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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的自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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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排除有些人曾经怀着暧昧的心情写出了许多不朽著作,比如卡夫卡,比如马尔克斯。喜欢神秘主义色彩的人们总是最终要用天才一类不可知论的观点去解释说明此类事件的存在。我不喜欢把最终的答案导向虚无,我希望事情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所以,我也不用费力去花尽我毕生的时间,去考证一个又一个大家们何以创作,以及创作的缘由,将暧昧还原为一个清晰,因为我知道,那道路很可能最终将我导向一个我不希望到达的境地,(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很可能那样最后我会脱离原先的目的,仅仅是写一小文章说明一小问题而将研究别人的写作动机变成自己的营生,并且是终生的营生。

    我要说的是,任何艺术创作,首先是一种营生,一种让创作者生存生活下去的生存方式,吃饭穿衣的本领。无异于铁匠打铁,木匠拉锯,这不是一个什么新鲜的理论,可是实际上在这种认识清晰的你现于你的意识之中之前,创作者一直处于一种暧昧的创作状态之中。

    写者、画者、歌者、舞者,俱是首先为了吃饭而在从事此一行当。哪怕是卡夫卡、马尔克思,也是光吃了饭还无法生活下去,至少无法更舒服、更平静、更有信心、更懂得明天的活下去,而提笔创作的。绝不单单为了什么好玩,为了什么娱乐。更贴切的词应该是生存,生存就是包含了吃饭、穿衣、居住之外还有精神上的饥渴感。你知道一生务农经过过饥慌、经历过艰辛又活到了现今富裕年代的老农吗?他们被孝顺的儿女接到恁大城市,离开了劳动,离开了自己耕种的土地与庄稼,他们食不无味,睡不思靡,这就是吃饱喝足了也无法生存下去的例子。他们还要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惦记,自己的精神支柱。

    那么写作与普通的劳动又有什么不同呢?艺术二字所具备的光环实在是太耀眼了,以至于人们都不敢,不常言及这也是一种吃饭的行当,大仲马写小说、巴尔扎克写小说为了什么,许多人在读他们的许多伟大而美妙的史诗一般的作品的时候,险些忘记了这些东西原来只是作者借以还债,借以活命,甚至借以过上与书中的主人公的道德与侠义不符的奢侈生活的工具。

    我不是要求你相信我,我只是为了整理自己先前不曾打理的思绪。为的是在提笔写作的时候,首先要明白,清楚的明白,写作的第一位性质并不是多么伟大,多么崇高,多么神圣,并不是为了首先创建不朽的真理,发掘生活中的美好,不是目的,不是职能,而是生存的工具。就此而言,艺术家并不比一个面包师或者种田的老农伟大,只是在社会的环节之中扮演的角色不同,采取的谋生方式不同。写作的第一性质是为了生存下去的工具。

    就此,创作,任何艺术创作被还原为一种普通职业。就此,我们才可以真正的提及怀着一颗平常心去做我们自己的本职工作,那就是创作。

    如果以上都被承认,那么有一句话当说不可。创作者,不要对自己的创作品之外的事情太认真,什么意思呢?既然是生存的手段,何以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资态,何必将自己的职业特殊化、神圣化呢?艺术工作家最容易给出的一个抬高自己的理由是:此工作是与思维有关的劳动,是高级劳动,是情感的更深层次的表现形式。说这话的时候,他忘记了最根本的一条。他是在凭这情感的最高层次表现形式在吃饭而在世上。

    那么一个公寓的保洁员对自己的工作的夸大完全也可以采取一种极端表现形式,罢工,罢工不到十天,估计公寓里的人们连最起码的生存的尊严都要丧失殆尽了。这不是同样的道理吗?可是保洁员不会罢工,因为会有其它人立马来顶他的空缺,他就要失业了,他就要没饭吃了。正如一个作家怎么的夸大自己职业,一旦消失,会出现如何的恶果,他也不会停笔,因为同样也会有人立马来顶他的空缺,他同样也会没饭吃了。

    不要太认真,这里所以指的是对待自己这份职业,这个头衔,这个行当上,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太把自己所做的事当回事。

    可是对于创作者所做的事,创作本事呢,话得返过来说,一定要认真,你能够想象得到老农不专心务农任凭庄稼枯萎,田园荒芜的情形吗。即便一个踏踏实实安心本分的做自己老农的身份的老农,也不觉得自己作农民有多么了不起,但要种不出好庄稼,我们仍然要毫不留情的批评他说:你没有尽好自己的本份工作。我们于是可以猜想这个老农拿到一部我们的作品之时,尽管他也在各种径途之中得知,我们是一个安于本份的作者,毫不自大,把自己摆放在一个与老农对等的普通职业上,可是这部作品太糟糕了,太烂了,老农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要说出一句我们不愿听见的话:“都是什么玩意。”

