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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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上老李的运气不错。7点从豫园出发，到外滩转了一圈，再一路沿着南京路溜达回来，回到豫园的时候也就11点，可自己身上背的那个蛇皮袋已经装的鼓囊囊的了。不用数，老李记得清楚得很，一共是77个易拉罐，77个塑料瓶，其中还有20个大的。城隍庙门口的一个台阶上，老李将蛇皮袋放在地下，坐下来点上一根烟的时候，胸中早就是心花怒放。十六块四毛钱到手了。
五一长假，正是上海游人最多的时候。就老李坐在城隍庙门口抽了一根烟的功夫，一批一批的游人不断的从门里进进出出。出来的几个人手里拿着已经喝完的饮料瓶，东张西望的，似乎正在寻思着找一个垃圾桶。眼尖手快的老李迅速迎了上去，一伸手，又将三个饮料瓶收入了自己的囊中。
抽完了烟，老李从自己胸前的一个小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午饭。一瓶康师傅红茶的瓶子里，装的是今天早上出发时自己沏的浓茶。另外一块清真大饼，中间已经夹了咸菜。老李大口的吃喝了起来，似乎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可口的食物了。早上干得还算不错，马上吃完了东西，还要把早上的路再重新走一遍。中午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也是游人最多的时候，生意的大头还在下午呢。
老李刚刚咽下最后一块饼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见了老李，二话没说，就把一个空的蛇皮袋扔在了老李的脚下，而把老李撂在地上的那个鼓囊囊的袋子甩在背上，一声不啃，转身就要走。老李狠狠地瞪了小伙子一眼，嘴里骂了起来。
“臭小子，你就只会来按时按点的拿老子捡的东西。你他妈的来回跑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也拿个袋子，多多少少也捡些东西。我他妈简直养了一个没用的书呆子。”
老李嘴里这样还骂骂咧咧的时候，小伙子早就一溜烟的跑的不见踪影了。老李好像只是嘴上在骂，心里却并没有真的生气，拾起小伙子放在地上的空蛇皮袋，搭在肩膀上，又从城隍庙的门口出发了。老李走路的步伐很快。干这行多年的经验，早就让他练就了一付火眼金睛，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的错过一个猎物。就像和同行们在一起聊天时，他所吹嘘的那样：老李的眼睛中，看见的不是满大街的人，而是满大街的空饮料瓶。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垃圾桶，任何一只拿着饮料瓶的手，都不要想轻易的逃过老李那双老鹰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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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生意果然不错，一路走过去，接连碰见七八个垃圾桶，都给了老李不小的收获。每一个垃圾桶里至少都有三四个饮料瓶，老李的心里顿时兴奋了起来。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个同行，老李心里不由暗暗的骂道：“这些狗日的，简直是瞎了眼。一路走在前面，居然还白白的给我留了这么多的肥肉。”如此的想着，老李干脆放慢了自己的脚步。走在后面就走在后面吧，谁让这些家伙是睁眼瞎呢。
一般情况下，做老李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走在别人刚刚走过的路上。前面的人一走过去，这沿街的垃圾桶以及行人手中的饮料瓶，基本上都要被洗劫一空了。可是也怪，老李走在别人后面的时候，却总是能够出人意料的打破这个神话。每当大家询问他究竟有什么诀窍的时候，老李对此的解释只有一句话：把近处看清楚之前，千万不要老看着远处。
老李每到一个垃圾桶边上，所作的一系列的动作，简直就是一种优雅的艺术。熟练而优雅，对称而简单。老李的左手拿着一面小镜子，右手拿着一支长夹子。到了垃圾桶跟前，腰一弯的同时，左手已经把小镜子伸到了垃圾桶里面。小镜子的面朝下，可以将垃圾桶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一旦有东西，老李将左手拿出的同时，右手拿的夹子就伸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垃圾桶中有价值的东西，就全部到了背后的蛇皮袋中。然后，老李才会心满意足的从这个垃圾桶边上站起来。临走的时候，还似乎像一个将军打量自己刚刚清扫过的战场一样，骄傲的往后扫上一眼。然后立马加快脚步，向下一个目标奔去。
其实在南京路外滩豫园这一带拾垃圾，比别处的生意不同。在别处，可能需要捡的垃圾的种类比较杂乱，有时候还很不卫生。可是这一带的生意就简单多了。说白了，老李他们在这一块捡垃圾的，就是专做饮料瓶和易拉罐这一种生意。一个易拉罐或者一个小的饮料瓶一毛钱，大的饮料瓶两毛钱。所以有的人说，南京路一带拾饮料瓶的，其实就是在街上捡毛票。老李觉得这个话倒说的十分贴切。想当年当老李还在安徽农村种地的时候，就是因为听见有人说大上海在大街上都可以捡到钱，才舍弃了家中的田地，跑到这里来谋生计。虽然现在想起来，这话说得是有点夸张了些，可是如果平心静气的寻思一下，这样说也不是完全在瞎掰。毕竟，老李现在的工作，就是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一毛钱一毛钱的从大街上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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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城隍庙一带的曲折小巷，又穿过一条撑满了晾衣杆的破旧的老上海的民居，老李就到了外滩。下午2点钟，外滩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老李正在四处搜寻可能隐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的宝贝，忽然一偏头，从人群之中看见了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老李的心头狠狠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异常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一个大约20出头的年轻姑娘，衣着时髦，面容清秀，挽着一个约摸40出头的中年人的胳膊，从江边的台阶上下来，走进了轮渡的通道。老李的脚步忽然就停下了。好像生怕那姑娘发现了自己，又似乎要冲上去赶上那姑娘，老李呆呆的就从原处盯着姑娘的身影逐渐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为止。等到那姑娘所乘坐的轮渡已经开动，一直驶过江，到达对岸的时候，老李还站在原地发呆。眼神中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
因为这个姑娘的出现，老李大约耽误了半个钟头。过了好一会，老李才似乎慢慢的缓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用颤悠悠的手给自己点上，继续沿着外滩靠江的道路，往南京路的方向走去。
整个的下午，老李的心情忽然间变了。早上捡到那么多东西的兴奋，一下子消失了。下午剩下的时间，老李似乎只是心事重重的在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溜达，似乎忘了自己是来这条路捡垃圾的。要不是他身上背的蛇皮袋，以及他手中拿的工具，路人还以为他是一个来自于农村的游客，或许因为迷路，或许因为和自己所在的旅行团走散了，正在张皇失措的寻找自己在这个城市中的位置。
此时的老李，混同在南京路的人流中，丝毫没有了平时走在这条街上那种踏实的感觉。平常，老李走在这条路上，他总觉得自己有一种归属感。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闲人，他觉得自己就属于这个城市，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上海人。这个城市养活了他，他从这个城市挣到了钱，而且如同以前种地一样，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虽然只是捡垃圾，可是毕竟不是偷不是抢，也不是跪在大街上等待别人的可怜，也算是堂堂正正。可是今天下午，老李却完全在这匆忙喧嚣的人流之中迷失了方向。下午所见的那个姑娘的身影，不断的在他的眼前浮现，令他的心头隐隐作痛。老李忽然间在这巨大的喧嚣之中，迷失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捡垃圾。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将心中针扎一样的痛给止住。
3
这一天老李回到住处特别早。下午4点多，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老李就回到了他那个离城隍庙不远的出租房。早上被老李骂的那个小伙子一个人正在家里看着一本什么书。可能没想到老李会这么早回家，老李一进门，把正在全神贯注读书的小伙子吓了一大跳，从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嘟囔出一句：“爸，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李没有应答。一甩手把身上的蛇皮袋子扔在地上，就躺在了一张简陋的床上。小伙子看出爸爸今天的心情有些不对劲，也不敢多问什么，正捉摸着要转身出去的时候，老李忽然恶狠狠的对他说了一句：“去，给我买一瓶酒回来。”
小伙子从出租房里走出去，在去往小卖部的路上，心中也不禁在犯着嘀咕。爸爸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他可是一滴酒都不愿意沾的。看到同行们下班了聚在一起喝酒，还每每在言语之中露出鄙夷不懈。说是大家都是从农村出来捡垃圾挣钱的，在这大城市生活挺不容易，能挣钱还要能省钱，要是喝酒取乐，那还来上海干什么？还不如就在老家呆着，日子还过的不比这舒坦。可是他今天回来的如此早，好像在小伙子的记忆中，是来上海三年中第一次在天黑之前回家，并且还主动叫喊着要喝酒，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伙子的心情不禁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这么寻思着，小伙子买了一瓶陀牌就回家了。回家把酒递给爸爸，自己就在门口用几块石棉瓦搭的一个简易厨房里，开始准备起晚饭来。不一会，弄了几个简单的菜，煮了一碗面条，就端到屋里面去了。小伙子进门的时候，才发现爸爸就这么一小会，好像已经喝的有点高了，脸涨得通红，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进门把饭菜摆好，老李也一动不动，只是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自己，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一点什么秘密来。
小伙子怯生生的说：“爸，吃点东西吧。今天回来得早，不是很俄吧？”
老李的眼神还是没有离开小伙子的脸，更没有理睬小伙子的问话，却忽然又一次提高了声调，对这小伙子吼了起来：“说，你是不是最近见过你姐姐？还有你看的这些书，是不是她给你买的？”
老李这么说着，顺手就把刚才进门的时候，小伙子正在看得那本书，一本高二化学测试手册，一下子从桌子上拿起来，扔在了地上。小伙子赶快蹲下把书从地上捡了起来，眼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一边擦拭着书上的尘土，一边拉着哭腔说道：“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啊。我是见过姐姐怎么了？就是姐姐给我买的书又怎么了？难道她支持我读书有什么不对吗？”
老李忽然冷笑了起来：“哈哈，果然如此。原来你把我给你说的话全当耳旁风了。你个没出息的。难道你就非得花你姐姐的钱不成？我上次不是给你说过，让你从此不再跟你姐姐见面，也不能花她的一分钱吗？难道我不能养活你？难道我买不起你的一本破书吗？”
小伙子听到自己的爸爸这么说，又见到他脸上的神色整个的都变了，本来还要辩白几句的，也就忽然收住了声。跟着爸爸出来三年了，爸爸成天在外面受的苦受的累，他比谁都要清楚。何况爸爸从来不喝酒的，今天或许就是因为在外面和同行们抢生意受了气，或者是下午捡到的东西没卖上个好价钱，才发这么大的火。想到这里，小伙子也不啃气了。一屁股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就吃了起来。可是没有想到老李还不肯罢休，并且似乎今天的火气异常的大，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扬手，就把饭桌给掀翻了。嘴里同时骂道：“兔崽子，你还有脸吃饭。你个没骨气的家伙，有本事你不要吃饭去考大学，去混出个人模狗样来给我瞧。有本事你就不要花你姐姐的一分钱。”
老李平常不喝酒，今天不知是喝了点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然变得格外暴躁起来。桌子掀翻的时候，给小伙子身上溅了一身。小伙子刚刚止住在眼眶中的眼泪，又一次哗哗的流了出来。小伙子忽然站起身来，从出租屋里跑了出去。留下老李一个人，忽然一人对着这间不到十平米的简陋房屋，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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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跑出了门，一口气跑了很远。一直跑到城隍庙门口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在今中午见到爸爸的那个台阶上，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待一会回去，等爸爸酒醒了，跟他询问一下究竟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就这样，在城隍庙的门口坐上一整夜，等到天亮再回家。他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特别不理解。他不知道爸爸今天为什么会忽然掀翻桌子。他更不知道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就跟爸爸结下了如此的深仇大恨。为什么每次提到姐姐，爸爸就格外的恼火，好像变了一个人。整整三年，爸爸尽管在嘴上不断的骂他不勤快，不知道也捡垃圾帮家里挣点钱，可是小伙子心里清楚，就算是他愿意出去帮忙捡垃圾，爸爸也不会答应的。爸爸最心疼的就是他了。这一次之前，爸爸就连一根指头也没碰过他，更不要说把饭桌掀翻在他面前了。
小伙子在城隍庙门口一直坐了两个小时。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想到三年前妈妈的死，想到他跟随爸爸和姐姐来到上海的经历，想到再后来，一夜之间，爸爸仿佛就跟姐姐接下了深仇大恨似的，把姐姐赶出了家门直到如今。对于这许多的事情，小伙子都感觉到很不理解。尽管爸爸和姐姐闹成现在的地步，小伙子还是特别喜欢姐姐。不仅仅因为姐姐一直在鼓励他在帮助爸爸的同时继续自修高中的课程，还不断的背着爸爸，给自己买许多高中的复习书，还答应自己，等到自己将来自修完高中课程，觉得有能力考大学的时候，一定会支持自己考大学，还要一直资助自己上完大学，直到出人头地，在这大上海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直到成为一个体面的上海人。就为这个，他特别的感激姐姐，他也特别的依恋姐姐。在心里，他有时候感觉到姐姐就是这世界上最疼爱自己也最理解自己的人了，就像以前的妈妈。尤其在这种时候，当粗心的爸爸，无法让他敞开自己的心扉，倾诉自己的想法的夜晚，他就特别的想见到姐姐。
大约晚上11点，小伙子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今天中午卖饮料瓶易拉罐的十六块钱，刚才给爸爸买了一瓶酒，还有十块多。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向一家公话亭走去。
