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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聘记者青春文学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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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方军在他36岁的那一年当上了d报招聘记者。

    方军原来是g市(县级市)境内某单位的一名技术干部。刚出学校进工厂那会儿雄心壮志,发誓要干一番事业,可干了10几年别人早已飞黄腾达了他却还是个小小的技术员,一气之下就买断工龄出来独自闯天下。开过书店,当过某公司办公室主任(秘书),但都因其思想过于正统性格不善变通而不顺心如意。那天他从西阳市回家休假,在g市街头一阅报栏上见d报上登有招聘记者的启事,就去报名登记,参加招聘考试被录取了。当然,他最怕的事情--托人走关系还是少不了的,因为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了招聘规定年龄的上线35岁。

    参加招聘考试的有30多人,有男有女,大多很年轻,最后被留下试用的有10人。这10人中除老魏干过记者有3年从业经验外,其他都是些没有从业经验的新闻、文学爱好者,业余创作成绩最好的有来至于某钢厂的业余诗人谢光,已在全国各级报刊上发表诗歌100余首,有来至于原石油单位的业余作家方军,已在全国各级报刊上发表散文、杂文、小小说等100余篇。尽管这样,但他们对于怎样采写新闻显然都是外行。编辑部吴主任在给他们介绍了d报1至4版的栏目设置和用稿要求之后说,招聘他们进报社主要是写社会新闻和特稿,以独自想点子采访为主,报社安排为辅,稿费社会新闻每条20—30元,特稿最低70元,试用期3个月,一年一聘。然后给每人发一本采访本,2本稿笺纸,就让他们各自活动去了。

    这帮人如新兵上战场,毫无作战经验,又无人指点,整天如无头苍蝇在城里瞎转乱闯,要抓到新闻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方军在主动跟老魏、叶兵等有经验者接近的同时,也不得不在城里的大街小巷胡乱转悠,心里茫茫然。方军在城里瞎转了2天,然后熬夜写出了3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新闻的稿子交给了编辑。原以为撞运气也能发表一篇,但却全被编辑“枪毙”了。方军真是欲哭无泪,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写出来的稿子,竟被编辑轻轻一笔全部“报销”了,是该怪编辑狠心无情,还是怨自己不是这块材料?他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以为自己干不了记者这个职业。老婆明明安慰他说,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嘛,要相信自己。第二天,方军又硬着头皮背着采访包到大街上去瞎转悠,找新闻。大街上十分热闹,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市民们正欢欢喜喜地准备年货呢。方军想,有关市民如何置办年货的新闻报道,见报的已有好几篇了,要写出新意还真是不容易。这段时间,像方军这样背着采访包在街上找新闻的招聘记者忽然冒出来了许多,彼此碰见了,点头一笑或问一声:“怎么样,有目标了吗?”便错身而过,各忙各的去了。像这样如打昏了头的鸡在大街上瞎飞乱窜,转眼之间,半天时间就晃过去了,走得口干舌燥,又累又饿。中午,方军在一家面馆里吃了一碗面,稍作休息,又急冲冲地到大街上去抢新闻、找新闻、撞新闻去了。说真的,他好希望忽然撞见车祸、撞见坑蒙拐骗、撞见偷摸扒窃、撞见小孩走失,也许这样就有写的了。但这些事情,哪里是说撞见就撞见呢?方军经过公园门口,见那里立着宣传展板,知道g市今年要搞灯会展,已有正式记者写了报道,过去看了看就走了。他见一家书店门前的黑板上写有“迎春新书”字样,就走进书店里去看了看,找那些新书来翻了翻。方军爱逛书店,也爱买新书,但自从买断工龄后经济紧张,买书的时候就少了。他从书店出来,一边走一边想:从这新书里能不能挖出什么新闻呢?来到剧场,又见剧场的宣传栏上赫然写着春节中外贺岁大片放映时间安排表。方军眼前一亮,灵感忽然迸了出来:迎春新书、迎春电影、迎春灯会,这些不就是为市民准备的精神“年货”么?方军为自己的“发现”激动得浑身发抖,赶紧掏出采访本来记下春节大片的放映时间及片名,又回到书店记下迎春新书的书名,然后再到公园记下灯会的举办时间、内容等。做完这些工作,方军怀着激动的心情连忙坐公交车赶回家去写稿子。很快,一篇题为春节精神“年货”等着你去消费的新闻稿写出来了。第二天上班交给编辑,编辑满意地点头认可。见报后,题目改为春节精神“年货”充足。方军看到报纸的那一刻,内心的激动难以言表,啊,终于开张了。

    二

    有了第一篇见报稿,开了个头,方军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万事开头难啊。但是下一步又该写什么,怎样去采访呢?方军心里仍然感到十分困惑。老婆明明也替方军出主意想办法。她说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外出旅游的人肯定不少,你可以到市内各旅行社去采访一下,看能不能写一篇新闻稿?一语点醒梦中人。但是方军在各家旅行社门外转了老半天,就是不敢冒然地走进去。因为他不知道进去之后,该不该亮记者的身份,不亮身份人家会回答他的问题吗?亮了身份,万一说错了话或犯了常识性错误,让人家笑话怎么办?人家会不会怀疑我是冒充记者的?这些奇怪的想法,让方军十分胆怯,不敢冒然踏进旅行社。最后,方军终于拿出了勇气,走进了一家叫天天的旅行社。旅行社设在一家宾馆一楼大厅的一角。经理是一名中年女性,正坐在电脑旁边打电话。方军大胆地走过去,老老实实地站在她的面前,等她打完电话后才自报家门说自己是d报记者,想向她了解一下春节旅游市场的一些情况。经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旅游市场,啥子旅游市场?方军赶紧说,比如春节你们旅行社组了几个团,到哪些地方,如何报价?经理说,今年还没有组到几个团,出国的少,出省的也不多,我们的报价是全市最低价,基本上没什么赚头。方军说,今年你们的出游人数比去年多还是少,旅游收入增多还是减少了?经理摆弄了几下手里的圆珠笔,说差不多吧,如今的旅行社越来越多,竞争激烈,根本赚不到钱。方军见经理脸上早已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名堂,只好告辞出来。

    还算好,第一次面对面的采访一名经理,没吃闭门羹,也没被人笑话,算是成功吧?

