

    听得莫北差点没有往后栽倒。

    莫非舒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四眼叔叔不用去韩国整容了。”

    护士差点没笑到打跌,给莫北擦药的手都发了抖。莫北很无奈,今天竟被一个孩子打趣到了现在,他却对此毫无办法。

    他问莫非:“为什么一定要去韩国整容?”

    莫非说:“邹阿姨说因为韩国人长得很难看的,他们为了上电视就去整容了,因为很多很多韩国人都整容,所以亚洲的人都去韩国整容的。”

    莫北想,娱乐圈流毒不小,连小朋友都祸害到了。他不能在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上再和小朋友交流,这叫误人子弟。他开始教育小莫非:“以后踢球不可以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莫非说:“我们也不想去的,我们自己的学校放假都不开放的。在新村里面踢,居委会的奶奶们会骂我们的。我们也没有办法的喽,隔壁中学都是高年级的踢球,我们打不过他们,会吃亏的。”

    莫北问他是哪一间小学,莫非说了,莫北倒也知道那是一间区重点,难怪暑假里管得严。莫北对莫非正色讲:“不管是不是有地方踢,注意安全是第一位。如果你受伤了,你爸爸妈妈会难过的。”

    莫非低了头,似乎在考虑他这句话的严重性了。可是当他抬起头来,大眼睛里有一丝委屈和难过,他对住莫北说:“我没有爸爸。”

    莫北闻言愣住了,给他上药的护士也愣住了。

    莫非咬咬嘴唇,嘟了起来,忽然大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我没有爸爸管我的。”话一说完,眼泪水就流下来,直接迅速到莫北根本来不及反应。

    护士倒是有些经验,她心疼这个可爱的孩子仿佛是单亲家庭里出来的,不由摸摸孩子的头,说:“小朋友,你是男同学哎,这样哭很丢脸哦!”

    莫非听这话,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要忍住不哭,但是心里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空落落的委屈,让他抽抽噎噎,还是止不住抽泣。

    这是莫北从没有应对过的场面。眼前的这个孩子,看起来年纪也有七八岁了,并不应该是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幼儿,可是因他一句话,眼泪就成了泄闸的洪水,他竟从心底深处浮出一种莫名的内疚。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感,这种情感牵引他的手,拂掉小莫非脸上的泪珠。他说:“连护士都笑话你了,看看,哭得一脸花。”

    莫非踢球留在脸上的汗珠还没擦干净,眼泪再一搅和,黑黑白白,真是一脸花。

    莫北问他:“莫非,你几岁了?”

    莫非乖乖答:“八岁。”

    莫北点头,“还有两年你就十岁了,小男子汉怎么可以随便在公共场合哭?”

    莫非很大声地“嗯”了一声,护士怜爱地牵过他的手,说:“姐姐带你去洗脸。”他歪歪头看看护士,忽然凑近对莫北耳语了一句:“四眼叔叔,我本来要叫她护士阿姨的,现在还是叫姐姐,对哇?”

    这叫莫北怎么答?他看一眼护士,她没有听到莫非的儿语的,还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小朋友,莫北认为让这么个善良的护士阿姨做护士姐姐,比较友好一些,便很权威地“嗯”一声。

    莫向晚在这一天眼皮子一直跳,她问邹楠:“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倒一倒?”

    邹楠说:“左跳灾右跳财吧?”

    莫向晚心神依旧不定,她说:“不对,两只眼睛都在跳了。”

    邹楠马上上网帮她查解答。这个助理的跟进速度一直很快,不论是对公事,还是对上司的私事。莫向晚笑着阻止:“别查了,大约昨晚没睡好。”

    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听见里面有人在哀声哭泣,走进去时,发现是做打扫的清洁工冯阿姨。冯阿姨见她一惊,擦擦眼泪,叫一声:“莫总好。”就要出去。

    莫向晚见她双眼通红,模样哀戚,就问多一句:“冯阿姨,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冯阿姨的心事被问中,点点头,也有了对莫向晚倾诉的意思。

