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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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最爱讲道,好象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是没有它的道的。所谓的万物皆有其道。大人讲道,比如最早的言说者老子,他洋洋几千字的道德经,就是在讲一个玄而又玄的道。那是形而上的追问。庄子讲道,却说,道在粪尿,又让我们感到亲切了许多。孔子也讲道,他说,朝闻道,夕死足矣。可见大人的口中,道是几近于真理的一种东西。我看见外国人的书中,将道翻成way,愈加怀疑是不是还是中国人最爱讲此种大而无用,不着边际的东西。小人也讲道,什么孝道,妇道,以至于连鸡鸣狗盗的事情,也有其独特的道。到了与中国文化沾边的一些东方国家中,道愈加的多了起来,日本的茶道,武士道,韩国的跆拳道。反正不管怎么说了,道好象就是法则,就是规律,就是真理的实在之物,到了文化人那里,成了绝对的真理,到了各行各业中的职业匠人手里,则成了行业的标准。

    而我,是也与道沾边的。我研究的是足道。我行走在人潮汹涌的街上,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我的注意力总是放在他们的脚上,他们的脚,无论他们自己怎么看待自己的脚,那里面是有道的,有我熟知的足道。

    我见过了太多太多的脚,男人的,女人的,老的,小的,漂亮的,丑的,无论如何,我都会通过他们的脚,探知他们的内心。尽管他们从来不跟我说一句正而八经的话,也许还一句话也不说。

    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过许多许多关于道的传闻。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爷爷,一个苦了一辈子庄稼地的农民,曾经告诉我说,道,上天一定是将道存放在每一个人都可以触及的地方,那一定是在每个人的手上,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双手不停的活动,他才可以种出庄稼来,有吃的穿的,才不致于饿死。别的道,统统都是蒙人的鬼话。

    在进入了这个巨大的都市之后,在我在这个足道城工作了近三年之后,偶尔闲下来,一个客人走了,另一个客人还没有来之前,我都会抽空在休息间的阳台上抽烟,我会活动活动我僵直的双手,胳膊,肩膀,我会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同时疑惑,究竟道是在人的双手之上呢,还是双脚上呢?

    你看这巨大的城市中的人们,每天全身的部件中,最忙最累的又是什么呢,爷爷,我想你是错了,城里人比不得我们乡下人,他们最累的还是双脚呀。你看他们每天从睁开眼,到晚上闭下眼,一直在不停的走路,不停的奔波呀。所以到了晚上,都感觉到脚最疼,最酸,最疲惫。他们才需要我这样了解脚爱护脚,会给它带来放松的足道工呀。晚上,我们的客人最多。

    城里人的钱好象不是用双手挣来的。而是用双脚挣来的。他们的手也无非是打打电话,动动筷子,抽抽香烟用的。可是他们的脚,却成天的载着那巨大的重量,在这恁大的人海之中穿梭,脚累呀,是的,他们是有汽车,有地铁,还有飞机,可是他们是万不得已才为脚找得这些替代品呀。就算是他们的步子迈得大一点了吧。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在用脚一步步地走完那汽车驶不到的小巷,过道,地铁的出口,飞机的候车厅。

    每天,我都几乎要见识几十双各式各样的脚。我非常的爱惜这每一双脚,我知道这每一双脚都非常的了不起,它不仅养活了这双脚的主人,还养活了我这样的人。它自己不知觉,却已经使我眼瞎了十几年的奶奶复明,使我们农村的孩子也上了学,我那七岁的女儿,正在上小学一年级呢,她的学费都来自这一双双可爱的脚上。不过,这仍然不是有关脚的道,只是我的道,这个行业的道。

    你想知道足道吗?我还远远没有资格告诉你,究竟什么才是关于足的道。我入这行三年了,培训半年,见习半年,正式工作也两年了。我手底下做过的脚可能都顶上我们村全村的人口不止了。我知道这脚上所有的经络穴道,我知道每一个穴道关系到主人的哪一处器官。我一捏,一按,一搓,一揉,一点,我就知道客人的全身的身体健康状况,甚至还会知道客人不愿意让我得知的秘密。不过,我不会说,我只回答,我只回答客人的提问,回答他所关心的问题。不吹牛,有时候,在按摩一双脚的时候,我时常能够体验到客人的感受,我这么说,你懂吗,我是指,我的双手好象顺着客人的双脚,能摸到了他的内心。

    可是,师父说我们还远远不够了解足道的全部内容。他总是说,体验,体验,再体验。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忘记了你的双手,双手的痛,忘记了你的胳膊,胳膊的酸,忘记了你的肩膀,肩膀的困,忘记了你的背,你的脖,你的腿,以及你的脚,直到你的人的时候,当你感觉到的只是一双脚的时候,你差不多该领悟到足道的最高境界了。