    时近中午,方军准备到一家小饭馆去吃肥肠干饭,老婆明明给他打来了传呼,说下午她不上班了要到城里来看一看年货,还问他采访进行得怎么样了。下午,二人在剧场会面后,一边逛商场看年货,一边说上午采访旅行社的情况。明明见方军信心不足,就鼓励他再到别的几家旅行社去看一看。方军说我不想去了,反正去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弄不好别人还以为我是冒充记者行骗呢。明明说,你怕什么?你现在本来就是记者了,就算问错什么了也没关系,经历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方军说,我现在就是找不到当记者的感觉,心里茫茫然,总是担心这样担心那样的;他妈的,报社也不安排人带我们一下,让我们自己瞎闯瞎采访。明明说,这次我陪你去,先不亮身份,就当我们是准备去旅游的。二人走进一家旅行社,迎接他们的是几个热情洋溢的年轻人。见他俩询问旅行社组团、线路、报价等情况,年轻人以为他们是准备出去旅游过春节的,就问他们想到什么地方去,准备什么时候走?二人愣了愣,方军只好亮出身份说他们是d报记者来采访的,明明说主要是想报道一下市民春节出游情况。几个年轻人听说是记者前来采访的,眼睛一亮,都争着介绍旅行社的情况,有问必答,热情异常。这让方军和明明都很高兴,十分满意。接着他们又到另一家旅行社,亮明身份,说清目的,都得到了热情接待。回到家里,明明做晚饭,方军写稿子。方军对采访到的情况和数据进行比较、思考后认为,春节市民出国旅游的人数逐年增多,渐成时尚。找好角度,稿子写起来就顺畅了。一篇反映g市市民旅游过春节的报道,被找到了“感觉”的方军一气呵成,并取名为春节我市出国旅游人数高达5%。经编辑妙手修改后,定名为春节出国旅游渐成时尚,发表在g报“欢欢喜喜”过春节栏目的显著位置上。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方军连续发表了2篇稿子,在新进报社的10人中,他冲到了第一名。明明很高兴,坚持要给方军买一部手机,说是当记者有手机联系方便。方军推辞不过,只好听从她的安排,买了一部价值1700多元的波导手机。

    三

    老魏是z县人,在z县县报干了3年记者,听说d报的待遇高就跳槽过来了。老魏没参加招聘考试,听说他是报社庄总亲自点名要来的人,又有3年工作经验,大家对他自然是另眼相看。方军主动接近老魏,目的显然是想向这位老记学习采写经验。老魏是外地人,对g市各方面的情况都很陌生,也急需一个当地人做“活地图”两人一来二往就成了朋友。

    这天,编辑王大姐让方军到市民政局去采访春节低保金发放情况。方军和老魏赶到现场时,见领取者排着长龙,人山人海,很是热闹;再一看,报社招聘记者李全、叶兵已经守候在那里了。彼此见面,都有点尴尬。方军心想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便假装在现场转了转,然后连呼“撞车”了、“撞车”了,就与老魏撤了出来。方军想起两天前王大姐让他到市气象局去了解春节天气预报,他还没去,就叫老魏同往。到了气象局方军让老魏采访,他跟着学习经验。门卫问老魏是干什么的?老魏说我们是d报记者,找你们行政办公室。门卫指了指东面二楼说何局长在办公室。何局长听说是记者来采访,很是热情,又是让座,又是递烟泡茶。老魏平时不抽烟,这时却很自然地接了何局长递过来的烟,方军摇手说谢谢。何局长笑容可掬地问二位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老魏说了解春节我市天气情况,以便告诉市民春节出游应注意些什么。何局叫来技术人员,技术人员说春节天气预报要过两天才出来。告辞出来,方军对老魏说有经验的就是不一样。老魏说,到政府部门或单位去采访,首先要找行政办公室,不管对方是多大的官,你都不要害怕,咱当记者的是见官高一级,你怕他干啥?

    在小饭馆吃过午饭,二人来到涪江二桥西头的露天茶座喝茶下棋。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过来抹桌子,泡茶、上瓜子、摆象棋。那女子在做这些工作的同时,频频向方军抛媚眼儿。方军假装没看见。老魏忽然笑着压低声音说,几天前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喝茶时,有小姐上前来问他要不要特殊服务?他不知底细,没敢搭理。方军笑了笑说,你没看见这里沿河开的都是卡拉ok音乐茶座么?在这里做“鸡”的大有人在,警方对这里清理过好多回了,但风头一过,又依然如故。二人说笑了一回,便开始认真下棋。二人的象棋水平半斤八两,不相上下。杀至半下午,明明打电话来说,今晚6点代英两口子请客,在好又多吃串串香。方军叫老魏一同前往,老魏推辞了一番,还是去了。

    好又多在剧场背后,是城里最有名的串串香,每天晚上都要接待好拨客人,生意十分火爆。方军、老魏走拢好又多时,见这里早已坐满了客人,场面十分热闹,明明、东东、代英、文军、文豪正坐在大厅中间一火锅桌边等候。方军上前与他们打招呼,然后将老魏与他们一一作介绍。代英的老公在石油中学教数学,能说会道,他对记者这个职业很羡慕,认为记者吃得开,受人尊敬。代英也跟着起哄说,以后有事就找他们了。方军和老魏都笑而不答。吃喝摆谈了一回,文军端起酒杯对方军说:“祝方哥跳槽成功!”然后一饮而尽。又端起酒杯对老魏说:“欢迎魏哥到g市来发展!”然后一饮而尽。这顿朋友之间的团年餐,热热闹闹地吃了2个多小时才散场。