    原来冯阿姨和爱人从北方插队落户回城,他爱人父母早亡,他们只好求着亲戚们,在祖上传的房产处搭建了一座九平米的平房,住了有六七年。今年他们住的那块地方旧区改造,所有拆迁户按例讲分配新房。但是他们和亲戚的房屋属于祖产,对全家族的遗产继承人均有一个遗产分配问题。有一门亲戚买通了动迁组,先拿了动迁款,其他亲戚不服气,闹去法院,结果法院把原本属于动迁款的部分一并做遗产划分。这样一来,冯阿姨一家竟然还要倒贴遗产费出来。

    冯阿姨生活艰难,拉着莫向晚的手讲:“这要我们一家住到哪里去?”

    莫向晚亦能感受她的苦痛,只是先安慰道:“总有办法来解决,你莫着急。”

    冯阿姨吸着鼻子,眼泪又忍不住了,“我家那口子有天残,全家就靠我这点工资,如今连住的地方都快要没有了!我没有地方说理的。”

    莫向晚安抚她好几句,她想,这种事情只有请专业的律师去解决,但是冯阿姨身边哪里又能找到专业的人。电光火石之间,她是想到了一个人,但也只在心头打算。

    这时,邹楠拿着她的手机走过来说:“老大,你电话。”

    莫向晚便先把手机拿过来听电话,对方是个陌生人,问:“请问您是莫非小朋友的妈妈吗?”

    莫向晚的心“咯噔”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对方把情况向她约莫描述了一下,她的一颗心先放下,问对方,“那位先生伤的严重不严重?”

    “请放心,不严重。您到医院来接孩子吧!”

    莫向晚把一切问题齐抛开,心里只挂住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她放下手边的事,交代好邹楠,就直接奔往医院。

    如果说莫向晚这一辈子千怕万怕的是什么,她一直都很清楚。

    莫非之于她,与其说是这个世界上息息相关的唯一血亲,不如说是她重新自泥淖之中爬出来的勇气之源。凭借这股勇气,她重出生天,出来以后,就也再不想回去了。

    当她望到对面,莫非笑嘻嘻拉着一个人的手,叽叽喳喳说着话,她的脚步沉重起来,好像被拖拽住了。

    从这处看,那边的一大一小,他们有着相同柔顺的头发,说明他们有相同的好脾性,他们身材的比例也很相像,几乎就是等比缩放。

    莫向晚心乱如麻,无法再迈动步伐。这一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临了,她都没有提前考虑好应对的说辞。她是双眼酸涩,有苦难言,不想面对。

    然而,莫非看见了她,清清朗朗地叫:“妈妈。”

    莫北也望到对面,他起先以为看错了人。但莫非口中的“妈妈”,确实是莫向晚无误。

    莫向晚盘着头发,但是额前耷拉着凌乱的发丝。她也戴着眼镜,把她的大眼睛隐藏,但他看得出她眼神中闪烁的不安和闪躲。一两秒间,有无数种念头在莫北的脑中劈过,嗡嗡然,他无暇理清。

    他手里牵住的孩子拼命把他往她的方向拉。

    只有莫非一个人的心思是单纯的,他欢悦地介绍:“四眼叔叔,这是我妈妈,我妈妈好看吧?”而后看向母亲,“妈妈,四眼叔叔被我踢伤了,不过,他不要我赔钱的。”

    在莫北眼里的莫向晚,深深呼吸了两次,她才说:“对不起,没想到我儿子伤到了你。医药费是多少?”

    他问的是:“你儿子?”

    莫向晚要低头从皮包里拿钱。

    莫北又说:“他八岁?”

    莫非听到了,讲:“我是八岁,我是——”

    没说完被莫向晚喝了一句,“闯了祸还这么多话!”

    小朋友无辜地闭上嘴巴。

    莫北放开了莫非的手,笑:“这么大的儿子?”

