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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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阿真合上古代诗词,靠在候车室的软椅上细细的品味着。

    好象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上,烫烫的。阿真猛的睁开眼。落在自己脸上的原来是一个女孩子的目光。虽然那目光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在每一个二十三岁的小男人的狂想中都会变得永恒。

    “眼波才动被人猜”

    阿真笑了,女孩子也笑了,抿了一下红润的嘴唇,垂下头,转过脸去。

    乞丐和警察一样,不断的穿梭来往,仔细的打量每一个人。不过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典型的代表了人的品性中的两个极端。一双干瘪瘪、脏兮兮的手伸到了阿真的面前。阿真看着他,乞丐并不说话,他那职业的或是本能的目光足以唤起人善良的天性。

    阿真刚要递上钱,就被一把给夺了过去。原来是父亲。父亲斥走了乞丐,狠狠的瞪了阿真一眼:

    “全是骗子。说你年轻你总是不服气。涉世未深,就这样走向社会,怎么能混得下去?你们这些刚出校门的怎么都傻乎乎的?摘掉你的眼镜,你需要重新学习!”

    阿真摇摇头,眼睛瞪得比父亲还圆:

    “骗子?就算是骗子,我也要施舍他。为什么你不去扮成乞丐去骗人呢?你为什么不脱掉笔挺的西装换上又脏又臭的粗布衫去发家致富呢?”

    父亲瞪直的眼睛一下子缩小半圈:

    “你又胡说!我有那个必要吗?”

    “是啊,你没有必要,因为你不需要这样做——而有的人需要,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了人的尊严”

    父亲打断了阿真的话:

    “小子,别酸了。什么尊严,你以为不当乞丐就有尊严吗?你说谁有真正的尊严?威风凛凛的市长见了省长,不也得弯下腰给他舔腚吗?你太幼稚了,不懂得这个纷纭复杂的社会。”

    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阿真父子俩起身排队检票。

    “回家后你先别马上工作,我把你先送到社会化教育中心去接受再教育。”

    “社会化教育中心?”

    “就是专门训练你们这些刚步入社会的傻瓜的。”

    阿真没有在意父亲的话,他喃喃着那句“眼波才动被人猜”无所不在的上帝!那个女孩子就排在阿真的前面。

    “月移花影约重来?”

    “还不往前挤!发什么呆?”

    父亲低沉的声音惊得阿真一哆嗦。

    阿真一到家,果然被父亲押到“社会化教育中心”报到去了。

    中心地处市郊南河风景区的一隅,一幢蓝色的小楼庄雅、肃穆。跟教堂似的。阿真对这个中心也稍了解一些。天天晚上电视台都要播这个中心的招生广告,说是什么人生的必修课,走向社会的入场券

    新生报到室里的人差不多满了。阿真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

    “啊,同学们来得差不多了,我先说两句。”一个屁股后凸胸脯前挺的戴着老花镜的胖男人走上可讲台:

    “这个这个大家都是年轻人——啊不,那里还坐着一位中年男同志——大家基本上是年轻人,大都是刚从学生时代过来,要走向社会了。别忙!就这样上社会闯可不行。社会可不向你们刚离开的学校——那是人间天堂。你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从学校到社会需要过渡。为了能更好的离开学校,能义无反顾、不拖泥带水的离开学校,我们还得再走进学校——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化教育中心’。以后呢,我就是你们的导师,我姓王,大家都喊我王大傻,请勿见笑。我是搞理论研究的。我将教你们将来怎样在社会上闯荡,而我本身却不行,在社会上我是寸步难行,很不得志。我的同学都有作部长的了,尽管是武装部的。是我的理论不灵吗?不是。我相信,我的理论一旦成为你们的实践,你们在社会上就会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为什么我不去实践呢?我其实就是那为皇上总结性经验的太监。而你们不是太监,所以,我的理论会指导你们的行动。”

    学生们哄然大笑,几个女生竟羞红了脸。

    “果然需要教育。你们还不能见笑不笑,闻丑不羞,连最基本的技能都没掌握,差得远啦。不过,我对你们充满信心。下面我领着大家到各个训练室走走,好获得个感性认识。”

    大家随着王大傻刚来到一号训练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刺耳的鸣叫声。

    “一号室里装有五台噪音发生器,它有使人烦躁、紧张的显著效果。”王大傻边说边推开了门。

    阿真双耳嗡嗡直响,脑袋刹那间膨胀了两倍半。真是比大话西游里唐僧的唠叨还让人难以忍受。

    “大家看到了什么?”王大傻问。

    屋里有八名老学员正半屈着腰,不住机械的点头微笑。

    “这是奴性训练。对于你们这些清高的、自尊自大的人,这步训练犹为重要。它会使你们能够在自己厌恶的人面前还能显示出恭敬来。”

    噪音刺得这些新生脸色难看,而那些受训学员依旧在半屈着腰点头微笑。

    “害怕了?”