    一帮人在送老魏回旅馆途中,在一路口撞见了一起交通事故。一骑摩托车的小伙子将一个骑三轮车的车夫逆向挂倒了,摩托车反视镜摔破一只,三轮车夫一只手受了轻伤。110、交警很快赶了过来。老魏说这可写一条稿子。方军就在老魏的指点下,不亮身份作现场采访。然后回家连夜赶写稿子,第二天上班交给编辑。

    四

    再过两天就是春节了,老魏准备回z县。方军和老魏从报社乘电梯下楼时,碰上了叶兵、谢光、何华也正准备下楼,几个人就走在一起,送老魏到汽车南站。他们一边走一边摆谈彼此的近况和感受。在10个招聘记者中,方军发稿2篇排在第一名,谢光等5人各发一篇,何华还没开张。老魏也没开张,但大家都说他没问题,他现在首要的是熟悉环境,对他来说发表一、二条稿子还不是小菜一碟。老魏笑而不答,看样子是心里有数。在这几个人当中,叶兵最先进报社,也没经过招聘考试,自荐进报社的,如今3个月实习期满已开始拿工资了。叶兵原是石油单位的一名宣传干事,同方军一样也是2000年买断工龄自谋职业。两人自进报社之后才真正的认识,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叶兵的牢骚怨气最大,说在报社干没意思,累死累活的一个月才拿400—500元,跟原来单位上班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买断是个错误,可是买都买断了也没办法。叶兵说,实习期间只算稿费,正式录用后,定任务,每月发表10条稿子完成300元的任务后,拿350元的基本工资,超出部分算奖金,另外还有50元的误餐费,60元的车费,一个月460元,完不成还要倒扣,你说有啥搞头?老魏说,当记者一个月才挣400—500元,谁相信,多可怜?叶兵苦着脸笑了笑说,从他在报社实习3个月的成绩来看,也就只能完成任务,要想多发稿子多挣钱难啊。老魏说,他原来在z报时最差的记者一个月也能挣700—800元,在这里才开这点工资,真是不可思议。叶兵说,招聘记者中最能干的只有程元,一个月能挣1000把元,李全都不行了,李全比程元先进报社,曾经独领风骚,现在程元超过他,比他厉害多了,二个农民(李全和程元都是乡下人)经常打嘴仗,说风凉话呢。

    汽车南站没有到z县的车,说是北站有。方军就让老魏吃了午饭后再坐车回去。老魏说好,大家一起去吃吧。叶兵说他身上只有几元钱,还是各人回家吃算了。方军说,都别走我来请客。叶兵提醒方军说,大家都是挣不到钱的人,随便吃点算了。一伙人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几个烧菜,胡乱地吃了。方军与老魏争着给钱。方军只有昨天老婆给他的100元大钞,老板就收了老魏的零钱,还差5角,是谢光添上的。

    饭后,谢光说他还要到厂里去上班就先走了。方军、叶兵、何华将老魏送到汽车北站,与他握手告别。老魏从车窗里伸出手来与方军紧紧地握在一起说,初五你们全家和文老师全家一定要到z县来耍(这是前晚在好又多吃串串香时说好了的),我在家里等你们。方军说,好、好、好,有时间我们一定去拜访。

    送走老魏,方军、叶兵、何华就到昌明河边去喝茶。叶兵说,昨晚新闻中心团年,你们咋没有去喃,没人通知你们?方军和何华说,没人通知,不知道。今晚报社在德庄团年,你们也可以去噻。二人说,没通知我们去好不好?叶兵说,管球那么多干啥,不吃白不吃。摆了一会龙门阵,方军就与何华下围棋,叶兵坐在旁边看风景、打盹儿。

    德庄火锅楼二楼,热闹非凡,报社、电视台的人几乎占了一大半。来团年的人陆续到来,领导、编辑坐一块儿,正式记者在一桌,招聘记者、照排人员坐在一起。刚进报社的10人中,只有方军、何华、谢光、林虎来了,其他都没来,照排部也只来了2名女士。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回,领导就开始挨桌敬酒,然后桌与桌之间相互敬酒。庄总端着酒杯来到招聘记者这一桌,大家赶紧站起来,庄总看了大家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喝!”然后一饮而尽,就到另一桌去了。接着其他认识不认识的领导都先后来敬酒。程元叫李全代表招聘记者去给领导们敬酒,李全不去,程元就自个去了。方军问叶兵去不去敬酒,叶兵说不去,莫意思,干好自己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方军原本也不喜欢这种相互敬酒的应酬,但刚进报社,怎么也得讲个礼,特别是编辑王大姐给他关照较多,应该过去向她说声谢谢。他见王大姐坐在旁边一张桌边,此时只剩下她和另外一名老编、老记三人了,就大胆地走过去给王大姐敬酒,说谢谢她的关照。又与另外二人各喝了一杯。回到坐位,见编辑部吴主任为躲酒躲到招聘记者这一桌了,就冲他说想敬他一杯。吴主任摆手拒绝,只说了一句:“各有各的操法,干好自己的工作”就晃着身体走开了。晚宴已近尾声,该走的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少数领导和几个酒鬼在一块相互扯酒经,程元也在其中。李全见程元在酒桌间忙碌的样子,心里自是不舒服,就招呼叶兵、方军等离开了德庄。

