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陈年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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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草沉吟片刻。

    “二伯母,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冯玉莲神色惶惑。

    “自然是蹊跷了,你二伯父去了多少年了,我亲手给他穿的寿衣,亲眼看他下葬,如今哪里又跑出个送花送信的怀远来?除非是鬼魂……”

    溪草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二伯母容我放肆一言,上一次素冠荷鼎出现,乃是因安德烈事件,目的是借着二伯父旧物敲打二伯母,要遵守妇道,谨记亡夫。可是最近二伯母一直深居娘家,并未与任何男子有所瓜葛,这花送得未免有些怪异,比起此前意有所指,如今却更像恐吓,我怀疑并不是同一人所为。”

    冯玉莲的脸上,恐惧又多了几分,溪草连忙安慰。

    “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尚不能确定,不如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送花的人激出来,抓到人,一切不就都能水落石出了?”

    冯玉莲并不抱希望,摇头叹道。

    “怎么引?上次陆铮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出什么来,可见这人行事小心,轻易不露破绽,岂是说抓就能抓到的?”

    溪草笑了笑。

    “那可不一定,如果这次的主谋只是为了恐吓二伯母,那么只要他的行为有了效果,势必还会有后续动作,我们不妨先放下饵食,诱鱼上钩。”

    时近中秋,木樨飘香,严曼青闲来无事时,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种了两株上品的金桂花,如今正值花期,她手持小银剪刀,将树上成熟的花枝一束束绞下来,放在身边的托盘里。

    “多亏生了阿铮这个能干的孩子,大姐才有闲情逸致侍弄这些花草。”

    她的妹妹,孙家长房媳妇严曼箐坐在冻石凳上,托着茶盏,笑吟吟地道。

    严曼青就笑道。

    “你姐夫素来爱吃螃蟹,这些晒干了做茶,给他压一压蟹黄的腥气。”

    提起陆承宗,严曼箐脸上的笑容变得刻薄起来。

    “大姐,姐夫恐怕有些日子没回陆宅了吧?想必是住在外头养的女人那里,我还听说上次他公然当着太爷和冯五爷的面,打了你一巴掌,也太不把咱们严家放在眼里了,你还这么贤惠,想着给他做桂花茶?”

    严曼青笑容骤然消失。

    “我们陆家的事,几时轮到你个外人多嘴多舌!回去吧!我乏了,今日没工夫陪你。”

    被她下了逐客令,严曼箐捏着手包,无奈起身。

    “我是心疼你呢!大姐是个聪明人,难道不分好歹么?那姓冯的先是嫁了陆二,后又成了一文不值的寡妇,徐娘半老,青春不在,姐夫的心还栓在她身上,我看,她一日不死,大姐就永远只有个太太的壳子。”

    眼见严曼青刀一样的目光扫过来,严曼箐住了嘴,摇头而去。

    留下严曼青独自对着桂花树,久久出神,突然她从托盘里拿起一支桂花,用剪刀将它绞得稀烂仍在地上,又踩上去用鞋跟反复碾压。

    “太太。”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剪刀往盘中一扔,转过身来,见女佣素娘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便拍了拍手上的花屑,问。

    “什么事?”

    素娘躬身答道。

    “太太,二房的自收到花后,当晚就病了,发起了高烧,一直说胡话,口中直念叨说是二老爷来接她了,她本来就体弱,这么一折腾,短短几日,就奄奄一息了,佣人们都吓得不轻,正商量着要找和尚来念经呢……”

    严曼青听了,阴沉的脸上终于流露出笑意,只不过这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怨毒

    “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原来她这蛇精的七寸在这里!那我就再送她一张催命符!”

    她示意素娘跟她进屋,从床下取出一个旧匣子,在里头翻找一番,寻到一样东西,放在信封里递给素娘。

    “你明天再命人送一盆!把这个也带上,里头的东西,要是敢偷看,我挖了你的眼睛,听清楚没有?”

