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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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者沉默了一会,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继续垂着头说道:“太子殿下派人寻遍西原国内却毫无下落,前天终于得到消息,说她因故来到了东陵国若是如此,赫连将军必定有所察觉。”

    “与我何干?我是她的奶娘吗?”少栽赃他!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是那个阴险皇太子的恶意嫁祸。

    “赫连将军这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认帐?”

    西原国的使者还没开口,一个慵懒的质问声已抢先从屋外飘了进来,而那随之进屋的高挺身影更是引起众人一阵骚乱,惊愕的看着那个始终低头弯腰、像个称职的随从一般候在门边的男人站直身子,除下头上的布帽、抹去脸上尘土和胡须等伪装,敌国太子那张略带邪气的俊美脸庞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唯一不为所动的赫连远,冷冷瞪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却态度雍容的男人,面无表情的与之对峙。

    反正这位太子就是个趋凶避吉的家伙,哪里有热闹就往哪去,更别说这几年两人几乎是打成仇了,他一点也不意外这混蛋会为了来找自己麻烦而如此纡尊降贵。

    “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有这等不为人知的变装癖好。”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将手中的布帽随手塞给退立到自己身后的正牌使者,公孙少辰一脸自得。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不晓得太子殿下知不知道,你未经通报擅入我军营地,已可视作奸细,将你拿下盘查。”赫连远口气平淡,脸上的表情却明白显现出他对于这番处置的渴望。

    “只能怪我寻妻心切,还请赫连将军包涵。”说是这么说,他倒是一副悠哉模样。

    没看到那姑娘为了躲避亲事,都逃得不见踪影了,还叫得这么亲热?“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不快去想点办法,却跑到我这儿来含血喷人,这又是在唱哪出戏?”连妻子都弃夫而去,检讨检讨吧你!

    公孙少辰不以为忤的微微勾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或许赫连将军有点头绪。”

    “没有。”他想也没想,直接否认“太子殿下请回吧!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快滚吧!看见他就烦。

    “可”

    “如果还有别的事,不妨写封信呈给我国陛下。若皇上下了旨意,我也好奉旨办事。”又不是你给本将军饭吃,少来指手画脚。

    公孙少辰那双仿佛蕴着光的眼珠子环绕屋内一圈,不禁叹了口气“其实这寒酸地方我原本也不打算久待,只要找到我想找的人”

    “那更不需要继续浪费时间了。”

    “那可未必。”

    邪恶的公孙少辰冲着赫连远又是一笑,让他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在看到公孙少辰转头看向里间的同时,心里更是跟着泛起恶寒。

    “你这淘气的小东西,还真瞒着我跑到这儿来,让我一阵好找。”

    不会吧?

    赫连远死死的盯着缩在阴影中的草儿,感觉心脏和呼吸都快同时停止,又惊又怒的目光中还有一丝仿佛临死挣扎的期望,盼她开口狠狠训斥这个随便跑来人家家里抢娘子的神经病。

    但是——

    草儿虽是如赫连远所愿的开了口,闪躲的目光却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弱弱的唤道:“太子哥哥”

    望着那个躲在门后、一脸苍白的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公孙少辰并未上前,只是若无其事的温和笑道,显得既温柔又无奈。

    “有什么话咱们大可好好的说,何必一个人冒险乱跑?难道不知大伙儿有多担心吗?尤其太师更是为了没把你看好而自责得很唉!想到你在外头不知受了多少苦,我都快心疼死了。”

    面不改色说着让草儿脸色愈发惨白的肉麻话,也不管身旁那些一脸惊疑的围观群众,公孙少辰转头看回面如死灰的赫连远,那张俊美笑颜已多了几丝不怀好意。

    “赫连将军,你倒是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何本王未来的王妃,会出现在你的军营里头?”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有如墓地一般的死寂,众人的目光各自落在这三人身上,或同情或猜疑,还有几个给草儿夹过菜、如今心灵也受到冲击的纯情男子,要不是渴望着看到后续发展,恐怕已经因为这意外的发展而忍不住泪奔而去了。

    “太子殿下想要本将军的交代,我倒也想听听这位姑娘如何向我交代?”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赫连远再度开口,声音虽然听似低沉无波,但又隐着一丝干涩。

    公孙少辰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和自己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方才那张刚毅脸庞上惊怒交加的神情,眨眼之间已经敛成一脸淡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就算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是那么在乎。

    这样的赫连远,让公孙少辰心里有些佩服。要是有人胆敢对他这样耍弄,就算自己懒得花心思将对方玩弄得半残,也早就叫人拖出去打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听那些马后炮交代?

    这份沉稳忍耐,确实是他比不上的——不过他是什么人?西原国的皇太子!一向都只有他让别人忍耐的分,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忍了?

