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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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用开口狂吠,从她眼神里,狻猊已经完全明白她的心得感想。

    瞧她那副想哭、又强忍不哭的倔气傲颜,没有涕泪奔流,没有失控嚎啕,只有眸中水火交错,水是薄薄泪雾,火是浓浓怒气。

    唇儿被她自个儿的牙,咬得渗血,那头恣意奔放的长民,披散床榻,让不懂怜香惜玉的醉鬼压在手脚底下,已是这副惨样,还不流露些楚楚求饶的可怜姿态,来激发他的同情,真是不聪颖。

    掉个两滴泪,粉唇轻颤几下,喉间滚出几声呜咽,他不就心软了吗?

    实在不能怨他铁石心肠,是她不懂善用女人武器。

    他狻猊只吃软,不吃硬。

    况且,压在两百斤重量底下的人,也不是他,他不急,真的,一点都不急哦。

    狻猊在床边摆放水盆的方形小几间,怡然坐下,袍摆轻撩,长腿一跷,双臂环胸,慵懒悠闲,旁观她的窘困无助。

    “王富贵差不多该醒了。”闲话家常般,狻猊语气风凉,不用加重话中恫吓隐喻,也足以教延维浑身一僵,脸色倏地刷个透白。

    没错她可以感觉到,沉沉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细微蠕动逐渐频繁,是清醒前的征兆。

    “他醒来,或许对躺在喜帐里的新娘并非他迎娶的那位感到困惑,不过,性喜美色的他,应该不会有所抱怨,毕竟你长得不比樱花逊色,拿你来填新宠小妾的空缺,他会大呼划算吧。”又来一句闲言凉语。

    虽是喃喃自语,偏偏又不收敛音量,摆明要她逐字听见。

    “呜呜——呜呜呜!呜呜!”延维慌张闷吭,发不出呜呜呜以外的字眼,她企图扭动挣脱。

    狻猊看穿了她的惧意!

    对!她整夜都害怕王富贵突然酒醒,好色如王家少爷,怎可能放过无力反抗、乖乖受困在喜床上还秀色可餐的她?!

    她比林樱花美,比林樱花艳,还有比林樱花更能挑逗男人兽性**的窈窕身段,她她她她她她真的怕!

    怕狻猊不回来!

    怕狻猊真的将她丢在这里,任由王富贵欺负被言灵所束缚的她!

    怕狻猊只顾着和林樱花你侬我侬,享受英雄救美之后的美人报恩,而完全忘了她仍受困王府床上!

    很怕很怕很怕!

    狻猊恍若未闻,哈烟哈得很尽兴,将吁吐出来的白烟,弄成各式形状,圆的方的牡丹花一般的嗯,来挑战吁出一头狮子模样的烟圈,似乎不错。

    “呜呜——”她在叫他,用着雨中迷途的幼犬,慌张寻找狗父母那般的哀哀切切。狻猊没反应,她又呜呜两声,结果先有反应的人,却是压在她身上的王富贵,他右手突然举高,又软软放下。

    延维屏息,不敢再动再叫,心急和慌乱,击碎了她强撑起来的傲气。

    王富贵动作越多,她的脸色越白,眼里那层薄薄水雾,终于承受不住整夜的累积蓄存,哗地奔流开来,仿佛两道小泉,潺潺涓涓,湿濡了衾被,晕开淡淡泪痕。

    “现在,你明白你对樱花做的事,有多恶质?多不可原谅?”狻猊离开小几,重新站回床边,俯觑她的涕泪交错。

    “呜”她想用力点头表达忏悔,以换取狻猊出手救她,然而螓首软软无力,只变成了稍稍轻颔,泪珠儿一颗接一颗,淌落下来。

    “嗯好吵,谁在说话?”王富贵惺忪醒来,揉揉睡眼,尚未看清周遭情况,人已被狻猊提起衣领,拖离延维身上,直接抛进床角,一字言灵轻喝“睡”字甫脱口,王富贵再度不省人事,歪斜睡死。