    素娘打了个寒战,连连点头。

    严曼青在陆家做媳妇的几十年,总是一幅贞静贤淑的模样,其实谁又知道,她们严氏姐妹,其实继承了父亲严二的性格,表面待人总挑不出错处,一旦没有外人在时,却都阴刻暴戾得很。

    薄雾起,月弥散,信义路的大钟走到四点钟,夜幕也渐渐到了尾声,天却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地黑。

    一名黄包车夫拉着车,经过陆家别苑时,突然停了下来,飞快地从车中抱了一盆花和一封信下来,放在别苑大门的台阶上,他刚转身要走,却被不知何处冲出来的两名汉子压倒在地,他惊恐欲叫,早已被人用抹布堵上了嘴,拖进了门内。

    角落里又出现两人,将黄包车悄无声息地处理好。

    溪草刚起床,冯玉莲的人就来接她了。

    “云卿小姐,人捉住了,二太太请您过去拿个主意。”

    事发之后,溪草先是让放出冯玉莲惊吓过度卧病不起的消息,而后的几日,每天命别苑的下人埋伏在周围,日夜换班,守株待兔。

    鱼儿终于是咬钩了,溪草双目一亮,二话不说就带着玉兰上车,径直往二房来。

    一进冯玉莲的客厅里,溪草就见桌上果然多了一盆素冠荷鼎,比上次那盆品相差了不少,可见挑得随便。

    “这就是今早送过来的 ?没有别的东西?”

    冯玉莲神色有点奇怪,她垂眸道。

    “没有,只是一盆花,人我让捆在天井里,你要不要见一见?”

    溪草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冯玉莲,冯玉莲神色有一瞬闪躲,轻轻错开她的视线。

    溪草笑道。

    “当然要见了。”

    她一眼就看出冯玉莲在撒谎,可见这次对方送的另外一样“礼物”,确实戳到了她的痛处,人人都有秘密,她自己也有,冯玉莲既然不肯叫人知道,那她再追问也是无益,横竖总有法子知道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堂屋,那名送花的黄包车夫被押在天井里,溪草一看,发现他身上竟没有任何伤痕,便知冯玉莲心慈,没有叫人打他。

    溪草觉得冯玉莲也不像是能狠下心拷问人的角色,就向玉兰使了个眼色。

    玉兰会意,揪起那人前襟。

    “谁指使你送花过来的?”

    面对玉兰凶狠逼问,车夫昂首,显得无比冤枉无比委屈。

    “我哪里认识!像我们这种穷苦人,能多挣一点是一点,有人出钱让我拉车的时候,顺路给陆二太太送盆花,谁都只会以为是友人才这么做,我可没存过害二太太的意思,你们怎么能无缘无故绑人?”

    玉兰一脚踩在这人胸口,鞋跟嵌入对方肉里,他顿时痛叫一声。

    “我是良民,你们帮派也不能胡乱拷打人吧!我要去告公会!”

    溪草冷笑。

    “据我所知,雍州的人力车,一般都是夜里一点收工,早上六点上工,半夜四点,你说你是顺道接活?你不说是吗?玉兰,去找个火盆过来。”

    冯玉莲背脊发凉,连忙问道。“云卿,你要火盆做什么?”

    溪草只道“撬开说谎的嘴巴,总要上点手段。”

    别苑的人都很服气她,很快便麻利地带玉兰从厨房端来一个火盆,里头的炭块块烧得通红。

    “把他的鞋袜脱了,我要烫烂这双脚,看他今后还怎么跑这顺路的活?”

    那车夫一听,吓得面无人色,冯玉莲也惊诧地看着溪草,似乎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行事如此狠毒,她正待阻止,玉兰却已动作迅速地扯掉了车夫的鞋袜,捉着他的脚踝向燃烧的火盆按去。

    “我说!我说!姑奶奶饶了我吧!我这双脚不能废!”