    不过身为一个大方的太子殿下,公孙少辰还是很干脆的施恩“这倒是,这回确实给你惹麻烦了,那么给你们一个时辰,好好把话说开吧!我这回就学你当回正人君子,在贵国关卡外头的那片树林等着,免得又担上什么刺探军情之嫌。宝儿,这回你是闹得过火了点,罚你待会自己走过来啊!”见这股妖气终于转身出屋,和使者一起回到在外头等待的马草上,周承翰看了面无表情的将军一眼,识相的将其他人也一并赶了出去,自己则乖乖的担起“驱邪”出境的重责大任。

    等到闲杂人等尽数离开之后,原本僵硬不语的赫连远这才颓坐到椅子上吐了口长气,沉默不语的单手撑颊望向那个手足无措的女人,眉眼之间有些难以理解的阴霾,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看着他这副模样,草儿心里又急又慌又害怕,想开口解释,喉咙却像是被勒住了似的紧得难受,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真是被你搞糊涂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悠悠说道,意外轻缓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有一种令她不安的质疑与困惑。

    “之前是丫鬟,现在是邻国太师的义女;口口声声说我们订亲多年,却又成了西原国的太子妃人选。”赫连远摇摇头,仿佛事不关己的勾起一个讽笑“甚至连名字都不一样!还以为之前是我将你蒙在鼓里,没想到被耍得团团转的其实是我啊”他话里的嘲讽让她微微一缩,呆望着他好一会儿之后,才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走到他面前“我没打算骗你的,只是”

    “有难言之隐?我懂。”他大方体谅。“堂堂的东陵国将军被西原国的太子妃惹得昏头转向,这说出去丢脸的可是我,你还真是为我留面子了!”他该下跪谢恩吗?

    “不是的,你别这样”他这样让她心里更急,忍不住就想抬步上前,却被他饱含谴责与痛楚的凌厉目光震慑,自责又委屈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见她眼眶泛红,那泡眼泪似乎一个眨眼就要成串滚落,赫连远叹了口气,像是很不耐烦的逃开了目光“不是这样又是怎样?有必要连名字都是假的吗?当我那样叫你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觉得对我愧疚,还是觉得这将军就是个傻瓜?”

    “我没有!”

    他连番的指控责备让她心里难受,脾气也不禁硬了起来,三两步跨到他面前,双眼噙泪的怒瞪着他“瞒着你是我不对,但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结果你反而假装成另一个人,白白浪费了好多时间;后来要不是公主突然跑来,揭穿了你的身分,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你就是赫连远?你这么做难道就不过分?”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过分的家伙。”对于她的指控,赫连远脸上依然是一副冰冷淡漠的神情,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可取。

    “我只想知道,你这个西原国的准太子妃既然已经不将幼时的婚约当成一回事,那又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接近我?是和公孙少辰串通好来捉弄我,还是打算报复我这个莫名其妙忘了你、让你苦等这么多年的混蛋?还有,你究竟是谁?”

    赫连远没想到他对这女孩观察相处多时,终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感情和信任放到她身上,原以为自己找到相伴一生的对象,结果得到的却是如此难堪、仿佛当众甩他一巴掌的背叛——尤其想到方才她对公孙少辰唤得这么亲热,他心里那把燎原大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紧紧抿着唇,努力忍耐着那股在心中翻腾的愤怒、失望,心痛正如自己说过的,他确确实实不在意她究竟是什么身分,和他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也好,落魄无依的小丫鬟也罢,但是西原国的准太子妃引这实在不在他的心理准备范围之内。

    听着他这一大串讥诮带怒的质问,刚才还气得冲口回骂的她,此时却怔怔的盯住他那张既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喃喃轻道:“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以为你会记得我,也希望你会记得”哪知道他会把两人的事情都忘了呢?

    “别装模作样了,你家太子还在外头等着呢!”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赫连远沉声催促。“先交代你的身分来历吧!”

    她不发一语的望着他,眼中的悲伤与疏离如同腊月的雪一般愈积愈厚,让他有些不忍,却也更加焦躁。

    “因为爹爹常年在外,我幼时和我娘一起住在东陵国卫凉城的外公家,隔壁还有一个在我刚出生就订了亲的未婚夫。”

    她呆呆说着,目光无神空茫,像是在回忆一段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往事。“没几年之后我娘过世了,隔壁那户人家也因为打算到京城做生意而举家搬迁,没想到后来却听说他们在半路过上了贼匪,抢钱之外还把人都杀了,只有那个十三岁的小少爷行踪不明”

    赫连远默默的盯着她,心中蓦然明白这是在说自己,脸上神色虽然未变,指尖却用力得几乎要将椅子扶把给扳下来。

    “我听到消息之后,便吵着要去京城找你,家里人拗不过,便让人带我去我爹那儿。只是人海茫茫,哪里是这么容易找的呢?说不定那孩子根本也没活着,就我一个傻傻的等,找着机会就上街逛逛,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就这样找了一年多,我想老天爷也是看不下去了,还真的就让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但他看起来不太一样,像是不认得我,模样和气质也变了,我不敢贸然的认,身边又跟着奶娘,只好假装没事,打算哪天再上街找他。

    “爹爹和奶娘管得严,我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好几天都没能出去,心里正在焦急,那人就来了”她微微笑起,唇边的笑意甜美至极,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他虽然来找我,但又好像不认得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是我认错了人吗?还是他在捉弄我?直到看见他身上挂着硬从我这儿讨去的荷包,我才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但后来他走得太急,我来不及问个清楚原以为他是在捉弄我,如今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早已震惊得站起身,目光灼灼却狂乱难抑的男人,知道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不禁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