小伙子旋即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刚接起电话，小伙子就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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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爸骂你了？”电话那头一个年轻的女子听到了小伙子的哭声，关切的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你。爸爸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喝了酒，吃饭的时候还掀翻了桌子。不知道他是知道了我和你还有联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天回来就不对劲。”小伙子喃喃的说道。
“那你现在在哪？在大街上吗？”
“对。在大街上给你打电话。”
“那你赶快回去。明天他出门了，你再给我打电话。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好吗？”
“姐，我今晚不想回家了。我想见你，我到你住的地方找你行吗？”
“嗯，李刚，姐晚上还要加班，我们住在一起的都是女孩子，你来有些不方便。你看。你能不能今晚还是回去”
“可是我今晚就是不愿意回去了。姐，求你了，就让我来找你吧。”小伙子说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声音也抽泣起来。
“那好吧。你身上带钱了没有。你坐轮渡过来，我就在金贸大厦的渡口等你。小心些。”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为难，但听到弟弟如此拉着哭腔的声音，终于答应了下来。
电话挂断之后，小伙子的脸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他期望今晚上可以伏在姐姐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好好的把最近一段时间憋在肚子里的很多很多的心里话，给姐姐倾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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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下了轮渡，一出渡口，就看见了姐姐在那里等自己。姐姐看见小伙子，立马就迎了上来。走到跟前，一把把小伙子拉到自己的怀里，关切的问了起来。
“说，李刚，爸爸今天为什么喝酒？他平时不是滴酒不沾的吗？”姑娘的脸上露着很无奈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今天在外面受了什么气，还是遇见了什么特别不顺心的事情，吃饭的时候把饭桌都给掀翻了。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可怕过。”小伙子见到了姐姐，似乎更加觉得委屈起来。话一刚出口，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那你今晚不回家，爸爸着急到处找你怎么办？要不待会我还是送你回去。”姑娘试探的问道。
“不会的。他肯定以为我住到二虎家去了，反正我以前经常晚上住在二虎家，让他给我补习英语。明天早上等他酒醒了，我早早的赶过去，不要耽误了他明天的早饭就行了。”二虎是住在小伙子出租房附近的一个上海本地人，今年上高二，经常帮忙给小伙子补习功课。
“噢。那样也好。那你今晚就住在姐姐那里吧。走，跟姐姐好好聊聊你最近的生活。”
姑娘拉着小伙子的手，走到马路边，顺手就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上了车，不一会，车子停在了一个居民区的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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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住的地方，是一栋年代比较久远的楼房。可是地段还不错，站在居民区里，可以看见矗立在远处的金贸大厦。姑娘住的是四楼，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小伙子进去的时候，听见关着门的另一个房间里，在电视声音中间，好像还有几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姑娘打开了另外一个门，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准确地说，房间很小，里面只放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电视柜，上面放了一台旧电视。小伙子第一次来姐姐住的地方，显得有些拘谨，愣愣的站在地中央，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好了。看看，这就是姐姐的家。怎么样，不错吧？坐。姐姐给你拿饮料。”姑娘看着弟弟拘束的样子，赶快招呼着弟弟坐下，从电视柜下面拿了一瓶饮料，递给了弟弟。
弟弟在沙发上坐稳了，小心翼翼的打开饮料，喝了一小口，又拧上了，然后继续打量着家里的摆设，小心的问姐姐：“姐，这里你一个人住吗？”
“不是。不过快了。姐姐很快就能一个人住上一个这样的房间了。现在我跟隔壁的另外一个姐姐一起住。今晚你要过来，她到隔壁去跟其他两个姐姐住了。”
“噢，那么姐姐你们这套房子一共住四个人？你们在一个酒店上班吗？”
“是啊。不远，就在一个酒店。”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
弟弟觉察到了姐姐脸上的一丝不快，沉默了好一会。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眼睛也不看着姐姐，低声地问道：“那姐姐你究竟在酒店做什么？你究竟做错了什么？就不能和爸爸好好的谈一谈吗？”
姐姐忽然听到弟弟这么一问，也忽然沉默了起来。过了好半晌，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李刚，关于我和爸爸之间的恩怨，以后你再也不要问了，也不要放在心上了。现在你只需要在帮助爸爸的同时，好好的学习，赶快把高中的课程学完，赶快考上大学。姐姐干什么工作并不要紧，只要你将来能够有个好个前途，姐姐就知足了。”姐姐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也伤感了起来，鼻子酸了一下，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泪水。
弟弟一见姐姐忽然难过起来，更加为姐姐的情况担心起来，说道：“姐姐，其实我觉得你现在也不用格外的为我操心，至少这一年多，你也不用给我钱，也不用给我买辅导书了。二虎给我说了，他会把他的所有的教材淘汰给我，还有同步学习指导，还有他们学校发的模拟试卷。他还说，明年等他考上了大学，如果他上上海本地大学的话，还会继续给我辅导。所以姐姐你以后不用给我钱了。”
姐姐苦笑了一下：“那就好。既然二虎对你这么好，你可一定要珍惜这么好的一个朋友。一定不要辜负了姐姐和爸爸，也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知道你节省，不会乱花钱的，可是我给你钱，也是希望你能拿它来填补一下家用。每过一段日子，给爸爸，还有你自己，好好的改善一下。你知道，爸爸是决计不会要我的一分钱的。”
“可是姐姐你不知道，我哪里敢随便的买些好东西给爸爸吃呢。家里的钱是按毛记的，每一毛钱爸爸的心里都有数。所以你给我的钱，我一直也没有怎么动过。全部存在银行了。姐姐，现在存了好多呢。你猜有多少？”说到这里，弟弟显得有些兴奋起来，反过来跟姐姐神秘的问了起来。
“我不知道。可能也没有多少吧？”姐姐心不在焉的答道。
“没有多少。姐姐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呢？从去年你离开家的一年，已经存了将近两万块钱了。爸爸知道了，肯定会大吃一惊的。他成天的在南京路和外滩辛辛苦苦的转，一年也就顶多有三万块钱吧。”弟弟眼睛瞪得大大的，重重的说出了两万块三个字。
听弟弟这么说，姐姐忽然象是记起了什么，也没有回答弟弟的话，问道：“爸爸最近天天都在南京路和外滩？上个月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他最近腿脚不好，就只在豫园一带转悠吗？怎么最近又开始跑这么远的路了。”
“唉。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性格，就是那种宁让牛累死，也不让车翻过的倔脾气。最近不是天气热，生意开始好起来了嘛。爸爸最近每天从豫园，外滩，南京路跑一圈。今天一早上就捡了将近十六块钱。”弟弟兴奋的说道。
“噢，那他今天下午呢？是不是也去外滩了？”
“肯定是去了。可是不知道是被人抢了生意，还是运气不好，不知怎么的，早早就回来了。而且还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无缘无故的猜测我和你见了面，还把你给我买的书扔在了地上，把饭桌掀翻了。其实你给我买的那本书，我已经看了好久了，他早就应该猜到是你给我买的，可是昨天就忽然发起火来了。”弟弟说到这里，又想起了晚上的不愉快，声音重新难过起来。
小伙子和姐姐聊着聊着，好像就困了起来，最后干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而姐姐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睡。她在脑海里不断的回忆着今天下午走过外滩时的情景。
8
第二天一大早，小伙子和姐姐就同时起来了。姐姐把弟弟送到轮渡的地方，看着弟弟上了船，才转身离开了。她知道弟弟也过的不容易，虽然昨晚上受了气，可是今天还是得早早的赶回去，给爸爸做早饭，中午还要去负责把爸爸早上捡来的东西卖掉。而且就在做这些事的同时，弟弟还要自学高中的课程，准备有一天考大学呢。弟弟现在过的生活，她也曾经整整过了两年，弟弟现在做的事情，她也曾经整整做了两年。只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放弃上大学的想法了，而弟弟却还在坚持。想起一年前和爸爸的彻底决裂，想起自己现在的生活，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抑或是，根本就没有对错。
姑娘离开了渡口，打了一辆车，直接回到了住处。路过小区门口的的时候，买了几份早餐。
姑娘一进门，发现隔壁屋里的三个人还没有动静。以为那三个姐妹还在熟睡之中呢，悄悄的将早餐放在了自己屋内的茶几上，正准备重新上床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叫做小王的姑娘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见热气腾腾的早餐，还有买早餐的人，转身就走了进来。
“噢，这么早。你弟弟送走了？”
“是啊。刚刚送走。昨晚没睡好，想赶快再补一会觉。”
“和你的好弟弟聊得太晚了吧？我昨晚可是美美的睡了一个好觉。好久没有这么早就醒来过了。感觉真好。那种一醒来就看见太阳升的老高，大家都在吃午饭的感觉，真的是令人厌恶透了。”
“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干这个的呢？”
“你弟弟昨晚没问你什么吧？怎样，我们几个姐妹够义气吧？为了让你的好弟弟不至于对你怀疑，失望，我们昨晚上全部按你说的时间，早早的就回来了。”
“真的谢谢你们了。改天我一定请客，好好的感谢你们。这几天生意正好，昨晚上你们肯定损失不少吧？”
“嘿，说这些干嘛。我说李红，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还能不理解你的难处。既然工作在一起，还住在一起，还说这些干什么。下个月我妈可能要来上海一趟。我死皮赖脸的不让她来，可就是劝不住她。说是一定要来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我也正为这事情发愁呢。到时候，你们几个还得为我合计合计，看看怎么样才能够让老人家安安心心的回去。”
小王说到这里，拿起了桌子上的早餐就吃了起来。边吃边不断咋咋有声的赞叹，说是好久没有吃过真正意义上的早餐了。李红脱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9
小伙子早早的赶到家，发现爸爸已经起来了。昨晚上的酒显然已经醒了。屋子里也已经收拾清楚了。正背着蛇皮袋子准备出发呢。小伙子迎上前去，小声地说道：“爸，你等一会，我给你做了早饭，你吃了再走。”
老李不知道是记不得昨晚上的事情了，还是为昨天自己的举动感到后悔，说了一句：“我今早上就不在家吃了。带了一点，路上吃就行了。中午你还是在老地方等我吧。”
老李说完话，旋即就出了家门。小伙子也没有吃早饭，就趴在床边上，重新拿起那本昨天被爸爸仍在地上的书来。发现显然是刚刚才被包上的一张书皮，小伙子忽然感觉到手臂变得沉甸甸的，好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将面前的这本书翻开了。
10
老李还是先赶到了城隍庙的门口。上海三年了，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在昨天走的这条路线上转圈。早上从城隍庙出发，中午回到城隍庙。下午再把早上的路线重复一圈。上海天天在变，老李的脚步却难得改变。这是做这一行的黄金路线。这也似乎是老李在上海的生活之路。
走在路上，老李今天的心思稍微有些不太集中，动作也好像有点慢腾腾的。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老李把捡到的易拉罐把蛇皮袋里扔的时候，居然扔在了袋子的外面。对于老李，这是一次罕见的失误。重新把扔在地上的易拉罐捡起的时候，老李的脸微微的红了一下。
老李在想事情。想昨天的事情，也在想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情。
昨天从外滩碰见的那个姑娘，正是老李的女儿。老李一共两个小孩，李红和李刚。三年前，老李的老婆得了一场大病，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老李正在走投无路之时，听到村里一个在上海打工的人介绍，说是在大上海，走路都能拾到钱。于是老李带着自己的女儿到了上海。到了上海，才知道这所谓的在大街上捡钱，其实就是捡垃圾。可是老李迅速的就发现，就算是捡垃圾，也比在农村种地好，也和在大街上捡钱没什么两样。老李刚在上海干了一个月，就给家里寄去了一千块钱。当时老李的雄心可大了，对李红说，过一段时间，等到手头的钱攒的多一些之后，干脆就把老婆接到上海来，去上海的大医院看病。
当时老李来上海的时候，李红正在读高二，老李不允许她来，可是懂事的李红却说，现在家里面妈妈的药费都凑不起，自己哪里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学校里念书呢。不如就跟着爸爸一起到上海，给爸爸帮帮忙，做做饭，闲暇的时候，自己温习功课，将来还是一样能够考上大学。老李拗不过女儿，就带着李红一起到上海来。留下了还在上初中的李刚在家边上学边照料妈妈。可是就当老李到上海两个月，第二次从上海往家里把钱寄出的第三天，村里来了不好的消息，说老李的老婆忽然病重死了。老李听到这个消息，就像做了一个梦，整个人顿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持和信念。把老婆接到上海来治病的希望彻底的破灭了。回到老家，给老婆办了后事，看着身边两个可怜的孩子，老李真的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但是一段时间之后，老李终于挺了过来。而且还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上海打工的两个月，让肯吃苦的老李算是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宁肯在水泥地上拾垃圾，也不要在农田里种庄稼了。在上海两个月，抛过自己和女儿的花销，以及两人来回的车费，老李算了一笔帐，他居然赚到了两千五百块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也是辛辛苦苦在地里苦一年才能勉强得到的收入。现在老婆死了，可是孩子们还是要上学，还要往前面走，老李一咬牙，准备再一次到上海去捡垃圾供两个孩子上学。