    阿真吸了口气,点点头;王大傻见了,摇摇头。

    “走,下面我们去二号室。二号室是强暴训练室,它专门训练人的主性,即主人性。要想适应社会,就必须既会做仆人,又会做主人。作仆人时唯命是从,作主人时飞扬拔戽。有奴性没主性,一生抬不起头;有主性没奴性,一生迈不动步。故曰:凡将奴性与主性结合起来,浑然天成者,是谓圣人。”

    二号室的学员个个怒目圆睁,大喊大叫,指手划脚,摔摔打打,疯狗一样。

    “你们一旦经过这一号二号室强化训练,就完成了社会化教育的两门主课,它将使你们的人格基本上得以重塑。”

    大家跟不王大傻向前走,王大傻边走边说:

    “后面这三四五号室为一号室的三个分室,专门进行奴性的各种专项训练,诸如逢迎、拍马、顺从;六七八号室为二号室的三的分室,专门进行主性的各种专项训练,诸如独、压榨以及假仁假意笼络人心术等等。九号室为去真训练室,十号、十一号、十二号依次为除善、污美、辱纯。经过这几号室,什么真、善、美、纯都会在你们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所信所想得所为的都是假、恶、丑、浊,你们将不再相信所谓的爱情、友情、亲情。除了自己的所谓利益的那个东西外,一切都是手段。”

    整个上午的参观弄得阿真神魂颠倒。午餐在教育中心一楼的餐厅吃。王大傻特意训诫道:

    “教育需要潜移默化。咱们这里的教育的特点之一就是:我们的教育将渗透到你校园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上厕所,也得对你们进行社会化教育。比如大便时间以十分钟为宜,这样既能显示出你的时间观念,又能体现你稳健的大将风度。到这儿来吃饭也需要教育。在这儿吃饭的学员一共二百五十人,而餐厅只提供二百人的饭菜。可怕的是,我们还有条规定:只能在这里吃,不许到外面吃。你们说怎么办?慢慢去悟吧。”

    这次阿真没有买到饭,后来一个小胖子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了阿真一半。他先是排队的,可是有人加楔,后来阿真也加楔了,又有管理人员过来要求排队。可他排队的时候还是有人加楔。别人加楔的时候那管理员也不总是制止。等阿真再去加楔时,饭已经卖完了。排队是一种秩序和规则,加楔则是一种无秩序和对规则的破坏。阿真搞不懂了,如何在秩序与无秩序、规则与反规则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吃完饭,阿真和小胖子出了餐厅,坐在花阴树影之中。

    “你听,鸟唱得多好听!”阿真说。

    小胖子笑笑:

    “噢,你是说鸟叫吗?当然了,你听起来是美妙的歌声,你如醉如痴的欣赏它,陶醉其中。可在鸟自己看来,这是她们饥饿的呐喊、苦痛的呻吟。世界就是这样,两个奴隶以汗、以血、以生命为代价进行厮杀,不过是供奴隶主观赏的游戏。在奴隶主眼里,奴隶你死我活的搏斗成了人间最美的舞蹈!你看这花美吗?她们在经历着烈日的曝晒、霜露的侵袭、害虫的叮咬,她们活得很痛苦,可人们只看到了她们的美。”

    阿真摘下眼镜,揉揉眼睛。

    云破月来花弄影。淡黄色的风,吹得阿真的眼镜片凉飕飕的。一个人漫步在南河岸边,偶尔沉吟一下银链似的波光,昏沉沉的头渐渐清醒过来。在校园里闷了这么多天,阿真觉得心脏在慢慢膨胀,另一个世界仿佛在天际露出一道黑惨惨的光。似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阿真感觉着一场暴雨将浇灭大地上燃烧的火,那火是红色的熊熊的热烫的梦。

