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必起房门,朱苡宸冷静地听着安凊叙努力解释“很快就要和向铃谦结婚”这件事,他把来龙去脉,每个细节都讲解,分析得一清二楚,那口条,语法,很适合当教授,他绝对有本事把无聊到让人疯狂的课,讲得台下学子热情向学。

    平日里波澜不兴的冷漠脸庞,为了说服她,充满丰富多变的表情,还带上手势做辅助,看得她有一股发笑的冲动。

    可不是吗?多年后重逢,转了性子的他话少,而她话多,她不介意热情频频被泼冰水,就当他是牙牙学语的孩子,需要大量吸收语言资讯,才能学会开口,因此每每他给予些回应,她便兀自高兴老半天。

    好不容易,到了后来,他愿意和她一句一句对答,让她这个“语言课”教师充满成就喜悦。

    谁想得到,他终于毕业了,毕业感言的每句话,逻辑都合理到让她无人反驳,虽然内容让人很滴血。

    早该看出来的,自从将阿姨接回家,他突然间变得很忙,宅男经常性出门,安心将母亲交给他照顾。

    谁想得到,他的忙是为了对付亲生父亲,是为了织就一张大网,让安家无法东山再起。

    懊怪他狠毒吗?不,她不是那种人家打完左脸还凑上右颊,求人家多揍两下的圣贤,她不会天真地以为,所有的恨都该不咎既往。

    所以,她会说那叫做因果报应,当初安理卫一个错误决定,造就亲生儿子的性格脾气,是他亲手把温暖男孩变得刻薄毖情;是他把温柔的阿姨弄得患上精神疾病,他该为自己种下的因,尝受苦果。

    她不会反对阿叙报复,只是值得吗?

    为仇恨把自己的婚姻搭进去,会不会太大手笔?况且他可以算计一切,却无法算计女人心,他真以为可以复制阿雪的成功经验,真的相信到最后,向铃谦会愿意吞下这个哑巴亏与他平和分手?到时候,已成为公众人物的他,真能无损无悔地全身而退。

    不,她无法乐观认同。

    安凊叙望着她冷凝的脸孔,她没有骂人,没有愤怒狂吼,她连一点点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扳走一半,空空的,虚虚的,像站在危楼之上,脚下分明是坚固的泥土,却总觉得下一秒钟,自己将要失足。

    她越是这样,让他越心急着想说服她,他宁可她同自己辩驳,宁可她像疯妇一样,对自己狂喊吼叫,也不愿意她安静得让他心慌。

    “你该对我有信心,我说到做到,两年,我发誓不会让你等上更多的时间”

    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朱苡宸知道,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可,她生气吗?

    当然气,气坏了,气疯了,气得想随手抓起架上厚重的原文书,狠狠地砸上他的后脑,把他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念头给打出脑袋。

    如果将安家千刀万剐,能保他一生幸福无虞,ok,不必他麻烦,她很乐意亲自操刀,问题是,不能嘛,就算那一家人全被丑闻搞死了,又如何?

    他怎么能蠢到丢弃手边的幸福,去执行一项半点意义都没有的报复举动?

    朱苡宸低低发出两声嗤笑,似怒似讽,似一锅沸腾爆溅的热油,而她的心在油锅里滚了几圈,炸得中空外脆,一碰就断。

    满脑子的怒火欲发无处泄,因她明白,他是个固执的男人,她无法说服他的,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瞒她,不正代表了他打算先斩后奏,不管她能否接受,到最后,他都会逼迫她接受的。

    他认定知道内情的她会妥协,算准她离不开他,离不开生病的阿姨,也料定她将会点头,给他计划中所需要的两年?

    他错了,大错特错。

    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妥协,独独在爱情里,无法放下身段。

    她是无父母疼惜的孩子,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下一代重蹈覆辙,而阿姨更是一个血淋淋,活生生的例子,她怎能容许自己愚昧。

    她绝对相信,当年安凊叙的父亲肯定也对阿姨说过,等我,等我结束那个令人憎恨的婚姻,我会来到你身边。

    可到最后呢?

    是,他与元配相处困难,夫妻之间已无爱情,但为了社会形象,为自己的事业与未来,割舍爱情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实例就在眼前,她凭什么相信与笃定,爱情的力量大过一切,他终究会回到自己身边?