然而当老李给孩子们说了自己的打算之后，李红首先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也要去上海，边帮爸爸打工，边自学高中的课程。女儿这么一说，李刚也急了，说是爸爸和姐姐都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老家，这跟没人要的孩子有什么两样啊。李刚说到这就哭起来。这就让老李更加为难了。他既说不服女儿留下来和儿子作伴，一起在老家上学，又不能忍受把儿子一个人留在老家，就像儿子自己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最后老李长叹了一声，说：“谁让你们的命苦呢，实在不行，我看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咱们三个一起到上海。只是你们就不能上学了。平常稍微帮我点忙，你们还是在家读书学习。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老天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完这话，老李把两个孩子搂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先就掉下泪来。李刚这个爱哭的男孩子，当然更加是放声痛哭起来。唯独李红一个人，尽管心里也难过得要命，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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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于是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到了上海。刚到上海的时候，老李也不让孩子们出去干活，只是自己一个人出去捡垃圾。让两个孩子在家学习，做好家务就好了。可是时间一久，这一个人在上海靠捡垃圾养两个人就显得艰难起来。几乎连续几个月，日子都是仅仅维持在填饱肚子的份上。李红李刚的衣服上，都打上了补丁。老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可是就是干着急没办法。这时候跟老李一起捡垃圾的一个人，有一次来老李家串门，看见了李红，就随口说了一句，说是自己的女儿也和李红差不多大，来上海已经两年了，出去在酒店打工，每个月赚好几千块钱。老李听到这话，虽然心动了一下，但还是保持了沉默。老李觉得这样做，有点对不住女儿。可是等那人前脚一出门，李红就跟了出去。到了人家的家里，还专门打听到了人家女儿的联系方式。一个星期之后，老李还蒙在鼓里的时候，李红已经到那人提到的那家酒店去上班了。第一天上班回到家的时候，李红把单位上给自己发的工作服放在床上，斩金截铁的跟老李说到：“我今天开始已经在酒店上班了。从今儿开始，我就好好的供弟弟读书。我一定会让弟弟上大学的。”老李听到李红坚决的口气，就已经知道再说什么都不顶用了。只是在那默默的抽烟，一句话也没有说。倒是李刚当时听到姐姐放弃上学的希望，打工赚钱供自己的话语，忽然就哭了出来。抱着姐姐求姐姐不要去上班了。李红面对着弟弟，也是欲哭无泪，哑口无言。
之后的日子，果然过的好了一些。李红每月能给家里带来一千五百块的收入，而自己的花销又自己负责。于是老李觉得生活的担子轻了一些，日子也慢慢的过出来点滋味。白天老李和李红一起出去，各自上班，李刚留在家里做些家务，中午给老李送个饭，或者帮忙去卖一下老李捡到的东西。日子如此一天一天的过着，一转眼李刚也已经到上海两年了，初中的课程学习完，都已经开始学习高一高二的课程了。李刚的梦想，就是能够比在学校正常上学的情况早一年考大学，早一年给爸爸和姐姐一个满意的答卷。
然后就到了去年的5月份，两年前最初提出让李红去酒店打工的那个老乡来了。悄悄的给老李说了几句话，老李脸上的神色就变了。老李赶忙使唤李刚出去，就和那个人在家开始紧张的说了起来。李刚不知道究竟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那天晚上，当姐姐回到家的时候，老李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在了李红的身上。然后把李红赶出了家门，说是以后自己再也没有这个女儿，也不允许她踏进这个家门一步。把李红赶走之后，老李还严厉的给李刚做了一个交待，说是以后李红再也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让他从此忘了世上还有这个姐姐。要是以后李刚还敢跟李红联系，那么也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生活从那个时候就又一次变了。虽然李刚和老李过的还是以前一样的日子，可是老李的性格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那么乐观的老李，从此变得孤僻起来，沉默起来。有时候回到家，跟李刚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有时候自己白天生意不好的事后，回到家看到李刚还在专注的读书，还会骂上他两句。说是不行的话，明天就开始出去和他一起捡垃圾吧。李刚这时候，只能偷偷的掉眼泪。然后出去偷偷的跟姐姐通个电话，从爸爸赶出家门的姐姐那里，寻求到一丝生活上的安慰。
可是李刚从来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姐姐被爸爸赶出了家门。也无从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得到丝毫的线索。
12
老李今天走得特别慢，花了两个小时的功夫，才从城隍庙来到了外滩。走到外滩的时候，昨天在这里看到李红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女儿被赶出家门已经一年了，可是昨天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女儿在外面过的那种不光彩的生活的一幕。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当那个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出事，进了警察局，然后才得知女儿在酒店里做的是小姐，然后来到老李的家中，告知老李事实的真相，那一夜，老李的血液都要沸腾了。那一夜老李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刺，这一年来，一直扎在老李的心里，不时的让老李感到胸口隐隐作痛。生意不景气，或者跟人家讨要饮料瓶的时候遭受到行人的白眼，老李都会记起自己那个在外面的女儿。老李感到那些行人仿佛认识他，而且也认识自己的女儿。那白眼好像就是在告诉老李：嗨，死老头子，你女儿都出去卖了，你还缺钱花吗？
老李这胸中的疼，时常会发作一次。而这一年，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那个女儿出事进了警察局的人，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女儿回老家了。所以老李关于女儿的确切情况，再也不能得到一点消息。他自己心里清楚儿子还是在和女儿偷偷的来往，可是碍于面子，他却也不敢跟儿子口中探听他想要知道的消息。有时候他在想，是不是那个人搞错了，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吧。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会无限的后悔起来，想要急切的见自己的女儿一面。可是就在昨天下午，老李在外滩的人群当中这一年第一次看到女儿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不是假的。女儿就是堕落了。老李十分清楚地看清了女儿旁边的那个中年人的样子，那是一个将近五十，比自己岁数还要大许多的老男人。
老李走在外滩，带着腥味的江水不时的吹过来，令他今天的胸中，不时的升起一丝恶心。他尽量的低着头，看着行人手以下的部位。他尽量的不往远处张望，他尽量很快的解决掉一个垃圾桶，他似乎很害怕看见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看见。李红的影子，在老李的眼前不断的浮现着。他想赶快从外滩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南京路去。过马路的时候，老李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从明天开始，就算外滩的大街上全是一百块钱的票子，也从此不踏上这条路一步了。外滩只会让老李感到无边无际的恶心。
老李这么想着，就匆匆往马路对面走去。似乎只要走到了南京路，他就会忘掉耻辱，忘掉生活中一切的不愉快。他头也不回的往街对面走去，脚步走的很快，更没有留心对面的红绿灯。这时候街边的一个行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老李听到这声惊呼抬头的时候，一辆飞驰而来的轿车，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13
下午1点钟，李红正准备出门去上班，忽然接到了李刚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李刚不断的在哭泣，说是爸爸今天早上被车撞倒了，现在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李红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跟自己的姐妹说了一声，就直接往医院奔去了。
李红赶到医院的时候，爸爸还在昏迷之中，身边就弟弟一个人。李刚给李红转达了大夫的话，说是爸爸的头部受到了比较大的撞击，恐怕醒转过来的机会不大了。李刚说这话的时候，早就是泣不成声。而李红听到弟弟的话，仿佛就是一个晴空霹雳，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就变得冰凉冰凉。
老李身上插着管子，静静的躺在床上。那表情，仿佛就像是一个劳顿了许久的人，睡熟了一样。自从被赶出了家门，李红一年没有见过爸爸了。现在忽然看到爸爸，爸爸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能说话，无限的愧疚像一把刀，割的她的心里生疼生疼。再看看旁边泪涟涟的弟弟，李红更加陷入了一种极大的绝望。
过了好半晌，当李红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不是梦幻，而是活生生的事实的时候，李红似乎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抽身出来。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轻轻地说道：“没事的。爸爸会没事的。爸爸一定会醒过来的。”
李刚听见姐姐说话了，这才暂时收住了眼泪，嘴里嘟囔：“可是大夫说可能性几乎没有。”
“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就行。我相信爸爸，我相信爸爸会醒过来的。”
“可是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昨天我已经把你给我的两万块钱交给医院了。大夫说，维持爸爸生命一天的费用是400块”
“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姐会想办法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爸爸治好，等爸爸醒过来。”
“姐，我明天开始，也不打算在家呆着专门读书了。我想去捡垃圾，为爸爸挣点医疗费。”李刚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又一次哽咽了起来。
李红听到弟弟这么说，本来想说你不用操心，你还是好好的读书，捡垃圾能赚几个钱之类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难过得说不出来了。只是轻轻的点点头，说道：“那样也好。不过你还是不要放弃学习，抽空就多看看书。你的路还长着呢。”
14
老李进医院的第三天，李刚就拿起了老李原先使用过的工具，开始在老李原先天天走的路上捡饮料瓶了。或许是因为老李在医院里天天等着钱用，或许是李刚毕竟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能吃苦，肯吃苦，第一天，李刚就捡了50多块钱。这也是李刚到上海三年中，第一次自己赚到钱。李刚生怕把钱丢了，就把50块钱捏在手里，直到汗水把钱给打湿了。李刚又把50块钱揣到口袋里，可是他感觉那似乎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通红的木炭，烫的他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
李刚去银行专门开一个户口，把第一天赚的50块钱存了进去。他算了一笔帐，一天50，20天就是一千，就可以给医院交一次钱了。可是爸爸一天的花费是400，自己一天却只能赚到50块，这剩下的钱该怎么去办啊？如此的思忖着，李刚先前的欣喜，转瞬之间，不由的又变成了更大的忧虑。李刚想到了姐姐，心里更加难受起来。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没用，还要依靠姐姐才能维持爸爸的生命，李刚的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子在转动。
可是难过归难过，日子还是的照样的过下去。之后李刚每天白天就在南京路，外滩，豫园附近捡垃圾。晚上卖了钱存进银行之后，就赶到医院去陪自己可怜的爸爸。医院里本来是不允许家属晚上过夜的，可是大夫护士看着李刚辛苦的样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李刚晚上睡在老李的床边。晚上于是就成了李刚学习的最好时间。夜晚值班的护士偶尔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一个白天捡垃圾一整天的儿子，现在还在一个昏迷不醒的父亲的床边学习，都不禁唏嘘不已。
李红也每天按时来医院一次，坐在父亲的床边，静静的坐上一个多小时。只不过李红每天都是中午的时候来，晚上从来没有来过。李刚只知道姐姐为了赚更多的钱维持爸爸的生命，可能挑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而且有可能专门给自己安排了夜班。也从来不问姐姐的事情。只是白天更加卖力的捡垃圾，希望能够减轻一些姐姐的负担，晚上发奋的读书，希望将来给姐姐一个最好的交代和回报。这样一来，李刚和李红的时间安排，刚好错开。于是姐弟俩，每周也只能见上一两次面。见面的地点，无一列外的都是在医院，在老李的病床前。李刚看看姐姐，说姐姐最近气色不太好，一定要多注意休息。李红听到弟弟的话，再看看李刚，发现弟弟忽然之间，仿佛长大了一截子，显得成熟多了。只是看着李刚成天的在外面跑，变得更加消瘦，有时候也险些要掉下泪来。
15
李红最近有好几次，的确就是差一点点，就要哭出来了。李红是一个比较坚强的女孩子，在家人的记忆中，长这么大，就从来就没有掉过眼泪。这刚好和李刚形成鲜明的对比，李刚就是那种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哭鼻子的男孩子。所以李刚每次因为什么事情哭起来，李红还经常的挖苦他不是一个男孩子。可是最近一段日子，李红的眼泪，就像马上就要淹过大堤的洪水，时不时地就试图从眼眶里涌出来。李红自己也在捉摸，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是当年母亲死的时候，李红也没有这么想哭过。一年前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时候，李红还是咬着牙，一滴眼泪没掉。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李红最近最大的苦恼，就是因为父亲生病需要的花费。对于父亲，李红心里觉得抱有太多的愧疚。无论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爸爸的生命维持住，这就是李红反复在心里念叨的一个信念。可是每天400块的花费，对于李红来说，的确是一个太大的数字。当初爸爸刚进医院的时候，弟弟押的一万块钱，到这个月底，就要花完了。医院已经给李红说了几次，说是一定要想办法，赶快在最近几天把钱续交上。李红的几个姐妹帮李红凑了一万块钱，昨天中午李红去给医院交了。可是下个月的钱现在还没有着落呢。李红没有阻止李刚去捡垃圾赚点钱，主要目的还是不在于为了解决爸爸的医疗费，她只是觉得或许那样，李刚的心里会好过一点。李红心里清楚，钱的事情，主要还是要她来想办法的。可是现在，她又究竟有什么办法？李红觉得眼前的路是那么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李红其实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还是觉得每月一万两千块的费用有些困难。自从爸爸进了医院的这一个月，李红就从来没有休息过，就算是来月经的时候，还是坚持上班。几乎每天接一个客人。就连她的姐妹们都说她简直不要命了。可是李红的心思却只想着一点，那就是这个月能够赚多少钱。一个客人800块，酒店抽走400快之后，刚刚够维持爸爸一天生命的费用。可是每天只有400块还不够，医院里躺着的人得活下去，李红和李刚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于是李红还捉摸着怎么能够在酒店的生意之外，再多做点生意。姐妹们看着她如此的倔强，奈何不了她，也只好帮她的忙。有时候酒店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有生意的话，就尽量的让她去。李红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奔波着，用自己的生命，维持着爸爸的生命。
