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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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管事,这个价与当初所议的不一样,我不能签,你回去问问黄老板,若有问题再同我说,或与我二弟谈。”右手交过簿子,左手接过另家书肆管事递过来的簿子,熟练翻页,一目数行、字字未漏,持笔写了几个字“卖得好的书可以直接向仓库调货,若仓库没书请那儿的管事通知府里一声,再决定是否重刷。”

    风和日丽的上午,今逢上半年度的结算日,各地分号管事皆来石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内小厮们忙成一团。

    照惯例,偏厅里那些来报告业务的各地管事,本该是石顺德批阅他们记录半年的簿子,哪知道他因纸坊缺纸、制纸原料铺子的老板又嚷着要涨价,双重问题下教他丢下各分号管事们出门忙事。

    石禾谦见弟弟为家业忙得焦头烂额,不知哪来的勇气戴上面具,踏出采石楼,以屏风隔开众人,而已回来的小南子在旁帮忙传递卷宗帐簿,效率惊人地解决公事。

    隐居多年的大少爷难得出来掌事,大伙不敢怠慢,照老规矩取牌耐心等待见他。

    南京分号的刘管事,见石禾谦专注办公,但此次不言又得等半年,于是鼓起勇气开口——

    “大少爷,今年三月间有位徽州休宁人拿了本手稿到书肆让我瞧,我觉得故事内容有张力、有可看性,小的斗胆拿来请大少爷有空看一下。”话落,他双手呈出颇厚的手稿。

    石禾谦停下笔,要小南子接过来“忙过后,我会看。”

    吉叔对付上门求生意或是求书画的商贾,他则应付记满问题的簿子,府里人来人往、各人坚守其职,忙碌极了。

    唯有一人,清闲得发慌。

    冬晴无事硬要帮家丁整理花圃,修剪枝叶时,见家丁手上那把铁剪刀生了些锈,取了盆水及磨刀石,趁人不注意时将府里的镰刀、菜刀等,全找出来,熟练磨利所有刀器。

    她挥汗如雨磨得十分高兴,还将磨亮的利器抹上一层油以防生锈后,排放于走廊阴凉,浑然不知夕阳悄然西下,前院忙了一天的人们大多返回房,准备用膳休息。

    “是谁把菜刀搁在这儿?!”石顺德大吼。“真是的,连柴刀也拿出来玩,咱们府里的仆奴是这般没规矩吗?”石禾谦怀疑问。

    两兄弟拾起利器走了几步,石顺德耳尖听到磨刀声,听声辨位功力颇强的石禾谦向花丛前进,见地上蹲着一抹浅紫身影,双手按着镰刀一往一返于磨刀石上磨得很尽兴。

    “你在做什么?”石顺德在她背后突如其来大喊,冬晴心受惊吓一个不注意,食指被刚磨利的利器割出一道小血痕。

    “你存心要吓人的!”她横眉竖眼瞪他一眼,害她平白无故见血。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若是故意,那还得了!”趁石禾谦尚未回神之际,她不客气撕了石顺德一块衣角,小心翼翼裹着伤口。

    丝帛迸裂声招回石顺德的神,瞠大双目。

    “龙冬晴,你未免太大惊小敝了吧!”

    “双手是我最重要的生命,绝不能受伤害;是你害我割伤的,撕块衣角也哇哇叫,小气!”她是百器手,这双手是为制造机关、破解机关而存在的,况且她曾在师祖神位面前发誓要以她的手为天下谋求福利。

    石顺德欲哭无泪,价值不菲的衣服——完了。

    弟弟脸气黑的模样教石禾谦感到好笑,来到冬晴面前,他扫视地上摆放各式各样的刀器与那块磨刀石。

    “告诉我,是谁要你磨刀子的?”冬晴是府里的客人,哪个下人无分寸叫客人做这种杂事!

    “我无聊得紧,磨它们打发时间。”她嘟嚷道着,无事可做的日子真的好无聊嘛。

    冬晴活泼好动,与其要她像位大家闺秀般安分在深闺绣花,绑住她倒比较快;自从前天她在未先告知下悄悄离开府里,急坏他们兄弟后,便吩咐下人暗中注意她,一有风吹草动得立刻回报。

    京城人士城府重、心眼多,她一位姑娘家没人陪伴出了门,容易出意外,多重考量下,情愿将她困在府里,他们用心良苦不晓得她明不明白?