    苦着,涩着,心口舌尖像翻倒了五味酱,酸甜苦辣全在那里彻底翻搅。

    她深深皱起眉头,十指在胸前扭绞着,她不哭,哭只会弱了气势,无法改变现况,就算泪水能够教他心痛,又如何?她依然阻止不了他的计划,安家是他的心头刺,阿姨的病让那根刺又扎深了五公分,痛得鲜血淋漓的他,无法不动手拔除。

    “所以”安凊叙再次停下长篇大论,走近她,抱住她,他相信她一定可以理解。

    她的确是理解了,但无法认同,她甚至分辨不出压在心头上的,是怒或是恸,她定定看着他的眉眼,利爪狠狠挠着,撕扯着她的五腑六脏,一下一下的抽搐,让她用力抓住他的衣襟,半天不能言语。

    朱苡宸压着,吞下堵在喉间的不明物体,好半天,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

    “好。”

    她说好。

    喜悦浮上脸庞,他竟然说服她了?这么简单,他还以为要一次,两次,无数次的说服,才能慢慢说得让她点头答应。

    没想到,她应了好,简单利落,不必多余商量。

    可是她的表情太阳姑娘染上寒霜她是真心说好,或是敷衍?她是支持认同,或打算阳奉阴违?

    安凊叙犹豫了,勾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再次确定。“你说好?”

    “对,我说好。”她没有自大到认定自己说“不好”他就会舍弃多时的经营。

    “你没有任何想法,想要和我沟通商量?”

    “沟通应该是你和向铃谦之间的事,我们之间,不需要。”

    他该去问问向铃谦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复仇工具,问问她是不是愿意和他当两年有名无实的夫妻,至于他和她,那样大的观念分歧,她除了生气,其他的,无能为力

    “你没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

    “我说了,你肯听吗?”

    朱苡宸凄然一笑,心痛得想抱住些什么,更想狂怒发飙,丢得他一屋子乱,让洁癖的他和自己一起狂叫咆哮,怒气张扬,可是她相信,就算弄出这般场景,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咬牙,她吞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听?”他望着她的脸,鼓吹她说出想法。

    他喜欢他们的沟通方式,很理智,没有吵嚷哭闹,没有疯狂发飙,他们很努力地让对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所有的情侣都能用这样的态度谈分手,那么台湾每年会减少许多社会案件。

    “好,我说。”

    “我洗耳恭听。”

    “第一,我认为最好的复仇是过得比他们更好,我们和阿姨幸幸福福地生活,彼此关心对方,疼爱对方,把对方的快乐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事,与安帼豪和他妻子,你父亲与你大妈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相较,我们不是赢他们太多?”

    “第二,你心疼阿姨,想为阿姨讨回公道,我举双手同意,但你只要把真相摊在阳光下,就像对待安帼豪和他外遇的女人那样,民众会知道你父亲当年是怎么对待你们母子,知道他是个为求胜选,不在乎说谎的男人,像这样有道德瑕疵的政客,不会得到太多的支持。”

    “第三,如果你觉得这样犹嫌不够,那么就试着用你的诚意去打动向喻胜,两人同手联心,揭发你父亲的贪渎事件,他会一蹶不振的。”

    “你太天真了,事情如果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好了,首先,我们的幸福伤害不到那家人,我要的是把他们加在我们身上的,倍数还给他们。”

    “第二,绯闻只能引起两个星期的讨论,不会再有更多,安帼豪外遇事件曝光,失去议员宝座后,他一样可以参选立委,因为人们对于男人的不贞谅解度很高的。”

    “第三,向喻胜和安理卫虽是死对头,但明里暗里仍然寒喧热络,谁也不愿撕破脸,要他揭发安理卫的贪渎情事,他也会的担心自己被反咬一口。在政坛上混那么久,有几个人是干净的?所以我只能靠联姻,取得他的信任,由我自己来‘大义灭亲’。”

    届时,他少不得要装装可怜,假意自己无心,假装只想查贪污案,端正社会风气,谁晓得黑水会回泼到自己父亲身上?那出好戏,他已在心里沙盘演练无数回。

    想到这里,安凊叙的目光灼灼,满怀信心。

    望着他的表情,朱苡宸有强烈无力感,只能再次无声叹息。

    瞧,她没有猜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改变做法,说再多都只是白费唇舌,就算她用闹的,吵的,也吵不出他的妥协,到最后,顶多就是把他们之间的情谊破坏殆尽罢了。

    叹气,她不再言语。

    安凊叙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轻抚着她的黑发,软软地在她耳边低语“阿紫,我不会让你伤心的,我发誓,绝不会让你步上我母亲的后尘,不管我和谁结婚,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女人。”

    她相信他吗?