    延维大口吸气,遭重压整夜的胸口,好闷好难受,她努力填满肺叶欠缺的活命气息,泪水完全止不住,沉重的压迫一消失,她反而哭得更惨。

    “开口吧,声音小一些,别引其他人来。”狻猊伸手替她抹泪,同时解去束缚她声音的言灵。

    咽喉的堵塞感瞬间畅通,她如愿吼出声来,带着沙哑不适,更有浓重的抽噎:

    “你这只可恶的龙子——竟敢这样对我?!还有身体!身体的言灵也给我解开,我不能动!我要马上离开这张恶心的床!”她气恼极了,气他救走林樱花,却迫使她留在王富贵的床第上,弃她的安危于不顾,若王富贵今夜没喝个烂醉,他可考虑过,她将面临何种难堪情况?!

    她担心受怕一整夜,这男人直到天快亮才折返,存心来看她笑话,看她是否被王富贵给欺负去了吗?!

    “还不行,一解开咒,你比鳝鱼钻泥更麻利滑溜,一转眼就不见踪影呀,你不会以为压在王富贵身下一整夜,已算是处罚了吧?”狻猊挑眉,对她的天真愚蠢,一脸不敢置信。

    她认为她昨夜能全身而退,是好运遇上王富贵大醉所换来?

    没有他对王富贵下达“沾床就昏睡”的言灵,那只兴冲冲赶回新房,等不及要享受洞房花烛夜的富家公子哥,会轻易放过到嘴的美食吗?

    王富贵可不会因为她不是林樱花,就拂拂衣袖,命人将她拖出新房,赶离王府了事。即便是替代品,延维这一个,与林樱花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还想做什么?!”她死瞪着他,神色警戒小心。

    “我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外加利息。昨夜,只是利息罢了。”狻猊笑着,弯身朝她逼近。

    “只是利息?!”延维怪叫。

    利息就这样了,本金还得了?!

    “对,利息。”狻猊拦腰抱起她,她挣扎不成,仅能任他操弄,咬牙切齿地落入他怀中,螓首软绵绵靠向他的颈窝。

    狻猊就着彼此贴近的姿势,朝她吐息兼轻柔宣布:

    “本金则是带你回去,将你重新教育成名副其实、人见人爱的乖小孩。”

    炳!竟然有人妄想把她延维教育成乖小孩?!

    真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倒想看看,他用哪些方式来教导她向善?

    她软硬不吃,他越是强迫,她越反弹;他若菜哀兵政策,铁石心肠的她,也不会受其感化,而劣行大扭转。

    即便,狻猊的言灵能将她困于龙骸城里逃不出去,并且封住她的言灵术,但这不代表她会乖乖地,不在龙骸城中兴风作浪!

    那只烟鬼太看得起自己,却看清了她。

    延维在龙骸城“作客”不过两日,拆散龙骸城大大小小爱侣,共计三十五对,战功彪炳,成绩辉煌。

    最令她自身骄傲无比的一件,是挑拨龙主宠爱的鳗妃包袱卷卷,离城出走,让龙主急得跳脚,派遣大批虾蟹,慌寻爱妃。

    靶情值薄弱,她比谁都清楚,只消一小颗沙石,就能击碎它。

    瞧,她只用了一句话,又摧毁掉眼前这株初萌的小小爱苗。

    “阿鱽说,他觉得小鲔比较漂亮,以后长达要娶小鲔,不娶你。”延维对着一只嫩小鱿鱼说,小鱿鱼放声痛哭,一把眼泪一把黑墨地弹走。

    哼,谁说感情坚如钢、硬如石?