16
老李在医院大约躺了半年天气的时候，有一天李刚在南京路上碰见了二虎。这时候的李刚，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其熟练的捡垃圾的老手。二虎看见李刚，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询问他这半年怎么不见踪影，也不去找他补习功课了？看现在的情形，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上大学的梦想，而是要一心一意的作个捡垃圾的人了。二虎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生气。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李刚还是以前那个特别爱学习也特别聪明的男孩子。面对二虎的质问，李刚什么话也没说。其实李刚这半年天气下来，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除了白天好好的捡垃圾，晚上好好的看书，他觉得说什么已经根本不重要了。李刚推开二虎，一句话不答，就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这举动彻底的激怒了二虎。二虎一把拉住李刚，恶狠狠的说道：“好，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就算了。算是我看错了人，原来我还以为你和你姐姐是两样的人呢。现在看来，你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你不是女的，我看你要是个女的，也一定和你姐姐一样出去卖了。”
二虎说完这话就气愤地转身走了。可是他的这句话，却像一颗炸弹，扔在了李刚的头上。所有过去关于姐姐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全部到了李刚的面前。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17
晚上李刚给李红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让她来医院一次。电话里李红的声音很小，说是没有急事的话，能不能明天中午过来，现在她还有些工作要做。李刚在电话里发火了，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对李红说：“来不来随你的便，只是你今天不来的话，以后你就永远不要来了。就当你没有我这个弟弟，也没有这个爸爸。”
李红晚上到了医院，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李刚铁青着脸，知道李红进来了，也不抬眼看一下。李红凑上前去，试探地问道：“究竟怎么了？是不是爸爸的情况有些变化？”
李刚不说话。
“李刚，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得把姐姐叫来，是不是医院又开始催下月的钱了？”
李刚依旧不说话。
李红见到弟弟这样，也不知所措起来。伸出手，轻轻的放在李刚的头上，刚要开始抚摸一下的时候，李刚忽然站了起来，一把就把李红推开了。
“你今后再也不要碰我一指头。”李刚恶狠狠的说道。
“怎么了？李刚，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李红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慌张的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爸爸当初把你赶出家门。为什么爸爸一直不愿意让我跟你见面，也不让我花你的钱。”李刚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红这时候才明白了，原来，李刚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了。李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种莫大的委屈忽然间就到了胸口，特别想大声地哭出来。
李刚看李红不说话，紧接着就说了：“今天我叫你来，就是要当着爸爸的面跟你一刀两断。从此，我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再是我姐姐，我也不再是你弟弟。爸爸的事情也不要你管了。爸爸不需要的你的钱，要是爸爸还有意识的话，他也不愿意用你的钱来维持他的生命。以后，你再也不要来医院了。”
李刚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红早就捂着鼻子跑出去了。李红出了医院的大门，打了一辆车，告诉司机往外滩驶去。
18
李红到了黄浦江边，外滩两边的灯全亮着。夜色中的上海，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李红的脑海中不断上演着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李红的心情暧昧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弟弟解释这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解释这所有的事情。当初李红刚到酒店的时候，也只是在桑拿部做服务员，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工作。可是时间久了，李红就觉得自己也在慢慢的发生变化。比如端茶送水的时候，如果你不是那么在意，允许客人在你身上摸一把，捏一下，客人高兴了，50块，100快的小费就扔给你了。再到后来，等李红在桑拿部混熟了，才知道这里面赚钱的名堂数不胜数。桑拿部有很多小姐，陪客人睡一次，好的就能拿个千儿八百的，保底也有400快的收入。李红这个从乡下来的姑娘，这种事情原先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天天在这里上班，天天接触这些人，天天看见这些事，不知觉间，就开始动摇起来。最让她受震撼的还是一个同样来自安徽农村的老乡，和李红的岁数差不多。有一次跟李红聊天，说自己干这一行已经两年了，赚了很多钱，给家里盖了新房，还给弟弟娶了媳妇，想起来，其实也挺划算的。反正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尤其在这个交换的社会中，你就算守着自己的那一份纯洁，也得有人欣赏啊。可是现在谁还会计较你纯洁不纯洁。所以不如好好的利用自己的青春，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等到钱赚的差不多了，再回到老家，做点小生意，嫁个老实人，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一番话，给了李红不小的触动。半个月之后，李红便加入了桑那部小姐的队伍。之后不久，那个最早说动李红干这一行的女孩子，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不小心被警察逮住，之后不久就回家了。随之，李红的事情就被爸爸知道，然后被赶出了家门。之后，李红就做这一行，一直到现在。李红回首这一切，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然后就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李红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就像大家所说得那样，真的是堕落了。从心底里，李红似乎坚定的认为，自己并没有象别人说得那样堕落。自己不就是出卖肉体赚钱吗？毕竟也是一种付出，付出的不仅是肉体，还有人格和尊严。如果说这也是一种堕落，那么这个社会上堕落的人岂不是到处都是？那些天天光顾李红所在这家星级酒店的那些人，多少人不是拿着公家的钱来鬼混，多少人不是在这里丑态百出。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李红总是觉得在桑那部的这一年多，真的是看见了这个社会最丑陋的一面。
可是这一切，无论李红心里怎么想，她终究无法将之完完全全的给弟弟诉说出来。李刚毕竟还小，还单纯，还不知道很多事情，还不知道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的行为和一个人的想法就能改变的。而且李红今天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和弟弟达成一种妥协，先让她出钱把爸爸的生命维持住。她知道，就弟弟捡垃圾赚的那点钱，根本无法让爸爸在医院里安稳的躺着。
晚上的天气很好，不时有江风吹过，让人有一种舒畅的感觉。李红沿着黄浦江慢慢的走着，偶尔会停下来仔细的注视一下江水。在灯光的照耀下，黄浦江的水泛着肮脏的泡沫，令人有微微作呕的感觉。就算是一个不想活的人，恐怕看见这样的水，也宁愿粉身碎骨的活着，也不要轻易的纵身跳进江中了。
19
李刚在医院将姐姐骂走了之后，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当中。一方面，他不相信自己心爱的姐姐，从事的居然是一种最肮脏的行业。另一方面，他不知道紧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了姐姐的帮助，他该怎样去应付维持爸爸生命的高昂费用。就这样想着想着，李刚伏在爸爸的床上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似乎回到了在老家的日子，在乡野中的日子。姐姐走在前面，手中拿着一个竹篮在挑猪草，而他跟在后面，不断的呼唤着姐姐。还有爸爸和妈妈，似乎也在不远的地方，望着他们俩，开心的笑着。
第二天李刚又恢复了往常的日子，依旧去南京路一带捡垃圾了。虽然为医疗费用的事情心事重重，但是李刚心里也明白，目前为止，除了从事这个行当之外，他也再没有别的办法，去多弄一点钱回来。前一段时间的医疗费一直是姐姐交的，他自己捡垃圾赚的钱也有8千多了，还一直没有动过。他心中打算着，在下个月给医院交钱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跟医院的领导求求情，可以少交一部分，或者缓交一部分。反正无论如何，他就是凭了自己的命，给医院做牛做马，也不能让他们把爸爸身上的管子给拔了。
20
又一次给医院交钱的日子到了。李刚从银行里取出了9千块钱，惶恐不安的就到了交费处。可是一询问，说是这个病人一年的钱全部都交了。李刚大大的吃了一惊，险些没把手中紧攥着的9千块钱撒落在地上。李刚知道，钱一定是姐姐交的，可是她一下子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钱，李刚的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想给姐姐打个电话，详细的询问一下事情的原委，可是人走到电话旁边徘徊了半天，终于没有鼓起勇气拿起电话。
21
医疗费的事情解决了，李刚终于不像往常那样焦虑了。不过还有来年，来年的钱还是要准备。李刚每天白天出去捡垃圾，晚上复习功课，时时的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想起姐姐，想起姐姐在上海正在过的日子。不过一年即将过去的时候，李刚和李红再也没有见过一次面，也彼此没有电话联系过。
22
某某年6月，一年一次的高考开始了。这一年，老李依旧在病床上静静的睡着，而李刚却报名参加了考试。8月份成绩下来的一天，李刚手里拿着一张红红的入学通知单，在医院里守了老李整整一天。他的泪水又一次汹涌澎湃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他对着熟睡中的爸爸，说了整整一天的话，似乎把自己的心肝肚子全部给掏了出来。
哭完了，说累了，发泄完了。等李刚平静下来，他才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拥有了一个可以上大学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却不可能实现。上一年的钱姐姐一次xìng交了，可是现在这一年也已经快结束了，马上就要到了交钱的时候。现在李刚的手头只有不到3万块钱，也就是仅仅能够维持爸爸三个月的费用。自己如果真的选择去上大学，先不要说学费的事情，首要面对的困难就是爸爸以后的医疗费用怎么办？难道真得亲手把爸爸身上的管子拔了再去上大学不成？
巨大的喜悦，随之变成了巨大的痛苦。想到未来的生活，想到不知何时能醒来的爸爸，李刚几乎哭干了自己所有的眼泪。
23
就在李刚陷在巨大的矛盾当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李红出现在了李刚的面前。这一次，李红还是来给医院交钱的。李红这一年，似乎已经变得更加容忍，对于见到弟弟也不那么惶恐了。坦然地，李红找到了李刚，对他说，其实这一年，她还是经常在李刚不在的时候，过来看望爸爸。另外，她也听见医院里的大夫和护士们说李刚考上大学的事情了。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解释什么，只是想要告诉李刚，让他一心一意的去上大学，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就算嫌姐姐的钱不干净也没关系，就当是从大街上捡来的。只要他自己不做什么不干净的事情，自己的良心稳帖就行了。
这一次，李刚面对李红，似乎只有愧疚，却没有一点的恼怒。李刚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姐姐说完了话，一直走远了，才抬起头来，在泪水迷蒙当中，看了看李红的背影。
24
五年后，老李在沉睡了7年之后，终于彻底的放弃了呼吸。而此时，李刚已经从上海的一所大学毕业，在一个外企找了一个工作。上班的地方就在南京路。这些年，李刚上大学以及老李的医疗费用，一直是李红出的。李刚逐渐的明白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也开始主动地和姐姐联系，偶尔见个面，一起吃个饭，聊回天，只是从来不说及姐姐工作的事情。
李刚上班第一个月发工资的那天，正是李红的生日。李刚跑到上海最高档的商店，给姐姐买了一条项链。然后又在外滩最高档的酒店，订了一个位子。这一切，他都瞒着姐姐，没有给她透露丝毫的消息。他只是给姐姐打电话说，他今天觉得特别的不舒服，特别想见姐姐一面，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来他单位门口等他。
等到李红最后见到李刚，然后被李刚领到某一处可以看见整个上海夜景的桌子上坐下，并且递给她一条漂亮的项链，对她说出生日快乐的时候，李红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当着整个大厅几百口子的人，就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似乎格外的响亮，也格外的有力，穿过上海整个的夜色以及五光十色的灯光，传到了每一个流连在外滩，南京路，以及城隍庙附近的行人的耳朵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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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上老李的运气不错。7点从豫园出发，到外滩转了一圈，再一路沿着南京路溜达回来，回到豫园的时候也就11点，可自己身上背的那个蛇皮袋已经装的鼓囊囊的了。不用数，老李记得清楚得很，一共是77个易拉罐，77个塑料瓶，其中还有20个大的。城隍庙门口的一个台阶上，老李将蛇皮袋放在地下，坐下来点上一根烟的时候，胸中早就是心花怒放。十六块四毛钱到手了。
五一长假，正是上海游人最多的时候。就老李坐在城隍庙门口抽了一根烟的功夫，一批一批的游人不断的从门里进进出出。出来的几个人手里拿着已经喝完的饮料瓶，东张西望的，似乎正在寻思着找一个垃圾桶。眼尖手快的老李迅速迎了上去，一伸手，又将三个饮料瓶收入了自己的囊中。
