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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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外间丫头的这声轻禀刚落。

    屋子里原先的动静便都消停了下来,冯婉母女哭声渐停,庾老夫人的神色也有些微怔,就连王恂也停下了说话声,众人的目光皆朝那块锦绣布帘看去。

    而端坐在右边圈椅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珺,虽然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却也跟着旁人,一道把目光往那块布帘探去。

    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杯茶盏。

    茶盖半揭,里头的热气与茶香袅袅升起,她的神色如常,目光却有些微动。

    她这三哥离开长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上回中秋都没回来,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回来了。

    看来……

    她的目光朝底下伏跪着的冯婉看去,眼看着她脸上似惊似喜的模样,看来今日她这位三婶又可以逃过一劫了。

    不过王珺今次对冯婉下手,原本就没打算真得让冯婉被休弃,像他们这样的世家,要休弃一个女子,除非是犯了滔天的大罪,不然绝不会走到休妻这一步。

    想到这,她也只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又握了一块绣着牡丹的水粉色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唇角不存在的茶渍。

    庾老夫人这个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了,她脸上的微怔已尽数消散,转换得是未加掩饰的激动和喜意。

    她的身子半是往前倾,口中也是颇有些激动得说道:“快,快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来回话的丫鬟便轻轻应了一声,紧跟着是一串进进出出的脚步声,没一会功夫,那块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走进来得男子身高八尺,一身水蓝色锦衣,腰间系着玉佩,模样清隽,看起来约莫有十八岁,正是王家的三少爷,王祀。

    王祀的身上还带着一些长途跋涉的尘土味,那张清隽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疲倦,不过脸上却还是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只是目光在看到屋中这幅光景时,似是有些怔楞,就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光景。

    他便又恢复如常,大步往前走去,等走到屋中便跪下朝庾老夫人的方向先磕了三个头,口中一并说着:“不孝孙儿回来了。”

    庾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眼中已泛起泪花,激动道:“快,快些起来。”一面说着,一面还与身边的容归说:“快去扶三少爷起来。”

    王祀倒是无需容归扶,再一叩首谢过庾老夫人之后便自行起来了,等起来后,他是先同王恂、冯婉以及林清行了晚辈礼,又与王珺等人行了平礼,而后才朝庾老夫人看去,眼见她还站在那处、双目泛着泪花,便朝人走过去。

    等把庾老夫人重新扶着坐在罗汉床上。

    他也没有立刻问家里发生什么事,只是低着头,与人温声说道:“孙儿这趟出去的时间久了些,让您担心了。”

    庾老夫人对家中的这些小辈都是疼惜的,不过是人总归还是有些亲疏远近,她也不例外。家中这么多小辈里头,她最疼爱得便是王珺和王祀,这会听人这么一句,自是握着人的手,嗔怪道:“你倒还记得我会担心,上回中秋也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这是要等过年才能回来了。”

    说完,又是握着人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他一回。

    边瞧边皱着眉说道:“瞧着比上回离开的时候,又瘦了许多。”

    王祀耳听着这话,脸上仍是带着笑,嗓音也很温和:“您许久不见孙儿,难免觉得孙儿瘦了,其实孙儿在外头能吃能睡,每日午间都能吃三碗饭,我自己瞧着倒是比以前还壮了许多。倒是祖母,孙儿瞧您比以前是瘦了许多。”

    说完,又拧着眉,颇为关切得问了一句:“祖母,您的身子可还好?”

    “我没事……”

    庾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王珺那处看去一眼,声音温和:“这些日子小七总是让人给我做汤水,就算这身子再不好也都好了。”

    王祀闻言,便也朝王珺的方向看去一眼,看到那儿端坐着的明艳少女,他便又笑说一句:“小七惯来是个孝顺的,有她陪着您,孙儿也能放心。”

    这话说完,眼看着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越深,他才不动声色得往底下看去一眼,目光触及仍跪在地上的冯婉时,柔声问了一句:“孙儿刚回来,还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可是母亲惹您不高兴了?”