    晚间的风景区游人不是很多,但也总有人声东一处、西一处断断续续的传过来。青砖小径旁那排橙黄色的路灯下群蛾乱舞,不远处的社会福利院显得死寂沉沉。

    “眼波才动被人猜”阿真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勾魂摄魄。候车室、目光、女孩子、笑挠得阿真的心痒痒的。王大傻说:浪漫的爱情只属于浪漫的梦。小胖子说:世上只有恋爱、婚姻而没有爱情。所谓的爱情不过是象打牌、看电影一样能使人感到快乐的一种行为。如果这种行为以婚姻为目的,就是君子的行为;如果不是以婚姻为目的,就是小人的行为,用俚语说,及其实“泡妞儿”婚姻是为了使自己的生活尽量舒适而选择的一种方式,就像乌鸦为了遮风避雨得衔枝筑巢一样,婚姻双方的男女不过是对方用以筑巢的树枝,你可以衔来它,也可以丢掉它,关键看对方于自己有没有实在的用处。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本能的性欲冲动在大脑皮层的瞬间反映,是虚无的,是笼罩在赤裸的原始的肉体上的漂渺的光环。没有它,你同样可以做ài;有了它,是用来欺骗狗的。你可以堂而皇之的对正在交配的狗说你是万物之灵的人;而狗呢,除了看见你和它一样在满足和满足于一个异型的动物外,其他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属于灵性的爱情在狗看来是子虚乌有,是你对它可笑的欺骗。小胖子象个传教士,可阿真不想成为他的教徒。但他的心中已染上了他本不想接受的教义。

    “唉呦!”浮想联翩的阿真不自主的叫起来。原来自己撞上了一架正缓缓推过来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慈祥的瘦瘦的老人。

    又是那道目光。

    “是你?”阿真不觉脱口而出。

    在候车室邂逅的那个女孩子只是笑一下,很甜的,推着老人走过去了。

    阿本看着她的背影,两只手夹在一起绞动着。那是一个女孩子远去的美丽的背影,那是一个低眉含笑的背影。阿真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他摘掉眼镜,擦了擦眼睛。可是那种叫作泪的液体依旧在眼眶里转。

    那晚阿真梦里开满了淡黄色的玫瑰花,窗外的那轮明月也穿过阿真的睫毛,钻到他的梦里去了。

    烟辣辣的,却隐约散发着丁香的味道。阿真又吸了一口,依旧呛得咳嗽。

    王大傻踱着步说:“莫急,莫急,放松,慢慢吸。吸烟也是社会化的必修课。学不会吸烟,可是不准毕业的。”

    对面的教室传来女学生放荡的笑声。她们正在练习抛媚眼,可是玲怎么也媚不起来,气得辅导教师的双乳一鼓一鼓的,象青蛙的肚皮:

    “媚眼学不会,哭又不感人,怎么得了?女人的两样武器你一样都不会用。这些都是女孩子必备的资本啊,女人要通过征服男人来进而征服世界。”

    “谁说玲不会征服男人?人家自有绝活儿,老师您就不懂了。”琳插话道。

    玲一个白眼飞过去:

    “我是有绝活儿啊,用不着象某些人天天准备那么多套啊、药的,整天揣在口袋里。哼!”

    眼看一场战争就要爆发。

    老师忙喝止住:

    “好了好了!忍耐!忘了吗?学会忍耐,不然怎么社会化?”

    琳张张嘴,没说话。正在这时,下课铃响了,琳忙跑过去找阿真:

    “哦!浑身烟味儿。嗯今晚老地方,我等你。”

    阿真踌躇半晌。他的脑海里又闪过“眼波才动被人猜”的诗句来,一个女孩子远去的美丽的背影在视野的深处掠过。

    “嗯我”

    “不爱去就算了!哼!”