抽完了烟，老李从自己胸前的一个小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午饭。一瓶康师傅红茶的瓶子里，装的是今天早上出发时自己沏的浓茶。另外一块清真大饼，中间已经夹了咸菜。老李大口的吃喝了起来，似乎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可口的食物了。早上干得还算不错，马上吃完了东西，还要把早上的路再重新走一遍。中午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也是游人最多的时候，生意的大头还在下午呢。
老李刚刚咽下最后一块饼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见了老李，二话没说，就把一个空的蛇皮袋扔在了老李的脚下，而把老李撂在地上的那个鼓囊囊的袋子甩在背上，一声不啃，转身就要走。老李狠狠地瞪了小伙子一眼，嘴里骂了起来。
“臭小子，你就只会来按时按点的拿老子捡的东西。你他妈的来回跑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也拿个袋子，多多少少也捡些东西。我他妈简直养了一个没用的书呆子。”
老李嘴里这样还骂骂咧咧的时候，小伙子早就一溜烟的跑的不见踪影了。老李好像只是嘴上在骂，心里却并没有真的生气，拾起小伙子放在地上的空蛇皮袋，搭在肩膀上，又从城隍庙的门口出发了。老李走路的步伐很快。干这行多年的经验，早就让他练就了一付火眼金睛，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的错过一个猎物。就像和同行们在一起聊天时，他所吹嘘的那样：老李的眼睛中，看见的不是满大街的人，而是满大街的空饮料瓶。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垃圾桶，任何一只拿着饮料瓶的手，都不要想轻易的逃过老李那双老鹰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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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生意果然不错，一路走过去，接连碰见七八个垃圾桶，都给了老李不小的收获。每一个垃圾桶里至少都有三四个饮料瓶，老李的心里顿时兴奋了起来。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个同行，老李心里不由暗暗的骂道：“这些狗日的，简直是瞎了眼。一路走在前面，居然还白白的给我留了这么多的肥肉。”如此的想着，老李干脆放慢了自己的脚步。走在后面就走在后面吧，谁让这些家伙是睁眼瞎呢。
一般情况下，做老李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走在别人刚刚走过的路上。前面的人一走过去，这沿街的垃圾桶以及行人手中的饮料瓶，基本上都要被洗劫一空了。可是也怪，老李走在别人后面的时候，却总是能够出人意料的打破这个神话。每当大家询问他究竟有什么诀窍的时候，老李对此的解释只有一句话：把近处看清楚之前，千万不要老看着远处。
老李每到一个垃圾桶边上，所作的一系列的动作，简直就是一种优雅的艺术。熟练而优雅，对称而简单。老李的左手拿着一面小镜子，右手拿着一支长夹子。到了垃圾桶跟前，腰一弯的同时，左手已经把小镜子伸到了垃圾桶里面。小镜子的面朝下，可以将垃圾桶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一旦有东西，老李将左手拿出的同时，右手拿的夹子就伸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垃圾桶中有价值的东西，就全部到了背后的蛇皮袋中。然后，老李才会心满意足的从这个垃圾桶边上站起来。临走的时候，还似乎像一个将军打量自己刚刚清扫过的战场一样，骄傲的往后扫上一眼。然后立马加快脚步，向下一个目标奔去。
其实在南京路外滩豫园这一带拾垃圾，比别处的生意不同。在别处，可能需要捡的垃圾的种类比较杂乱，有时候还很不卫生。可是这一带的生意就简单多了。说白了，老李他们在这一块捡垃圾的，就是专做饮料瓶和易拉罐这一种生意。一个易拉罐或者一个小的饮料瓶一毛钱，大的饮料瓶两毛钱。所以有的人说，南京路一带拾饮料瓶的，其实就是在街上捡毛票。老李觉得这个话倒说的十分贴切。想当年当老李还在安徽农村种地的时候，就是因为听见有人说大上海在大街上都可以捡到钱，才舍弃了家中的田地，跑到这里来谋生计。虽然现在想起来，这话说得是有点夸张了些，可是如果平心静气的寻思一下，这样说也不是完全在瞎掰。毕竟，老李现在的工作，就是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一毛钱一毛钱的从大街上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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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城隍庙一带的曲折小巷，又穿过一条撑满了晾衣杆的破旧的老上海的民居，老李就到了外滩。下午2点钟，外滩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老李正在四处搜寻可能隐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的宝贝，忽然一偏头，从人群之中看见了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老李的心头狠狠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异常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一个大约20出头的年轻姑娘，衣着时髦，面容清秀，挽着一个约摸40出头的中年人的胳膊，从江边的台阶上下来，走进了轮渡的通道。老李的脚步忽然就停下了。好像生怕那姑娘发现了自己，又似乎要冲上去赶上那姑娘，老李呆呆的就从原处盯着姑娘的身影逐渐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为止。等到那姑娘所乘坐的轮渡已经开动，一直驶过江，到达对岸的时候，老李还站在原地发呆。眼神中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
因为这个姑娘的出现，老李大约耽误了半个钟头。过了好一会，老李才似乎慢慢的缓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用颤悠悠的手给自己点上，继续沿着外滩靠江的道路，往南京路的方向走去。
整个的下午，老李的心情忽然间变了。早上捡到那么多东西的兴奋，一下子消失了。下午剩下的时间，老李似乎只是心事重重的在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溜达，似乎忘了自己是来这条路捡垃圾的。要不是他身上背的蛇皮袋，以及他手中拿的工具，路人还以为他是一个来自于农村的游客，或许因为迷路，或许因为和自己所在的旅行团走散了，正在张皇失措的寻找自己在这个城市中的位置。
此时的老李，混同在南京路的人流中，丝毫没有了平时走在这条街上那种踏实的感觉。平常，老李走在这条路上，他总觉得自己有一种归属感。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闲人，他觉得自己就属于这个城市，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上海人。这个城市养活了他，他从这个城市挣到了钱，而且如同以前种地一样，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虽然只是捡垃圾，可是毕竟不是偷不是抢，也不是跪在大街上等待别人的可怜，也算是堂堂正正。可是今天下午，老李却完全在这匆忙喧嚣的人流之中迷失了方向。下午所见的那个姑娘的身影，不断的在他的眼前浮现，令他的心头隐隐作痛。老李忽然间在这巨大的喧嚣之中，迷失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捡垃圾。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将心中针扎一样的痛给止住。
3
这一天老李回到住处特别早。下午4点多，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老李就回到了他那个离城隍庙不远的出租房。早上被老李骂的那个小伙子一个人正在家里看着一本什么书。可能没想到老李会这么早回家，老李一进门，把正在全神贯注读书的小伙子吓了一大跳，从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嘟囔出一句：“爸，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李没有应答。一甩手把身上的蛇皮袋子扔在地上，就躺在了一张简陋的床上。小伙子看出爸爸今天的心情有些不对劲，也不敢多问什么，正捉摸着要转身出去的时候，老李忽然恶狠狠的对他说了一句：“去，给我买一瓶酒回来。”
小伙子从出租房里走出去，在去往小卖部的路上，心中也不禁在犯着嘀咕。爸爸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他可是一滴酒都不愿意沾的。看到同行们下班了聚在一起喝酒，还每每在言语之中露出鄙夷不懈。说是大家都是从农村出来捡垃圾挣钱的，在这大城市生活挺不容易，能挣钱还要能省钱，要是喝酒取乐，那还来上海干什么？还不如就在老家呆着，日子还过的不比这舒坦。可是他今天回来的如此早，好像在小伙子的记忆中，是来上海三年中第一次在天黑之前回家，并且还主动叫喊着要喝酒，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伙子的心情不禁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这么寻思着，小伙子买了一瓶陀牌就回家了。回家把酒递给爸爸，自己就在门口用几块石棉瓦搭的一个简易厨房里，开始准备起晚饭来。不一会，弄了几个简单的菜，煮了一碗面条，就端到屋里面去了。小伙子进门的时候，才发现爸爸就这么一小会，好像已经喝的有点高了，脸涨得通红，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进门把饭菜摆好，老李也一动不动，只是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自己，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一点什么秘密来。
小伙子怯生生的说：“爸，吃点东西吧。今天回来得早，不是很俄吧？”
老李的眼神还是没有离开小伙子的脸，更没有理睬小伙子的问话，却忽然又一次提高了声调，对这小伙子吼了起来：“说，你是不是最近见过你姐姐？还有你看的这些书，是不是她给你买的？”
老李这么说着，顺手就把刚才进门的时候，小伙子正在看得那本书，一本高二化学测试手册，一下子从桌子上拿起来，扔在了地上。小伙子赶快蹲下把书从地上捡了起来，眼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一边擦拭着书上的尘土，一边拉着哭腔说道：“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啊。我是见过姐姐怎么了？就是姐姐给我买的书又怎么了？难道她支持我读书有什么不对吗？”
老李忽然冷笑了起来：“哈哈，果然如此。原来你把我给你说的话全当耳旁风了。你个没出息的。难道你就非得花你姐姐的钱不成？我上次不是给你说过，让你从此不再跟你姐姐见面，也不能花她的一分钱吗？难道我不能养活你？难道我买不起你的一本破书吗？”
小伙子听到自己的爸爸这么说，又见到他脸上的神色整个的都变了，本来还要辩白几句的，也就忽然收住了声。跟着爸爸出来三年了，爸爸成天在外面受的苦受的累，他比谁都要清楚。何况爸爸从来不喝酒的，今天或许就是因为在外面和同行们抢生意受了气，或者是下午捡到的东西没卖上个好价钱，才发这么大的火。想到这里，小伙子也不啃气了。一屁股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就吃了起来。可是没有想到老李还不肯罢休，并且似乎今天的火气异常的大，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扬手，就把饭桌给掀翻了。嘴里同时骂道：“兔崽子，你还有脸吃饭。你个没骨气的家伙，有本事你不要吃饭去考大学，去混出个人模狗样来给我瞧。有本事你就不要花你姐姐的一分钱。”
老李平常不喝酒，今天不知是喝了点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然变得格外暴躁起来。桌子掀翻的时候，给小伙子身上溅了一身。小伙子刚刚止住在眼眶中的眼泪，又一次哗哗的流了出来。小伙子忽然站起身来，从出租屋里跑了出去。留下老李一个人，忽然一人对着这间不到十平米的简陋房屋，沉默了下来。
4
小伙子跑出了门，一口气跑了很远。一直跑到城隍庙门口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在今中午见到爸爸的那个台阶上，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待一会回去，等爸爸酒醒了，跟他询问一下究竟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就这样，在城隍庙的门口坐上一整夜，等到天亮再回家。他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特别不理解。他不知道爸爸今天为什么会忽然掀翻桌子。他更不知道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就跟爸爸结下了如此的深仇大恨。为什么每次提到姐姐，爸爸就格外的恼火，好像变了一个人。整整三年，爸爸尽管在嘴上不断的骂他不勤快，不知道也捡垃圾帮家里挣点钱，可是小伙子心里清楚，就算是他愿意出去帮忙捡垃圾，爸爸也不会答应的。爸爸最心疼的就是他了。这一次之前，爸爸就连一根指头也没碰过他，更不要说把饭桌掀翻在他面前了。
小伙子在城隍庙门口一直坐了两个小时。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想到三年前妈妈的死，想到他跟随爸爸和姐姐来到上海的经历，想到再后来，一夜之间，爸爸仿佛就跟姐姐接下了深仇大恨似的，把姐姐赶出了家门直到如今。对于这许多的事情，小伙子都感觉到很不理解。尽管爸爸和姐姐闹成现在的地步，小伙子还是特别喜欢姐姐。不仅仅因为姐姐一直在鼓励他在帮助爸爸的同时继续自修高中的课程，还不断的背着爸爸，给自己买许多高中的复习书，还答应自己，等到自己将来自修完高中课程，觉得有能力考大学的时候，一定会支持自己考大学，还要一直资助自己上完大学，直到出人头地，在这大上海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直到成为一个体面的上海人。就为这个，他特别的感激姐姐，他也特别的依恋姐姐。在心里，他有时候感觉到姐姐就是这世界上最疼爱自己也最理解自己的人了，就像以前的妈妈。尤其在这种时候，当粗心的爸爸，无法让他敞开自己的心扉，倾诉自己的想法的夜晚，他就特别的想见到姐姐。
大约晚上11点，小伙子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今天中午卖饮料瓶易拉罐的十六块钱，刚才给爸爸买了一瓶酒，还有十块多。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向一家公话亭走去。
小伙子旋即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刚接起电话，小伙子就哭了出来。
5
“李刚，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爸骂你了？”电话那头一个年轻的女子听到了小伙子的哭声，关切的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你。爸爸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喝了酒，吃饭的时候还掀翻了桌子。不知道他是知道了我和你还有联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天回来就不对劲。”小伙子喃喃的说道。
“那你现在在哪？在大街上吗？”
“对。在大街上给你打电话。”
“那你赶快回去。明天他出门了，你再给我打电话。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好吗？”
“姐，我今晚不想回家了。我想见你，我到你住的地方找你行吗？”
“嗯，李刚，姐晚上还要加班，我们住在一起的都是女孩子，你来有些不方便。你看。你能不能今晚还是回去”