    相信,当下他的话绝对真心,但环境改变,人心会跟着变,她不是未成年少女,爱情再美好,也不至于让她失去理智与分析。

    轻轻推开他,朱苡宸看着他精铄的眼睛,轻声说:“知道了,我先回去,下午有个政论节目要访谈。”

    “好,你回去之后,不要胡思乱想,我会把所有的事全部解决,你只要做一件事——相信我。”

    她点点头,再不回话,唯有在心底悄悄地对他说声再见,转身走出房门时,她忍不住垮下双肩,好像刚跑完五千公尺,这席对话抽干了她所有力气,疲惫感瞬间袭心。

    但朱苡宸没想到阿姨会站在门外,她满脸的忧心忡忡,不晓得听到多少谈话。

    “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和阿叙,是不是吵架了?”她的病况渐有起色,恢复速度快得让医生很满意。

    “没有,你不要乱想,我们怎么会吵架呢?”朱苡宸勉强挤出一个刻板笑容,让她安心。

    “那么留下来吃饭,厨子做了红烧狮子头。”

    “下次吧,我今天有点忙。晚上我给阿姨买泡芙回来当宵夜好不好?”

    她明白,结束了,她和阿叙到此为止,他们之间不会有两年或两个月,因为她不会给他这种机会。

    回家,短短的几步路,她却举步维艰,突然间发现,未来的漫漫长路没有他的手相牵,她会走得多么孤独她原本是不怕孤独的,是他带领她尝遍幸福,却又松开她的手,逼她认同他的谬误。

    仰头,两行清泪滑过眼角,她的心,一寸一寸缓缓失去温度。

    当太阳不再做核融合反应,不再散播光芒,那么这颗太阳便进入死亡期。所以,当真爱宣告结束,爱情一片一片枯萎,她这颗小太阳也落入寂灭

    回到家,锁上门,她深吸气,释放满腔愤怒,她抓起手边所有东西,使尽所有力气将它们丢出去,仿佛她丢的不是书本或保特瓶,而是她说不出口的怒气。她破口大骂,她怒声指责,她凭恃的,不过是豪宅的隔音,四片墙,隔绝她的怒气,同时,隔离了她与他的心。

    安凊叙永远碰不上朱苡宸,明明她还是住在隔壁,明明一样在他家里进进出出,但他总是遇不上她。

    他回到家里,听母亲说两分钟前她还在,说她买了套装当礼物,母亲和看护太太两个人还对着镜子试了半天,笑得很开心。

    他于是匆忙到隔壁按门铃,但按半天,朱苡宸没出来开门,是不在家了吗?电梯上上下下,他们又错身?

    这种状况持续五天之后,他猜出来了,她在避着他。

    他并不反对给她一点时间沉淀心情,但她的表现让他越来越不安,因为之前即便避开他,她每天还是会抽空过来陪伴母亲。

    可是这回,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在家里出现了。

    “妈,阿紫今天也没过来?”他询问的口气有些急躁。

    “对啊,她没过来。”

    说完,母亲又低下头去摆弄手里那捆毛线,最近她迷上打毛线,她一面打一面和看护说话,许多时候,她的精神好到让人以为,她的病已经百分百痊愈。

    “她昨天也没过来?”他又问。

    她连头都没抬,就说:“对啊,阿紫昨天也没来。”

    想了三十秒后,他拿起朱苡宸给的钥匙,打开她家大门。

    屋里里还是很凌乱,书本,衣服,垃圾一样丢得很自在,可以证明她没有搬家,只是她到底去了哪里?

    失去她的下落,安凊叙心神不宁,回家后,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来回绕着,怎么绕都绕不到出口。

    母亲见他这样,问:“阿叙,你在担心阿紫吗?”