    “若真是,孙儿便代母亲给您赔个不是。”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原先还带着笑意的面容,却又沉了下去。

    王祀先前在外头虽然听见了些动静,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却还不甚了解,这会见庾老夫人这幅模样,这颗心便稍稍沉了些下去。他自幼陪在祖母身边,知道祖母的性子和为人,要不是母亲真得犯了大事,祖母不可能当众发落她。

    思及此……

    他便又朝底下还在啜泣着的王珍姐妹看去,目光带着询问。

    王珍倒是看到了自己兄长的目光,只是想起母亲做得那些事,实在有些羞于开口,便也只能咬唇不语。

    王珠便更是如此了。

    她这会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看着两姐妹也是这幅模样,王祀心下越沉,他抿了抿唇,朝另一侧站着的王恂看去,出声喊他:“父亲。”

    王恂闻声,倒是抬头朝人看去一眼,眼看着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儿子,又看了看底下仍旧伏跪着的冯婉,刚刚才按捺下去的气又升了上来。

    他拂袖咬牙,把冯婉做得那些事说了一遭,说完,看着脸色大变的儿子,更是恨声道:“这样吃里扒外的蠢妇,哪里配做我王家的媳妇?”

    “母亲,让我休了这个蠢妇,省得她日后在家中胡作非为,乱我王家百年清誉!”

    王恂这两句像是咬牙切齿吐出来的话语,冯婉今日做出这样的事,丢脸得是他们一家子,夫妻多年,他对冯婉早就没了情谊,如今又见人这般蠢钝,不仅做出这样的混账事,还被人揭露出来,连累他们三房这么多人陪她丢脸。

    心中对她自是只剩下厌恶。

    冯婉先前见儿子回来也是惊喜交加,可想起自己做得那些事又深觉丢脸,便一直都没有说话,这会听见王恂不仅旧事重提,还说出要“休妻”的事,不知是悲还是气,她的手撑在地上,带着泪意的脸微微仰起,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口中是咬牙道:“三爷当真要如此绝情!”

    王恂耳听着这话,刚要斥她一句,便听到身后传来王珍姐妹的哭声。

    屋中又恢复成先前王祀还没回来时的模样,闹哄哄得,吵得人脑仁都疼起来了。

    庾老夫人虽然近来身子骨好了许多,可她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这会她的神色阴沉,刚想发怒,便听见身侧王祀已沉声说道:“够了!”

    王祀的声音不复先前的温和,添了些低沉的怒气,倒是让原先吵闹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眼瞧着众人都止了声……

    王祀仍是沉声与王恂等人说道:“祖母年迈,身子也不好,你们如此吵闹,可顾忌祖母的身子了?”说完,见底下几人面露难堪,他才转身朝庾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继续说道:“孙儿不知母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让祖母如此操劳,实是罪不可赦。”

    “哥哥……”

    王珍姐妹见他如此,不由自主得皱起了眉,就连冯婉的脸色也变了下。

    庾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惯来有主张,闻言便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母亲有罪自是该罚,只是……”说到这,王祀便往后退去,等到冯婉身边才拂了衣摆屈膝跪下,而后是看着庾老夫人沉声说道:“休妻一事,实在牵连甚广。”

    “如今家中几个姐妹都到了快及笈的年龄,各个也没还没许亲,若是这个时候提出休妻,再传出这样的事,让外人知道该如何看待我们王家?”

    “此事一旦传出去,别人只会以为王家出了这样的儿媳,底下几个姑娘保不准也有样学样,日后别说那些世家门阀,就连那些普通门第,只怕对我们王家也得有待估量。”

    毕竟任何一个门第,都不希望出一个吃里扒外的主母。

    王恂耳听着这话,脸色陡然就是一变。

    他是对冯婉已经没了夫妻情分,可家里几个姑娘却不能管,尤其是自己两个女儿。

    他还希望两个女儿日后能嫁户好人家呢。

    要是为了冯氏这个蠢妇,连累了他两个女儿的好婚事,他可不能答应。

    王祀见他抿唇不语,知他心中的想法已经改了,便又同庾老夫人继续说道:“大姐嫁进詹家三年有余,至今还没身孕,詹家忌惮我们王家才不敢发作,可若是传出这样的事,只怕就连詹家那样的门户都会踩大姐一脚,日后大姐在詹家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这话一落……

    就连原先一直不曾说话的林清也变了脸色。

    王家的大小姐是林清的长女,三年前嫁给詹家,至今还没有身孕,她那个婆婆本就看她女儿不顺眼,若是再传出这样的事,只怕她的环儿……想到这,她惯来沉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屋子里没人说话,就连庾老夫人也没有开口,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王祀便又过了一会,才看着庾老夫人说道:“母亲有错,孙儿愿意一道受罚,只是请您怜惜,饶恕母亲这一回。”

    庾老夫人原本也没有想过要休妻,只是想惩戒冯氏一回,如今又见自己的孙儿下跪求饶,便捻着佛珠,慢慢说道:“冯氏做出这样的事,当家肯定是不能了……”这话说完眼看着冯氏面皮抖动,似是要说什么,目光微沉,声音也沉了许多:“你拿了多少银钱便贴补多少进去,再在屋中禁闭一个月,抄写王家家规百遍以示惩戒。”