    莫向晚心里戒备着,面上却放松下来,她武装好了,她用几乎坦荡地语气说:“不意外,你了解的。”

    莫北想说,他了解什么?她以前是出来混的太妹,年纪小小就有了儿子,他不应当意外?她直到这个时候才勉强承认他们过去的瓜葛,他都觉得她是不是在心虚。

    莫向晚的头很痛。他是律师,他为人处事是很精细的。从他们不多的那些接触里,她是大约能够判断出他的性格的。他在这个时候不说话,这么不动声色看着她,看着莫非,她就怕他会猜到什么。可他猜到又如何?一个正常男人年轻时候一时糊涂到搭上一个拖油瓶,想着脱身还来不及吧?谁会拣现成的麻烦事情做?

    她得将莫北当作正常男人。

    莫北的确在瞬间转过了无数心思,他制止不了自己考虑到一个可能性上去。他看着莫非,小朋友的长相全部承传自她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怎么来确定自己的怀疑?当年他们仅有那一次,年纪都不大,又都在酗酒中,这种状态能生的出正常孩子吗?

    莫非在不安,母亲和四眼叔叔之间的气流不对,他搀住了母亲的手,本能就往母亲那处靠了一靠。

    莫北也就随他了。他只是盯着莫向晚并不说话。这副研视的态度,令莫向晚动怒,可她告诫自己不可在明面上动怒,她屏住一口气,说:“莫先生,你的医药费我还是赔的,毕竟是小孩子不懂事体闹的。你看你的伤口还上了纱布,我很不好意思的。”

    莫非等母亲说完,极力赞同地点头。看得莫北撑不住笑了,他讲:“以后不要让他去拆迁地踢球,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莫向晚是不想暴躁,也不想动怒的,可莫北这样的话,分明有挑衅的意思了。她的儿子,他凭什么多话?

    她说:“我当然晓得怎么教育小孩子,谢谢莫先生费心了。”

    莫北只得在心里叹气,她总能把他的意思深化、扭曲、往坏处扩展。这么躲他避他仇视他的人,他生平头一遭遇到。

    他干脆不同她说话,蹲下来对莫非讲:“叔叔不要你的医药费了,你让妈妈给你买零食吃好了。”

    莫非乖乖“哦”一声,莫北忍不住想要伸手再揉揉孩子的头发,却一只手给挡了。莫向晚坚持着自己的态度,“这怎么可以?孩子错了家长补偿是应该的。”

    莫北站起来,他定定看住莫向晚,他说:“莫小姐,我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吗?”

    眼前的莫北,失去了他一贯的温雅风度,但莫向晚并没有因此而内疚。她在思考、分析、并下了指令,把自己心中起伏的巨浪终于平复好。

    她缓缓同他讲:“没有,莫先生,是你想的多了。我们还不熟,礼多人不怪,请你多包涵。你这样大量,我很感激的。”她牵一牵莫非的手,“有没有向叔叔道过歉?”

    莫非一路跟着莫北,废话说了许许多多,正经的道歉却没有讲过,这时被母亲一提醒,他想起来,就向莫北鞠躬,说:“四眼叔叔,对不起。”

    莫北能怎么说?她转变了态度,他就捉不到错处了。她是莫向晚,不是草草。草草任性而倔强,就算和他纠缠得最深的时刻,身体都在抵触着他,所以当年他们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好的回忆。

    而莫向晚呢?她也抵触他,可是方法圆滑了许多。进一步退三步,不会让他有更多追问的余地。谁说这不是一个对手?他差一点忘记她是娱乐圈子里头浸淫过的人,惯能对付记者狗仔队和各方人等的。

    莫北突然想起来,蔡导说过她的一个绰号,她在圈子里有个绰号“莫无敌”,只要想办的事情,就一定办到功成。

    蔡导说:“当年把他们家的一个艺人在中部卫视的《真心》节目推后,她竟能和爆炭脾气的老胡对上,先让人家骂一顿出气,再软不软硬不硬地道一个歉,把解决方案呈上,竟然是个好提案。这招可漂亮的很。老胡对着这样一美女,哪里不能心软?连内疚都生出来了,后来一直说要请她吃饭。”