    在她看来,全都脆弱不堪一击。

    “她玩得挺尽兴嘛,连孩子最真挚的青梅竹马情也不放过。”

    狻猊来到她身后,口气没有责备,非要相当仔细去听,才听得出来些许无奈苦笑。

    “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挚的。”她不屑冷哼,泰半身躯挂在雕栏上,懒懒扬荑,一副懒洋洋的猫儿状。

    长发任凭海潮嬉弄,在她背上拂着、飘荡着,仿佛茂盛海草,生机盎然,细腻丝滑的发云,正招摇引诱鱼儿溜进,玩乐伫憩。

    狻猊在她身旁落坐,坐姿优雅闲逸。

    “你不能改玩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游戏吗?非得当根棒打鸳鸯的棒子,惹人唾弃嫌恶?”

    “究竟是谁灌输你这些观念?”他不信她打一出世,就如此愤世嫉俗,绝对其来有自。

    是何事或何人影响了她,教她如此痛恨爱情?

    “不用人教,我自个儿顿悟的。”她骄傲回嘴,眸光却闪烁了一下。

    “我奉我父王之命,前来惩治你这只惹事生非的坏东西。”他笑道。

    龙主可是指着他的鼻头大喝“麻烦是你带回来的!你给我速速将她轰出龙骸城!——鳗妃呀!你快回来——本王没跟那条海蛇有暧昧呀呀呀——”后头呐喊鳗妃的长串呜呼哀哉,是近日来龙主痛失爱妃相伴后,引发的后遗症,每每说完话,都会不上一遍,当做结语。

    “太好了,快快判我流放南海边际,终生不得再踏进龙骸城吧。”她也不想待在龙骸城,过著名为作客、实为坐牢的生活。

    “你除了破坏他人恋情这项嗜好外,没有其他姑娘家刺绣扑蝶或弹琴奏乐之类的喜好?”他不抱希望问。

    “你除了吸食香火之外,没有其他男人吃喝嫖赌贪yin恋色之类的癖好?”她反问。

    “当有,我并非寡欲天人,你说的那些癖好,有不少还挺教人上瘾。”他是雄性,自然有雄性的本能,毋须自命清高,一心否认,他又不会因为犯了某些原罪,就从龙子列除名。

    “哼,你的贪yin恋色我很清楚。”

    “我贪了谁?又恋了谁?”望她指点一二。

    “贪了林樱花,恋了林樱花。”至于外头还有多少不知名姓的女子,恕她省略,不加以详述。

    狻猊不否认,啜吮烟管,好看的薄唇微咧,像在笑着。

    哼,不过是提及林樱花,瞧他晓得多乐,宛如偷尝了蜂蜜的熊,八成是英雄救美之后,情意由暗转名,被林樱花接纳,两人陷入热恋中。延维轻嗤。

    “食色性也。美丽的食物,总会让人想多瞧几眼。”他说得模棱两可。

    不正面回答她,是吧。

    “废话少说,你家老头要你怎么惩治我,你快点说来,我很忙,赶着去破坏那一对——”延维不想多听他的情事,听了也破坏不了,太没劲了,去欺负弱小好玩些。

    正巧一对无辜的爱侣,打从珠光廊梯走来,就拿他们泄泄愤、迁迁怒!

    狻猊随其目光望去。

    呀,是他二哥和小小蔘娃呢,感情真好,共食一串烤贝柱。

    “你最好别打那一对的主意,那男人不好惹。”狻猊好心提醒。

    “听你这么说,我更想惹了。”她延维是那种不劝则已,一劝便更故意的腹黑坏家伙。

    “不听我劝的教训,你忘了吗?”需要他提醒提醒,被百斤重量挤压整夜的可怕记忆?