    见天色尚早,李全就提议大家到街上走一走,散散步,摆会儿龙门阵。g市的夜晚是美丽的,闪烁的霓红灯下,店铺林立,车水马龙;做生意的,吃串串香、小火锅的,逛街散步的,在广场唱歌跳舞的,热热闹闹,构成了太平盛世夜生活的美丽画卷。李全是g市有名的农民作家,他写的故事曾荣获过全国故事大赛一等奖,在上海著名刊物故事会上发表故事多篇。方军等就早听说过李全的大名,如今竟然成了同事,对他自然很尊重,称其为李老师。几个人一边散步一边听李全摆谈他的“辉煌史”和当记者的感受。李全说,10年前他到某地去参加全国性的故事家笔会,与某市文化局局长同居一室,那局长对他很欣赏,想调他到那里去当专业作家,并许诺给他解决一套住房,妻儿一起调过去转为城镇户口。条件很优厚,但他思之再三,还是委宛地谢绝了。现在看来,当时真是太傻了。李全说,他是2年前被庄总点名招进报社当记者的。刚进报社时,因为写故事写惯了写出来的稿子怎么看都不像新闻,慢慢学着写新闻,写得多了才像那么回事。但这2年因为忙着写新闻,再写故事就不行了,弄成了几不像。李全说,招聘记者不好当,弄不好就会惹麻烦。他说,他就因为写稿子跟人家上过法庭,打过官司。那是一个受尽丈夫欺负的妇女,找到李全要他写篇稿子给她伸张正义,稿子发出不久,那女人忽然跟男人合好了,一家人团结起来指责李全写的稿子失实,让李全下不了台。李全说他当招聘记者最红火的时候,不少乡镇都争着派车到报社来请他去采访,让正式记者看着眼红,说三道四,后来编辑就不发他的稿子了,也就没人主动来找他写稿子了。现在招聘记者只能写那些正式记者不愿写的,没人写的稿子,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收入也是越来越低了;反正招聘记者是有你无多,无你不少,可有可无,你不干,走人,重新招聘就是了。今年是马年,俗话说春风得意马蹄紧,我看得紧防马失前蹄

    五

    大年三十,方军带着明明、东东坐火车回老家去过春节,让年近8旬的老娘很是开心。方军这几年在外面闯荡,让老娘没少担心,这回听说他当上了记者,老太太十分高兴,邻居们也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初四下午,方军一家刚从老家过完春节返回g市,老魏就打来电话,要他们到z县去玩耍。方军推辞不过,就约了文老师一家,租了一辆小面包车到z县。见过老魏在城里的住房,老婆孩子,哥嫂后,就由他陪着游览当地风景名胜。晚上,老魏又叫来2位朋友作陪,将方军和文老师灌得晕头转向。方军腿上得过痛风,少喝了几杯,文老师喝了一斤多白酒,在回家的路上,被夜风一吹,全吐了。

    六

    过完春节,老魏便决定到d报来大干一番。

    他在方军的帮助下,在石油小区附近的农民院子里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并从老家带来了自行车。二人一起上下班,一起出去采访,俨然一对形影不离的搭档。但接触久了,双方的差异也就日渐暴露出来。老魏总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样子,有时方军跟他跑了一个星期竟然没采写到一条稿子,或写出的稿子也因不符合要求而被编辑“枪毙”了。方军心里着急,老魏却说不急,写稿子还得看运气,运气好一次能碰上好几个稿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饭钱、茶钱老是方军给的时候多,老魏给的少。方军采访的时候,总是不计时间,了解得越多越好,老魏认为他罗嗦、浪费时间,方军却说收集材料以十当一,写作时以一当十,噎得老魏说不出话来。两人都感到,各人的思路不同,采写方法不同,跑的路线就不同,还是各跑各的好。其实,各跑各的,各写各的,这是报社的稿酬制决定了的;谁采写得多,发表得多,谁的收入就高。这样,记者之间的竞争就不可避免,大家心照不宣。而且这是立竿见影的竞争,报纸一出来,谁发表了稿子谁喝了白开水,谁发表得多谁发表得少,一看便知。发了稿子的高兴,没发的失望,领先的难掩得意之色,落后的忍不住说几句风谅话,甚至怀疑发得多的是不是与编辑私下有什么勾兑?

    第一个月,方军发了10条稿子,挣稿费260元,老魏发稿7条,其中2000以上的特稿3条,领稿费315元。其他的实习记者,谢光发得最多也只有5条,最差的一条也没发,见势不妙,就陆续地溜之大吉。

    从3月份开始,方军拿出横冲直闯的大无畏勇气,不仅在大街上“撞”新闻,而且开始大胆地到市内各单位去“挖”新闻,不怕与人撞车,不怕闯了别人的禁地,拚死拚活,3月份终于发了13条稿子,其中有一条长达3000字的人物通讯。这篇稿子不仅给方军带来了声誉,而且使他3月份的稿费上涨为385元。3月份,老魏发表稿子21条,稿费400余元。这时,其他实习记者,已全部被淘汰出局了,只剩下老魏和方军两人坚守“阵地”

    此时,报社又来了个叫尤勇的30来岁的小伙子,他原是钢厂的宣传干事,买断工龄后曾在成都、广东等地打过工。此人倒有些背景,他舅舅原是d报老总,现为g市某局局长,舅母在新闻中心上班。尤勇一进报社,就享受了正式记者的部分待遇,吴主任时不时的安排他采访市上领导活动以及会议报道,让正式记者和招聘记者对他都另眼相看。

