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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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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办公室,落针可闻。

    谢江和许琳从警多年,深知方言的话具有怎样的分量,那几乎已经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犯罪逻辑链条。换句话说,从连环案发生到现在,不管出现了多少人,也不管他们具有怎样的犯罪动机,与白中元相比都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这般的算计、这般的谋划、这般的手段,当真是前所未见的。

    相比之下,周然反倒要淡定的多,这不仅仅跟进入公安系统的时间较短有关,与工作性质也是密不可分的。直白来讲,刑事侦查必须要建立合理、完整的逻辑链,这就允许办案人员在面对模糊案情时于一定的范围内进行延展性的推导。但是法医对这方面的依赖度很小,工作永远只遵循一个原则。

    证据!

    方言的上述分析和梳理,听起来的确像极了环环相扣的缜密布局,白中元也确实像极了警方苦苦追寻的幕后boss,可这所有的一切只需要两个字就能推翻,至少能够做出最强有力的回应和反击。

    证据!

    不管多么可疑的犯罪逻辑链,最根本的核心永远都是无懈可击的确凿证据,这是不可能动摇的基本点。

    “我支持这一点。”听完周然的话,许琳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乘势追问,“方队,首先我必须要承认无法对你的话做出反驳,因为上述所有看起来确实可疑。但如果拿不出夯实证据,可疑就会成为有害无利的双刃剑,一刃会损害到内部的团结,另一刃则会切断案情的推进,到时候可就真成烂摊子了。”

    短短的一席话,让方言彻底陷入了左右为难中。他十分清楚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能力,所以才会用那番长篇大论的梳理来做出引导和暗示,争取能够孤立白中元,重压之下保不齐就会有更多新的收获。

    现在看来,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因为许琳也好、周然也罢,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赋予了她们冷静理性的头脑,尽管说的话不多,每句却都像是直刺心窝的刀子。不光会给人带来难以言喻的疼痛,一进一出间还会带出来弥漫着腥气的鲜血。说的更直白些,她们明面上是在帮助白中元,暗中却已经有了问责的迹象,这场谈话的高度正在上升。

    而方言,最怕的便是这个。

    首先,他拿不出白中元涉案的证据。不管是秦时雨说的邱子善,还是苏浩说的失忆为假,都无法发挥出口供的真实效用。而那些看似合乎逻辑的推理和分析,在无罪推定的大原则下,价值实在是低的可怜。

    其次,他不是真的没有证据,比如关乎文物案的那两块玉坠,放在正常的局势下,完全可以将幕后的隐情大挖特挖。可偏偏现在是非常时期,封非凡又特意叮嘱过不准泄露,这就无比被动了。

    最后,是人心所向的问题。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何等正确,也不管他最终目的是何其深远,今日所做之事都必将产生负面的影响。

    上述种种在心中转圜过后,方言已经开始后悔了。当然这种后悔并不是对白中元摊牌,而是懊恼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有重来的机会,他依旧会做如此选择,因为有些东西比单纯破案重要的多。

    ……

    在方言皱眉沉思的时候,周然朝着许琳悄悄丢过去一个眼神,其意直接明了,她要来终结这场谈话了。

    “回头请我吃饭。”用嘴型告知白中元后,周然脸色一正来到了方言的跟前:“方队,除了尸体上的索沟之外,我还有其他的证据能证明何正的死与白队无关,而且还能提供真凶的相关线索。”

    “真的?”谢江率先站了起来。

    “你坐下,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责怪后,方言这才凝视着周然说道,“我不怀疑你的能力,但你也应该清楚这次谈话的性质和重要程度。”

    这句话带有很强烈的警告,其意不难揣摩,如果周然能够拿出确凿的证据也就罢了,万一出现了模棱两可的情况,那就会表达出明显的情感色彩,而如果事后证明白中元果真涉了案,势必会受到牵连。

    显然,周然既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也有着相当的自信:“方队,这两张是最新拍摄的尸体照片,你们先看看。”

    照片是两张,一张拍摄的是脖颈,前后都有着明显的索沟,不同的是喉咙处的有出血点、颜色也更深,脑后的则较为浅显。另外一张照片拍摄的是右侧胳膊,上面存在明显的淤青和斑痕,像是被大力掐过或是扭动过。

    因为谈话性质问题,白中元就算看出了什么也无法言明,只能向着其他几人看去。或许生出了几分愧疚,也或许本就是耿直的心性使然,这次谢江站了出来,并以丰富的经验对两张照片进行了解析。

    (1)颈前索沟颜色发深且伴有出血点,说明是何正生前留下的,这也就佐证了他勒导致机械性窒息的事实。而脖颈后面的索沟,极大可能是遇害之后生成的,由此做出推导,尸体应该被移动过。

    (2)何正右臂及肩膀上面的淤青和斑痕可以证明他在遇害的时候曾经挣扎过,但搏斗的可能性并不会很大。

    支撑这一结论的是现场勘查结论,事实表明冷藏车内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而那里没有检索到任何搏斗的证据。

    以此作为支撑,就又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个是何正生前很可能已经丧失了剧烈挣扎的行动能力,就像是沈海涛一样。另一个是……

    分析到这里,谢江突然顿住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接着说下去好像又要将白中元置于不利的局面中。

    “是什么,你倒是说啊。”方言似乎看出了什么,催促着。

    不得已,谢江只能犹豫着说道:“中元,可能挪动过尸体。”

    “是这样吗?”方言转身问。

    总算是有了说话的机会,白中元长出了口气:“之前我说过,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何正便朝着我扑了过来,猝不及防下我只能把他推回去。”

    “既然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多问一句,如果按照你所说当时何正已经死了,尸体怎么会扑向你呢?”

