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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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她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那看来恣肆狂放的东门樾,竟会甘愿放下身段,投身太子门下!

    而她,竟什么也没有发现,还无知地放任他在蓝墙之中来去自如,任大伙儿努力了许久、用尽全力掩藏住的身份与作为,完全在他的眼前彻底曝光!

    上苍,这样打的过失与错误,怎是“抱歉”二字能弥补的啊“夫人,您永远不必说抱歉。”望着湛夜来小脸上那一整夜都未曾褪去的深深自责,铁血宰相仇愬忍不住地轻轻说道“若不是老夫人及您,今日不会又我们,鬼族更不可能有未来。”

    是的,若不是有着那位忍人所不能忍,坚定放眼未来的女中豪杰湛老夫人,以及这位抛弃所有过去,一心守护着、洗涤着他们心灵的湛夜来,鬼族,无法有今天。

    因为当初,在鬼族被李东锦迫害得几近灭族,而族中只剩手无寸铁的女子,以及行将就木的老人之时,是当时身为鬼族“苏拉”的湛老夫人想出了“以时间换取空间”这长远大计。

    她秘密集合了一群孤苦无依,却心地纯良并且志向坚定的鬼族少女们,视她们如亲生女儿,带着她们四处逃避迫杀之时,苦心教会她们各项技能、东勒族语言,以及关于东勒族的种种一切。

    她日日战战惶惶,日日如履薄冰,用尽所有一切心力养大了这群少女,让所有人咬牙成为东瑯族人,并在少女们成长之后,按其意愿与东勒族男子婚配。

    这群少女,便是仇愬等人的娘亲。

    而湛老夫人,也终于在仇愬等人陆续出生之后,在中年之时,拥有了自己真正的孩子——湛夜来——尽管从无人知晓其生父究竟是何人。

    只可惜,湛老夫人的鬼族身份终究曝光,而为了保护那群鬼族少女,她至死前都不曾再开口说过一句话,无论受到如何残酷的折磨与伤害。

    而襁褓中的湛夜来,被细心保护着于勒瑯国之外的国度四处流浪,度过了一段平凡人的生活,而后,在了解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与使命之时,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天都,尽其所能,与她已逝的娘亲共同守护着天都与鬼族

    “我”尽管明了仇愬等人的温柔与体谅,但自责甚深的湛夜来依然紧咬着几乎出血的下唇,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那怎么也不该犯下的愚蠢错误。

    因为一直以来,她的存在,是提供这群兄弟们一个绝对不受外界干扰,可以安心思考、休息的环境;是让这群兄弟们遇到困难之时,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是在由到她蓝墙来的那群达官贵人身上,感知政局的所有可能变化;更是用她的特殊能力,为这群日日在外承受各项压力而受浊气侵染的兄弟们,洗涤他们身上的浊气,还他们一颗平静、清明的心。

    但今天,原该给他们帮助的她,原该作为他们心灵支柱的她,却出卖了他们

    “夫人,请您千万不要自责。”一直坐在湛夜来身旁静静不语的造凤翔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中有股清明与温柔“东公子虽投身太子门下,却绝非小人,否则他大可将识破我们身份之事藏于心间,并以此大作文章,甚至彻底杀得我们措手不及,但他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但若或许”尽管相信造凤翔的判断,但如今彻底心乱如麻的湛夜来依然深深担忧着。

    “不会有但若,也不会有或许。”此时,向来善于识人的沈惟明微笑开口了“因为就东公子到天都后的作为,以及他直接表明身份的意图看来,他心中殷殷期盼的,是享受与人斗智斗法的快感,无关任何的权势与名利。”

    “就是这样。”完全同意沈惟明说法的造凤翔宇仇愬异口同声地说道。

    轻轻叹了口气,尽管目不能视,但湛夜来明白如今的自己,可以且必须做的,就是立刻让即将与东门樾真正交手的这群兄弟们,明白他的为人处世方式。

    但可惜的是,她认识的子樾东门,是个与现在的东门樾完全不同的人

    “我曾认识的他,在外人眼中,是个霸气、强势、不苟言笑的勇夫”

    是的,与现在的他完全不同。

    因为那是的他,是西南沙漠游牧民族——楼然族族长的指定接班人,而那时的他,武功高过文采,内敛重过性情。

    当口中说出了第一个字后,过往被湛夜来封存的一切,就像被打开了盖子般,开始在她的脑际凌乱游动。

    那年,十五岁,天真烂漫的她,在途经西南沙漠之时,被他由死亡流沙之中救起,而后,在她师傅兼奶娘的鬼族灵巫居中斡旋下,嫁给了他,成了他第五个妾,而那时的他,二十岁。

    她并不算受宠,却也没有被冷落。

    由于目不能视,所以她的活动范围,只有那间独属于她的小小篷帐,以及他偶发兴起的夜晚出游。

    但由他人的口中,她得知自己这名寡言少情的夫君其实并非楼然族族长的亲生血脉,因为他的娘亲曾在一场纷乱的部族之争中遭劫两年,而当楼然族族长终于彻底击垮敌手后,他终于归来的娘亲腹中,已有了他。

    由他人的口中,她更得知,他的其余兄弟对他明非血脉却仍荣登楼然族指定接班人的身份相当不以为然,而他,虽从不曾开口为自己说过一句话,却以丰硕的战功与无人能敌的勇猛,正面迎向那些谤言与蜚语。

