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

作者:独往独来2008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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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欠了一笔债至今没还,三十二年了,这债越来越像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我心头,令我喘不过气来。这是一笔无法还清的感情债——家乡的山水土地,还有一位风烛老人。

    多少回梦回故乡,多少次梦见老人,多少次魂牵梦绕博克图长江边小孤山然而,由于工作忙,孩子小,家事多,一直没有回看望过他们,我的故乡,我母亲一样的姜婶。真是忙成这样么,至于离县城十里之遥的家乡没时间去看么?不,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我的心胸,我的狭隘!朦胧中,儿时的往事搅扰着我,给我带来难忘的伤痛

    我家是六零年才搬到长江的下放户,人口多,生活困难,站在人群总觉得比坐地户矮三分,我在学校常遭人白眼与欺负,我和几个男生同坐的一条长条凳,有一个木结掉了,调皮的男生就说:“你家下放时一个屁憋到长江来放,把凳子蹦了个窟窿。”我又羞又气,检起一个凳子腿揍他们,一直追到男厕所才罢休。后来他们收敛了许多,但是见我吃的穿的不好,还是瞧不起我,经常指桑骂槐,只要不指名道姓我都忍着,我心里暗暗发狠,一定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看你们这些臭小子还敢欺负我么!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一向爱我宠我的奶奶猝然离世,我一下掉进了万丈深渊,我想抓住点什么拯救自己,那就是勤奋学习,后来我的学习成绩真的很优秀,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与庇护,并让我当学习委员,同学们对我的态度也变了,原来欺负我的男生也开始围着我转了。

    时间能改变一切,父母靠着自己的忠厚和勤奋,也逐渐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与好感,当我家有困难时,众乡亲像亲人一样热心帮助我们。

    在我记忆之河,最难忘的是十几年的邻居姜婶,她和我父亲从小一块长大,刚到长江时,五家下放户和住一栋长筒房子,共走一个门,人们嫌太不方便才砌上了墙壁,我与姜婶家隔壁留了个小窗户,一是有说道,二是图方便。六三年妈妈生了大弟文斌,家境困难没有奶水,姜婶就从小窗抱过弟弟和他女儿丫蛋一起喂奶,弟弟吃饱了再从窗口递回来,直到弟弟会吃饭,我们相处和睦亲如一家。

    后来我们又合伙买了三见草房,仍住东西屋。七三年,妈妈终日操劳,贫病交加,生小弟文洁时犯肺心病住进医院不久撒手而去。仍下我们一家老小九口无依无靠,七十多岁的老爷双目失明,年迈的四奶行动不便,我们姐弟七人,大姐嫁到齐市,小弟文洁才三个月。

    姜婶像母亲一样悉心照料,我们有啥事也像找妈妈一样找她,连我们姐妹的一手针线活也是她教会的。

    事情的转变是从一麻袋“搁囊”开始的,妈妈死后,我又上学走了,可怜十六岁的三妹雅芬,担起了一家八口的生活重担,做饭、喂猪、掠菜、烀食、侍奉二位老人,最难的是抚养三个月的小弟,他没黑没白的哭闹,再就是拉尿,要吃的。父亲每天拼命的干活,养一家人不算还要还妈妈死时欠下的债务。有一天家里没烧的了,三妹只好到生产队场院边上划拉点打场剩下的“搁囊。”大地一片雪白,有几只散猪在拱一堆豆皮子,三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在雪地里划拉一麻袋豆皮子什么的。这时姜叔来了,他气汹汹地抢下了三妹手中的麻袋倒在了地上说:“你怎么偷队里的东西,滚!”