    她睨他一眼,唇儿浮现冷笑。

    看来,是真的又把“教训”给抛忘得干干净净,不受教的孩子呐。

    延维起身,丝滑裙摆撩高高,纤足豪迈踩上不算高的雕栏。

    身子迎浪若飞,在湛清海潮里,宽袖恣扬,化为蝶翼一般,黑亮中,呆有珍稀蓝纹,耀眼眩目。

    她跃出长廊,身在海中,毋须担心摔得粉身碎骨,浪潮浮力,轻轻托住巧俏的她,裙摆卷上她的膝,膝下白嫩雪肤,一览无遗,匀称合度的腿肚,媲美白玉凝脂,纤不盈握的足踝,大刺刺展现其美的葱白十趾,全然不藏私。

    她回眸,对狻猊投以挑战媚笑。

    他吮烟眯眸,欣赏这抹绝丽美色,无论是她挑衅的笑靥,或是裙下美景。

    “我劝你别这么做。”狻猊不厌其烦,要她回心转意。

    他二哥性子不好,千万别惹上他。

    “哼。”这是她给他的唯一回应,随即,直直往二龙子所在之处,腾舞旋去。

    “等会儿哭着喊我,我也不过去救你哦。”他这句话随白烟吐出,故意说得晚,存心要她自食恶果。

    这番自言自语,延维压根听不到。

    只见黑艳蝶儿般的她,翩翩靠近那对有情人儿,以艳丽魅人姿势,不偏不倚插入爱侣之间,施展媚术,勾引雄的那一只,也嘲笑了雌的那一株,隐约听见“发育不良”、“干扁平坦”之类的字眼。

    狻猊坐在原地,不急着赶去凑热闹,因为,很快就有人会掉头跑回来——

    “狻猊!”

    耳熟的娇嚷中,挟带惊慌失措的破胆哀号。

    狻猊很清楚知道是谁喊他,何以喊得如此凄厉,一切正在他眼前上演。

    罢才翩然舞去的傲碟,这会儿,踉踉跄跄飞回他身边,极为狼狈,而她明明是一个人去,折返回来时,多带了一个——延维被他二哥的爱刀“电掣”追砍着嗯,也可以说是追咬啦,毕竟电掣是刀,亦是活生生的小龙一尾,变刀变龙随心所欲嘛。

    “狻猊快救我!”她伸手拉扯他的袖,以他为支撑,攀住、回旋,肩儿一缩、螓首一压,往他背后躲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耽搁半点时间。

    “不听人劝的孩子,活该被咬。”他很风凉,不动如山,完全没有出手相救的意图,任凭恢复龙形态的电掣,张口扑咬延维,一龙一人,绕着他身躯打转追跑。

    “我、我若没被你封住言灵,这种鬼东西我三两下就解决掉它!”延维才说完,电掣差点咬断她笔直的挺鼻,幸好她缩头缩得快。

    “我第一次瞧见像你这般不识相的家伙,人家利牙都快抵上你的颈子,你还敢挑衅它?”真是活久嫌腻了吗?

    “你快把它弄走!呀呀——”她又实时躲开电掣的一记猛袭,这回,是刀劈。

    “我为何要?我劝过你,是你不听的。”狻猊悠哉依偎廊柱,无视一场杀戮追逐,正在咫尺间上演,口气凉然:“电掣,要扑要咬是,瞧清楚再动口,别弄破我的衣裳。”

    在她即将遭那只鬼东西给咬成碎步的此时此刻,他只担心会不会勾破衣裳?!

    有没有良心呀?!

    事实证明,他没有,真的没有。

    他专心抽他的香火,眸子甚至是好享受地闭上了,视而不见她的狼狈。

    罢了。

    不求他了。

    反正自小到大,她没求过任何人,不也健健康康,长成这副漂亮迷人的模样,何必求呢?求了没得到响应,或是换来无情拒绝,那心情更是苦涩失望。

    与其哀求而未得,不如一开始,就不奢望谁会助她,靠自己的力量,才最实际。

    延维由狻猊身后退离,不再以他为屏障,玉牙一咬,逃给电掣追。

    身旁嘈杂声远去,绞在他衣上的攀附松开,狻猊紫眸讶张,望着一溜烟跑远的延维,意外她选择最蠢的方法。

    明知就算是逃,最终仍会被电掣追上,不如赖在他身上,钻进他胸里,还比较有毫发无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