    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以退为进,如今用来对付他。

    莫北耸肩,又看一看有一双如她一样漂亮大眼睛的莫非。他暂且把心里想到的可能性放下,但也不太愿意掉落下风,他回答她:“今朝的事情也是我没有注意,并不能全部怪小朋友。让你出医药费我也不好意思的,何况也没几个钱。莫小姐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了。”

    于是,莫向晚把皮夹子又塞回了包里。

    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也算是体贴的,这样的男人不是个会为难女人的人。她竟有意外的放心感觉。本来预备告辞,他恰好遇见了来医院的熟人,先走开招呼他的朋友。

    莫非指了指远方的莫北和他身边的朋友,非要告诉莫向晚:“四眼叔叔人很好的。”

    莫向晚忍不住斥他:“你又知道?”

    小莫非相当坚持,“我就知道。”

    他刚说完,莫北朝他们这个方向点点头,他的礼貌总是这样周到。莫向晚也点点头。用这种方式告别,会温和许多。

    回到家中,莫向晚只觉背上汗津津的,她狠狠洗一个澡。穿衣服时候,她正面对着镜子。镜子里头的女人身体洁白,面容却很苍白,连蒸汽都蒸不红似的。

    她用手抚着自己的肌肤,一寸寸,和少女时期有何区别?这具身体经过岁月的浸染,只是更成熟,丝毫不见当初的仓皇。她甩头,没有错,是不一样的。她走出来了,是个自由身,还有自由心。

    她不该为任何人再去为难和作践自己,包括她的亲人。匆匆八年渡过,父亲的美金已经用完,她再也不用害怕亲人永远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因为她也不是孑然一身,她有了一个可爱至极的儿子。

    莫北,或者说Mace,也只是时光过客而已。他也许会将今天的事情当作一天时光中不愉快的一个小插曲,晚上泡一个吧,或者睡一个觉,次日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年的范美不是说过:“出来混的男人,都是没什么心肝的。”

    是的,是这样的。她不该再放在心上。莫向晚把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拿着面膜在脸上缓缓涂抹,闭上眼睛,终于放低了心,什么都不用想。

    其实莫向晚想错了,莫北这一夜并没有好吃好睡。

    他追求的姑娘请他吃了一顿辣,直言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没有正式入场。姑娘也许找到真爱,挥挥衣袖,决定退场。他不是没有丝毫遗憾的,这是他近年遇见过的最投契的一个姑娘。

    今晚吃的辣菜确实够火候,他到家喝了两大罐啤酒还压不下去。

    压不下去的还有莫向晚这个人在他脑海里面的印象。

    晚上央六在放电影,母亲看得很投入。片子是终结港片时代的代表作《无间道》。父亲是一向不太爱看这类题材,说了一句“瞎编”就顾自进了书房。

    他听到电视里的人说了一句“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仿佛一下被敲中头。

    这句台词很有名,早电影热映的时候,就在坊间传成了口头禅,然而今天听起来,意味是不一样的。

    他也不想看这部电影了,同母亲闲聊几句就回房。超过三十岁的大男人回到家里还须向父母晨昏定省,这种事情蛮作孽的。但是他知道他的父母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需要他给予这种亲情的安慰。

    莫北抱抱母亲,母亲笑眯眯,就像今天看着莫非的护士阿姨一样,问:“把人姑娘送回家了?”

    他说:“就一朋友,妈,你别说的跟真的一样。”

    母亲大失所望,“又黄了?”

    他拨弄拨弄领带,扯扯脸皮,脸上还在发疼。莫非小朋友脚力不小,再过个十年,大概孔武有力可以比得上厄齐尔了。

    母亲又碎碎念起来,“你还想黄几次?我前天还问方竹,人家说你们处的挺好,今朝你就给我一记闷头棍。家境好的,你嫌弃人家娇气;事业单位的,你嫌弃人家无趣;稍微有个合适一点的,你又跟人家谈不下去。我说北北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要不要拿泥巴塑一个?”