    三妹说这都是没人要了呀,她哭着空手而归。父亲听说这事,黑着脸啥话也没说,贪黑上摽大爬,次日起早上山搂柴去了。

    寒假,我回到这个破碎的家,我们姐妹唠起这事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苍天呀,有谁垂怜我们这孤苦无依没妈的孩子呢!我明知这事不怨姜婶,可我们那充满凄楚呼天不应的幼小心灵,受到怎样的伤害呀!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两家合用一个外屋地厨房,冬天做饭满屋蒸汽,对面不见人。屋地有窄小。一天晚上,父亲收工回家,三妹在西锅台做饭,姜婶在东锅台贴大饼子烧火,不料姜婶在那边诈庙了,说父亲踢她屁股了。老实一辈子的父亲有口难辩,便一个人生闷气喝酒,喝醉了抢下三妹怀中的小弟仍在炕上哇哇的哭,三妹不顾一切地去抱小弟,父亲竟又打了三妹,至今她说起此事都泪水涟涟,我的内心受到了伤害和羞辱。父亲老实巴交一辈子,决不是那种人!妈妈走时父亲才四十二岁,常有好心人包括我曾想给他张罗个老伴,慰藉他孤独的心,都被老人严词拒绝了,我可怜的父亲含辛茹苦,孤独的走完了他七十八岁的人生。

    当四奶和三妹对我哭诉这事时,我狭隘的心灵竟暗下决心,携全家搬出这个令我饱尝痛苦与耻辱的家乡,再也不走回半步,再也不理曾给了我母爱却又不知如何伤害了我的姜婶!八一年,除三妹已结婚外,我把全家户口迁往县城,并盖起三间房,举家搬出了养育我给了我无尽欢乐和伤痛,又令我十分爱恋的土地、长江、孤山。

    从此,我真的没有在回去过——我的故乡。即使回去给奶奶、妈妈上坟也从村外走而不入,没有去看一眼姜婶。

    唉,家乡的山水、土地、我的母亲,尽管我的童年历尽了艰辛苦难,你那喷喷香的小米饭、山野菜养育了我,给我更多的是宽厚的臂膀与爱怜。

    家乡的人,我的乡亲,我的姜婶!

    人非圣贤熟能无过,白玉生于乱石安能无暇,又怎能因母亲的一点过错而不认母亲

    前几天听家乡来人说姜婶得了脑血栓,瘫痪在床,我的心像被刀扎了一样痛,又勾起了我无尽思乡之情,天地能孕育生灵万物,因为她有博大的胸怀和大海一样的包容,自私使人狭隘,不能因小非而忘其根本。

    连日来,这思乡之情搅得我寝食难安,要回去看看那长江、孤山,姜婶的情怀催我立刻动身。我买了好多鸡鱼、水果等好吃的,邀了四妹雅香驱车回家了。

    我围着我的博克图村转了一圈,当年的土道铺上了水泥路面,当年的茅草小屋大多改换成了砖瓦房。

    我围着我的孤山走了一遭,站在孤山下长江边,长江的水几乎干枯,孤山变得光秃秃的。而且被采石人崩得千疮百孔,我寻找当年那茂密的柞林、那花、那果、那嫩绿的野菜,我仿佛看见那高高的踌李子树上挂满了一串串黑珍珠一样的果实;我是似乎听到那嫩江北折直奔孤山拍击峭壁而南去的涛声;掉转身举目西望,寻找我童年西江套子里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野果,和那白雪皑皑的大地矗立盛开红辣辣映红半边江天的胰子盒花——干枝梅。

    然而,望眼欲穿,眼前只是一片白雪覆盖下的荒漠

    物去人非,我惆怅,我无耐,我的长江,你为何细流如咽?我的孤山,你还能矗立多久?来到村里姜婶家小院,陪我度过童年的老房子,小院房屋依旧,只是深深的低下了苍老的头,弓下了腰,房上几缕乱草在北风中摇曳,我泪眼模糊,急步走进屋里,姜叔老了,已认不出我,满头白发,双目浑浊,姜婶同样鬓发如霜,满脸憔悴躺在炕上,我喊了一声姜婶!她认出了我喊了一声“二丫头”我们两双手紧紧我在一起,四目相对,老泪纵横,一瞬间天宽地阔,一切恩怨化为乌有,涓涓热泪溶化了埋藏心底几十年的冰山,荡涤着我的心灵,只有那永远无法泯灭的爱,象熊熊燃烧的烈焰冲腾在胸膛。我们唠起了往事,和他们的生活、病情

    太阳落山了,我与妹妹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的老房子和养育了我的土地,长江,孤山,我的乡亲,母亲一样的姜婶。

    压抑心头三十二年的感情债今日得偿,但我清楚,这份感情债是今生今世难还清的。我将背着这份沉甸甸的对家乡山水、土地和对家乡亲人的爱——这份感情债走完自己曲折而寂寞的人生。

    朋友,欠什么可不能欠感情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