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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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生下来就呆在这个小小但舒适的猪圈里,看见的事物也就那几样,每天来给我喂食的哪个系着围裙,高大的乡下女人,猪圈外唧唧喳喳成天叫个没完的数十个鸡,还有一匹黑色的马,就栓在进了大门的右边。主人好象特别的喜欢它,每次都在喂他的时候,抚摩它的脑袋和脖子上的毛。这个院子的围墙很低,我尽管长的很矮小,但当我有时跳到我的房间的顶上的时候,也能看见这座房子的对面,隔着一条小河,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夜晚的时候,没有月亮的时刻,天很黑,我总是怕往山的方向看,我总觉得那里好黑,好危险,好可怕,据人说,那里生活着有一种叫做狼的东西,是专门吃我们这样的生物的,哎哟。不过幸好我在这里挺安全的,幸好我不在森林里。

    平日里我的日子过的挺清闲,没有多少事干。主人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好象对我天天过着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生活毫不生气,不象对面那匹可怜的黑马,虽然主人时常的抚摩他,看似很关心他的样子,可是他的苦头只有他知道吧。看见屋檐下挂着那条闪光的皮鞭没有,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有一次我看见他被主人抽的身上一条条的血印子,真是可怜呀。可是这家伙也挺有骨气,每一次的鞭打之后,好象都蛮不在乎似的。仍旧象先前的那样,我行我素,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任性。听说前几天,主人骑着它到对面的森林里去打猎,它居然险些把主人从背上摔下来,试图逃到森林里去。天哪,逃到森林里去,这家伙是不是疯了,竟然会有这样荒唐离奇的念头,到森林里去有什么好呢?处处是危险,吃不饱又没有马棚给它住,他究竟图的是什么呢?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反正我是管不了的,随便他吧。

    不过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好的。最近主人又在翻修他的房子,听说他去在火车上偷了许多的贵重金属,卖了许多的钱。于是他要盖更好的房子了,原先的院子的大部分,都要被盖成房间了。他要全村的人都比不上他。可是这样我就惨了,我的房间不得不被放在了黑马的马棚下的一个角落。哎呀,最可恶的还是要和这个怪怪的家伙打交道了。看他的样子,好象还是他受了委屈似的,我还不情愿和他住在一起呢。你看他刚开始瞧我的哪个样子,好象我都不配和他住在一块似的,对我爱理不理的,连一句哈喽也懒的跟我讲。谁稀罕,做什么清高的姿态,好象懂得很多的样子,好象我不理解他的想法似的,有什么呀。你还不是天天依旧的得托着主人去打猎砍柴,逃跑一次,就多挨一次鞭打,我看,在主人黑洞洞的猎枪之下,它是永远也逃不走了。

    可是你也想得到的,住在一个屋檐下,就算再怎么的合不来,也是免不了要打交道要讲话的。可是最让我生气的是,黑马跟我第一次讲话,就让我感到了莫大的愤怒。那是一个甜蜜的黄昏,他呢,今天听说又一次逃跑被主人阻止了,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然是浑身的血印,可着家伙也真够可怕的,眼睛里仍然透露出一种那么骄傲的神色。我呢,主人刚刚给我喂完食,今天的伙食不错呀,玉米面的汤,稠稠的,里面还有肉汤的味道呢?看着他那里浮躁不安又惨兮兮的样子,我禁不住的哼哼起来,天马上就要完全的黑了,我可要好好美美的睡上一觉了。就在这时,黑马平生第一次跟我说话,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本来身材就比我高大许多,而他又是站在那里看着躺在地上的我,他的眼光里透露出那么一种复杂的情绪,不知是什么,他对着我,好象又是对着他自己,一字一顿的说了一句:活着的废物!