    招来下人收拾,他们三人朝饭厅前去,丫鬟添完饭退开后,这里便是属于他们的天地。

    四菜一汤是家常小菜,但掌厨陈伯手艺非凡,随便炒个菜也能香传十里,而且营养美味兼顾,难怪用膳是府里所有人最等待的事。

    “哇!有我最爱的酸菜猪肚汤。”冬晴以汤匙舀了一口,先食为快。

    “喝汤要用公匙。”石禾谦摇头笑道,明知这话她右耳进马上由左耳出。

    “抱歉,太开心忘了汤还有别人要喝,但这汤真的好好喝,待会你们少喝点,剩下的我来解决。”

    “我们像陀螺转了一天,肚皮极需安抚才有好眠,你整天无事可做,吃饱就睡、睡饱就吃,连好汤好菜都不肯多分我们一些。”石顺德状似可怜地哀道。

    什么嘛,形容得她好像是猪似的!

    可是,他的话却是真的,吃与睡几乎占去她白日大半的时间,可想到出门还得报备就兴致全无,看来她真的闲到无事可做。

    愧疚与不好意思油然而生,她一身清闲与两大忙人一比,让她感到自个活着像在浪费粮食。

    冬晴低眸默不作声的模样全进石禾谦的眼里,他眼神责怪得意绽笑的弟弟。

    “从小到大你老爱捉弄冬晴,你啊,能不能体会一下女孩子的心情。”他责骂几句后,夹块鲜虾给她,安慰道:“阿德爱惹你生气,别理他就行,在府里不必顾忌,你爱怎么吃都行,就算睡走廊也没关系。”

    他的话逗笑冬晴“睡走廊!就算我再怎么没规矩不会如此离谱。”

    她斜睨石顺德一眼,调侃道:“多学学你大哥,要是你有他的一半,多难搞定的姑娘也能手到擒来。”

    石顺德扒口饭,口齿不清道:“吃饭别——唆唆好吗?”不想在外忙了一天,回来还要听她说教。

    “说说你也是为你好。”

    “别再念了,你愈来愈像我娘耶。”

    “那娘的话就得听,乖。”她顽皮回嘴,口舌上她向来无往不利。

    石禾谦见弟弟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的笑传染另两人相视而笑。

    愉快的用膳气氛飘出饭厅,仆奴们好奇地探头瞧着,究竟什么事让他们笑得如此开怀,还让沉默寡言的大少爷都跟着笑出声。

    “大少爷、二少爷。”此时,一名小仆小跑步踏进饭厅,无意瞧见石禾谦面容惊惧地瞠大眼,双手捂住口,生怕自己尖叫。

    仆奴的闯进,赶散一室欢乐气氛。

    石禾谦别过脸,镇定地戴上面具。

    “有什么事?”石顺德不悦地扬起眉,大哥好不容易开怀大笑,就因他的闯进,那该死的神情轻易破坏他们的快乐。

    小仆收到两道凌厉的眼神,深知自个的行为已经得罪主子。

    “大少爷、二少爷,冬晴小姐,老爷与夫人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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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他们去迎接,石老爷与石夫人朝饭厅过来,吉叔立即吩咐厨房多炒两道菜,令丫鬟再添两副碗筷。

    他们互相扶持踏进饭厅,见大儿子也在,两老难掩惊喜,心照不宣地相识一笑。

    “爹、娘,您们在西安玩得可快活?”石顺德扶着母亲坐下笑问。

    “太久没回娘家,本想待几天再转到别的地方走走,岂知你舅舅硬是强留,甚至还装病骗我们多留几天;你舅舅啊,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种把戏,真是无药可救。”石夫人一回来劈里啪啦数落自家小弟。

    “自从外公仙逝后,娘也快两年没回娘家,难得回去舅舅才会多留您们一些日子,他是想念您啊。”石禾谦忍不住为舅舅说话。

    “是啊,他巴不得我永住娘家,顶你已逝舅母的职责,好好打理那儿,他就能落得一身闲,也不想想我嫁出去二十多年,回去打理娘家是会惹来闲话的,他啊,就是见不得我太闲。”

    众人听了想笑。这就是石家夫人,一位爱发牢骚外表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却总是藉由叨念表现心头的关心。

    她本是西安城首富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打理家业井然有序,或许能力太好的女子令男人却步不太敢接近,托媒婆上门提亲的男子没几个像样,入不了她的眼;然而-梅之期已过,她略感到忧虑,担心挑来挑去最终会挑到虚有其表、败絮其内的纨绔子弟。

    一次逛街中,她不小心撞到来西安洽商的石老爷,一“撞”钟情,不到两个月的日子,如愿嫁进石府,一反往日的劳心,就此悠闲过大少奶奶的生活。

    石老爷呷了一口茶,看向二儿子“阿德,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府里还好吧?”