    一个媚眼狠狠的打在了阿真的跨下。

    夕阳沉入远山,暮霭渐渐升起。阿真扶了扶眼镜,心脏在寂寥中咚咚的跳动着。他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南河岸边。这里有神在召唤他。

    可是神并不总是出现,倒是看到了几个拉客的妓女。阿真闲散的看了一会儿,南河水哗啦啦的响。

    几个青年男女聚在一块儿打着哑语,无忧无虑的。一会儿,一个哑人“哇哇”的喊起来,手指着桥的北端。阿真的目光也跟了过去。

    一架轮椅,轮椅上一个慈祥的瘦瘦的老人。阿真象一个被初吻的少女,兴奋得全身慌乱。

    又是那个女孩子推着轮椅微笑着过来了。

    “呆鹅呀,瞟见谁啦?跟了你半天啦!”阿真的肩膀被重重一拍。

    是琳。红辣辣的嘴唇溢着野气。

    那群聋哑人将那女孩子围在了中间。

    “嗯,走嘛!”

    琳一胳膊就把阿真挎走了。

    又到了周末,阿真回家了。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心中好象少了些失落。

    吃饭时,爸爸给阿真夹了一口菜,对妻子说:

    “看咱们儿子,没白学。在社会化教育中心才三个月,就不象刚毕业时那么傻头傻脑的了。”

    妈妈慈爱的看着儿子:

    “是啊,王叔还说呢,现在阿真看起来已经很成熟了,不再那么书生气了。他说呀,等下一批招生时,让他的儿子小杰也‘社会化’去。”

    爸爸接过来说:

    “教育嘛,就要面向时代、面向社会,与时俱进。咱们市的这个社会化教育中心,早晚得成为全国争相效仿的样板。阿真啊,你还有一个月就从这个中心毕业了,好好学。”

    阿真扒了一口饭说:

    “其实社会也简单,人活着也简单。经过这三个月的培训,我快大彻大悟了。”

    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

    周日一整天,阿真都被爸爸拉着到各个有些权势地位的亲戚朋友家串门,累得要死。

    吃过晚饭,阿真回教育中心去,坐十五路公交车在南河桥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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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真痴迷得跌跌撞撞。他停下来,倚着桥栏,望着西天的彩霞,软软的头发被风吹动着。他觉得自己不再如前那样胆怯懦弱了。女人不过是一块面包、一杯茶或一杯酒,或解你的饥渴,或使你能于醉生梦死中暂时回避赤裸的现实;而他又觉得,女人就是男人的生命本身。那个女孩子确是有一种力量,在震撼着自己,在排斥着自己,使自己的心境又依稀回到从前。

    行人悠闲得象静静流淌的南河水。阿真从这悠闲中感到了狂乱和火药的毕剥声,在和谐中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痉挛的扭曲。

    “妈妈的,可笑!”小胖子躺在床上,将报纸扔向一边。

    “又发什么牢骚?”阿真从枕上抬起头来问。

    “吹牛皮呗!什么中国当代的女贝多芬,要在红黄蓝音乐厅举办钢琴独奏音乐会。”

    阿真不自主的将那张报纸抻过来,瞟了一眼:

    “聋哑人迪迪小姐”

    紧接着晃入阿真眼中的是一幅照片。阿真的头轰的一声,微笑着的迪迪小姐不就是她吗?是她,那个多次搅动着他的心的女孩子,那个在车站偶遇,那个推着轮椅的女孩子。

    阿真坐卧不宁。

    “今天几号?”阿真突然问小胖子。

    小胖子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十七号。”

    “噢音乐会就在明晚。”阿真独自叨念着。

    “聋哑人?”

    阿真在心中默念着,眼泪涌了出来。他感到一种源于生命,源于人性之美的巨大震撼。这震撼向赞美诗般的音乐,如飞腾的瀑布,轰鸣着冲洗着阿真的灵魂。

    坐在音乐厅里,阿真入定了。

    迪迪静静的坐在钢琴前。

    她听不见声音,但是她在冥冥中能感受到音乐美的旋律。正因为听不见,她更能在声音的想像空间中自由的飘荡,而不受任何限制,听不见正是由于能听得见一切。她的轻巧的纤指在琴键上灵活的跃动,正如同自然之神在轻轻扣击她的心灵。在心际在脑海中回旋的那团七彩霞光不正是自己演奏的音乐吗?是的,那是声音,是音乐,是美,是自然。

    阿真看不见了迪迪,听不见了一切,只感到自己悬在静静又旷远的空中,没有寒冷和温暖,只有雨似的、风似的东西轻轻的围住了自己。慢慢的,自己也飘散开来,随着那些雨似的、风似的东西散于宇宙的各个角落。