    “对,她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满脸忧心忡忡。

    “不要担心。”她放下毛线,走到儿子身边,拍拍他的手背。“阿紫去美国参加一个座谈会,跟他们教授一起去的,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原来是这样他缓缓松口气,知道她在哪里,慌乱的心顿时笃定下来,原来他也开始对她有了控制欲,想确实知道她每分每秒在哪里;原来失去她的消息,会让他的心空荡荡的,失去凭依。

    她对他的影响,比他自己知道的要深,他想,他无法离开她了。

    路教授已经回来,但她仍然不在,安凊叙时时进出她的家,但很明显,她并没有回来。

    他的坐立不安,再度看在母亲眼底,她笑着把儿子拉到身边,安抚道:“放心啦,阿紫有打电话回来,她说美国是个好地方,想在那里多待几天。”

    “那里有什么好?”他直觉反对。

    他在美国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半点都不觉得那里比台湾好。

    “这个你要自己问她,阿紫说她给我买了一个很漂亮的包包,回台湾后,要陪我提着新包包回去老家走走。”

    母亲说得满脸笑容,她想起那个老家了,想起老家附近的好邻居,她真想念她的夜来香,不晓得有没有在盛夏里绽放?

    安凊叙有些歉然,低下头说:“妈,对不起,我最近比较忙,等我有空,我一定陪你回老家。”

    母亲摸摸他的头说:“阿叙,不要那么忙,不要赚那么多钱,把时间留下来,多陪陪我和阿紫,好不好?”

    “知道了,我会尽量。”他环起母亲的肩膀。

    “你都不知道,每次你出门我就好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一出去就回不来了。”她眉头皱起,满眼忧郁。

    这么担心吗?如果他和向铃谦结婚,搬出去,妈妈怎么办?

    叹气,他搂了搂母亲,说:“妈,你别害怕,阿紫就住在隔壁,如果我不在家,就让她搬过来陪你,你说好不好?”

    提到阿紫,母亲眉头绽放。“阿紫要搬过来吗?好啊,阿紫最听我的话了,她什么时候搬过来?我去给她整理房间。”

    “我会尽快跟她说,你先不要心急。”

    “要是她不想搬呢?”

    “妈,别烦恼,我会说服她。”

    拧眉,他握紧拳头,再重复同样一句话,给他两年,只要两年时间,他就能够给妈妈和阿紫想要的生活。

    三个星期过去,朱苡宸依旧没有回来。

    安凊叙越等越心烦,烦到经常性恍神出错。早上他开车差点撞上路人;中午和向铃谦吃饭时,竟脱口叫她阿紫;他在百货公司看见相似的背影,居然丢下向铃谦跑去追人,结果发现认错人;他更常在她屋门前面站老半天,才发现自己走错地方。

    他不正常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抓着挠着,让他不得安宁。

    阿雪碰到他,一开口就是讽刺,她动不动就说,哈哈,看来你们家的太阳姑娘,没有我们家大三的包容度,而安先生的运气更是没有本小姐十分之一好。

    再不然就挥挥手说,散了散了,散了比较快,往后就一心一意爱人家向小姐,不要没事跑去提高台湾离婚率。

    至于她家的小大三,则是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望着他。

    因此安凊叙必须一天讲三次,每次都比上一次更用力地说服自己。

    他说,他没有做错,恶人就是要恶人治,如果轻易放过安家,这个世界便没了真理。

    但他的自我说服,随着朱苡宸的长时间不归,笃定程度日趋薄弱。

    他反复反省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

    那天,他明明已经说服她,她回答“好”她说“知道了”他有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也明白地指出她的错误认知,他以为他们已经说定了。

    对,他同意她需要时间消化情绪,但她那么聪明,那么理性,肯定能够体会他的心意。既然能够体会,为什么一去不归?

    三个星期了,他没有过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她的面,他心浮气躁,一颗心像吊了桶水,七上八下。

    明明是秋老虎的天气,他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是不是因为他的小太阳不在家里?

    很久了,自从他能够掌握自己的生活之后,他再没有作过噩梦。但这段日子,他频频在噩梦中惊醒,醒来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梦见什么,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地,像被谁挖去一角,被谁掏空。

    他的烦连母亲都看得出来,她帮不了忙,只能踮起脚尖拍拍他的头安慰说:“阿叙,别担心,事情总会解决的,不要太固执哦,你啊,老是让自己钻牛角尖”

    那些话,很多年前,母亲时常在枕畔对他说。

    他真是爱钻牛角尖,处处为难自己的男人?他果真是固执到不懂变通?