    老魏与李全的交往开始密切起来。两人的情况比较相似,都是农民出身,凭着自己的一支笔写进了报社,然后在城里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两人一有空就在一起喝茶、聊天、下棋,有时也叫上方军和叶兵一起玩耍。几个人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还是对报社的不满。李全说,当招聘记者越来越没搞头,我争取能把今年混满,就回去种我的包产田。叶兵说,报社那几爷是武大郎开店,既要用你又怕你太强了,你挣钱多他就眼红,想多发稿子没门。方军说人家招你进来是解决你的就业,赏你一碗饭吃,你还想干啥?老魏说这报社的编辑脸一个比一个冷,连句话都没法说,给你发篇稿子就像恩赐你一样,像这样能挣啥钱?庄总当初对他许诺他只实习一个月就拿工资,后来又变卦了,说不能对他一个人一个政策。老魏把招聘记者比作妓女,自己主动去找人采访的是“拉客”报社安排去采访的是“坐台”、“接客”老魏到报社3个月了,报社只安排他去坐了一次“台”他认为报社对他不重视,但他也不愿出血去勾兑,心里早有了去意。

    七

    这天,老魏听方军说他原单位c厂准备搞建厂20周年厂庆,便说可以去拉个广告。方军说他不好意思去拉。老魏说,由他出面操作。方军通过在c厂机关办公室上班的明明要到书记王国的手机号和座机号。老魏与王国联系,王国竟爽快地答应了。

    为减少环境污染,c厂修建在远离城区的山上,住在石油小区的职工每天坐交通车上下班。方军买断工龄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2年,这还是第一次回c厂去。尽管心情复杂,但坐在开往厂里的交通车上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一些认识他的人都跟他打招呼,问他在哪里发财?他点头回应说,在d报混碗饭吃。在办公楼,方军和老魏首先见到了王书记,然后见到了宣传干事老谭和小王。方军在厂里的时候,虽然是搞技术工作的,但却喜欢舞文弄墨,经常在石油报上发表文章,在厂里小有名气,跟老谭等人都是熟人。根据王书记与老魏在电话里商谈好的结果,广告做半个版,3500元,采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具体操作,由老谭提供图片,文字由老魏、方军根据宣传资料编写。稿子写完后,由党办主任老林审阅认可。其间,明明到宣传办来看了看,就忙自己的去了。中午,老林、老谭、小王作陪,请方军、老魏在厂招待所吃工作餐。三人轮番给方军、老魏敬酒,说一些感谢你们来宣传c厂的客气话。在招待所吃午饭的其他一些熟人也纷纷过来给方军打招呼,敬酒。下午上班的时候,老谭要了一辆车将方军、老魏送回报社。

    第二次到c厂是半个月之后,一是给王书记送报纸,二是收广告费。这次与上次的感受完全不同。方军和老魏上去的时候,财务室韩主任不在,两人就坐在王国的办公室看报。坐了一会儿,王国回来说他已经跟韩主任说好了,不付现金只能转帐,韩主任现在办公室,叫他俩下去跟他联系。二人下楼找到韩平,韩平却不接老魏递过去的烟,冷着脸问方军要报社的银行帐号。老魏赶紧打电话问广告部张主任。韩平记下报社帐号后说,过两天再来拿转帐支票。方军还想说什么,韩平不耐烦地嚷道:过两天我肯定给你办,好不好?方军和老魏有些狼狈地回到三楼,找到老谭。老谭说王书记、程厂长正在会议室开建厂20周年技术座谈会,这会儿要车有点困难,你们可以坐下午4点钟的倒班车下去。老谭说,局领导、原厂里的老领导、老技术干部都来开技术座谈会来了。方军和老魏一看快4点了,就告辞出来。经过曾经十分熟悉的会议室门口时,见里面热热闹闹地坐满了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与方军同年分配到c厂,曾经是同事、朋友的程厂长正坐在主席台上发表热情洋溢的欢迎词,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然而如此热烈的掌声和场面,却让方军黯然神伤,心里涌起万千感慨

    方军和老魏走出办公楼,刚到厂门口就见一辆大客车飞驰而来,方军连忙冲司机招手,司机看了他们一眼,连车速都没减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门卫何三娃笑着冲方军说,记者该坐专车噻。方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一辆大客车飞驰而来。方军赶紧上前冲司机招手,还好,这辆车停了下来。坐在车上,方军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前后两辆车的司机跟他都是常见面的熟人,一个飞驰而去,一个停了下来。

    八

    当招聘记者的惟一好处就是比较自由,不用坐班。每天早晨到报社去一趟,有稿子交就交稿子,没稿子交就看一会报纸或跟能说上话的摆几句闲条,然后就出去各人寻找各人的“目标”每周除星期一上午必须到报社参加由庄总主持的例会之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自己安排,甚至你一周不到报社去露一次面也没人过问你。老魏就是利用这些自己安排的时间,频频到西阳市去活动,托朋友另找工作。

    d报的广告提成也是很低的,只有10%左右。方军和老魏在c厂拉的那个广告,报社给了12%的提成,算是高的了,二人各分了210元。老魏说,这广告若在z报最少也能提成30%,最高可提成50%,在这里连拉广告都没啥搞头。到4月底,老魏已在西阳某报谋到了一份记者的职业。老魏对方军说,在d报累死累活也很难挣到1000元,除了话费、房租费、生活费已所剩无几了,我还要养老婆孩子,咋行?你家在这里又不同了,我走了以后,你可以去找一找庄总,与领导、编辑多沟通,对你有好处。到时候,我再给你介绍一位在巡警队的朋友,有他给你提供线索,每个月你可多写一、二条社会新闻。另外,你可多到消协、工商、物价、质监局去跑跑,那些地方出稿子。当晚,老魏在石油小区外面的烧烤摊上请方军一家三口吃烧烤,边吃边谈,感谢方军一家对他的关照,算是告别宴。老魏感叹地对方军说,今后恐怕再也碰不到像他这样诚实的朋友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军到出租房去送老魏。老魏的日常生活用品装了满满的3纸箱子,还有一辆自行车,东西不算少。方军趁老魏收拾东西的时候,到外面菜市场去叫来一辆货三轮车,给车主5元钱让他将老魏送到汽车北站。老魏坐在三轮车上与方军握手道别,方军说一路平安,老魏说以后多联系。