    “只是近来纸铺嚷嚷要涨价,几经交谈后,优惠咱们只涨半成价,但坊里要纹理精细的高丽纸印新书,可能来不及供应,书可能得延后一段日子上架,若改用其他纸才可能赶得上排妥的时间。”石顺德接过丫鬟端来的菜,续道:“其他的事多亏大哥帮忙,让我轻松不少。”

    “谦儿,你”石老爷惊讶地看着长子,禾谦最多让吉叔将帐本送进采石楼帮忙看看帐,鲜少出来面对其他人,怎么才几个月不见,性情大变?

    “我见阿德忙进忙出便帮了他,但我帮的忙有限,还有些解决不了的事得待爹过目、商量。”

    “好好好。”石老爹笑开脸,高兴地拍拍妻子的手“不是我自夸,儿子遗传我优良的经商天分,可想而知家业在他们的手中更会发扬光大。”

    石夫人扬起脸“儿子是我生的,我这位个做娘的哪会不知他们的好。”生这两个能干的孩子是她今生最大的骄傲。

    “为夫不敢忘了夫人生儿育女的大功劳。”

    他举筷夹了块热腾腾的鸡肉喂进妻子的口,石夫人娇羞地红了脸,含下丈夫喂过来的美食后,快快推开他的手,怕晚辈们见笑。

    “爹娘刚回来,还没用饭吧?趁菜热,一同用。”石禾谦笑道。

    冬晴为他们添了两碗饭,石夫人接过手后;她的美貌令石夫人眼睛一亮,随后眯起眼打量她。

    由衣着判断她不是府里的丫鬟,那她是府里的客人喽,但又觉得挺眼熟的。

    她是谁啊?

    瞧出妻子疑惑的眼神,石老爷问二儿子“阿德,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石顺德一脸讶异“您们瞧不出来她是谁!娘,您还教过她如何补衣绣花,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补衣绣花?!石夫人认真思忖着。

    石老爷恍然大悟,一脸兴奋“你该不会是龙老哥的那位徒儿冬晴?!”

    冬晴敛裙为礼,甜甜微笑“石伯伯、石伯母,我们好些年没见面了。”

    “冬晴!真的是冬晴!”石夫人兴高采烈牵着她的双手,转了一圈“伯母好好久没见看到你了,如今再见,你变得好漂亮喔。”

    “伯母仍是如我记忆中一样的年轻美丽,岁月没在您脸上留下痕迹。”

    “哎呀,你嘴巴就是这么甜,才让伯母疼你疼进心坎里。”石夫人笑得花枝乱颤,突然笑声停止、眉头一敛,正经问:“伯母真的没变老吗?”

    此话一出,笑翻众人,其中以石老爷笑声最大。

    “娘,您美颜养气补品吃得足,与同龄的夫人相比,您真的很年轻。”石顺德再添几句美言,将石夫人捧上天。

    石禾谦取下面具,端起微凉的饭“娘、冬晴,快坐下用饭,待吃饱后,你们要说多久都可以。”

    瞧见儿子半毁的面容,夫妇俩心头微痛。

    他们愿意倾尽家产换得谦儿完好如初的脸。

    “爹、娘,往后孩儿忙完手上的事,可以再多分担些阿德的工作。”见父母震惊的表情,误以为他们不相信他的能力,石禾谦连忙接道:“我晓得自个在商场经验不比阿德强,但我会用心学的,不会让您们操心。”

    石家夫妇惊喜地看向他。莫非这孩子想走出六年前的阴影?!

    “爹、娘,怎么了?”

    石夫人眨去眼中的水雾,不偏心地夹三块鸡肉给孩子们“没事,公事等会再谈,天色不早,用完膳后娘还要与冬晴谈谈话。”

    众人天南地北谈天聊趣事,一顿晚膳比往常花了许多时间;他们一家人好久没有过这么愉快的气氛。

    饭后,石禾谦戴上面具正要走回采石楼前,在弟弟半拖半拉下,破例来客厅饮茶再谈未完的话题。当他们踏入后,赫然发现厅里坐有一人,是名姑娘。

    石夫人面带歉意,快快来到姑娘面前。

    “念芬,你在这儿坐多久了?瞧瞧我记性真差,都忘了你随我们到京城来玩。对了,你见到你那位闺中密友了吗?那位姑娘嫁得可好?”