    终于终于,他终于见到朱苡宸了,不是家里或电梯里,而是在五星级餐厅,当时,他的手臂上勾着向铃谦,而她正和一个看起来很青年才俊的男人把酒言欢。

    她穿得很漂亮,是他从没见过的洋装和高跟鞋,她的长发上了卷子,大大的波浪垂在后背,她还上一层淡淡薄妆,大眼睛被黑眼线一勾,变得更大,更圆,更吸引人,而微翘的嘴唇让粉红色唇蜜渲染出醉人光晕。

    轰地,盖达组织在他脑袋里制造恐怖攻击,连环爆炸声,震荡了他的耳膜,他的心。

    她,怎么、可以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其他男人?那眼光会让那男人误解她对自己有意思。

    他顿时化身为喷火龙,一张口,高温就会将眼前的青年才俊烧熔。

    安凊叙气急败坏,忘记手臂上勾着的向铃谦,他大步跨上前,不客气地怒瞪那青年才俊,他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发出寒冽警告,他的头顶像烈火般的冒出炽热火焰,吓得对方像做了一趟三温暖,冒出一身汗。

    他半句话不必说,气势就压得人矮上一截,青年才俊不得不反省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对方。

    情况变得超级诡异,向铃谦也走到桌旁,她看看安凊叙再看看朱苡宸,安凊叙的目光分明没有落在后者身上,可她就是感觉两人之间暗涛汹涌。

    安凊叙不开口,青年才俊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他对话,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他客气起身“对不起,这位先生”

    所有的事情就在这刻发生,服务生送上今晚的大餐,青年才俊拉开椅子,准备对安凊叙讲两句客套话,安凊叙死盯着青年才俊,却准确无误地一把抓起朱苡宸的手,迅速将她带离。

    向铃谦转身望着两人的背影,抿着红唇轻笑“就说嘛,就算我长得倾国倾城,美得不可方物,也不可能让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决定向我求婚,他爱上的,果然是我老爸。”

    “小姐,对不起,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青年才俊客气地问。

    服务生在犹豫过几秒之后,还是迅速将餐点摆放在餐桌上。

    向铃谦笑着说:“没什么,我是说,看来那位小姐无福享用这顿龙虾大餐了,食物丢掉太浪费,我可以坐下吗?”

    青年才俊瞥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同意道:“我想也是,一个人吃饭很寂寞,你愿意坐下来的话,我会很感激。”

    他们谈判的地点在哪里?在他的车上。

    他想演戏,偏又不做全套,竟然把未婚妻丢在餐厅,拉了她就跑,摆明未婚就已经有第三者在等卡位,除非向铃谦有脑残现象,否则会愿意嫁给他才有鬼。

    “他是谁?”安凊叙的声音好像从冰河里发出来的,要把人的骨头给冻结。

    “是同事介绍的朋友,听说家世背景不错,正在找适婚对象。”她不说谎话,也没必要说谎。

    “所以你在相亲?”

    “对。”

    “为什么要相亲?你不是说你知道了吗?你不是愿意等我两年,不是”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她冷冷地反驳了他的话。

    “我们理性沟通过了,我已经说服过你同意我的做法。”

    错了,他们是沟通过,但他不曾说服她。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朱苡宸心底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去他的理性沟通,她宁愿和他大吵一架。

    于是,她抢走他的话。“没错,你说服了我,你一向都能说服我的,所以小时候,你说服我不要对舅妈心存怨恨,我乖乖照做。”

    “如今你的再度说服,让我突然了解,对啊,你的话真是要命的正确,这是个交换的世界,我们用生命去交换工作,用青春交换金钱,用金钱交换快乐你真的该、死、的对。”

    她的口气咄咄逼人,她的态度恶意嚣张,她每句话都是削尖了的锐针,一下下锥刺着他,她甚至冷笑着给他拍拍手,给他竖大拇指,满脸的崇拜,崇拜到他起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你应该体谅我,我必须为我母亲出一口气。”安凊叙咬牙,将明知不合宜的话,说了出口。

    “是啊,我‘相当相当’能体谅。”她又附和他的话,只不过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如果是你的母亲被关在精神疗养院二十年,你会不会怨,会恨,会想要报复对你母亲不义之人?”他试着保持理智,试着不被她的口气挑衅,他努力向她再次解释。

    “我会,会怨,会恨,会想报复对那些不义之人。”同样的附和,她简直是一百分的好学生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相亲?”