    这是谢洛白教给她的,只有铁打的傲骨,才能熬得住烧红的烙铁,这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起码对大多数有效,这车夫贼眉鼠眼,随便一吓,自然就招了。

    溪草摆手,示意下人放开他,那车夫得了自由,连滚带爬地远离火盆,心有余悸地跪在溪草脚边。

    “小、小人其实不是什么拉黄包车的,是、是华兴社严家刚收的门徒,我有次喝醉了,爬进城郊一处宅子里,那花圃里就种了好些这样的花,都用油布遮阴,金贵得很,我和别人吹牛,叫大太太知道了,便让身边的素姐找到我,要我去偷花送过来,我害怕行迹暴露,才假扮成黄包车夫,云卿小姐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溪草非常高兴,她信心十足地对冯玉莲道。

    “这样就说得通了,大房那位,上次因为二伯母的事挨了打,怀恨在心,想要报复,而素冠荷鼎如此稀少,那花圃的主人,必定就是第一次送花的。一条线牵出两只蚂蚱,再好不过了!”

    她转头对那假车夫道。

    “我可以放你,不过你要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我需要你的配合,当着太爷的面,来个请君入瓮,人赃俱获。”

    车夫咽了口唾沫,还未点头,冯玉莲却握住了溪草的手。

    “云卿,等等!”

    溪草皱眉。

    “二伯母还在等什么?”

    冯玉莲的神色闪躲。

    “那花圃的主人,你大可去查,可是大房那边……就算了,只不过是一盆花,知道是有人装神弄鬼,我就安心了,我不想和她撕破脸。”

    闻言,别苑的佣人们都很不服气。

    “太太,这些年大太太表面和善,其实一直打压排挤咱们,您难道忘了十字架了?太爷一定会为您做主!咱们不用怕她!”

    “闭嘴!”

    一向平静淡漠的冯玉莲难得动了怒,别说是别苑的下人,就连溪草也倍感意外。

    严曼青送来的另外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让冯玉莲像是被捏住了死穴般,不敢还击?带着这个疑问,她辞别冯玉莲离开了别苑。

    “既然二伯母不想追究,那云卿自然也不敢越俎代庖,不过云卿奉劝二伯母一句,此次事败,大房那边只会变本加厉斩草除根,云卿期待二伯母回心转意那天。”

    她走后许久,冯玉莲才转身回到卧房,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信封。

    上次严曼青命人送来的,是陆承宪的手书,而这一次,信封里却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中的少女,穿着老式的斜襟衫,坐在窗前对镜梳着发髻,丰艳的双唇里,咬着把银制梳篦,如今,岁月在她面容上添了痕迹,那淡漠自然的神态却没有丝毫改变。

    一名长衫青年倚在窗前,左手托腮,含情脉脉地望着少女,右手正拨弄她的刘海。那张年轻的侧脸,与陆铮有四五分相似,正是年轻时候的陆承宗。

    冯玉莲颤抖地捧着那张照片,胸口一阵阵发闷。

    她蓦然想起当年两人隔着一扇窗户说的那番话。

    “等我掌握了华兴社,就和爸爸说,去冯家提亲好不好?”

    冯玉莲瞥他一眼,径自梳理着长发,淡淡道。

    “我们九姓之中,唯有严家实力最强,风头最盛,何况你二弟如今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很得太爷看中,连我都知道,你想掌握华兴社,还是和严家结亲最好。严二爷父女,都很欣赏你,估摸着也有这层意思……”

    陆承宗冷笑一声。

    “我可不会娶严曼青那个虚伪的女人,玉莲,你放心,我陆承宗纵然是心肠冷硬、唯利是图,但是你,绝不是可以交换的筹码,你等着我,这次走东北,我要做一件大事,一旦事成,就是我用大红花轿迎你进门之日!”

    想到这里,冯玉莲心口钝痛,将照片攥做一团,掷在地上,伏在枕上泪如雨下。

    “陆承宗,你这个骗子!骗子!”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房檐之上,有人揭开瓦砾,正将她的一言一行收入眼中。

    玉兰满脸震惊,半晌才不动声色地将瓦片重新盖好,悄无声息地推至檐边,跳上围墙,使了一招壁虎游墙,翻到了别苑后门。

    溪草正站墙根下等着她。

    玉兰连忙上前,凑在溪草耳边将所见所闻如数禀报。

    少女平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

    “原来如此……难怪她不肯揭发严曼青,二伯母这种人,一向自诩行端坐正,如今旧情败露,还留有照片,必然心中惶恐,或许对严曼青,还怀着愧疚,便宁可把这苦果自己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