    莫北听得受不了。他虽然是本城男性,但是最最受不了本城女性面对自己不管年龄几何的儿子,都叠着音叫小名。母亲一叫“北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莫北赶紧自动自发溜到父亲书房去参拜。

    父亲没有母亲这么多话,简单地和他聊了一聊工作近况。而后莫北讲了一个主张,“最近我在跟一个项目,挺忙的,还要跟老外谈判。我怕回来晚了影响两老,就近租在浦东凑合几个月。”

    莫皓然喝一口茶,他经受早几年的挫折,老得很快,不过才五十过半已是满头白霜。

    莫北回国以后,从不曾想过离开父母单住的事情,承欢二老膝下的时日珍贵,莫北惦记得很清楚。因此他提出这个主张时,心里头颇有不安。

    莫皓然却赞同他,说:“你也该自己找个地方落脚了,将来结了婚,有自己的家是最好的。”

    父亲也是有这样的念想的。莫北默然。

    莫皓然又说:“老方的女婿倒是孝顺,他倒下这几个月,一直是女婿照顾着。现在都是独生子女,爹娘指望儿女比以前困难多了。”

    这话是点拨莫北的,莫北当作没有听懂,只做个纠正道:“是前女婿。”

    莫太太正好进来给丈夫倒茶,捉到机会来又来敲打莫北,“嗯,人方竹都快要结婚两次了,你连个女朋友的边都没摸着。”

    莫皓然解救儿子,挥手让他离去,莫太太没有讲尽兴,一个劲儿叫:“北北,你听我说完。”

    莫北避回到自己房间里,竟然想的是,莫向晚叫莫非是不是也是“非非”?

    他好奇了,她同她的儿子,是如何生活的?

    问题百转千回,又回到他最初的疑问上。他的疑惑愈加的盛,莫向晚的态度,莫非的年龄,种种可疑之处,他在估计可能性的百分比,和可以行动的方式。想一想,自己先摇了摇头。莫向晚像只刺猬,对他戒备得不得了。他只要稍微探询,她必然全力反攻。

    况且,这也不是他莫北的处事态度,和处事方式。

    考虑事情还是要考虑事情的本质。莫北把最本质的问题找了出来:如果莫非是他的儿子,他同莫向晚,该用怎样的关系相处?只要莫向晚还是今天这样的心态,他们俩势必是火星撞地球。

    想到莫非,莫北的心情忽然格外好。这么个孩子,小机灵一只,不论是不是他的儿子,他都是欢喜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稀奇事情,莫北也在想,会不会是血缘天性?

    他自有他自己的计较。

    接连几天,莫北脸上贴着创口贴坚持在单位工作,惹得江主任对他表示了热切的慰问。对于受伤的缘由他没有多提,只同江主任谈公事。

    他和江主任就他“世易集团”的案子,有了点分歧,特别是在吸收资本的比例问题上。

    江主任说:“洋资本进来,企业正好借机改革,政府也是支持的,划了这么好的地给他们。上头也有这个意思,就跟搓麻将一样,能和则和。这个问题你不用多提,上面听了多难办?”

    莫北问:“那我们到底要把哪一个关?如果就合同论合同,他们只需要法务助理就够了。欧洲这间百达勤,旗下有多个国际大牌,他们一周前在华尔街开发布会,声明投入中国资本十五亿元不求回报。江主任,资本家绝对不会成为慈善家。他们要收购的是中国这整个行业,世易跌进去,是不是好?”