    “你刚刚说的,和我相亲,两者当中有关系吗?”朱苡宸偏过脸,笑着装傻。

    他的眼光投向她,不解。这是在演哪一出?“如果你同意我,就会等我两年。”

    “哦。”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哪里不对?”

    “我同意你的计划,但并打算加入你的计划,就像我同意你和向铃谦结婚,却不必当你们的婚礼秘书;我同意你对安理卫全家施展报复,却不必拿着纸板,抗议书,到他家给他们落井下石。”

    她终于在他面前爆发,虽没扬他一巴掌,却是结结实实地让他明白,她把他的说服当成狗屎。

    静静看着她怒不可遏的脸庞,意外的,安凊叙没发火,相反的,他勾起嘴角微微挑起。

    吵架是沟通的一种,他宁愿吵架,也不愿意她像过去几个星期那样,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火大让他站在危楼的危机感消失,倘若那天她肯这样沟通,或许他们早就达成协议。

    他乐观地想着,只要肯说,肯面对,他就不担心说服不了她。

    “继续往下说。”他乐于倾听她的愤怒。

    “知道我最同意的是什么吗?我最同意的是你的论点,同意用婚姻交换某些东西是正确且必要的事情,因此同意和铵祯相亲。”

    “铵祯的父亲是电台总经理,如果我和他结婚,我不但可以经常上电视,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成为新闻主播。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是谁?是沈春华,知名主播,我希望能和她合作,希望能够走她走过的路,希望自己在四、五十岁时,是个受人赞佩景仰的女人。”

    “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有机会让我踏进那个圈子里,我会平步青云,而铵祯恰恰是那张入场券,我认为自己应该用婚姻换得那张入场券,一如你用婚姻换取某种支持与势力。”她一口气说完,面带笑容地回望他。

    “你在讽刺我?”他深吸气,提醒自己不要生气。

    很好,他听出来了。没错,她就是在讽刺他,用他的逻辑讽刺他的行为。不过她却回答“我哪有讽刺你?我明明是听话的小阿紫,你怎么说,我怎么学,你应该很高兴,即使经过二十年岁月,我仍然把大哥哥的话当成圣旨。”

    “我怎么说,你怎么学是吗?”

    “是啊,您可是我的最佳典范呢。”她再嘲讽他一回。

    “那我要你拒绝所有的男人,乖乖和我母亲搬回乡下老家,等我两年,两年后我会回去和你结婚。”他强抑怒气。

    炳,他当她是什么啊?朱苡宸偏头望他,如果眼光可以化为利箭,他的身体已经被她射成筛子了。

    她蹙眉冷笑,仿佛他说的是天底下的大笑话。

    “大哥哥,我只是崇拜你,可我不是白痴耶,我有我的目标理想,有我的前途未来,怎么可能搬回乡下老家?”

    “不然这样好了,看在你是我最崇拜的大哥哥份上,你给我两年,我也优惠你两年,两年后你把安家整垮,而我在电视台里闯出名号,之后我们各自离婚再结婚,到时,我们就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了,你说怎样?”

    她带笑的脸庞,流利的语汇,把安凊叙的冰山脸炸出大量熔浆,他从不觉得小太阳有晒伤人的可能,现在,他确确实实被她晒出三度灼伤。

    扁是想到她要去和别人结婚,别说两年,就是两天他都受不了。

    所以该死的,她的态度摆明,他怎么做,她便百分百效仿,除非他打死自己的逻辑,否则她就要依他的逻辑也去结婚。

    他彻底明白了,他根本不曾说服过她,她的“知道了”代表的不是理解妥协,而是“很好,从此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小表桥”

    他用力吐气,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泛青,他的想法没错,他的计划缜密无缺,为什么没有人肯支持?