    什么人说出一句话:不要对自己太在意,而要对自己所干的事在意。这句话应该是针对任何职业的人士的,可能除了模特外。既然我们选择了写作为职业,既然我们选择了以这种方式谋生,那么就让我们一定把这件事情干好。只有干好,我们也才可以达到更好的生存,除了更好的物质利益,还会得到虚无却诱人的名与利。

    名与利得单独的说。名与利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却又是一个永远的故事。许多人听到名利便又烦了,好像自己与名利有十万八千里远的似的。不然,生存中的人脱离不了名与利。

    爱因斯坦曾经是许多人心中的圣人。这个衣着怪异,举止纯朴的老头似乎永远跟世俗的一切不着边际。关于他的传说,要么是把支票当书签,要么是给小学生解数学题换取小苹果饼,那么的圣洁与遥不可及。可是有一天我们获知这样的形象也仅仅是物界学界为爱因斯坦精心打造出来的一个神话般的形象设计之后,当我们得知他本人也曾在名望甚至利益之中纠缠不清之时,我们痛心,痛心失去了一个神话人物,我们同时欣喜,欣喜得知了世上原来是同样的俗人在生活着,没有一个人能超越生存本身。科学是爱因斯坦的求生之道,爱因斯坦求生之中,为科学做出了巨大的别人无可企及的贡献,如是而已,而这过程中,他却始终是一个俗人。

    那天有一个人对我讲,为什么我们千年万苦为了或许将来伟大的事业西行阿里,仍旧不会使有人关注这条简陋之路,可是一个我们甚为不屑的高官一旦要走一回,一大段路几百公里就会变成柏油马路,受益的却是大多数人。你说谁更像一个俗人呢?是我们,还是高官,我想,应该是一个难解的问题。脱离了具体的事务本身,俗人很是一个虚假难以界定的词汇。所有的人都是俗人,就生存意义上讲。而不俗的人只是出自于所干的事而言。我对此类见解深表赞同。

    不再说题外话,说名利。名利是生存的人割舍不了的情绪,甚至需要。没有人愿意直面,更少有人坦诚公告,自己确有名利之心,但人人却难逃干系。只不过一定要小心的是,毫不畏惧的,大胆的,赤裸裸的,为了名利而生存,名利一旦从生存的附加物,变成了生存的目的,肯定要成为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古代的圣贤们对于名利的渴望追求也是鄙视的,却总是喜欢自然而然来到的名利,因为它毕竟会给人带来意外的欢喜。

    至此,我们说,对艺术创作的职业,不要太认真,认定它仅是一种营生。而要对从事的艺术创作非认真不可。那么做到此两点,就能够成为一个艺术家吗?或者此认识有什么效用?我们不妨再看。

    有这样的认识之后,我们至少可以讲,我们至少可以做一个快乐的人,其次是一个头脑清醒的写作者,我们不沾沾自喜,我们认真工作。可是我们在作为一个游离于生存之中与生存之外的艺术工作者,作为一个生活的人,仍然离真正的艺术家一步之遥。

    要成为一个艺术家,我们还得超越出生存的层面一厘米,倾听上苍的声音,再现出一个源于生活生存,有别于生活生存的别样的关于生活生存的图像来。在此点上,我们又不得不陷入被动的不认真之中,有人称之为荒诞。

    语言几近于思维,这时候你才是重提我们职业的特殊性的时候了。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这个畏字,我看就有一层认真的意思。面对苍天的时候,我们还是暂时收敛起了顽皮的神色,不认真的表情,我们企图能听上苍的声音,把握自然的脉搏,借我们生存的法门,敲开一点关于真理的启示。

    人常说一句什么什么是认识真理的不二法门。我看不然。我看我们每个人认识真理,了解上苍的法门就是我们各自的生存工具,我们的职业。难道农夫关于上苍的认识不在他的麦田里,不在他的农具上,难道裁缝关于自然的理解不在他的剪刀上,不在他亲手缝制出的一件件衣服上?难道我们写作者对于宇宙的理解不在我们手中的笔上,不在我们玩弄的一言一句之中?所有的法门都在提示出一个同样的世界,同样的存在,而且有好有坏,有深有浅,有真有假。依然拿写作者为例吧,我们敬服这么一类写作者,为了生存而写作,但写作的本身又往往超越了生存本身,于是他深深的触及到了生存中的万千世相,又重重的叩响了生存外的人与上苍的联系之门。于是一个生存层面上挣扎着的,奔波着的,劳动着的有情有欲的俗人,凡人,普通人,愤怒,欢喜,嫉妒,同情等一切之中,竟然时不时的感知,发现并且追问到一些关于偶然的人存在于偶然的世上的见的,一些超越了吃穿,超越了个人,超越了甚至人本身问题的见解,于是他得到了尊严,他也把尊严、伟大等一些我们原不敢企图得到的词语赋予给了人类。我们用一个词称呼这些在生存中超越了生存本身的写作者: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