“可是我今晚就是不愿意回去了。姐，求你了，就让我来找你吧。”小伙子说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声音也抽泣起来。
“那好吧。你身上带钱了没有。你坐轮渡过来，我就在金贸大厦的渡口等你。小心些。”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为难，但听到弟弟如此拉着哭腔的声音，终于答应了下来。
电话挂断之后，小伙子的脸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他期望今晚上可以伏在姐姐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好好的把最近一段时间憋在肚子里的很多很多的心里话，给姐姐倾诉一番。
6
小伙子下了轮渡，一出渡口，就看见了姐姐在那里等自己。姐姐看见小伙子，立马就迎了上来。走到跟前，一把把小伙子拉到自己的怀里，关切的问了起来。
“说，李刚，爸爸今天为什么喝酒？他平时不是滴酒不沾的吗？”姑娘的脸上露着很无奈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今天在外面受了什么气，还是遇见了什么特别不顺心的事情，吃饭的时候把饭桌都给掀翻了。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可怕过。”小伙子见到了姐姐，似乎更加觉得委屈起来。话一刚出口，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那你今晚不回家，爸爸着急到处找你怎么办？要不待会我还是送你回去。”姑娘试探的问道。
“不会的。他肯定以为我住到二虎家去了，反正我以前经常晚上住在二虎家，让他给我补习英语。明天早上等他酒醒了，我早早的赶过去，不要耽误了他明天的早饭就行了。”二虎是住在小伙子出租房附近的一个上海本地人，今年上高二，经常帮忙给小伙子补习功课。
“噢。那样也好。那你今晚就住在姐姐那里吧。走，跟姐姐好好聊聊你最近的生活。”
姑娘拉着小伙子的手，走到马路边，顺手就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上了车，不一会，车子停在了一个居民区的大门前。
7
姑娘住的地方，是一栋年代比较久远的楼房。可是地段还不错，站在居民区里，可以看见矗立在远处的金贸大厦。姑娘住的是四楼，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小伙子进去的时候，听见关着门的另一个房间里，在电视声音中间，好像还有几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姑娘打开了另外一个门，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准确地说，房间很小，里面只放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电视柜，上面放了一台旧电视。小伙子第一次来姐姐住的地方，显得有些拘谨，愣愣的站在地中央，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好了。看看，这就是姐姐的家。怎么样，不错吧？坐。姐姐给你拿饮料。”姑娘看着弟弟拘束的样子，赶快招呼着弟弟坐下，从电视柜下面拿了一瓶饮料，递给了弟弟。
弟弟在沙发上坐稳了，小心翼翼的打开饮料，喝了一小口，又拧上了，然后继续打量着家里的摆设，小心的问姐姐：“姐，这里你一个人住吗？”
“不是。不过快了。姐姐很快就能一个人住上一个这样的房间了。现在我跟隔壁的另外一个姐姐一起住。今晚你要过来，她到隔壁去跟其他两个姐姐住了。”
“噢，那么姐姐你们这套房子一共住四个人？你们在一个酒店上班吗？”
“是啊。不远，就在一个酒店。”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
弟弟觉察到了姐姐脸上的一丝不快，沉默了好一会。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眼睛也不看着姐姐，低声地问道：“那姐姐你究竟在酒店做什么？你究竟做错了什么？就不能和爸爸好好的谈一谈吗？”
姐姐忽然听到弟弟这么一问，也忽然沉默了起来。过了好半晌，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李刚，关于我和爸爸之间的恩怨，以后你再也不要问了，也不要放在心上了。现在你只需要在帮助爸爸的同时，好好的学习，赶快把高中的课程学完，赶快考上大学。姐姐干什么工作并不要紧，只要你将来能够有个好个前途，姐姐就知足了。”姐姐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也伤感了起来，鼻子酸了一下，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泪水。
弟弟一见姐姐忽然难过起来，更加为姐姐的情况担心起来，说道：“姐姐，其实我觉得你现在也不用格外的为我操心，至少这一年多，你也不用给我钱，也不用给我买辅导书了。二虎给我说了，他会把他的所有的教材淘汰给我，还有同步学习指导，还有他们学校发的模拟试卷。他还说，明年等他考上了大学，如果他上上海本地大学的话，还会继续给我辅导。所以姐姐你以后不用给我钱了。”
姐姐苦笑了一下：“那就好。既然二虎对你这么好，你可一定要珍惜这么好的一个朋友。一定不要辜负了姐姐和爸爸，也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知道你节省，不会乱花钱的，可是我给你钱，也是希望你能拿它来填补一下家用。每过一段日子，给爸爸，还有你自己，好好的改善一下。你知道，爸爸是决计不会要我的一分钱的。”
“可是姐姐你不知道，我哪里敢随便的买些好东西给爸爸吃呢。家里的钱是按毛记的，每一毛钱爸爸的心里都有数。所以你给我的钱，我一直也没有怎么动过。全部存在银行了。姐姐，现在存了好多呢。你猜有多少？”说到这里，弟弟显得有些兴奋起来，反过来跟姐姐神秘的问了起来。
“我不知道。可能也没有多少吧？”姐姐心不在焉的答道。
“没有多少。姐姐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呢？从去年你离开家的一年，已经存了将近两万块钱了。爸爸知道了，肯定会大吃一惊的。他成天的在南京路和外滩辛辛苦苦的转，一年也就顶多有三万块钱吧。”弟弟眼睛瞪得大大的，重重的说出了两万块三个字。
听弟弟这么说，姐姐忽然象是记起了什么，也没有回答弟弟的话，问道：“爸爸最近天天都在南京路和外滩？上个月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他最近腿脚不好，就只在豫园一带转悠吗？怎么最近又开始跑这么远的路了。”
“唉。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性格，就是那种宁让牛累死，也不让车翻过的倔脾气。最近不是天气热，生意开始好起来了嘛。爸爸最近每天从豫园，外滩，南京路跑一圈。今天一早上就捡了将近十六块钱。”弟弟兴奋的说道。
“噢，那他今天下午呢？是不是也去外滩了？”
“肯定是去了。可是不知道是被人抢了生意，还是运气不好，不知怎么的，早早就回来了。而且还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无缘无故的猜测我和你见了面，还把你给我买的书扔在了地上，把饭桌掀翻了。其实你给我买的那本书，我已经看了好久了，他早就应该猜到是你给我买的，可是昨天就忽然发起火来了。”弟弟说到这里，又想起了晚上的不愉快，声音重新难过起来。
小伙子和姐姐聊着聊着，好像就困了起来，最后干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而姐姐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睡。她在脑海里不断的回忆着今天下午走过外滩时的情景。
8
第二天一大早，小伙子和姐姐就同时起来了。姐姐把弟弟送到轮渡的地方，看着弟弟上了船，才转身离开了。她知道弟弟也过的不容易，虽然昨晚上受了气，可是今天还是得早早的赶回去，给爸爸做早饭，中午还要去负责把爸爸早上捡来的东西卖掉。而且就在做这些事的同时，弟弟还要自学高中的课程，准备有一天考大学呢。弟弟现在过的生活，她也曾经整整过了两年，弟弟现在做的事情，她也曾经整整做了两年。只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放弃上大学的想法了，而弟弟却还在坚持。想起一年前和爸爸的彻底决裂，想起自己现在的生活，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抑或是，根本就没有对错。
姑娘离开了渡口，打了一辆车，直接回到了住处。路过小区门口的的时候，买了几份早餐。
姑娘一进门，发现隔壁屋里的三个人还没有动静。以为那三个姐妹还在熟睡之中呢，悄悄的将早餐放在了自己屋内的茶几上，正准备重新上床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叫做小王的姑娘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见热气腾腾的早餐，还有买早餐的人，转身就走了进来。
“噢，这么早。你弟弟送走了？”
“是啊。刚刚送走。昨晚没睡好，想赶快再补一会觉。”
“和你的好弟弟聊得太晚了吧？我昨晚可是美美的睡了一个好觉。好久没有这么早就醒来过了。感觉真好。那种一醒来就看见太阳升的老高，大家都在吃午饭的感觉，真的是令人厌恶透了。”
“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干这个的呢？”
“你弟弟昨晚没问你什么吧？怎样，我们几个姐妹够义气吧？为了让你的好弟弟不至于对你怀疑，失望，我们昨晚上全部按你说的时间，早早的就回来了。”
“真的谢谢你们了。改天我一定请客，好好的感谢你们。这几天生意正好，昨晚上你们肯定损失不少吧？”
“嘿，说这些干嘛。我说李红，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还能不理解你的难处。既然工作在一起，还住在一起，还说这些干什么。下个月我妈可能要来上海一趟。我死皮赖脸的不让她来，可就是劝不住她。说是一定要来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我也正为这事情发愁呢。到时候，你们几个还得为我合计合计，看看怎么样才能够让老人家安安心心的回去。”
小王说到这里，拿起了桌子上的早餐就吃了起来。边吃边不断咋咋有声的赞叹，说是好久没有吃过真正意义上的早餐了。李红脱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9
小伙子早早的赶到家，发现爸爸已经起来了。昨晚上的酒显然已经醒了。屋子里也已经收拾清楚了。正背着蛇皮袋子准备出发呢。小伙子迎上前去，小声地说道：“爸，你等一会，我给你做了早饭，你吃了再走。”
老李不知道是记不得昨晚上的事情了，还是为昨天自己的举动感到后悔，说了一句：“我今早上就不在家吃了。带了一点，路上吃就行了。中午你还是在老地方等我吧。”
老李说完话，旋即就出了家门。小伙子也没有吃早饭，就趴在床边上，重新拿起那本昨天被爸爸仍在地上的书来。发现显然是刚刚才被包上的一张书皮，小伙子忽然感觉到手臂变得沉甸甸的，好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将面前的这本书翻开了。
10
老李还是先赶到了城隍庙的门口。上海三年了，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在昨天走的这条路线上转圈。早上从城隍庙出发，中午回到城隍庙。下午再把早上的路线重复一圈。上海天天在变，老李的脚步却难得改变。这是做这一行的黄金路线。这也似乎是老李在上海的生活之路。
走在路上，老李今天的心思稍微有些不太集中，动作也好像有点慢腾腾的。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老李把捡到的易拉罐把蛇皮袋里扔的时候，居然扔在了袋子的外面。对于老李，这是一次罕见的失误。重新把扔在地上的易拉罐捡起的时候，老李的脸微微的红了一下。
老李在想事情。想昨天的事情，也在想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情。
昨天从外滩碰见的那个姑娘，正是老李的女儿。老李一共两个小孩，李红和李刚。三年前，老李的老婆得了一场大病，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老李正在走投无路之时，听到村里一个在上海打工的人介绍，说是在大上海，走路都能拾到钱。于是老李带着自己的女儿到了上海。到了上海，才知道这所谓的在大街上捡钱，其实就是捡垃圾。可是老李迅速的就发现，就算是捡垃圾，也比在农村种地好，也和在大街上捡钱没什么两样。老李刚在上海干了一个月，就给家里寄去了一千块钱。当时老李的雄心可大了，对李红说，过一段时间，等到手头的钱攒的多一些之后，干脆就把老婆接到上海来，去上海的大医院看病。
当时老李来上海的时候，李红正在读高二，老李不允许她来，可是懂事的李红却说，现在家里面妈妈的药费都凑不起，自己哪里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学校里念书呢。不如就跟着爸爸一起到上海，给爸爸帮帮忙，做做饭，闲暇的时候，自己温习功课，将来还是一样能够考上大学。老李拗不过女儿，就带着李红一起到上海来。留下了还在上初中的李刚在家边上学边照料妈妈。可是就当老李到上海两个月，第二次从上海往家里把钱寄出的第三天，村里来了不好的消息，说老李的老婆忽然病重死了。老李听到这个消息，就像做了一个梦，整个人顿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持和信念。把老婆接到上海来治病的希望彻底的破灭了。回到老家，给老婆办了后事，看着身边两个可怜的孩子，老李真的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但是一段时间之后，老李终于挺了过来。而且还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上海打工的两个月，让肯吃苦的老李算是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宁肯在水泥地上拾垃圾，也不要在农田里种庄稼了。在上海两个月，抛过自己和女儿的花销，以及两人来回的车费，老李算了一笔帐，他居然赚到了两千五百块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也是辛辛苦苦在地里苦一年才能勉强得到的收入。现在老婆死了，可是孩子们还是要上学，还要往前面走，老李一咬牙，准备再一次到上海去捡垃圾供两个孩子上学。
然而当老李给孩子们说了自己的打算之后，李红首先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也要去上海，边帮爸爸打工，边自学高中的课程。女儿这么一说，李刚也急了，说是爸爸和姐姐都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老家，这跟没人要的孩子有什么两样啊。李刚说到这就哭起来。这就让老李更加为难了。他既说不服女儿留下来和儿子作伴，一起在老家上学，又不能忍受把儿子一个人留在老家，就像儿子自己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最后老李长叹了一声，说：“谁让你们的命苦呢，实在不行，我看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咱们三个一起到上海。只是你们就不能上学了。平常稍微帮我点忙，你们还是在家读书学习。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老天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完这话，老李把两个孩子搂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先就掉下泪来。李刚这个爱哭的男孩子，当然更加是放声痛哭起来。唯独李红一个人，尽管心里也难过得要命，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11
老李于是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到了上海。刚到上海的时候，老李也不让孩子们出去干活，只是自己一个人出去捡垃圾。让两个孩子在家学习，做好家务就好了。可是时间一久，这一个人在上海靠捡垃圾养两个人就显得艰难起来。几乎连续几个月，日子都是仅仅维持在填饱肚子的份上。李红李刚的衣服上，都打上了补丁。老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可是就是干着急没办法。这时候跟老李一起捡垃圾的一个人，有一次来老李家串门，看见了李红，就随口说了一句，说是自己的女儿也和李红差不多大，来上海已经两年了，出去在酒店打工，每个月赚好几千块钱。老李听到这话，虽然心动了一下，但还是保持了沉默。老李觉得这样做，有点对不住女儿。可是等那人前脚一出门，李红就跟了出去。到了人家的家里，还专门打听到了人家女儿的联系方式。一个星期之后，老李还蒙在鼓里的时候，李红已经到那人提到的那家酒店去上班了。第一天上班回到家的时候，李红把单位上给自己发的工作服放在床上，斩金截铁的跟老李说到：“我今天开始已经在酒店上班了。从今儿开始，我就好好的供弟弟读书。我一定会让弟弟上大学的。”老李听到李红坚决的口气，就已经知道再说什么都不顶用了。只是在那默默的抽烟，一句话也没有说。倒是李刚当时听到姐姐放弃上学的希望，打工赚钱供自己的话语，忽然就哭了出来。抱着姐姐求姐姐不要去上班了。李红面对着弟弟，也是欲哭无泪，哑口无言。