    他不发一语,兀自强压着胸中怒气,直到把她送回家里,没想到不知死活的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在等电梯的空档拨出电话,向那个叫谢铵祯的男人道歉,并约定下次见面时间。

    轰,火山爆发了,他的头发着火了,他的手脚,身躯连同心脏都开始发烧,他必须冷静,必须思考,如果计划得在“失去阿紫”为前提的情况下进行,他、他、他他气得几乎咬碎牙齿。

    电梯打开,上楼,在抵达目标楼层,看着她走出去后,他再次按下电梯键,离开大楼公寓。

    他开着快车在路上奔驰,他自问,自答,自我分析,他想破头,还是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

    问题是,同样的逻辑用在自己身上他理直气壮,合理到不行,为什么朱苡宸拿去用了,会让他火气大发,让他恨不得变身成喷火龙,把天底下可以帮助她达到目的的男人全部烧成灰烬?

    他想了又想,想得头快破掉,最后他不甘愿,却还是从手机里找出小三的号码。

    接起电话的人是阿雪,她冷声问:“请问,找我们家老公做什么?”

    “我必须要和他谈谈。”

    “没空,我们正在嘿咻嘿咻做运动,要谈话的话,请提早三个月前预约。”

    快被他的木头脑袋气疯的阿雪,一开口就不打算饶人。幸好,小三毕竟是小三,有海纳百川的容人度量,他安抚了老婆之后,接过手机。

    “阿叙,有什么事情吗?”

    “我必须和你谈谈,现在。”

    “好,在哪里?”

    安凊叙在半夜三点四十七分回到大楼公寓,他没回家,而是用钥匙打开朱苡宸屋子的大门。

    她还没睡,缩在沙发里,无聊地翻阅杂志。她从不看杂志的,这是她人生中买下的第一本杂志。他进门的时候,她正好翻到两个很可爱的金发小孩,包着尿片在院子里逗蚯蚓的画面。

    他的出现让她吓一大跳,直觉想问他怎么进来的,但他比她更快一步摇了摇手上的钥匙,她想起他的钥匙还是自己硬塞出去的。

    她也睡不着?这是安凊叙浮上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你说服我了。”他坐到她身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教她满头雾水。

    “什么意思?”她狐疑望他。

    “用婚姻换取所需,是一件笨到很彻底的事。”

    “因此”

    “因此,我不会和向铃谦结婚。”

    因为晚上那场闹得太凶,他被向铃谦退婚了?“所以”

    “所以不必等两年,我现在就要和你结婚,即使我无法用婚姻向你换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开?他的固执程度,和实心铁柱一样硬。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和别的男人相亲,所以推己及人,同意你一样无法忍受我和别的女人走入礼堂。”

    “你不是说过,你需要他们家的帮忙?”

    “那是在你能够接受的情况下,而眼前的状况我显然太高估自己的魅力。”

    他还是无法不叹气,全盘推翻计划是让人很伤心的事,只是这回算了,小三说得对,当阿紫是他最重要的选项时,其他的都可以舍弃。

    就是用这么简单两句话,小三轻轻松松地戳破他的执迷,让他明白自己的真心。

    看着他无奈的表情,朱苡宸终于破啼为笑。

    没错,他是高估自己的魅力,就算他好到让人爱不释手,她也无法逼自己走向不归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放弃a计划,决定进行b计划,我还是要让安家该受到报应的人,一个个站出来面对自己的因果,但b计划当中有一点很重要,需要你的配合。”

    “哪一点?”

    “你说过的那一点。”

    “我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你说,最好的复仇就是过得比他们更好。我要过得比他们更好,先决条件就是你要嫁给我。”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我嫁给你,你确定吗?”是他自己说两年内不结婚的。

    “确定。”他从口袋掏出一枚戒指,定定望着她。

    朱苡宸只考虑了五秒,就把手指头奉上。

    她露出这几个星期以来的第一张真心笑脸,和煦暖阳再度照拂他的冰冷心肠,她握住他的手,认真而仔细地说:“其实,我的婚姻还是可以让你交换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幸福以及”她转身,从那本正在翻阅的杂志里找出一本孕妇手册,放进他掌心“打开,里面有你孩子的第一张照片。”

    “你、你的意思”安凊叙像触电般,整个人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她笑得弯腰,在他面前秀着新买的杂志妈妈宝宝,翻到玩蚯蚓的小娃娃,让他看清楚,孩子很可爱,他们不是外星怪物。

    “怎样,有没有觉得比娶向铃谦划算?”

    他的回答是低吼一声,然后把她高高抱起来,很俗气地转上三五圈,像古老的电视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