    念芬未与他们一同回府,因她说要先去探视半年前嫁进东郊的闺中密友,稍后便会回来;他们夫妇俩与孩子们畅怀聊开,忘了接待这早已回府的姑娘。

    “娘,这位姑娘很眼熟,是谁?”石顺德问,左瞧右瞧她长得跟娘有点像耶。

    “你舅舅的小女儿,你们的表妹沈念芬,这回跟我们回京城小住一段日子。”

    沈念芬莲步轻移来到两兄弟前,福身为礼“念芬见过大表哥、二表哥。”抬眼瞧见冬晴,对她一笑“姑娘是”

    她自我介绍“我叫龙冬晴,唤我冬晴就可以,沈姑娘。”

    沈念芬亲昵地拉起她的手“你别喊我沈姑娘,唤我念芬啊。”

    两位年纪相仿的女孩比邻而坐,谈到共同的话题疏离感逐渐拉近,愈说愈投机。

    丫鬟送上热茶与茶点,随着夏日晚风众人轻松自在闲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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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诗作对、通琴擅画,一瞥一笑尽是风情,花样般的姑娘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为之心动,更何况是男人。

    沈念芬拥有大家闺秀正统的教养,符合大户人家女儿该有的气质,她一位村姑俗妇哪比得上人家。

    冬晴来到园中小亭意兴阑珊趴在石桌上,自艾自怜。

    来到京城近半个月,在这儿吃好用好的,过惯优渥日子,可安逸的日子过太久是会变懒的;不行,她是丫鬟命不劳动筋骨会生锈,明日得问问吉叔有没有事可帮忙,不然劈柴也行。

    那几位京华传奇何时回京,这种无聊的日子再过下去她真的会哭,严重的话还会疯掉。

    “唉——”多样的情绪教她重重叹口气。

    “冬晴,是你人在亭里吗?”男子沉厚好听的嗓音从二楼窗口传出。

    “没错,是我。”全府上下除了她敢于采石楼前的园子逗留外,还有谁敢踏进他大少爷的禁区。

    石禾谦持着烛火徐缓来到她面前,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感到好笑,印象中的龙冬晴总是充满活力,会这副模样不是没吃饱、就是病了。

    手探探她的额,没发热就是没病,那就是肚子饿喽。

    “饿的话就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她抬眼看他一眼,随之摇摇头。

    “你是不是病了?”他有些担心地问。

    “没有。”

    他轻叹口气“有心事说出来畅快些。”

    冬晴懒洋洋地趴在微凉的石桌上,藉由那冰冰凉凉的触感消退暑意,是舒服,却化不开她心头的闷意。

    石禾谦没办法,只好由着她,转身回楼,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双手捧着笔墨纸砚返回亭内;混合香料制成的松烟墨散发淡雅的墨香,将冬晴由迷茫中招回神。

    “这是徽墨、歙砚,纸是京和纸。”她心有戒备地拧眉“别对我说你兴致一起,想在这儿与我吟诗作对,先声明,这方面我可不行,我向你推荐念芬,你邀请,她肯定奉陪。”

    方才与众人在厅里谈天说笑中,见念芬与他谈起版画时,深广度皆颇有见解,哪像她对这门专业技艺一知半解。

    明明都是姑娘家,为何她总觉得自个比不上念芬?

    鼻头微凉的感觉惊回冬晴的神,伸手一摸竟是墨水。

    “我心情不好,还捉弄我!”她双颊微鼓,秀眉倒竖。

    石禾谦摊平纸“好玩嘛,再说惹你动气总比那要死不死的样子来得好。”他爱瞧她那易怒易笑,口舌得利后的神采模样。

    冬晴明白他的用心,没小家子气与他计较,抹去鼻头上的墨水,不经意瞥见他含笑又带打量的目光,便坦诚报告——

    “你家念芬表妹能诗能画,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与她一比我才晓得自己有多糟糕。”她摊开双手“人家纤纤玉手,哪像我粗厚猪蹄,茧生得不比男人少,光比手就比不过人家,再比内涵岂不是更难堪。”语毕,她叹了口长气。

    冬晴个性开朗,怎么会突然钻牛角尖起来?!