    这已是最小的惩罚了,可冯婉的面容却还是犹如死灰一样。

    那些银钱她原本就是要还的,可如今不仅要被关禁闭,还要被拿走掌家的大权,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她是再没有可能掌家了。

    想到这,她便觉得肉疼不已。

    倘若从来没有掌过家,没有体会过那样发号施令、被众人恭维的日子也就算了,可她才刚刚适应这样的日子……原本她还打算还清这笔钱后,日后再从公中给阿珍、阿珠多贴补些嫁妆。

    何况只要掌着家,日后就连二房那个丫头出阁,都得由她来操持事务。

    她可还记得当日在莱茵阁被这个丫头当众落脸的难堪。

    可如今……

    什么都没有了。

    庾老夫人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她面容微愠,声音也有些微沉:“怎么,你不同意?”

    王恂闻言,也立马朝冯婉骂道:“蠢妇,还不向母亲磕头道谢,立马把钱吐出来,再同你那个娘家断了来往,若再让我知道,你和你那个娘家有来往,就给我立刻滚回你的娘家去!”

    他是真得气急了。

    这冯家以前瞧得也好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跟个破落户似得,对他的前程不仅没有丝毫帮助,还只会拖累他们。

    这样的门户,以后还来往做什么?

    冯婉心里不满王恂所言,冯家再不好也是她的娘家,冯荣再不好也是她的胞弟,可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只能低着头嗫嚅道:“多谢母亲宽恕,儿媳知道了。”

    庾老夫人也懒得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见她同意便淡淡道:“你现在回去把对牌和近些日子操持的事务同娇娇交接好,日后便好生待在你那个屋子里,若再惹事,谁求情也没用。”

    这话说完,见人点头应“是”,才又与众人说道:“祀儿留下,你们都先回去吧。”

    众人闻言便福身退下。

    ……

    三房。

    既然庾老夫人发了话,冯氏便是再不舍,也只能把对牌还给王珺,至于其他账册这些东西,她也没同王珺亲对,只是打发了徐嬷嬷与王珺说话。她如今心里难受得厉害,偏偏又发作不得,正是憋屈的时候。

    何况又是面对王珺这个她最不喜欢的丫头片子,哪里耐烦与她说话?等到徐嬷嬷拿着账册与王珺对照的时候,她便由人扶着往里间歇息去了。

    王珺倒是也不在意冯婉的态度,左右她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经此一事,冯婉以后再没资格管家了,别说祖母不会同意,就算是府里的那些管事,只怕心里也多有计较。而她的名声,即便这事传不到府外,可府里这些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语也足够她受得了。

    当日她和周慧是怎么作践母亲名声的,如今她要让她一样样品尝过来。

    “郡主,这些账册都在这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吗?”徐嬷嬷立在王珺的面前,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拿眼偷偷打量王珺,见她眉目弯弯得端坐在椅子上,心下也不知怎得,生了些往日没有的畏惧和忌惮。

    她总觉得夫人这回出事,并不是意外。

    难不成真是眼前这位少女做得?不过想起她的年岁,还有这些日子在府中,连几个管事都管不好。

    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王珺自然也瞧见了徐嬷嬷的目光,至于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也能猜得到,不过她也懒得搭理,就算她们知道是她去同祖母说得,又能如何?若不是冯氏做出那些事,她即便算计得再多也没用。

    因此,她仍是眉目弯弯,端得一副好模样。

    闻言也只是笑说道:“嬷嬷交接得很好,我已知道了,若是日后有什么差错我再来寻……”说到这,她语句微顿,待又看了看里间,才又笑说道:“罢了,我再来寻嬷嬷便是。”

    这话说完,她也未再多言,只是举步往外走去。

    徐嬷嬷想送人出去,倒是被王珺拦了一遭,她语气温和,面容温柔,偏偏说出来的话却不好听:“嬷嬷就别送我了,你还是快进去瞧瞧三婶吧,免得她又该寻那些小丫头的不是了。”

    冯婉的脾气,府中上下都是知道的。

    徐嬷嬷耳听着这番话,老脸也有些难堪,明明眼前少女语句温和,可吐出来的话却实在不动听。

    可她又辩驳不得,只能低头应是。

    好在王珺也没再说其他的,把手中的对牌和账册交给连枝便继续往外走去,只是刚走到外头便瞧见院子里站着的人。

    那人衣饰华贵,往日含笑矜贵的面容却阴沉着,见她出来便迎了过来,走到她跟前的时候才停下步子,冷声问道:“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