    天哪。他是在如此嚣张的骂我呢?尽管我是一只猪,可也明白什么话好什么话坏呀。太过分了!谁是活着的废物,谁又不是呢?我是活着的废物,那你是什么?怎么就证明你不是活着的废物呢?难道就是天天的往森林里逃跑,才不是废物吗?为什么要逃到森林里去?为什么不呆在猪圈里?区别在那里,你能说得清楚吗?是的,我是满足我现在的生活,我也的确不了解你那些希奇古怪的想法,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才满意才能透露出对于生活的感恩与知足呢?你就算逃到森林里去又要过怎样的生活呢?可是那种对我来说黑暗不确切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美好呢,竟然值得你去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不弃不舍的追求呢。这样思考的时候,我忽然倒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想法,我忽然觉得,是不是他真的能够逃走会对我有许多的好处呢?那这么大的房间是不是就归我了。那岂不是太好了。也懒得跟他天天的待在一起闹别扭了,懒得看他那讨厌的脸色了。

    可是就在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们的关系又改善了一层。或者说,成了朋友。那天夜里,不知道我的主人给我吃了什么,半夜的时候,我肚子疼的简直要命。豆大的汗珠从我的脑袋上往下掉,我觉得是不是我就要死了。在我的草堆上,我打滚似的翻来覆去,我想要使劲的叫喊,让我的主人听见我的声音,好赶快来救我。可是我的声音太小了,马棚离主人的房间太远了。他们对于我的情况毫不知觉,他们对于他们心爱的猪的死活一无所知。这个时候,那匹马走过来了。他向我走过来了。他发觉了我的情况后,一声不啃的又走出去了。哼,我就知道,这个无情的家伙才不会理会我的一切呢。哪怕我就在今夜死了,他还是只会想他如何逃跑的事情。我就这么在疼痛之中猜想的时候,我忽然听到马棚的门被那个家伙给踢开了,发出的声音是如此的巨大,恐怕连三里内的人家都被惊醒了。然后他一下子跑道了院子的中央,我躺在地上,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那绕着圈的奔跑,并且发出响亮的嘶鸣,这声音是我听过的最豪壮的声音,那一刻,我忽然的觉得在我的血液深处,有一种可怕但是似曾相识的东西涌动起来,令我的浑身充满了力量,想要有一种也忽然站起来奔跑的欲望。

    我随即就明白了。他并不是要逃跑,而是要叫醒熟睡的主人,赶快来看我,救我出险情。

    主人也马上就出来了。我听到女主人惊讶的声音,我又听到了男主人可怕的嚎叫,然后是响亮的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响。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无情。我知道,一定是主人误会了黑马的用意了,他们以为他又要逃走了。黑马为了我受到了冤屈,挨了皮鞭。

    我要做点什么,要让主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我使出了平生最大的一次力气,使劲的叫喊起来,这一次,我的声音足够大,果然唤起了主人的察觉,奇怪的是这一次,我发出的声音的响亮与巨大连我自己也感到了震惊。我好象有一种感觉,就算在什么狼的面前,这样的巨吼也要让他们惊心。

    第二天的晚上,我和黑马又见面的时候,我看见他身上的一道道的血印,忽然生出无限的难过与内疚来。他是为了我而受的鞭打。我走上前去,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在惹怒了他,生怕再被他所斥责,也是要表达我的一点点内疚与感谢的心情,我说:唉,老马,昨晚上委屈你了。因为我,你才。话还没说完,黑马转过身来,出乎我意料的却是我看到了一双那么慈祥那么温柔那么充满理解的眼神。那里面包含了一切我想要说的话语,那里面也包含了所有他要给我的回音,我忽然觉得,一切的话语都没必要说了。那一刻,我认识了一个真正的高大而宽容的黑马。

    那一夜,我们聊了起来,并且聊了很久。象两个真正的男人,象两个在森林里生活的独立的动物,我们的话语不多,却心领神会,我们谈到了理想,谈到了过去,还谈到了未来。谈到未来的时候,黑马一如既往的慷慨豪迈起来,他的声音大了起来,他说,不仅是他,还有我,还有一切被人类奴役的动物,都出生在那里,我们原本在那里过着幸福自由的生活,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园。他还说,是的,那里是有狼,还有各种各样要打算吃掉我们的动物,但我们在森林里的时候,是远远比现在坚强的,他们马有着钢铁一般的蹄子,可以使最凶悍的狗熊毙命。他们还可以跑的象风一般快,连猎豹也追赶不上他们的脚步。他还说,我在森林里的时候,也是威风八面的,其实是狼怕我们猪的,因为我们有着刀刃一样锋利的獠牙,可以轻轻的一挑,就把单薄的狼的身体刺穿。我们有时候只需要吼叫一声,就要让森林的动物,胆战心惊,就连老虎也要礼让三分。最后,他还说,那天夜里我发出的那一声叫喊,让他听到了我森林的伙伴的声音,让他忽然的产生出对我的一些好感来。

