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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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朴素约的屋宇摆设,丝毫看不出来这间普通宅子,竟会是名震江南一带的绣铺——“乐心绣铺”

    乐家擅长将栩栩如生的花鸟走兽,绣进衣料、锦被、绣枕、绣鞋上,举凡可以绣上东西的物品,都能看见乐心绣铺精湛的作品,乐心绣铺的锈娘,也是远近驰名的,甚至街坊间还流传“娶妻当娶乐家女,养女当学乐家铺”这样的话。

    江南的女子不必饱读诗书,只要有温婉的个性,以及一手精湛的绣技,即使是贫苦人家出身,也有机会嫁入豪门当小妾,因此江南女子,都以精习女红为毕生职志,江南男子更以娶拥有绝妙绣技的女子为效。

    乐心绣铺的乐家夫妻,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善人,年年出钱造桥铺路做善事,更开办了乐心学

    堂,专教授贫苦女子学习女红,学堂里手巧的女孩儿,还可以到乐心绣铺当绣娘,从乐心绣铺出身的女子,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因此有不少人还顺利嫁了好人家,这些年下来,倒也结了不少桩姻缘好事。

    乐氏虽然夫妻膝下无子,但他们更欣喜老天爷赐给他们一位纷雕玉琢的女娃儿,也就是他们的独生爱女——乐苦儿。

    乐苦儿是街坊邻居一致公认的美娃儿,水亮晶灿的眼眸,瓜子脸蛋,精致清灵的娇颜,唇不点而朱,眉不点而黛,她的身上可以看到江南女子最美的组合,这样娉婷袅娜的女子,众人皆认为是老天爷回报乐家善心的恩泽。

    乐苦儿个性婉约、柔顺,一手精湛的绣技更是远播,许多王公贵族,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夫人,都指名要乐苦儿亲手缝制的绣衫,乐家夫妻也着实将爱女捧在掌心上呵疼。

    家境富裕不愁吃穿,容貌娇艳无双,又遍得所有人宠爱的乐苦儿,该是这世间最幸福韵女子,但却被喊作苦儿,这名儿的由来,除了乐氏夫妻外,无人知晓

    “苍公子,老爷有请。”乐府的下人恭迎来自北方的贵客。

    “嗯!劳烦了。”苍炎和善地打个揖。

    他们是来自北方苍龙商号的人,苍龙商号的当家苍炎,是近十年来北方急速蹿起的名人,其高超的经营头脑与敏锐的商机直觉,为原本仅是小商号的苍龙带来新的契机,短短几年光景,苍龙商号在北方拥有上百个据点,不仅有钱庄、马场、商船,苍炎更一手打进全国规模最大的商船队,南北之间的商品运送,苍龙的商船延揽了近九成的业务。

    无人知晓苍龙究竟靠了什么魔咒,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兴起茁壮,但皆认为与大当家苍炎有关。

    今日苍龙虽已成为赫赫有名的商号,但苍炎运用的手法却备受争议,被吞并、歼灭的商号,不计其数,惟一的共同点便是痛恨苍炎入骨,欲暗杀苍炎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可以撼动苍炎一丝一毫。

    下人带领着苍炎一行人,穿过庭前水榭,忽然从长廊外的曲塘,传来阵阵清脆的笑语声。

    苍炎下意识地循着那笑语声望去,赫然瞥见一抹清丽的纤影。

    她身着简单样式的绣衫,嫩绿色泽的绣裙,头上也仅有一两支珠钗,但怎么也让人忽略不了那张娟丽脸蛋所带来的震撼。

    她的眉如柳,圆亮晶灿的大眼,透出澄澈无瑕的单纯心思,她的唇红润有型,饱满丰润得想让人一亲芳泽,她的肌肤赛雪,脸颊晕上一抹因阳光照晒而起的红云。

    苍炎不自觉放慢步伐,犀利的黑眸直盯着那突然乍现的丽影,她就站在花丛之间,很轻易地让人误以为,她就是百花中的花仙,不然为何会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容貌?