之后的日子，果然过的好了一些。李红每月能给家里带来一千五百块的收入，而自己的花销又自己负责。于是老李觉得生活的担子轻了一些，日子也慢慢的过出来点滋味。白天老李和李红一起出去，各自上班，李刚留在家里做些家务，中午给老李送个饭，或者帮忙去卖一下老李捡到的东西。日子如此一天一天的过着，一转眼李刚也已经到上海两年了，初中的课程学习完，都已经开始学习高一高二的课程了。李刚的梦想，就是能够比在学校正常上学的情况早一年考大学，早一年给爸爸和姐姐一个满意的答卷。
然后就到了去年的5月份，两年前最初提出让李红去酒店打工的那个老乡来了。悄悄的给老李说了几句话，老李脸上的神色就变了。老李赶忙使唤李刚出去，就和那个人在家开始紧张的说了起来。李刚不知道究竟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那天晚上，当姐姐回到家的时候，老李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在了李红的身上。然后把李红赶出了家门，说是以后自己再也没有这个女儿，也不允许她踏进这个家门一步。把李红赶走之后，老李还严厉的给李刚做了一个交待，说是以后李红再也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让他从此忘了世上还有这个姐姐。要是以后李刚还敢跟李红联系，那么也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生活从那个时候就又一次变了。虽然李刚和老李过的还是以前一样的日子，可是老李的性格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那么乐观的老李，从此变得孤僻起来，沉默起来。有时候回到家，跟李刚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有时候自己白天生意不好的事后，回到家看到李刚还在专注的读书，还会骂上他两句。说是不行的话，明天就开始出去和他一起捡垃圾吧。李刚这时候，只能偷偷的掉眼泪。然后出去偷偷的跟姐姐通个电话，从爸爸赶出家门的姐姐那里，寻求到一丝生活上的安慰。
可是李刚从来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姐姐被爸爸赶出了家门。也无从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得到丝毫的线索。
12
老李今天走得特别慢，花了两个小时的功夫，才从城隍庙来到了外滩。走到外滩的时候，昨天在这里看到李红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女儿被赶出家门已经一年了，可是昨天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女儿在外面过的那种不光彩的生活的一幕。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当那个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出事，进了警察局，然后才得知女儿在酒店里做的是小姐，然后来到老李的家中，告知老李事实的真相，那一夜，老李的血液都要沸腾了。那一夜老李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刺，这一年来，一直扎在老李的心里，不时的让老李感到胸口隐隐作痛。生意不景气，或者跟人家讨要饮料瓶的时候遭受到行人的白眼，老李都会记起自己那个在外面的女儿。老李感到那些行人仿佛认识他，而且也认识自己的女儿。那白眼好像就是在告诉老李：嗨，死老头子，你女儿都出去卖了，你还缺钱花吗？
老李这胸中的疼，时常会发作一次。而这一年，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那个女儿出事进了警察局的人，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女儿回老家了。所以老李关于女儿的确切情况，再也不能得到一点消息。他自己心里清楚儿子还是在和女儿偷偷的来往，可是碍于面子，他却也不敢跟儿子口中探听他想要知道的消息。有时候他在想，是不是那个人搞错了，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吧。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会无限的后悔起来，想要急切的见自己的女儿一面。可是就在昨天下午，老李在外滩的人群当中这一年第一次看到女儿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不是假的。女儿就是堕落了。老李十分清楚地看清了女儿旁边的那个中年人的样子，那是一个将近五十，比自己岁数还要大许多的老男人。
老李走在外滩，带着腥味的江水不时的吹过来，令他今天的胸中，不时的升起一丝恶心。他尽量的低着头，看着行人手以下的部位。他尽量的不往远处张望，他尽量很快的解决掉一个垃圾桶，他似乎很害怕看见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看见。李红的影子，在老李的眼前不断的浮现着。他想赶快从外滩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南京路去。过马路的时候，老李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从明天开始，就算外滩的大街上全是一百块钱的票子，也从此不踏上这条路一步了。外滩只会让老李感到无边无际的恶心。
老李这么想着，就匆匆往马路对面走去。似乎只要走到了南京路，他就会忘掉耻辱，忘掉生活中一切的不愉快。他头也不回的往街对面走去，脚步走的很快，更没有留心对面的红绿灯。这时候街边的一个行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老李听到这声惊呼抬头的时候，一辆飞驰而来的轿车，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13
下午1点钟，李红正准备出门去上班，忽然接到了李刚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李刚不断的在哭泣，说是爸爸今天早上被车撞倒了，现在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李红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跟自己的姐妹说了一声，就直接往医院奔去了。
李红赶到医院的时候，爸爸还在昏迷之中，身边就弟弟一个人。李刚给李红转达了大夫的话，说是爸爸的头部受到了比较大的撞击，恐怕醒转过来的机会不大了。李刚说这话的时候，早就是泣不成声。而李红听到弟弟的话，仿佛就是一个晴空霹雳，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就变得冰凉冰凉。
老李身上插着管子，静静的躺在床上。那表情，仿佛就像是一个劳顿了许久的人，睡熟了一样。自从被赶出了家门，李红一年没有见过爸爸了。现在忽然看到爸爸，爸爸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能说话，无限的愧疚像一把刀，割的她的心里生疼生疼。再看看旁边泪涟涟的弟弟，李红更加陷入了一种极大的绝望。
过了好半晌，当李红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不是梦幻，而是活生生的事实的时候，李红似乎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抽身出来。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轻轻地说道：“没事的。爸爸会没事的。爸爸一定会醒过来的。”
李刚听见姐姐说话了，这才暂时收住了眼泪，嘴里嘟囔：“可是大夫说可能性几乎没有。”
“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就行。我相信爸爸，我相信爸爸会醒过来的。”
“可是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昨天我已经把你给我的两万块钱交给医院了。大夫说，维持爸爸生命一天的费用是400块”
“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姐会想办法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爸爸治好，等爸爸醒过来。”
“姐，我明天开始，也不打算在家呆着专门读书了。我想去捡垃圾，为爸爸挣点医疗费。”李刚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又一次哽咽了起来。
李红听到弟弟这么说，本来想说你不用操心，你还是好好的读书，捡垃圾能赚几个钱之类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难过得说不出来了。只是轻轻的点点头，说道：“那样也好。不过你还是不要放弃学习，抽空就多看看书。你的路还长着呢。”
14
老李进医院的第三天，李刚就拿起了老李原先使用过的工具，开始在老李原先天天走的路上捡饮料瓶了。或许是因为老李在医院里天天等着钱用，或许是李刚毕竟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能吃苦，肯吃苦，第一天，李刚就捡了50多块钱。这也是李刚到上海三年中，第一次自己赚到钱。李刚生怕把钱丢了，就把50块钱捏在手里，直到汗水把钱给打湿了。李刚又把50块钱揣到口袋里，可是他感觉那似乎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通红的木炭，烫的他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
李刚去银行专门开一个户口，把第一天赚的50块钱存了进去。他算了一笔帐，一天50，20天就是一千，就可以给医院交一次钱了。可是爸爸一天的花费是400，自己一天却只能赚到50块，这剩下的钱该怎么去办啊？如此的思忖着，李刚先前的欣喜，转瞬之间，不由的又变成了更大的忧虑。李刚想到了姐姐，心里更加难受起来。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没用，还要依靠姐姐才能维持爸爸的生命，李刚的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子在转动。
可是难过归难过，日子还是的照样的过下去。之后李刚每天白天就在南京路，外滩，豫园附近捡垃圾。晚上卖了钱存进银行之后，就赶到医院去陪自己可怜的爸爸。医院里本来是不允许家属晚上过夜的，可是大夫护士看着李刚辛苦的样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李刚晚上睡在老李的床边。晚上于是就成了李刚学习的最好时间。夜晚值班的护士偶尔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一个白天捡垃圾一整天的儿子，现在还在一个昏迷不醒的父亲的床边学习，都不禁唏嘘不已。
李红也每天按时来医院一次，坐在父亲的床边，静静的坐上一个多小时。只不过李红每天都是中午的时候来，晚上从来没有来过。李刚只知道姐姐为了赚更多的钱维持爸爸的生命，可能挑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而且有可能专门给自己安排了夜班。也从来不问姐姐的事情。只是白天更加卖力的捡垃圾，希望能够减轻一些姐姐的负担，晚上发奋的读书，希望将来给姐姐一个最好的交代和回报。这样一来，李刚和李红的时间安排，刚好错开。于是姐弟俩，每周也只能见上一两次面。见面的地点，无一列外的都是在医院，在老李的病床前。李刚看看姐姐，说姐姐最近气色不太好，一定要多注意休息。李红听到弟弟的话，再看看李刚，发现弟弟忽然之间，仿佛长大了一截子，显得成熟多了。只是看着李刚成天的在外面跑，变得更加消瘦，有时候也险些要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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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最近有好几次，的确就是差一点点，就要哭出来了。李红是一个比较坚强的女孩子，在家人的记忆中，长这么大，就从来就没有掉过眼泪。这刚好和李刚形成鲜明的对比，李刚就是那种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哭鼻子的男孩子。所以李刚每次因为什么事情哭起来，李红还经常的挖苦他不是一个男孩子。可是最近一段日子，李红的眼泪，就像马上就要淹过大堤的洪水，时不时地就试图从眼眶里涌出来。李红自己也在捉摸，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是当年母亲死的时候，李红也没有这么想哭过。一年前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时候，李红还是咬着牙，一滴眼泪没掉。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李红最近最大的苦恼，就是因为父亲生病需要的花费。对于父亲，李红心里觉得抱有太多的愧疚。无论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爸爸的生命维持住，这就是李红反复在心里念叨的一个信念。可是每天400块的花费，对于李红来说，的确是一个太大的数字。当初爸爸刚进医院的时候，弟弟押的一万块钱，到这个月底，就要花完了。医院已经给李红说了几次，说是一定要想办法，赶快在最近几天把钱续交上。李红的几个姐妹帮李红凑了一万块钱，昨天中午李红去给医院交了。可是下个月的钱现在还没有着落呢。李红没有阻止李刚去捡垃圾赚点钱，主要目的还是不在于为了解决爸爸的医疗费，她只是觉得或许那样，李刚的心里会好过一点。李红心里清楚，钱的事情，主要还是要她来想办法的。可是现在，她又究竟有什么办法？李红觉得眼前的路是那么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李红其实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还是觉得每月一万两千块的费用有些困难。自从爸爸进了医院的这一个月，李红就从来没有休息过，就算是来月经的时候，还是坚持上班。几乎每天接一个客人。就连她的姐妹们都说她简直不要命了。可是李红的心思却只想着一点，那就是这个月能够赚多少钱。一个客人800块，酒店抽走400快之后，刚刚够维持爸爸一天生命的费用。可是每天只有400块还不够，医院里躺着的人得活下去，李红和李刚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于是李红还捉摸着怎么能够在酒店的生意之外，再多做点生意。姐妹们看着她如此的倔强，奈何不了她，也只好帮她的忙。有时候酒店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有生意的话，就尽量的让她去。李红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奔波着，用自己的生命，维持着爸爸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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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在医院大约躺了半年天气的时候，有一天李刚在南京路上碰见了二虎。这时候的李刚，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其熟练的捡垃圾的老手。二虎看见李刚，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询问他这半年怎么不见踪影，也不去找他补习功课了？看现在的情形，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上大学的梦想，而是要一心一意的作个捡垃圾的人了。二虎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生气。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李刚还是以前那个特别爱学习也特别聪明的男孩子。面对二虎的质问，李刚什么话也没说。其实李刚这半年天气下来，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除了白天好好的捡垃圾，晚上好好的看书，他觉得说什么已经根本不重要了。李刚推开二虎，一句话不答，就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这举动彻底的激怒了二虎。二虎一把拉住李刚，恶狠狠的说道：“好，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就算了。算是我看错了人，原来我还以为你和你姐姐是两样的人呢。现在看来，你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你不是女的，我看你要是个女的，也一定和你姐姐一样出去卖了。”