    在黑马讲这些话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到他说到我在森林里的生活的时候,我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我忽然感觉到我的身体变的那么的坚强有力,我的脖子上好象长出了尖锐的鬃毛。一股从森林里,从祖先的血液里流淌出的野性,从我胸口涌动起伏,我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要爆炸了。我居然忽然的想,是不是下一次黑马逃跑的时候,我要为他做点什么呢?或者,干脆我也跟他一块逃跑,到森林里去。

    于是我和黑马成为了朋友,天天晚上,我们都会在一起聊天。从他那里,我知道了所有关于我们祖先的的事情,也知道了一切有关森林里的法则和生活。我居然觉得森林越来越是我的梦想的地方了。甚至我要相信了,森林,才是我的家。而这里只是我的奴役的监牢。我于是开始食不知味起来,也一天天的消瘦起来。

    在我和这匹黑马渐渐的熟悉成为朋友之后,我都开始真正的理解他的时候,他忽然死了。在最近的一次逃跑的时候,在他就要成功的时候,他被主人用他黑洞洞的猎枪打死了。我的一生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悲伤,我第一次流下了我浑浊的泪水。我开始恨起我的主人了,连同那个为我天天送饭的高大的女人,她也是帮凶呀。我开始不再象往常那样的开心大口的吃饭,女主人也渐渐的看着我消瘦的样子难过起来,担心起来。这让我感到格外的开心。同时我在怀疑,究竟他们还是对我好的呀,你看他们不是还商量着给我请大夫看病的吗。可是随即我又想到当黑马活着的时候,他曾经说到宿命的问题,他说他的宿命就是一生一世的背负无尽的货物与痛苦,他将注定一辈子不能象上帝造化他的意愿而奔跑驰骋。而说道我的宿命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他眼中透露出一丝悲凉的光,欲言又止。我的内心之中当时忽然前所未有的冒出一种恐惧,我意识到他一定知道我的宿命,而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局。可是黑马终究没有告诉我,那宿命究竟是什么,然后他死了。留下了我一人独自猜测,有关我的宿命。

    我就这样的一天一天的瘦下去,我好象感觉到了一种复仇的乐趣。我在为死去的黑马复仇,我在为我被奴役的命运复仇,我在为我所有森林里的祖先还有伙伴复仇。只是在记起宿命二字的时候,我会难免的恐慌。黑马曾经告诉我,在森林里,我的宿命就是老去,生养了一大堆的子孙之后安详宁静的死去。可是我终究不知道,在这猪圈里,我的宿命将是什么?

    在我最后在这漫长的绝食的抗争中,我取得了胜利。主人好象终于承认自己的失败了。他们停止了为我找大夫,也停止了为我做好吃的饭菜引诱我。一天的下午时分,他们领着一个长的粗笨的胖子到了家里,听他们的话,好象要把我卖给那个家伙。那个人眯着眼睛,用一种可怕的眼神打量我,背着手。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好象是我的同伴的气味,但好象又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我正在纳闷着,他们转身走了,我无意间,忽然看见那个胖子背后的双手上,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还有一只我的伙伴的尾巴。

    一起都明白了,我疑惑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主人夫妇送走了胖子回来的时候,又双双的回头往我的猪圈里看里几眼,这一次,我看清楚了他们真正的眼神。他们养着我,目的就是有一天,当我足够大的时候,他们要杀了我,他们要吃了我。天哪,人啊!

    那一个夜晚,我撞到了主人点在马棚里的一盏马灯,点燃了熊熊的大火,将主人的房子变成了一片火海,我拖着伤痕累累的伤口,一步步的向着河对岸的山走去。就象黑马说的,那里才是我的家,尽管那里有着吃人的狼,但至少我不会被不明不白的屠杀。那里,我将做回自己的主人,体验生命真正的飞扬。但愿我不止退化为一只野猪,我还希望我干脆退化成一匹狼。或者更原始的什么东东,然后过我们自由幸福的生活。或者我要带着所有的动物们再回来,不是再来受人类的奴役,而是点起更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