    可是我也做不到。每每捏一双脚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我从双手至肩的无比的困乏,还会想起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我想起我那个远在家乡的老婆,我可爱的女儿,我的爷爷奶奶,他们已经过上了很好的生活。我也会琢磨这些脚的主人,他们的脚怎么会如此的神奇,会为他们带来如此多的财富。这些脚,该走过了多么遥远而又艰辛的路呀。我还会突法奇思,猜测究竟被别人洗脚捏脚修脚的感觉是怎样的,一定会很舒服吧。因为一个人的疼,常常转化为另一个人莫大的舒适。

    这些都是我禁不住的琢磨,我就是达不到师父所说的心如止水,可以觉得自己不累,不痛,轻松自如。我依然痛,依然累,依然琢磨。

    有时候我会想到什么时候回家为爷爷亲手捏一次脚,让他体验体验这城里人们享受的东西,他老是光着脚在田地劳动,那脚粗的呀,连蚊子也咬不动。还有我那结实的老婆,她那双大脚呀,200斤的粪担子一挑20里不带歇气的。还有我的宝贝女儿,每天都要走10多里的路去上学,走的全是山路

    大多数时候工作,我看见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是客人的脚,二是我自己的手。这是怎样的一双脚啊,这又是怎样的一双手。你看这些光光滑滑细皮嫩肉的脚,再看我这又粗又大骨节都一一变形的扭曲的手。为了让这些脚得到满足,我得用力的捏,敲,打,砸,我的手都已经不象手了。不过想起爷爷的话,时常可以让我得到安慰,我这双手啊,何尝不是我的道,我谋生养家的道,我服务别人的道,我全身力气出口的道,我用以探索足道的道。

    人说,手脚,手脚,原来手脚不分家。人说十指连心,原来手也好,脚也好,却都是与心相通的。这一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对于足道的理解比小李小丁他们强了一点。我忽然觉得,甚至爷爷也好象理解错了,上苍并没有把道放在我们的手上,或我们的脚上,去放在了我们的内心之中,通过手,通过脚,流过经络穴道,流过红红的血液,我们可以找到道。

    我的名字叫项羽,来自江东的一个小山村,现在在江北的一个大都市里,在一个足道城里,在探求我的道,在打拼一个男人的天下。

    天下,天下是什么,师父告诉我,天下就是一个人的一双脚所走过的地方。那么我的天下在哪里,是从江东的家乡算起,直到乌江这畔的江北。那么来到我这的每一个客人的天下有在哪里,难道,每一个人都有着一个不同的天下。

    怀揣着我的梦,体验着我的道,我在渴盼有一天,我也拥有象现在这么一家大的足道城,有着这个城市最一流的服务,有着这个城市最专业的足道工,我可以让爷爷奶奶都来到这城市中,住很大很大的房子,吃最大最大的馆子。就象我们现在的老板那样。

    我们老板的名字叫刘邦。他现在是这城市中最富裕的人之一。他几十年前,也是和我一样的足道工。他五十多岁了,可他的老婆虞姬才二十二岁,她漂亮极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次刘邦是如何为人捏脚的,可是就连师父提起他的技术的时候,也是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迷茫。师父常常说,刘邦所领悟到的道是超越了脚的,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师父还说,项羽,有一天,你或许可以取代他在这个城市中的位置。

    刘邦的老婆虞姬也常常来这里,随便叫一个伙计,为她捏她那双娇小的脚。我知道,我一直这样想,她是没有任何关于道的概念的,因为她从来不需要动手去挣钱,也不用费脚力去奔波。她每天开着刘邦为她买的一辆红色的跑车,在这个城市里穿梭,穿梭,为何穿梭,我不知道,我也琢磨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过去的一年里,虞姬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是找我。大家伙都有点妒忌我的。因为你知道,虞姬很漂亮的,漂亮的惊人,超出了以前我曾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也超过了我可以想象到的美丽。

    她的脚漂亮极了。每一个粉红的指甲都染着粉红小点的蓝色,象大海一样的蓝色。她的身体娇小的躺在那里,就象乌江一样的温柔。

    她原来不常与我搭话的,可是有一次,她忽然睁开时常闭着的眼睛,对我说,项羽,你知道吗,你的捏脚功夫已经有点赶上刘邦了。

    我大吃一惊,我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女人还真正体会过刘邦那神奇的足道手艺,我好奇了,我张开我一向沉默的嘴,我急于知道刘邦的技艺究竟有些什么玄妙之处,可是当她捕捉到我眼神之中的渴望与好奇之后,她又闭上眼睛躺下了,再不愿说一句话。