    九

    当记者虽然很辛苦,竞争十分激烈,但发了工资(稿费),李全、老魏、叶兵、方军偶尔也会凑在一起打打小麻将,娱乐娱乐,放松一下。地点就在李全住房旁边一个叫断桥的农家乐里。几个人中,打得最好的是李全,稳扎稳打,几乎每次都是他赢;输得最多的是方军,他不喜欢算牌,凭感觉打,也不太看重输赢,看重的是大家能耍在一起图个热闹。老魏走了,就成了三缺一,方军就叫尤勇填上。尤勇很少打麻将,他来了便成了输得最多的一个。

    听说五一节报社正式记者、编辑及其家人将由庄总带队到湖北张家界5日游,而且是双飞。庄总曾在报社周一的例会上说过,无论是正式记者还是招聘记者,只要每人在五一节前能为报社拉到3000元的广告,就可以组织大家出去旅游。但现在却没招聘记者的份了。这让招聘记者心里很是不平。几个平时爱在一起的招聘记者得知这一消息后,议论纷纷。李全说,我早就说过庄总说话是不算数的,你看怎样?。庄总说过,记者在西阳日报、四川日报上发表文章,报社要给多少多少奖金,我去年在西阳日报上发表了10来篇稿子,到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拿到,他的话最好莫信。叶兵说,他们去“双飞”总该给我们招聘记者发点过节钱或者请我们吃顿饭噻。李全说你想嘛,下面想长了走路还不方便。方军笑着说,我不想那么多,现在打工的跟正式的就是天上的地下莫法比,我只希望他们能多给我发几条稿子,少“枪毙”几篇就谢天谢地了。尤勇说,明天就是五一节了,他们不给我们过节,我们自己跟自己过节噻。几个人商议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到断桥去打小麻将。尤勇怕输钱,提议一炮5角。叶兵笑着指了指旁边几桌打麻将的老太婆说,你瞧,连老太婆最少打的都是1元,你好意思打5角,说起来不怕别人笑话?

    打了一会儿,中午吃鱼火锅。吃罢接着又打,边打边说当招聘记者的苦处,打工的真是可怜啊,特别是叶兵的牢骚怨言最多。方军说,老说这些没意思,就像祥林嫂说阿毛一样,换个话题吧。这时,叶兵合了一把极品,家家输8元,他一下子赢了24元,一高兴就讲了一个黄色笑话。说一个男的和女的吵架,男的说我不跟你吵了,我吵不赢你,因为你有两个嘴巴,我哪里是你的对手?女的说,我哪有你厉害,你不仅有嘴巴,而且下面还自带一个麦克风呢。言罢,尤勇连声叫好,4人忍俊不禁,放肆地笑了一回。方军来了兴致,也讲了个黄色笑话。说是一个文学女青年,把自己的文章交给一名男编辑指点。男编辑看了一遍说,这篇文章上半部分写得不错,比较丰满,有两点很突出,但下半部分不行,有一个漏洞,采不采用,日后再说。4个男人又狠狠地笑了一回。打到晚上收场的时候,还是李全赢了,赢了15元,叶兵赢了5元,方军保本,尤勇输了20元。按规矩赢家请客。李全请大家吃了一碗拉面了事。

    十

    老魏到西阳某报不久,他在g市巡警队的线人吴用就主动打电话跟方军取得了联系。有吴用提供线索,方军可写的范围又扩大了。方军很感动,老魏果然言而有信。方军在g市有什么线索也给老魏提供,老魏到g市来采访,也会叫方军一同前往,然后各为各的报纸写稿。由于有老魏帮助,方军5月份竟然发表了18条稿子,是他进报社以来发稿量高多的一个月,在招聘记者中仅次于程元排在第二名。但6月份,方军的上稿量又降了下来。原因固然很多,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找不到写的。在城区的各个单位,方军基本上都去跑过,联系了一些线人,但真正能提供有新闻价值的线人还是很少的。一些线人给你提供线索,你去采访了却发不出来,人家也就不愿再给你提供线索了。比如方文老师最初也兴致勃勃地给方军提供过几条线索,有学校组织的重大活动,有门卫与学校打官司的案子,方军去采访了却发不出来,弄得方军和文老师都很尴尬,以后二人再也不谈新闻的事情了。后来方军才弄明白,写学校的稿子是要收费的。

    在报社干久了,方军才知道,报社正式记者都有自己的“地盘”比如谁联系哪些乡镇和城里的哪些部门,都是有规矩的。正式记者有联系单位,把写稿子、发行报纸、拉广告联在一起。在招聘记者当中除了方军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地盘”李全、程元来至农村,是报社的老招聘记者,为报社拉了不少广告,庄总给他们划了几乡镇作根据地,二人凭自己多年的努力在城里也各占领了一、二个单位;尤勇的背景不同,自不必说;叶兵也使出自己的手段,抢占了市消协和文化旅游局。方军不听老魏的劝告,不去找领导,人家当然不会给他划地盘,他只能到谁都可以去的地方或在别人的夹缝中去觅食,其艰难的处境可想而知。老魏说,你我的个性都比较相似,万事不求人,不喜欢吃喝吹棒,但当今社会就是善于钻营的人得势,老实人吃亏,你不改变自己根本活不出来。方军当然十分清楚这一点,他在c厂干了10几年,个人素质和能力比他差的人都一个又一个地走上了领导岗位,他却原地不动,还不是因为他不去吃喝应酬、吹吹拍拍;正应了那句顺口溜:“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其实,他买断出来闯社会这几年已经改变了许多,但骨子里的东西没法变,他认为为了求生存可以做出许多让步,但人格的底线必须坚守,就像淑女必须坚守处女膜一样。可是很多时候,他都在动摇,为自己的坚守而痛苦。比如在报社找个靠山,让自己的生存空间宽广一些,他不仅这样想过而且行动过,但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的个性退却了。