    “那在夫人您的心中呢?”听完湛夜来口中关于东门樾的过去及曾经为人,许久许久后,造凤翔突然轻轻问道。

    “在我的心中”蓦地一愣,湛夜来微微有些恍惚,半晌后才喃喃答道:“他表面虽然一样淡漠,却感觉得出他心中存在着某种压抑与厌倦;他的举止虽然一样强势,却多了些任性与漫不经心;此外,虽然从未特别表现过,但他在文采上其实有相当造诣,才智、耐性及直觉力皆有过人之处”

    是的,在她小篷帐中的他,真的与他人口中的他有些不同。

    他总是在一声招呼后,便不声不响地走入她的小小天地,无论那时的她是正在抚琴,抑或发呆,都一语不发地任由她,直到她将小脸缓缓转向他之后,才以夹杂着命令与指示的淡漠语气,让她主动走至他身旁。

    他教会了她如何听声辨位,如何下盲棋;教会了她如何以手识字,如何听风与沙的声音;更教会了她如何藉由空气中的气息,了解沙漠中所有的气候变化与危险存在。

    而他,更直到她在成为他妾后的一年半,才教会她如何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

    是的,她并不算受宠,但他却从未冷落过她,更教会了她许多事,甚至,让她了解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所以那曾经的三年,或许平淡,偶尔孤单,却是她回忆中最平凡、单纯的一段流光

    但三年后,当初为让她享有一段平凡人生涯而独自悄悄离去的鬼族灵巫再度出现在她身前时,她终于得知了所有的事实真相——

    得知自己身负的重担,得知她往后有可能,且艰难的生活方式;更得知了其实原来,她利用了他!

    因为只有当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之时,她那以双目为代价换来的气场靶知,为他人洗涤浊气,以及可以令所有在她身旁的人都不自觉感觉平静,甚至倾诉心中事的特殊能力,才能彻底获得开启

    那夜后,湛夜来主动离开了,并且从此后,将那段曾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最深处,直到五年后的那天、那夜,他那一句——

    “夜来,别来无恙”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她那三年中唯一的盼望,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喜悦

    而湛夜来那几乎不必经过思索便说出口的话语,以及语毕后的静默失神,令一旁的仇愬等人是既爱怜又是慨叹。

    因为仅管从没有一个人开口问过,但由湛夜来这些日子来虽依然温柔,却不再不自觉紧蹙的蛾眉,由她偶尔的恍惚以及比过往更加甜美且自在的笑容中,他们都明白,无论东门樾有着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东门樾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在他们向来敬爱的夫人心中,绝绝对对是个特殊的人。

    而这样一个人,纵使与他们为敌,他们也不忍将一分一毫的责难与埋怨,加诸于湛夜来的身上,尽管在名义上,她是他们的小阿姨。

    但实际上,这个其实年岁根本与他们差别不大,却总努力让自己有个长辈模样般的成熟、坚强,总微笑倾听着他们,并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自己半点心事,更不惜将所有人身上的浊气与压力承接下来、而后再自己缓缓忍受净化之痛的湛夜来,在他们的心中,根本不是长辈,而是他们最最怜爱的姐妹

    “夫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您依然是您,所以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我们的心有所偏差,请您一定贯彻您的工作,并且,不需说抱歉。”轻轻执起湛夜来的手,仇愬半跪下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目光是那样温柔与执着。

    “你们”听着身旁那绝不属于仇愬一人拉动衣摆单膝跪下的声响,湛夜来的眼眸,彻底朦胧了。

    是的,湛夜来的责任,不仅仅是守护,因为她存在的最大意义,其实在于对这群兄弟们心灵上的“修正”!

    毕竟权势与名利是那样的诱人,若有一天,这群手握核心秘密,并且如今个个成就如此惊人的兄弟们内心产生动摇,她的工作,便是在这动摇危及全体鬼族安全之前,让那颗动摇的心再不存在——

    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而他们,这群兄弟们,一直都明白,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曾因此退却,只更正面地迎向她的审视,然后在她感知能力最强的生辰之日时,畅快地共饮一夜

    “您是我们的鬼族良心,永远都是,绝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但若是我的心动摇了呢”感觉着身旁的那一股股清澈之气,湛夜来轻轻笑了,含着泪光笑得绝美。

    “您又我们,而我们有您。”

    望着那个甜美的笑容,仇愬等人全微笑以对,因为他们相信她,就如同她一直相信着他们。

    “你们不必顾虑我,该如何做便如何做。”轻轻拍了拍仇愬的手背,湛夜来终究还是不自觉地叹息了,毕竟与如今再不隐藏自己的足智多谋,且行事诡异难测的东门樾为敌,对任何一方来说,都绝对是一场硬仗。

    “请夫人您务必也不要顾虑我们。”仇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而说话的同时,眼底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淡淡笑意“尽管东公子此回看来玩性甚大,但别忘了,我们鬼族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两年后

    “东门樾,这回过分了啊!没人像你这么玩的!”

    向通往绿苑的回廊急奔而去,柳孤泉一脚踹开房门,然后在望见眼前的情景时,向来木讷的他都难得的动怒了。

    “都让你们得手了,还想如何?”半躺在床上的东门樾,望也没望一脸铁青的柳孤泉半眼地淡淡说道。

    尽管东门樾的口气是那样的稀疏平常,但他的脸色,却是全然的青紫,唇角更渗出一道又一道的黑色血丝。

    “你干嘛非得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忍不住冲至床前一把将东门樾抓起,柳孤泉快速闭住他几处穴道后,强制将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手掌心则在他的背用力一运气“你那身武功是拿来当摆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