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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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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巳巳微闭上双眼,感到这一刻已经濒临绝境。

    “玉惑”贺珩似盯着那毒丸好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为什么?”

    “我我只是”她该如何回答?就算答案完美无缺,他能相信吗?

    她的思绪有如电闪雷鸣,飞快搜索着挽回局面的话语,然而为时已晚。

    “帝姬”贺世勋凌厉地盯着她“臣本以为帝姬已为贺珩之妻,且身怀六甲,断不会再出卖我们贺家,没料到,帝姬终究还是天家的帝姬;贺珩,罢了,咱们就当错认了人心,娶错了儿媳!”

    贺珩抿唇无语,微微侧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爹爹,咱们走吧”

    走?他什么意思?他真的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苏巳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是我”

    “想走?”赵阕宇却一声冷笑“恐怕没那么容易吧,贺将军!”

    “臣知道,皇上既然能跟来,定做了安排。”贺世勋朗声道“不过这是平镇,为臣敢在这里接儿子,也不会没有准备!”

    “可惜,你的人马不及朕”

    赵阕宇轻轻挥了挥指尖,一群弓箭手出现在沿河的悬崖上,整齐而迅速的黑压压一片。

    箭犹如雨点般飞射过来,甚至没容他们多想一刻。

    她就要死了吗?假如,能跟贺家人死在一起,是否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巳巳把头埋得低低的,仿佛等待判决的一刻,然而直至耳边的箭风停止,她依旧完好无损。

    “爹”

    她听到贺珩大声急呼,眸一睁就见贺世勋全身插满了箭,像一只濒死的刺猬倒在地上。

    不,是已经气绝身亡。

    贺世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鲜血在他躯体四周散溢开来,像无数条河流。

    “爹爹”

    贺珩抱着那副千疮百孔的尸体不住呼喊,他的额前青筋暴突,因为声嘶力竭而变得与平素判若两人。

    苏巳巳扑向他,紧紧从身后将他抱住。

    她害怕弓箭手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如果这样,她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

    “走开!”他全身猛地一窒,吼道。

    走开?是在对她说话吗?

    她正一片迷茫,却见他手一甩,将她推得老远。

    “珩”她唇间嗫嚅,喉中却似被什么卡住,半句也不能吐露。

    他站起来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着父亲的尸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四周。

    “皇上是要灭我们贺家满门吗?”他讽笑着,朗声道:“不必烦劳禁军动用,贺珩自行了断便是。”

    他挪动脚步,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悲怆地往河边走去。

    “不”苏巳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踉跄着挡住他的去路“珩想想我,想想快要出世的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万般温柔荡然无存,空洞而冰冷的眼神,让她心底发寒。

    “皇上会照顾你们的。”他低声道。

    他什么意思?难道真相信她会谋害他?那万般缠绵的柔情,难道他体会不出,觉得都是假戏吗?

    “玉惑”这似乎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算此生的诀别“就算我信你又有什么用呢?爹爹的死,我不能忘记。”

    她怔住,没料到这当头一棒。死死攥着他衣角却被他轻轻一挣,便松脱了。

    而后她看到他的身影仿佛折翼的鸟儿从岸边坠下去,直坠入茫茫河水之中,就像一缕冷不防的青烟倏忽消逝。

    苏巳巳瞪大眼睛,似遭遇一个可怕的恶梦,从始至终,都不觉得会是真的,然而当厉风划过她的双颊激起一阵刺痛,她才发现心底的清醒。

    家破人亡

    此时此刻她能想到的,唯有这个词。

    她从来不觉得这个词有多么悲惨,因为自幼孤身一人,但现在她才发现这大概是世上最最惨烈的词了

    赵阕宇踱至她的身后,一袭黑袍如地狱阎王。她胸中蓄满怒火,假如手上有一把刀,大概会毫不犹豫刺进对方胸膛。

    “皇妹,回宫吧”只听,那冷峻的帝王依旧淡淡的语气“朕的本意并不想让他们父子死,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臣妹是罪人之妇,还能回宫吗?”她凄楚一笑,眼泪随之拂面。

    这时候没有恐惧与害怕,仿佛什么也没有,身体空荡荡的只剩躯壳。

    “回宫,贺家的遗腹子还能存活,不回宫,你拿什么养活他?”

    “皇上就不怕,将来这孩子长大了,会为他爹爹报仇?”苏巳巳抬眸坚定地望着对方。

    “他若能杀得了朕,说明能力在朕之上,朕倒愿意把皇位传给他。”赵阕宇的回答出乎她意料“玉惑,这是从前你说的,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江山稳定,无关其他。”

    原来从前的玉惑帝姬是这样说的。

    只不过,她早已经不是赵玉惑了。

    一座新坟立于京郊,按王侯下葬之礼,贺世勋的墓碑巍峨挺拔,一如他生前那般气势咄人。

    睦帝向世人隐瞒贺家谋逆之事,以免天下动荡,以贺将军染病暴毙为由予以厚葬。如此,也算顾及了帝姬的颜面。

    然而听说他们直到河道下游一百里处东翻西找,都没有发现贺珩的尸骨。

    睦帝与贺家对外仅宣称他因丧父悲痛万分,大病休养,守丧期间一概不见客,对他失踪一事亦密而不宣。

    有时候苏巳巳甚至幻想,她心爱的男子并没有死,此刻正蛰伏在某处,总有一天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带她远走高飞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这个孩子求生意志很强,哪怕她三餐食不下咽,他也执意在她肚里生长,直至胎动。

    终究她还是服从了赵阕宇,选择回宫。

    经历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胎动的那一刹,她热泪盈眶。

    她想,有了这个孩子,至少她现在还不能死,虽然每天晚上她都梦见贺珩全身是血,纵身跃入河中的情景

    “帝姬,”绿宛打起帘子,让午后的阳光透进来“有人求见。”

    绿宛说话甚少如此吞吞吐吐,苏巳巳不由得有些诧异。

    “谁?”