    方军感到,凭自己的真本事写作,写作的空间越来越狭窄,呼吸越来越困难。老魏开导他说,实在找不到写的,你可以编嘛。以你的写作实力,你完全可以坐在家里编写新闻,轻轻松松挣大钱。哪个老老实实地去采访?你看程元每个月都能发好几篇大稿子、特稿,老是冲第一,你以为他都是老老实实采写出来的?还不是编的,能骗谁?现在的报纸那么多,你可以借鉴别人的点子,打时间差编写,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比这黑暗的事情多的是,你怕啥?方军听了,只是嘿嘿发笑,说你说的这些我清楚,现在的假东西太多了,但让我编,偶尔为之还行,老当“编花”我可干不了。应该说,方军95%以上的稿子都是花费心血和汗水采写出来的,当然也有少数稿子是坐在家里编写出来的。说来也怪,有时老老实实采写出来的稿子发不出来,而编写的稿子反而用出来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几个招聘记者碰在一块儿,老是叫苦说找不到写的,惟独听不到程元发牢骚。只要他在报社,总是见他在挥笔写稿,好像总有写不完的东西。程元总是独来独往,从不跟李全、叶兵、方军、尤勇走一块儿,更不要说跟他们在一起喝茶打小麻将了。听说程元也是庄总点名招进报社的。他进报社前曾参加过几次g市举办的征文活动,获得过电信杯征文一等奖,诗歌征文二等奖,引人注目。他自称自由撰稿人,在报社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将地里的活路交给老婆干,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拚命地采访、写作、挣钱,没有应酬没有娱乐。他一个月收入最高的时候,一人可顶3个招聘记者,让人眼红。但他的形象却不敢恭维,刚好30出头看上去已有40好几了,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有正式记者评价程元是报社形象最差的一个。他的口碑也不太好,有人说他爱给领导打小报告,说别人的坏话,有人甚至称他为人妖。此人的确有些小毛病,比如爱张扬,他发了大稿子总免不了要亨亨小曲,或大声武气地找人说话,就像老母鸡下了蛋生怕人家不知道,而要“咯咯登、咯咯登”一番一样;而且怕别人超过他,谁要是偶尔发稿量超过了他,他就会不高兴,冷着脸转弯抹角地挖苦人家几句,他经常跟李全打嘴仗就是这个原因。当然,庄总对程元还是比较满意的,经常在例会上表扬他,说他的稿子写得好写得多,g市的人都知道d报有个程元。

    十一

    为配合市里创建文明卫生城市,市上主管领导让报社组织一批暴光稿件,以推动g市的创建工作。庄总将此任务交给程元,让他协助编辑部吴主任安排组织招聘记者分写创建稿。这当然是一项又苦又累又容易得罪人的差事。吴主任用他那一贯冷冰冰的话对招聘记者说:“平时你们说找不到写的,这下有写的了嘛。”几个招聘记者私下嘀咕,当然有写的了,麻烦、得罪人的事就让我们去写,把我们当枪使。说归说,活路还得干。

    尽管大家戏称程元为程副主任,但对他的安排并不服气,他让大家写好了稿子先交给他“看一看”然后才交给编辑,除方军这样做了外,其他人都没这样做而是直接交给编辑。方军这样做的原因首先是服从报社的安排,其次他认为这也是向程元学习的一次机会,谦虚一点又何妨?由于方军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地采写创建稿,写出的稿子又多又好,仅次于程元,让其他招聘记者眼红嫉妒,但却受到了市上领导和庄总的表扬。

    与方军不同的是,其他招聘记者在写创建曝光稿时,往往避开矛盾、焦点轻描淡写,有的甚至避重就轻与正式记者“抢”写市领导在创建工作中的活动和会议报道,比如叶兵,对程元的安排置之不理。叶兵这样做,虽然写创建稿没有出彩,但却以此为契机与市领导接触越来越多,为他后来写领导活动打下了基础。

    几个月后,市里创建工作告一段落。创建稿写完后,招聘记者又面临着等米下锅,不知道找什么来写的危机。就在大家都喊日子难过的时候,叶兵却越来越风光,他写领导活动的稿子越来越多,且频频在一版亮相,让招聘记者眼红,正式记者不满。面对别人的风凉话,叶兵却不以为然地说,记者就是上可以写总统,下可以写百姓,不然算啥子记者?噎得说怪话的人,无言以对。方军始终把眼光朝下,老老实实地写老百姓。他把别人不愿意写的清洁工、拉煤工、三轮车夫,擦皮鞋的、收破烂的、拉板板车的,一个个都找来写完了,但接下来又该写什么?这个问题常常像大山一样压迫着他,让他心慌意乱,焦头烂额。在报社干得越长,心里越是烦燥不安。他不止一次对老婆明明说,当招聘记者特别是像他这样当招聘记者,90%的稿子都是自己去找来写的,只有不到10%的稿子是报社安排的,如果能像正式记者那样90%的稿子都是报社安排,10%自己找写,那当记者还是个不错的职业。事实证明,当招聘记者要想在报社长期干下去,没有坚硬的靠山和牢固的关系是不行的;“能干”的也许可以多干几年,不行的一、二个月就被淘汰了。