    “苍公于?”领头的下人发现苍炎落后了一大段路,连忙停下脚步唤了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他们家小姐的芳踪,随即了然地笑了出来。

    “苍公子,她就是我们乐府的小姐,她可是这一带最漂亮的姑娘,很少有男人可以抵挡小姐的美丽,她就像花中最艳最香的牡丹;可以轻易夺去男人的呼吸,我们小姐不仅人漂亮,她的绣功更是各震江南,每年总有数不清的公子哥,托媒婆登门说亲。”下人热切地说明着,苍炎收回短暂滞留的目光,仅仅回以一抹淡笑。

    “是吗?”

    牡丹?

    他倒觉得不像,她该是百花中最清丽脱俗的水仙,清丽不艳,摇曳生姿。

    而直到那抹犀利的眸光消失,苦儿才松了一口气,掌心抚着脸颊上突生的燥热感,急促跳动的心房在在透出她紧张的情绪。

    她才不过与他眼神稍稍接触,她竟然马上感觉到胸口一窒,脸颊也跟着烧烫起来。

    她没见过他,他究竟是谁?苦儿思忖着,眉心微微皱起。

    他的五官相当深刻,浓密的眉毛修长入鬓,一双眸黑湛发亮,他的身形高大俊挺,完全不似江南男子瘦弱的模样。

    然最令她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他背后束成一束的长发,银白、浓黑交错的发随着他的步伐飘动着,更增添了他冷硬与迷离的气质,令她好奇的是,为何他的发色是如此特别?

    下人将苍炎一行人,领至接待宾客的凉心堂,乐氏夫妻连忙召人款待,请客上坐,奉菜。

    “苍公子,粗茶招待,诸多包涵。”乐家老爷子

    乐仲书,紧张地猛拭汗,怎么也没想到号称“苍

    狼”的苍炎,会亲自来到南方乐府,就因为苍炎成

    府极深,犹如狼般阴狠,大伙儿才会给他起这个称

    号。

    “乐老爷客气了。苍某贸然来访,打扰了乐老

    爷,该道歉地应该是我。”苍爽客气地笑着。

    “好说、好说。”

    愿以为外传行事作风强硬的苍炎,态度应是相当倨傲,没想到苍炎的态度,竟出乎他童料之外的谦恭有礼,看采传闻似乎有些不可靠。

    乐仲书原本还在担心苍炎的到来,究竟是福是祸,他对他的了解,也多半是经由生意人之间,口耳相传得来的,世人对于苍炎的评价,是好坏参半,但他最为人所诟病的,便是过于霸道的强硬手段,对于商业上的竞争对手,绝不心软。

    但今日一见,苍炎态度谦恭,让乐仲书有些错愕,但也赢得他不少的好感,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个大将之材,有着寻常男子所没有的傲气与霸气,正或许如此,苍炎才有本事在短短十年的时间内,将苍龙商号拉拔至今日的局面。

    “不知苍公子突然造访,有何指教?”乐仲书小心翼翼地问道。

    “苍某素闻乐心绣铺的绣品,向来独步大江南北,若能结合苍龙商号的运销能力,一定能将绣品推展到全国各地,届时乐心的名号,一定能在全国大开,获利也绝对可观。”

    苍炎毫不避讳直接说出他的目的,他向来果断强硬,想要的东西非到手不可,他看准乐心绣品在南方的势力,他有意将乐心扩展到北方,那绝对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呃我们乐心不过是小家小业,纯粹是以

    服务乡亲为宗旨,我们夫妻确实没有赚大钱的念

    头,我们”

    乐心绣品能有今日的盛名,其实他们也始料未及,更没想到苍炎会亲自登门拜访,寻求合作机会。

    “呵呵,乐老爷太客气了,其实苍某除了登门洽谈合作事宜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与乐老爷商谈。”

    苍炎眸光转黯,黑湛瞳眸里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冷光,嘴角虽扬起浅笑,但那笑意却丝毫没有传进眸里。

    眼看乐仲书似乎对于合作一事,兴趣缺缺,但这桩合作案,他却非拿到不可,苍炎思绪一转,脑海里陡然出现一张美丽的娇颜,而他的笑意瞬间加深了。

    “苍公子还有何事?”