    掌声使阿真回到现实中来,可一团雾仍在大脑里回绕。迪迪在看着自己呢。阿真朝台上点点头,迪迪笑了,微微的。

    走出音乐厅,阿真静静的在门口等着迪迪的出现。空中飘起了小雪,一会儿,雪又停了,四周缓缓的泛起一层冷意。地上的一层薄雪在行人杂乱的脚步下渐渐融化了,映耀着霓虹灯闪烁的光亮。

    迪迪终于出来了,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那位慈祥的瘦瘦的老人。阿真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象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他狠狠的咬了咬牙。

    迪迪向自己点头微笑呢。阿真的双腿象被突然间充了血,他急步走了过去。

    “我来帮你推吧。”

    阿真刚说完就明白了自己犯了错误,他于是用手再次示意。迪迪明白了,微笑着摇摇头。

    老人回头看了看阿真,慢慢的说道:

    “三年了,她一直这样推着我。”

    “迪迪是你女儿?”

    “不,不是的。我们一同在社会福利院生活。迪迪是个孤儿,十四岁时听神经又出了毛病,聋了,慢慢的也就不会说话了。她从小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我到福利院才三年,没有儿女,死了老伴,腿在抗美援朝时现在好啊,福利院照顾得很周到,特别是迪迪这姑娘我不懂音乐,可迪迪弹的我爱听。小伙子,你是?”

    “我是刚毕业的学生,还没工作呢。”

    迪迪低着头一心一意的推着轮椅。小雪又飘了起来,一瓣一瓣的在迪迪的发上融化。

    阿真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们走,路上和老人也很少说话。几阵冷风,几经灯火明灭,不觉中到了社会福利院。

    “老伯,我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

    老人点点头。迪迪脱掉手套,小手已冻得红扑扑的了。阿真不自主的要握住那双让人恋爱的小手,迪迪却轻轻的躲开了。

    吃过晚饭,阿真精心打扮一番,正了正眼镜,沐着西天的霞光,径直去了社会福利院。

    “找谁啊?”

    老桃树下那个独眼的老人放下手中的二胡,问阿真。

    “找迪迪。”阿真说着做了弹琴的动作。

    “在那边。”老人指着不远处积雪掩映下的小白楼。

    阿真道了谢,想走过去,却又踌躇。为什么去找迪迪呢?一点理由都没有。他只是想见迪迪,难道这就是爱情吗?爱情难道真的不存在吗?阿真疑惑了。

    迪迪呢,自从那晚分手后,她就总爱趴在小白楼的四层窗口向外眺望。那痴迷又惶惑的目光源于音乐,源于那在生命中无时不在没有主旋律又令人兴奋的音乐。阿真是音符,是节拍,迪迪的心灵则是任那音符尽情跃动的五条无尽的长线。

    迪迪的心兴奋起来,当她看见阿真在意料中又在情理外出现的时候。可是很快迪迪的目光又缥缈起来:阿真绕过那棵老桃树,又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门。迪迪对生活本没有太多的抱怨和欲求。她享受着宁静,享受着这宁静中无所不包的乐音。她整日陶醉于美的遐想和憧憬里。可这次迪迪的鼻子有些酸。是泪。可迪迪并个哀伤。她的心很甜,不管怎么说,毕竟,又有一份美悄然踱进了她无声又喧杂的世界。迪迪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颠颠的跑下楼,跑过那棵老桃树,对拉二胡的独眼老人妩媚的一笑,放慢步子,矜持的背着双手,向门外走去。

    阿真还在门外踱着步。

    阿真再也不去社会化教育中心了。这可气坏了他的老爸:

    “你呀你,半途而废,马上就毕业了,你你犯了什么病?”

    阿真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

    “我已经社会化了,还去学什么?我真正的成熟了。”

    老爸最终还是没拗过儿子,软了下来:

    “那你明天去工作吧,到银行去,我早给你联系好了,金融系统的待遇高。”

    “明天?我不去。”

    老爸又是一愣:

    “为什么?”

    “我还要去上学。”

    “学什么?”

    “去聋哑学校,学哑语。”

    老爸的嘴张了半天才把话憋出来:

    “你,你,你疯了?学那个做什么?”

    阿真笑了。

    老爸目瞪口呆:

    “你,你真的疯了。”

    1994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