二虎说完这话就气愤地转身走了。可是他的这句话，却像一颗炸弹，扔在了李刚的头上。所有过去关于姐姐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全部到了李刚的面前。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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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刚给李红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让她来医院一次。电话里李红的声音很小，说是没有急事的话，能不能明天中午过来，现在她还有些工作要做。李刚在电话里发火了，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对李红说：“来不来随你的便，只是你今天不来的话，以后你就永远不要来了。就当你没有我这个弟弟，也没有这个爸爸。”
李红晚上到了医院，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李刚铁青着脸，知道李红进来了，也不抬眼看一下。李红凑上前去，试探地问道：“究竟怎么了？是不是爸爸的情况有些变化？”
李刚不说话。
“李刚，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得把姐姐叫来，是不是医院又开始催下月的钱了？”
李刚依旧不说话。
李红见到弟弟这样，也不知所措起来。伸出手，轻轻的放在李刚的头上，刚要开始抚摸一下的时候，李刚忽然站了起来，一把就把李红推开了。
“你今后再也不要碰我一指头。”李刚恶狠狠的说道。
“怎么了？李刚，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李红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慌张的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爸爸当初把你赶出家门。为什么爸爸一直不愿意让我跟你见面，也不让我花你的钱。”李刚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红这时候才明白了，原来，李刚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了。李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种莫大的委屈忽然间就到了胸口，特别想大声地哭出来。
李刚看李红不说话，紧接着就说了：“今天我叫你来，就是要当着爸爸的面跟你一刀两断。从此，我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再是我姐姐，我也不再是你弟弟。爸爸的事情也不要你管了。爸爸不需要的你的钱，要是爸爸还有意识的话，他也不愿意用你的钱来维持他的生命。以后，你再也不要来医院了。”
李刚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红早就捂着鼻子跑出去了。李红出了医院的大门，打了一辆车，告诉司机往外滩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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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到了黄浦江边，外滩两边的灯全亮着。夜色中的上海，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李红的脑海中不断上演着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李红的心情暧昧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弟弟解释这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解释这所有的事情。当初李红刚到酒店的时候，也只是在桑拿部做服务员，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工作。可是时间久了，李红就觉得自己也在慢慢的发生变化。比如端茶送水的时候，如果你不是那么在意，允许客人在你身上摸一把，捏一下，客人高兴了，50块，100快的小费就扔给你了。再到后来，等李红在桑拿部混熟了，才知道这里面赚钱的名堂数不胜数。桑拿部有很多小姐，陪客人睡一次，好的就能拿个千儿八百的，保底也有400快的收入。李红这个从乡下来的姑娘，这种事情原先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天天在这里上班，天天接触这些人，天天看见这些事，不知觉间，就开始动摇起来。最让她受震撼的还是一个同样来自安徽农村的老乡，和李红的岁数差不多。有一次跟李红聊天，说自己干这一行已经两年了，赚了很多钱，给家里盖了新房，还给弟弟娶了媳妇，想起来，其实也挺划算的。反正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尤其在这个交换的社会中，你就算守着自己的那一份纯洁，也得有人欣赏啊。可是现在谁还会计较你纯洁不纯洁。所以不如好好的利用自己的青春，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等到钱赚的差不多了，再回到老家，做点小生意，嫁个老实人，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一番话，给了李红不小的触动。半个月之后，李红便加入了桑那部小姐的队伍。之后不久，那个最早说动李红干这一行的女孩子，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不小心被警察逮住，之后不久就回家了。随之，李红的事情就被爸爸知道，然后被赶出了家门。之后，李红就做这一行，一直到现在。李红回首这一切，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然后就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李红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就像大家所说得那样，真的是堕落了。从心底里，李红似乎坚定的认为，自己并没有象别人说得那样堕落。自己不就是出卖肉体赚钱吗？毕竟也是一种付出，付出的不仅是肉体，还有人格和尊严。如果说这也是一种堕落，那么这个社会上堕落的人岂不是到处都是？那些天天光顾李红所在这家星级酒店的那些人，多少人不是拿着公家的钱来鬼混，多少人不是在这里丑态百出。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李红总是觉得在桑那部的这一年多，真的是看见了这个社会最丑陋的一面。
可是这一切，无论李红心里怎么想，她终究无法将之完完全全的给弟弟诉说出来。李刚毕竟还小，还单纯，还不知道很多事情，还不知道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的行为和一个人的想法就能改变的。而且李红今天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和弟弟达成一种妥协，先让她出钱把爸爸的生命维持住。她知道，就弟弟捡垃圾赚的那点钱，根本无法让爸爸在医院里安稳的躺着。
晚上的天气很好，不时有江风吹过，让人有一种舒畅的感觉。李红沿着黄浦江慢慢的走着，偶尔会停下来仔细的注视一下江水。在灯光的照耀下，黄浦江的水泛着肮脏的泡沫，令人有微微作呕的感觉。就算是一个不想活的人，恐怕看见这样的水，也宁愿粉身碎骨的活着，也不要轻易的纵身跳进江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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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在医院将姐姐骂走了之后，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当中。一方面，他不相信自己心爱的姐姐，从事的居然是一种最肮脏的行业。另一方面，他不知道紧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了姐姐的帮助，他该怎样去应付维持爸爸生命的高昂费用。就这样想着想着，李刚伏在爸爸的床上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似乎回到了在老家的日子，在乡野中的日子。姐姐走在前面，手中拿着一个竹篮在挑猪草，而他跟在后面，不断的呼唤着姐姐。还有爸爸和妈妈，似乎也在不远的地方，望着他们俩，开心的笑着。
第二天李刚又恢复了往常的日子，依旧去南京路一带捡垃圾了。虽然为医疗费用的事情心事重重，但是李刚心里也明白，目前为止，除了从事这个行当之外，他也再没有别的办法，去多弄一点钱回来。前一段时间的医疗费一直是姐姐交的，他自己捡垃圾赚的钱也有8千多了，还一直没有动过。他心中打算着，在下个月给医院交钱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跟医院的领导求求情，可以少交一部分，或者缓交一部分。反正无论如何，他就是凭了自己的命，给医院做牛做马，也不能让他们把爸爸身上的管子给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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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给医院交钱的日子到了。李刚从银行里取出了9千块钱，惶恐不安的就到了交费处。可是一询问，说是这个病人一年的钱全部都交了。李刚大大的吃了一惊，险些没把手中紧攥着的9千块钱撒落在地上。李刚知道，钱一定是姐姐交的，可是她一下子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钱，李刚的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想给姐姐打个电话，详细的询问一下事情的原委，可是人走到电话旁边徘徊了半天，终于没有鼓起勇气拿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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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费的事情解决了，李刚终于不像往常那样焦虑了。不过还有来年，来年的钱还是要准备。李刚每天白天出去捡垃圾，晚上复习功课，时时的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想起姐姐，想起姐姐在上海正在过的日子。不过一年即将过去的时候，李刚和李红再也没有见过一次面，也彼此没有电话联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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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年6月，一年一次的高考开始了。这一年，老李依旧在病床上静静的睡着，而李刚却报名参加了考试。8月份成绩下来的一天，李刚手里拿着一张红红的入学通知单，在医院里守了老李整整一天。他的泪水又一次汹涌澎湃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他对着熟睡中的爸爸，说了整整一天的话，似乎把自己的心肝肚子全部给掏了出来。
哭完了，说累了，发泄完了。等李刚平静下来，他才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拥有了一个可以上大学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却不可能实现。上一年的钱姐姐一次xìng交了，可是现在这一年也已经快结束了，马上就要到了交钱的时候。现在李刚的手头只有不到3万块钱，也就是仅仅能够维持爸爸三个月的费用。自己如果真的选择去上大学，先不要说学费的事情，首要面对的困难就是爸爸以后的医疗费用怎么办？难道真得亲手把爸爸身上的管子拔了再去上大学不成？
巨大的喜悦，随之变成了巨大的痛苦。想到未来的生活，想到不知何时能醒来的爸爸，李刚几乎哭干了自己所有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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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刚陷在巨大的矛盾当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李红出现在了李刚的面前。这一次，李红还是来给医院交钱的。李红这一年，似乎已经变得更加容忍，对于见到弟弟也不那么惶恐了。坦然地，李红找到了李刚，对他说，其实这一年，她还是经常在李刚不在的时候，过来看望爸爸。另外，她也听见医院里的大夫和护士们说李刚考上大学的事情了。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解释什么，只是想要告诉李刚，让他一心一意的去上大学，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就算嫌姐姐的钱不干净也没关系，就当是从大街上捡来的。只要他自己不做什么不干净的事情，自己的良心稳帖就行了。
这一次，李刚面对李红，似乎只有愧疚，却没有一点的恼怒。李刚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姐姐说完了话，一直走远了，才抬起头来，在泪水迷蒙当中，看了看李红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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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老李在沉睡了7年之后，终于彻底的放弃了呼吸。而此时，李刚已经从上海的一所大学毕业，在一个外企找了一个工作。上班的地方就在南京路。这些年，李刚上大学以及老李的医疗费用，一直是李红出的。李刚逐渐的明白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也开始主动地和姐姐联系，偶尔见个面，一起吃个饭，聊回天，只是从来不说及姐姐工作的事情。
李刚上班第一个月发工资的那天，正是李红的生日。李刚跑到上海最高档的商店，给姐姐买了一条项链。然后又在外滩最高档的酒店，订了一个位子。这一切，他都瞒着姐姐，没有给她透露丝毫的消息。他只是给姐姐打电话说，他今天觉得特别的不舒服，特别想见姐姐一面，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来他单位门口等他。
等到李红最后见到李刚，然后被李刚领到某一处可以看见整个上海夜景的桌子上坐下，并且递给她一条漂亮的项链，对她说出生日快乐的时候，李红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当着整个大厅几百口子的人，就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似乎格外的响亮，也格外的有力，穿过上海整个的夜色以及五光十色的灯光，传到了每一个流连在外滩，南京路，以及城隍庙附近的行人的耳朵中间。
2006。7。ghtqj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