    是啊,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还没有打拼得我的天下的足道工,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我何以向我的老板的夫人询问什么。你开口问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虞姬每次找我捏脚,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地记着,到今天为止,她共让我为她服务过三十七次。她有时候一个月连续来七八次,甚至一个星期来两三次,可是有时候却几乎一个月也难得来一次。不知为什么,她每次来的时候,我都很高兴,也渴望着她下一次来找我,她不来的时候,很久,我会莫名其妙的盼望她来。也许,就单单因为我是个男人吧。有时候我会,但很少很少的时候,半夜的时候,想念我老婆的时候,忽然想到她,她那香香的身体。我无法猜测,刘邦怎么会是世上这么幸福的男人。就因为他是一个大英雄,有钱财无数,还是他的确领悟到了什么道,超出了足道范围的道。

    一次,虞姬又来了。她穿着比平常更短的裙子,露出修长美丽的双腿,她向所有的人满不在乎的用眼神招呼。一边走进一个房间一边喊我,项羽,来。

    我,来了。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一躺下就闭上眼睛,而是直楞楞地看着我。她的裙子太短了,我一坐下开始给她脱鞋,就立马看见了她白色的内裤。我忽然脸色苍白,心跳如捶,她却忽然大声放肆的笑了起来。

    她问我,项羽,我要你说句实话,你有没有想到过跟我上床,你说一句是,现在,我就允许你。

    我抬头,抬头看见了虞姬那刺人肌肤的眼睛,她是那么的大胆,当然,也那么的迷人。我打了一个冷战,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又大声地笑了,她说,我知道,你不用回答我就知道,你想过,而且你想过不止一次,不然你就不是男人。你以为我只见过刘邦一个男人吗,不,我见过太多太多的男人,但毫无例外,全是有钱的男人。他们都已经不是你这样的男人了。他们的与男人一切本性相联系的原始气息,都已经消磨光了。他们或许已经找到他们的梦想,他们或许也早已失去了他们的梦想,或许,他们中间的一些可怜虫连梦想的能力都失去了。可是,你不同,你还是一个追寻你自己的梦想的男人,你还在路上,还在行进。你以为你很失败吗,不,你还比他们有希望,因为你的脚还在不停地奔跑,你的双手还在不停地行动。你以为我的双手双脚就是闲置无用的吗,你以为我整天开着车在街上无谓的穿梭,你以为我不知道任何一点关于道的东西。项羽,你错了。我告诉你,你错了。我也有过梦想,我也有过探寻,关于爱,关于恨,关于情,关于义,甚至关于你们男人所迷恋的道,但是我告诉你,道就是个屁,你感知到它的时候它早已无影无踪了。再连一点点记忆也没有留下,然后你再一次次去体验,去忘记,去探求。道就象跟男人上床,想象的永远比实际的美好,道就是你们男人的妄想,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道。

    虞姬忽然说了许多许多,可我一句也没有听懂。我的思维被她的说话的气势给停滞了。许久,我脑子里还回响着她的一句话,道,就是个屁。

    虞姬忽然开始解开她的衣裳,我紧张起来。她又说了,现在,我不是抬举你,但我要你知道,我需要你,需要你这样一个英俊还正直的男人的身体,来感受我最初的野性与激情,你,来吧你。

    说着这话的当口,虞姬迅速的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一丝不挂的站在我面前。我身上的血液沸腾之前,她早已脱掉了我简单的工作服,跃到了我的身上。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虞姬表现的好象就象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又在呵斥另外的员工,而我,早已仓皇万分,我得赶快下班,回到我的房间,整理整理我自己的思绪。

    一夜思考,我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结论,我被利用了,我被玩了。虞姬那么美丽,可终究是她在玩我,就象她可能开着车每天穿行的时候偶尔碰到的一个令她冲动的男人。她,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她是一个有钱的怪物,会毁掉你,会撕碎你,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天,我打理起了我的包袱,要回到江东。我知道虞姬有一点是对的,我还在梦想行进的路上,我脚下全是希望。我知道虞姬也错了,道不是个屁,道是让你安心工作,安心挣钱,安心追寻你的梦想的基础。没有了道,你将不得安心,没有了道,你将连得到的梦想都失去了。没有了道,你连个屁都不是。虞姬就是早已失去了梦想的人。刘邦也是吧,因为他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能相互信任。我忽然间觉得我得知了我一直在探寻的足道的真谛,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坚决的知道,它不是一个屁,不是虚无,不是不存在的痴心妄想。

    继续留下来,我已不会安心了,因为虞姬与我的一次错误,因为我的过去也许并不错误的经历造成的情势。我要回到江东去,去开一家自己的足道城,我要去继续钻研我的足道。

    汽车过乌江的时候,早上的太阳照射在江面上,映起金光闪闪。我的心情是那么的平静。忽然想起两千年前曾有那么一个老人,行走在乌江之畔,说过一句话:朝闻道,夕死足矣。

    2004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