    “其实说来可笑,苍某也着实不好明说,素闻江南女子柔媚可人,软语呢喃,苍某是道地北方人,看惯北方女子豪爽个性,总觉少了那么一点女子该有的温婉,今日南下江南一趟,险些让江南女子迷失了心魂,听闻乐老爷有一掌上明珠,乐姑娘更是人中之凤,方才在长廊间巧遇,果然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

    “苍公于见过苦儿了?”乐仲书大惊。

    苦儿?原来她叫乐苦儿,这名儿还真特别。

    “乐姑娘的清丽姿容,苍某一见倾心,难以忘怀,但苍某更醉心于乐姑娘,温婉柔媚的个性,早在前来乐府时,就已经耳闻过乐姑娘的名儿,年近而立的苍某,也确实动了娶妻生子的念头,今日登门拜访,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在此,若有过于唐突、冒犯之处,请乐老爷多多见谅。”

    苍炎收起眸中犀利的眸光,转为诚恳与热络。

    “这可我们苦儿她”

    乐仲书一想起女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宿疾,便担忧地拧起眉。

    近两年来,苦儿也近婚嫁之龄,虽然不乏人登门求亲,但他实在担心万一让对方发现苦儿的秘密,会演变成难以收拾的惨剧。

    苍炎误把乐老爷的犹豫,视为不舍女儿远嫁北方,赶紧解释道:“乐老爷,若你和夫人不舍苦儿就这么远嫁,我保证会暂时留在南方一段时日,让苦儿和你们多聚聚,当然将来,我也会常带苦儿南下省亲,至于苦儿未来的日子,你们更不用担心,我苍某发誓会一辈子守护苦儿,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委屈。”

    眼见苍炎态度如此诚恳,乐氏夫妻对望了几眼,两老紧皱的眉心,也总算松懈下来。

    “苍公子,求亲这事来得突然,我们夫妻可能还要伺伺苦儿,若她应允了,我们自然不会拒绝,这一切都要看她的意思。”乐夫人接着说道。

    “那就拜托乐老爷和夫人,帮我转交这一枚青绿玉石给苦儿小姐,这枚玉石是我们苍家的家传宝物,我苍某人绝对很有诚意,想与乐姑娘白头至老。”苍炎将一枚通体透彻的玉石交给乐仲书。

    “其实今日的目的,主要是登门求亲,至于生意方面,只是苍某的借口,担心求亲一事过于唐突,才会以生意作为开场白,里乐老爷见谅。”

    乐仲书捏了捏手中的玉石,明眼人一看即知,这玉石并非普通物,想必苍炎确实有相当的诚意。

    “好说、好说。”

    “若苦儿小姐有比在下更好的人选,那在下也绝对不会勉强,那苍某就静待乐老爷的好消息。”苍炎举手作揖。

    “若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苍公子。”

    待苍炎一行人转身离开后,乐氏夫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老爷,你真要让苦儿嫁到北方去?”乐夫人担忧地说道。

    “夫人,我原以为苍炎该是狂妄不羁之辈,今日一见,却是如此谦恭有礼,看来我们误会他了,从他眸中,我可以看到他想娶苦儿的坚定心意,而且他能有今日威名,想必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但苦儿她”

    “夫人,苍公子也说了,若苦儿不允,他也不会勉强,他有今日的成就,该是有大气度的人,我们就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乐仲书安慰着乐夫人,对于苍炎的泱泱大度,早有了十成的好感。这样的男人一定能守护苦儿,不会让她受到委屈的。

    “是吗?待我问问苦儿的意思再说吧!”

    简朴的绣阁,没有过多的装饰,连房里的摆设都跟寻常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八仙桌上搁着一只竹篮,里头摆满各式丝线,惟一不同的是,丝线的前端都系着一张小纸片,纸片上依照各式丝线的颜色标明,有红、有蓝、有白、有黑

    苦儿正专心地捧着绣盘,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猛禽,猛禽的毛色是褐色的,狭长的鸟喙则是白色的,一丝一丝纵横交错,小心翼翼。

    苦儿的绣技盛名早已远播,江南一带无人不知晓,只是谁都没意料到,绣功独步的她,竟是个看不到任何颜色的奇女子,因为她小时生了一场大病,双眼莫名疼痛,高烧不退加上庸医误诊,导致她往后再也看不见任何颜色。

    从她的眸中望出去,只有黑与白,没有色彩缤纷的五颜六色,她所看见的尽是一片黑白景色。

    当姑娘们欣喜地穿上她为她们缝制而成的霞帔,她只能约略从她们脸上高兴的表情得知,那件霞帔该是相当漂亮的,虽然她无法辨识任何颜色,但或许是上天为了弥补她这个缺憾,竟赐给她灵巧的双手与聪慧的心思,让她能顺利继承乐心绣铺的衣钵。

    在爹娘尽心的教导下,她总算习会各项独门绣技,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绣出的东西竟然大受欢迎,论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件精致的绣品,竟是出自一位只能看到黑与白两色的女子之手吧!