    “月媚。”

    她?想不到她还有脸来,若说自己头一个想手刃的仇人若是赵阕宇,那么第二人,就是她!

    “让她进来吧”她最终叹一口气,却如此回答。

    这个时候她倒想听听月媚会说些什么,反正养胎的日子漫长无聊,至少她们还有共同的话题,让她可以凭吊逝去的夫君。

    月媚走进来的那一刹,她微微吃惊。

    原以为自己才是被伤痛所苦之人,没想月媚却更加消瘦无形,苍白得如一缕幽魂。

    “帝姬”月媚屈膝在她面前“奴婢是来向帝姬请罪的”

    “月姑娘请起,”苏巳巳道:“你是皇兄的人,之前一直不知情,对你怠慢了。”

    “帝姬这话是在打我的脸,”月媚泪光闪闪“奴婢不敢祈求帝姬原谅,但奴婢的本意真的不是害公子”

    “那日我们自秘道出宫,皇上是如何知晓的?”她一直对此非常疑惑,据宫里的人说,月媚从中立了很大的功。

    “栀子花。”她轻声答。

    “什么?”苏巳巳愣住。

    “帝姬不是做了栀子花的香膏吗?我顺着那香气,找到了秘道入口。”

    原来月媚一直潜伏在暗处,连她每日做了什么都知道。

    “而秘道直通河道,皇上立刻在沿途派了人手追踪,马上便发现了你们的行迹。”

    苏巳巳无言,只恨自己一时疏忽,酿成大错。

    “奴婢只是嫉妒,看见公子与帝姬情投意合,奴婢就控制不住”月媚抽泣道:“倘若你们去了西北,奴婢此生再也见不到公子,还不如让奴婢死了的好帝姬,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让皇上去阻止你们离京而已”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无论意欲如何,人已经死了。

    “你走吧。”苏巳巳扶住疼痛的额“一会儿太医要来给本宫请脉,恕本宫不与你多语了。”

    “帝姬”月媚就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害死公子,自然不会独活。不过奴婢尚有一件事没替帝姬办成,今儿个终于有了音讯,奴婢是来传话的。”

    “什么事?”她不明白。

    “帝姬不是曾经打听过奴婢的师父?现下,奴婢已经知道她的行踪了。”

    呵,对了,那首“换魂曲”的主人?

    不过,现在再知道她的行踪还有什么用?魂换不回去了,没必要了,她也不想再换了

    “奴婢的师父就在宫外候旨,帝姬愿意见她吗?”月媚问。

    此时此刻见与不见,还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来了,就见上一面吧,长日无聊,可解好奇。

    “请你师父进来吧。”苏巳巳听到自己回答。

    月媚颔首躬身去了,一盏茶的工夫,便领着一名身着道袍的妇人缓缓而入。

    那妇人看上去甚是普通,任何庵堂里都会有这般模样的道姑,只见她立在堂前周全地施了个礼。

    “槛外之人给帝姬请安”她的声音倒是十分清亮,颇有蕴力“无量寿佛”

    “师太请起。”苏巳巳抬了抬手“听闻师太会换魂之术?”

    “帝姬”那道姑却盯着她,眼底闪烁奇异的目光“敢问帝姬生辰可是正月初八巳时?”

    苏巳巳一惊,猛地支起身子。

    那日子不是帝姬,而是苏巳巳的生辰,这道姑如何知晓?

    “师太大概弄错了吧,”她掩饰地涩笑“本宫的生辰天下皆知,哪里是正月呢。”

    “贫道想给帝姬讲一个故事,”那道姑却答“大概一年前,贫道路过庆州,当地有一户小康之家的夫人,听闻贫道本领特地花了重金请贫道前往家中小坐。那位夫人当时哭得极伤心,说是有个女儿自幼失散,她怕女儿命运不济,这辈子流落在外,飘零凄苦,想要贫道帮这女孩子改改命格。”

    心间再度紧了半拍,苏巳巳抿唇听着,脸色已然苍白。

    “贫道当时笑着说,这命格天已注定,哪能说改就改。那位夫人又苦苦哀求于我,听闻我能替人换魂,就算不能改命,替女儿改一个躯壳也好。贫道看她哭得可怜,又许以重金,于是承应了下来。不过,贫道对她说,这换魂之事还得看上天的安排,机缘巧合方能成事。”

    苏巳巳只觉得泪花已经涌出眼眶,鼻尖酸酸的。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她已经明白大半了。本以为这番奇遇纯属偶然,没料到却是千里之外的母亲为她苦苦哀求而得

    原来她还有家人,母亲还惦记着她,自幼离散,她以为他们早把她忘光了。

    “那位夫人最后告诉贫道说那一年闹饥荒,迫不得已把女儿卖了,换了口粮。如今家境渐好,她与丈夫每晚都会梦见女儿,羞愧难当,后悔莫及。她几番辗转才打听到当年是将军府把她女儿买走。”道姑微微而笑“贫道亦寻到那个女孩子,当天她恰巧与另一女子同时落入水中,贫道便趁机替她俩换了魂”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天为?人为?实在难以说清假如那日与她同时坠河的并非赵玉惑,她的命运又该流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