    江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

    莫北无话可说,又遇上了亘古不变的社会法则,人情掣肘仍旧考验着现实。但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不会再把自己的坚持己见树立得太过旗帜鲜明。

    他决定先约上几个好友在周末放松放松,于是约了于直等几个朋友下班后去攀岩馆出出汗。

    大约是心里头存了点发作不得的怒火,莫北在岩壁上发挥超常,攀了两次十五米都意犹未尽,还准备跃跃欲试第三次时,他被攀岩馆的大股东于直拦了下来。

    “喂喂,关系户可以了吧,给我的金卡会员让让道。”

    莫北不情愿地把身上的攀岩绳卸下来,“烦。”

    “那就去找点儿事儿做做,更有趣的,更刺激的。”

    莫北睨于直一眼,“你就欠你女朋友让你跪硬盘对吧。”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同长大的两个朋友,一个叫徐斯,一个叫关止。这两位向来对运动不是很有兴趣,在莫北挥汗如雨地攀岩的时候,二人坐在下边休息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期货。这会儿,听到莫北和于直的对话,徐斯笑着起哄,“跪硬盘哪刺激得起来?跪主板才叫一个刺激。”

    于直冷冷一笑,“徐公子,皮痒了是吧?”

    关止想起什么来,问于直,“阿直,于江他们公司怎么现在连影视植入业务都要跟Agency抢了?这为了上市也太拼了吧!”

    于直了然笑道:“怎么?你最近被他们抢业务了?”

    关止坦荡笑道:“正是啊,竟然和他们pitch了同一个甲方,也真是让我没想到。这年头连影视公司都来抢广告狗的业务了。”

    于直讲道:“虽然他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但我们在生意上还真没什么瓜葛,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于江嘛,事业摊子这几年是越铺越大。”

    莫北听得有些上了心,说:“于江就不怕业务线多了顾此失彼吗?当他的员工倒还真是不容易。”

    徐斯拿来两瓶矿泉水,扔到莫北和于直手里。莫北问徐斯,“你是不是有房产公司在北区?帮我在那儿租个房。”

    徐斯诧异道:“你要在那儿租房干什么?你不是在浦东上班吗?这样一个来回有点儿远吧?”

    莫北当然不会讲出理由来,只是径自提醒道:“我明天把地址抄给你,你给我办妥就成。”

    但是没有等到明天,莫北在当夜就把莫向晚的地址给徐斯发了过去,地址还是他费了很多口舌,找了很多包装得冠冕堂皇的借口,从许淮敏那里套来的。

    徐斯在微信上问他,“那地方可是在中环外外环内,到市中心半小时车程,到你浦东单位得要一个多小时车程,路上一堵,你早上基本就睡不着懒觉了。你家到你单位可只要半小时。你确定你要为本市养路事业做贡献?”

    莫北回复他,“让你帮点忙你这么多话干什么?完事了请你吃饭。”

    徐斯又发来一句话:“这其中必有问题。”后面还加了一个阴险的笑脸表情。

    莫北没有回复徐斯。

    他还在反复推敲自己的这步举动是否合适。

    原本,莫北不是没有想过一劳永逸,直接拔莫非一根头发去验个DNA。这个念头堪堪萌芽,他就骂了自己一句“流氓”。当年的草草骂过他“你这个流氓”,不能真让她骂对了。况且他也不是一个会做出强迫别人做些什么事情的人,尤其是对莫向晚。几次交锋下来,他不能说对莫向晚有了十分的了解,但对她为人处事的底线,心里还是有个底的。

    君子释疑,方法有道。莫北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住到莫向晚家的附近去,这样能时时看到莫非小朋友,方便他的观察。说来也是奇怪,最近他在工作上烦闷得很,但只要一想到莫非那个小机灵鬼儿的模样,心里莫名就会松快起来。他很乐于和莫非多相处相处。

    当然,他的这个办法,也未必不会让莫向晚跳脚。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他拿捏得当,还是可以见招拆招的。

    莫北推敲好之后,就安心等待着徐斯的答复。

    徐斯的效率还挺高的,隔了两天就打来电话,说是把房子租好了,把地址发了过来,莫北一看,乐了。

    他的心情非常好,回家收拾好行李,拣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吹着口哨准备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