    “这个……”

    白中元也愣住了,这要怎么解释,难道说尸体会动?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轿厢的门有着一道缝隙,打开的瞬间何正便扑了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倒不是说杀人真凶不存有嫁祸之心,而是说他怎么将尸体治愈轿厢门口的,采用的是何种方式呢?

    “你倒是说话啊?”许琳开始着急。

    “是不想说,还是说不出来?”方言目透寒光。

    “……”

    谢江和周然也无语的干瞪眼。

    “我想起来了。”通过细致的回忆,白中元总算是找到了关键点,“先前我提起过,在我推开仓库大门的瞬间,里面的灯突然熄灭了,与此同时我还听到了某种嗖嗖的声音,原本以为是人在搞鬼,现在终于清楚了。”

    “你觉得不是人?”许琳问。

    “没错。”

    “动物吗?”谢江挠头。

    “不是。”

    “机关对不对?”周然猜测着。

    “是的,就是机关。”白中元继续解释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橡皮筋之类的具有很大弹性的东西。嫌疑人测算好了拉伸极限,当我推开门的时候,挂在开关上的橡皮筋抻断了,弹飞的瞬间发出了那样的声音。”

    “可这与何正的尸体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周然梳理着其中关系,“如果真的有橡皮筋之类的东西存在,一切就都可以解释通了。”

    首先,真凶测算好了橡皮筋的极限,并设下了开关,一头在何正的头上,另外绕过仓库大门连接到了开关上。他的后脖颈在长时间的拉伸下必定会留下痕迹,这应该就是后脑下留下索沟的原因。

    其次,凶手离开冷藏车轿厢的时候,将何正的尸体摆放到了门前,使之头部顶触到了门上面,并保持了一个特定的角度。

    众所周知,尸体可以摆放为跪坐的姿势,但这样的话头部就会下垂,从而反推出尸体和门之间有着一定距离。

    最后,当白队推开仓库大门的时候,因为拉扯的力量,将何正的尸体紧紧拽到了轿厢门的跟前。橡皮筋绑在后脖颈上,完全可以将头部拉直,这就是白队打开车门的瞬间,尸体从中扑出来的真正原因。

    而也就是在那时,橡皮筋终于承受不住强大的拉伸力断掉了。

    “这是你的推断还是尸体勘验结果?”许琳打起了配合。

    “当然是结果。”周然又拿出两张照片说道,“在何正的头部以及双膝上,都发现了摩擦留下的痕迹,完全符合上述结论。”

    “还有吗?”许琳感觉这些还是有些单薄。

    “有。”周然指着那张拍摄了胳膊的照片说道,“其实这张照片当中还隐藏着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杀害何正的真凶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我怎么没看出来?”谢江嘀咕着,再次审视起来。

    在几人反复观看照片的时候,周然在一旁继续做出了解释:“从尸体征象来看,何正是被嫌疑人用左手从背后勒住的,尽管当时他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行动能力,可在求生的本能之下还是做出了反抗。于是凶手便将其死死的按在了地上,这就是他的右侧大臂以及肩膀存在淤青和斑痕的原因。”

    “很多时候,作案真凶总会因为冲动或是突发情况而暴露自身的生活习惯。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确保在短时间内杀死何正,那么凶手就必须使用把握更大的那只手臂。我清楚,你们可能会反驳说如果是故意布下的疑局呢?我的回答是绝不可能,尸体上面的瘀斑很清晰的呈现了出来,真凶当时就是用右手按住的何正,手指留下的痕迹造不了假。由此可以认定,作案真凶一定是左撇子。”

    听完上述这些,谢江即将目光投向了旁边:“老方,现在真相大白了吧?”

    “勘查现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类似橡皮筋之类的东西?”方言的脸色变换不定,很难猜透在想什么。

    “当时没有这个方向的线索,所以……”

    “派人去查。”

    “明白。”

    谢江急匆匆离开之后,方言的目光落在了白中元的脸上,久久不肯离开。

    他的内心现在无比纠结,想要扭转别动的局面,就必须点破两块玉坠的事情,可一旦那样做了,怎么向封非凡交代呢?

    叮铃铃……

    就在这个时候,方言的电话突然响了,看到号码神色顿时一变,而后才有些失落的接通:“封局。”

    “给你十五分钟时间,马上来局里见我。”

    “什么事情非要现在……”

    “还有十四分五十秒。”

    “我马上到。”挂断电话,方言急匆匆出了门。

    在他出门的瞬间,谢江从旁边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看看刚才拨出去的市局办公室号码,长出了口气。

    ……

    市局,办公室。

    “说吧,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封非凡显然是生气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粗俗的话来。

    “封局,都知道了?”

    “我不该知道吗?”

    “不是,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回去打算给人家小鞋穿吗?”

    “这帽子可不能扣,纯属是好奇而已。”

    “好奇,好奇就可以无视组织纪律,私自找白中元谈话?”

    “这跟组织没有关系,是我们私人性质的沟通。”

    “少在这儿给我扯皮,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能不清楚?”封非凡示意方言坐下来说,“违反纪律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谈,现在先说说谈话收获如何?”

    “封局,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任何意思。”封非凡敲击两下桌子,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如你所说,一切都是为了案子。”

    “这样说,您是支持这次谈话的?”

    “你觉得呢?”封非凡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朝着旁边指了指:“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