    该不会是表妹来到,启发她女性自觉?

    “你是百器手的传人,天下机关没有一个能难倒你,你擅长之处无人能敌。”大掌抚上她的发,轻轻揉了揉。“别想太多,知道吗?”

    他的话未能安抚她的心。

    “我真对不起伯母。”她低眸淡道。

    “为什么?”

    “早知如此,当年更该用心跟着伯母学习,”她懊恼地双手捂住脸“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每人出生皆有与生俱来的特色。像我,这双手像是注定来刻版画,而你的手却是为做机关而生,你是隆冬最美的晴阳,无人能取代的龙冬晴。”

    冬晴放下手,眼瞳清明,细品他的话意,表情浮上不解。

    怪了,她认识的石禾谦对她除了爱说理谈教外,何曾听他说过讨好女孩家的话。她突然瞪大眼,他、他该不会夜深出门又逢运势不佳,让脏东西附身?!

    这还得了!

    她仍是面不改色镇定地问:“石禾谦,你晓得我为你取的绰号?”

    他挑挑眉,难得听她连名带姓唤他。

    “为何要这么问?”

    “你你快回答啦!”是鬼就不晓得她对他的戏称,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他是否被恶鬼附体。

    “真的要我说?”姑娘家心思百转,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嗯。”就算他百般不愿,但见她表情坚决,也只得无奈启口“臭石头,要你改口就是改不掉。”隔六年她还是这样喊他,他已经放弃纠正地随她喊。

    冬晴一扫惊惶,俏脸绽笑“真的是你!”

    石禾谦微微皱眉“我本来就是我,你没头没脑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方才你说我是‘隆冬最美的晴阳’,这话可吓着我;我所认识的臭石头岂会开口赞我好,头个想到就是你可能被鬼怪附体,以致言语失常。”

    她老实说出想法,惹来石禾谦哈哈大笑。

    冬晴微愣地瞧着他,浑厚爽朗的声量令她心绪飞高,总觉得他不像是前些日子刚见时那位怪里怪气石府大少爷,似乎一股小小的力量正慢慢地改变着他,却慢得让人无法察觉。

    “赞美你也不成,有时我真怀疑龙师父为何会收你为徒?”百器手向来只收一人为徒,以冬晴爱玩又有点粗线条的个性,他真怀疑她能否担此大任?

    提起师父,绽笑的小脸略微黯淡。

    “我没爹没娘,是师父好心在雪地拾起我,还很有耐心教我该会的一切。”她低眼看着摊开的双掌好会,抬起眼,眼神坚信地望向他“我自知女子的力量比男人小,所以我好努力学习一切,以报答师恩。我深信我有足够的能力担起百器手的职责,不会教师父丢脸。”

    她用了两年多的日子,踏遍大半的江南、开扩视野,以行动只求自己快快成长,追上师父的脚步。

    那信誓旦旦认真的表情,教他满腔温情柔化脸。

    “你的努力,我晓得、全家都晓得。”石禾谦怜爱般轻拍她的面颊“你走的地方比我多,我端出纸墨是想请你叙述你在路上的所见所闻,记下重要事,有空时让人撰写成小笔事,印刷成通俗文物,为你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本实体的纪念。”

    冬晴心中悸动,抱着一份疑惑看着他。

    “为何对我这般好?”

    “因为你是唯一不嫌我脸丑的姑娘。”他语调愉快道。

    她不爱听他贬低自己,板出怒脸回话“胡说,你的脸哪会丑,我不是说过天下间有人”

    “有人比我更不幸,对吧。”他接下她的话,温和一笑、提笔沾墨“不说我自己,请龙冬晴姑娘调整心绪,好好回想这些年来走过哪些地方、看过哪些风俗民情、做过哪些丰功伟业,让我佩服佩服。”

    “这一说就得说很久,天色有点晚耶。”

    “你可以学说书人将它分成数个章节,用几个夜将它说完。”他建议。

    冬晴单手托腮,慢慢回想昔日走过的地方与发生的趣事。

    “一切事情得由我出滇东山群后,往西步行;这路上路途难行,有时”她比手画脚、表情生动地说起这一路上所见所闻。

    石禾谦噙着淡笑刷刷写字。

    她的欢颜笑语总能轻易波动他的心,勾起他的笑与温暖。

    冬晴是美好的姑娘,不知哪位男子有幸又具勇气会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