    十二

    明明自从调到党办上班后,就更忙了。白天忙工作,晚上忙着吃喝应酬,照看家里的时候越来越少。方军自由安排的时间较多,不得不待在家里照顾儿子东东的生活和学习。这让方军感觉很不良好,他是个有大志向但却处处不得意的人,在外面闯不出事业,只好缩在家里带娃娃了。有时,他感到自己做男人很失败;跟别的男人相比,他既没当官也没发财,俗话说:“大男人不可一日无权,小男人不可一日无钱”在这样的世俗观念下,其他的东西都是等而下之的。老婆明明与时俱进,整天跟领导和同志们搞在一起,不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至少也可以避免首先下岗,男人已经下岗了又混不出个名堂,自己再下岗,这个家不就完了?方军心里有股难以述说的怨恨之气,经常跟明明闹别扭。明明因为照看不到家里,也感到内疚,觉得对不起老公和儿子;但每次闹过之后,又依然如故。方军不仅感到自己在报社干得越来越艰难,而且家庭生活也是越过越没意思,让他心灰意冷。有时为了排解心中的烦恼,他就到网吧去下围棋,下得天昏地暗,晕头转向才骑着那辆破车回家。

    十三

    叶兵忽然没到报社来上班了,听说他被庄总赶出了报社。事情的起因好像是一次他跟市领导出去采访,因为不胜酒力,在领导的车上连吐了2次,吐得一塌糊涂,这事当然很糟糕,整个新闻中心的人都知道了。但据尤勇说,叶兵出报社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在酒桌上不该乱发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得罪了领导。事后,那领导把庄总叫去训了一顿,说你派的记者素质咋这样低?庄总回来便停了叶兵的工作,叫编辑不发他的稿子,并叫他走人。还有的说,叶兵拉了一笔广告,收了钱却没交给报社。不管啥原因,叶兵还没干到年底就出报社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十四

    叶兵走后,少一个竞争对手,但方军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己的日子好过了,仍然是没有安排,仍然是等米下锅;今天有写的,明天又写啥,这个月任务完成了,下个月还能完成任务吗?那种恐慌,你如果受不了,不用报社赶你走,你自己都会放弃,悄然从报社消失。

    这天,阴雨绵绵。方军心里十分烦燥。因为上周交的好几条稿子都被编辑“枪毙”了,他的大名在d报上已经消失了一周,连续几期报纸上没看到他的文章了。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就到网吧去下围棋。刚进网吧坐下,手机响了,是g中学宣传部长赵老师打来的。她说他们学校为期一周的校园艺术节今天结束了,晚上7点在学校举办闭幕式文艺演出,想请他去帮忙写篇报道。方军刚进报社时不懂规矩,到处瞎闯,他曾去找过g中的赵老师,写过几篇关于他们学校的稿子,但都没发出来。后来才知道,每周发在d报校园内外栏目上的g中的稿子都是交了赞助费的,稿子一般都由赵老师写。这样,方军与赵老师的联系就少了。今天赵老师竟然主动打电话来说她太忙没时间写稿,请他去帮忙写稿子,这让方军感到有点意外。他犹豫着说,我来写当然可以,但是你是知道的赵老师打断他的话说,你放心,这事我跟你们报社的吴主任说好了的,写好稿子把我的名字排在你的后面,他肯定要发,你只管写就是了。有人主动叫他去写稿子,而且写出来就能发表,这对方军来说还是第一次,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方军霉暗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

    下午,方军打电话告诉明明,晚上有个采访就不回家吃晚饭了。明明说,她今晚也有活动,晚饭就叫东东到小区外面的馆子去吃。这让方军心里很不舒服,这段时间她天天晚上都在外面吃喝应酬,家里全是方军照看。方军也很清楚,如今在单位上你不去参与吃喝应酬,你就是“自绝于党和人民”你就没有前途和希望。方军无力改变这种现状,只能自己跟自己生一会儿闷气了事。

    由于心情烦燥,落子如飞,老是陷入别人的重围而输给对手,越下越糟糕。尽管这样,倍感无聊的方军还是在网吧里连续奋战了7、8个小时,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出网吧到对面一家面馆去吃了一碗牛肉面填肚子,然后打着雨伞骑车赶到g中。赵老师已在学校门口候着了。两人来到晚会现场背后的团委办公室,里面有几个老师正在忙碌。赵老师用纸杯给方军泡了一杯茶,又将一包好烟塞给方军。方军不抽烟,坚决不要,连说不客气不客气。赵老师只好作罢。赵老师拿出晚会节目单交给方军说,今晚天公不作美,不方便出去看演出,我们就坐在这里听“新闻”吧?两人一边听“新闻”一边说一些各自的近况。赵老师对方军近期在西阳日报上连续发表的几篇散文很感兴趣,极为赞赏。方军说,那些都是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感受,切肤之痛啊。也许是下雨天凉,方军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赵老师说我们到外面去看一看,增加一点现场感,你好回去编写稿子,今天下雨就不必在这里一直看完了。方军说,也好。两人打着伞,在演出现场看了两个节目后,赵老师就送方军到校门口。赵老师说,感谢你冒雨来给我救场。方军说,没事没事,我还应该感谢你给了我写稿子的机会。赵老师笑着说,那我们就相互感谢吧。方军说好,以后多联系。

    雨越下越大。方军打着伞,骑车刚离开g中,腰上的手机就响了。原来是儿子东东打来的电话。东东说:“爸爸,你好久回家?”东东晚上老跟方军在一起,对父亲已产生了依恋。这时听到儿子的声音,方军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连忙说我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方军经过剧场、涪江二桥,再横穿一个十字路口,家就在眼前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悲剧就在方军横穿十字路口时发生了。

    当时,急着回家的方军骑到十字路口时,虽然此时下着雨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稀少,但他还是没忘抬头看了一眼交通红绿灯。他见前方亮着红灯,就拐左弯从安全岛上横穿过去。谁知,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忽然闯过红灯飞驰而来;方军刚好骑到安全岛中间,猛然发现右边一个庞然大物向他拦腰冲来,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就听“啪”地一声巨响,方军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倒在了血水和雨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