    苦儿深知她与其他女子的不同,无法辨色的她,不能自己着衣、上胭脂,总需要有丫头从旁协助,她才能顺利装扮自己,每一件衣裙都需要标明颜色,不然就她所见可都是惨白、漆黑一片,根本无任何颜色可言。

    所以爹娘担心她嫁人后会受到委屈,始终舍不得让她出嫁,但是她相当清楚,这样总不是办法,女孩家终究是要嫁人,不然会惹人说闲话的,这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只是她不知道,这一辈子是否真有男人,愿意守护有这种残疾的她。

    “苦儿?苦儿你在房里吗?”绣阁外传来乐天人的呼声,瞬时惊起苦儿飘忽的意识,指上的银针,冷不防扎进她的指腹里。

    “痛!”苦儿惊呼一声,瞧着指腹上那滴浅灰的血珠。

    她连自己的血都看不到清楚,连最鲜艳的血色,都让她瞧成白灰色的。

    “苦儿!娘进房了啰!”

    乐夫人推开房门,走进她的绣阀,一瞥见苦儿又在忙于绣品,心疼不已。

    “苦儿,你才刚帮王夫人绣完一件绣裙,怎么不好好休息?大夫说你这眼疾,不能太过疲累,不然情况会恶化的。”

    “娘,你别担心了,不碍事了。”苦儿绽出浅笑,对于眼眸失色这一事,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快接受,反正这是她的命,既然碰到了,也只有认了。

    发现乐天人脸上出现不安的神色,苦儿问道:“娘,有事吗?是不是有事跟女儿说?”.

    “苦儿啊,你也知道,爹和娘都舍不得你出阁,担心你在夫家会受委屈,但算一算,你已经到了婚嫁之龄,眼看再过几个月,你就要满十八了,一辈子不嫁人,似乎也不妥。”

    女子婚嫁之龄大多在十六,苦儿如今已经超过两年,至今尚未出阁,自然一些闲言闲语也开始流传,着实让乐家人苦恼不已,这些闲话并不是装作不在意,就不会听见的。

    “苦儿明白,娘是不是已经为女儿挑了好人家?”苦儿按唇浅笑,嫁人这事儿迟早会来的。

    “是有个人选,你爹瞧的挺满意,对方是苍龙商号的大当家苍炎公于,娘也瞧过他了,人高俊挺拔,言谈间相当有诚意,对了,他说他曾在走廊间见过你,你们见过面吗?”

    啊——走廊间?苦儿心中暗自惊呼一声。

    难道是他?

    一想起那抹昂扬的背影,与棱线分明的五官线条,乐苦儿的脸蛋儿悄悄浮上红晕。

    乐夫人当然没有遗漏苦儿脸上浮现的娇羞红痕。看来这事八成有底了。

    “苦儿,你这是应允了吗?”

    “娘决定就好,苦儿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苦儿心底明白,自己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不知苍公子是否”

    苦儿竟没有丝毫排斥,乐夫人高兴地笑了开来,心上悬着的大石,总算能够落下。

    “苦儿,你就别担心了,这是苍公子送你的定情信物,娘瞧他确实有诚意与我们结亲,他也承诺会守护你一辈子,这样的男人该是值得托付终生。”

    “嗯,女儿全听爹娘安排。”

    “那娘这就和爹打点去了,你别让自己累着了,对了,这枚玉石是碧绿色的,就跟你身上穿的这件绣裙,是一样的颜色。”

    乐夫人开开心心地将碧绿玉石交给女儿,这才离开绣阁。

    定情信物吗?

    它是碧绿色的?碧绿色究竟是怎样的颜色?

    苦儿捏紧那枚透体清凉的玉石,想象着它碧绿的样子,脸蛋又是一阵莫名的烧烫,心头儿怦跳不止。

    她不明白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出现的,惟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排斥那古怪的感觉,反而感到欣喜不已。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