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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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应该很少有人来,要不然那些穿着拖鞋、皮鞋、运动鞋的双脚迟早会把这一蓬蓬的野草踩出一条白白的脊背。我也是无意中才走到这里来的。

    这是个夕阳快下山的傍晚,路上、两边的窗户玻璃上,都是一团团的火红,我就在这火红里一步步地朝那条我平时都不大走的小路往外面走。饭已经吃过,一盘莴笋炒肉、一瓶啤酒、两碗饭将我有限的胃撑得满满当当,走得快了,就会微微作痛。路边有几排铁栏杆,上面坐着三三两两的打工仔,他们一边用忽高忽低的方言聊天,一边用眼睛斜斜地看看我,我偶尔也斜斜地看看他们。

    向右拐,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条大路。路上没什么车过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走。我跟他们逆向而行,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我再次向右拐。向右,向右我记得我这一路走都是向右走。这次拐了,就不能再往右了。前面是一段长满了野草的大堤,还是末端,如果我在它上面再往右走的话,就只有走到那黄黄的江里去了。往左吧,只好往左了。我在堤上站了会儿,开始往左走。野草长得不高,大都匍匐在堤上,高的是堤下面的芦苇,直挺挺地比大堤还高,我的牛仔裤擦着它们走,发出兮兮嗦嗦的声音,它们的叶子上有着些微的锯齿,总要与我的纠缠一会才把它放开。我伸出手,揪住了右边一根比其他芦苇高出一头的芦苇,用力,扯!断了,从中间断了,剩下的露着白白的秆子,像一节离了肉的骨头。我把手里的那节芦苇秆扯掉叶子,单剩下秆子拿在手里,一遍遍朝两边拨,把那些挤过来的芦苇拨开来。

    前面有风吹来,我的头发顺着风的方向向后仰去,脸上的汗也一点点挥发掉,慢慢地变得干爽,我掏出手机给自己拍了张照片,拿到面前一看,我的头发被风梳出了一个标准的背头,在我身后,夕阳似乎还没有落下去的意思,仍然歇在山头,在近处还有一条绿色的带子,那是我走过的路,没想到这么长了。

    脚走得有点发酸了,我环顾了周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子,就向那亭子走去。亭子在大堤的左边的一小块高地上,那里有一条细细的小路跟大路连接着,说明这里偶尔还有人来过。我进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坐在里面,正确的说,是躺在地上。他似乎没发觉我的到来,仍旧自顾自地玩地上的几块石头。我走到他对面的石凳旁,拍了拍土,坐下来,看他玩。他埋着头,用长着大骨节的右手拿起一块石头叠在另一块石头上,左手在旁边护着。看着它没掉下来,他又继续拿起石头叠上去,这次石头没立住,摔下去了。他的嘴巴里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啧”摇摇头,又继续玩。这次他挑了一块最大的石头放在自己面前,再将稍小一点的叠在上面,立住了,又拿过一块扁一点的石头放在上面,好,又立住了。他侧过头,盯着这三块石头看了一会儿,才拿起另一块扁扁的石头放到上面去。剩下的只有一颗小石子了。他拿起那块小石子,轻轻地放到扁石头的中间。放手,塌了!刚刚搭好的那四块那顺着倒下去了。他呼地站起身来,用脚一扫把那堆都踢出了亭子。石头四散开来,蹦蹦跳跳地落到了大路上。

    他发现我了。他瞪大着眼睛看我,我也看他,他嘴边茂密的胡须微微颤动,仿佛里面随时会钻出个东西来似的。果然,他朝亭子地上“呸“地吐了口痰,转头出了亭子,飞快地跳下了大堤,只见芦苇们慌作一团,一阵劈啪作响后,把他彻底淹没了。

    亭子地上还有几颗石头,我也捡了来玩,也学着他的法子一块一块地叠上去,可惜我比他更不走运,一共五块石头,每次搭到第三块都会塌掉,无论哪三块组合在一起。玩了一会儿,我把石头丢开,也出了亭子。

    天还没暗下来,还可以再走一会儿。我知道旁边这条大路的尽头有家小店,那里有可乐卖,等下可以买瓶来喝。继续向前走,前方开始露出一个小池塘来。里面还有几片立着的小网,应该是养鱼或养珍珠的人剩下的。池塘里已没什么水,只有几个小水洼,像一片片被砸开的玻璃,随意丢在那里。

    走到第三个池塘时,有几个小孩子正在那里玩。他们在玩纸船,把叠好的纸船放到池塘里,然后再用竹竿挥着水面,把船儿赶到池塘中间去。在池塘中间已经有三只纸船并头靠在那里。一个穿黄色衣服的男孩子,一下子就放了三艘纸船下去。他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一根满是泥巴的竹竿用力地贴着水面往前挥。可是那三艘船只是轻轻地荡漾着,没有丝毫飘到中间的意思。男孩子又用力地挥了几下,看着还是没动静,就改作拍,使劲地拍打着水面。水一下子溅了起来,溅得旁边的几个孩子满身都是。当中一个稍高一点的孩子操起他手里的竹竿朝着黄衣服男孩的身上打去,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条黑黑的痕迹。黄衣服男孩也马上还手。两人对上了。剩下的几个在旁边起哄叫着。大路对面一幢楼上也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可是没作用,两人还是打得很起劲。那楼上的白影子可能也看到了,飞也似地跑了下来。走得近了,我才看清楚是一个胖胖的女人,脸跟那个黄衣服的男孩很像。她像堵墙似地横在了两个孩子的中间,把他们的竹竿一把抓过,都丢到了池塘里去。她拉过黄衣服男孩子,打了下他的屁股,说:“你怎么能玩这么脏的东西啊!”话还没说完,男孩就哭了。女人不管他,仍旧一边絮叨,一边提着那孩子回去。剩下的几个孩子不再玩纸船了,他们互相追逐着,跑到我前面了。前面的芦苇很大,转眼把他们的身影都遮住了。

    我把手里的芦苇竿丢开,俯身到地上扯了一片草叶过来,用两手抓着两端,把中间一部分放进嘴里,轻轻吹着,会发出很尖的“吁吁”声。我一边吹着,一边往前走。江里的潮水上来了,芦苇们轻轻摇曳着,在一块滩涂上,很多小螃蟹正随着潮水游到江里去。还有几只白色的鸟在滩涂上来回巡游,它们不时俯下身来,到泥里啄点东西出来。

    忽然,从一处芦苇丛里窜出一个影子来,奔向了那几只白鸟聚集的地方,白鸟有所警觉,腾地飞到了半空。那处是滩涂,地本来就软,那影子跑着跑着,身子立马陷到里面去了。我快走了几步,走到了离那人最近的地方。是他!是玩石头的那个人。他在泥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挣出一只脚来,又陷进去了。到最后,他干脆把手按在地上,爬出来。

    “快来看啊,快看啊”那几个刚刚跑得没影了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他们跑到我左边的一个小土堆上指着他,互相说着什么。说了几句后,刚刚打架的那个孩子,从地上捡上了一个东西朝他扔了过去,他被扔中了。他站起来身来,把长长的头发撸到脑后,看了看那几个孩子,从地上抓起了一块泥巴,一扬手朝那几个孩子扔了几个孩子。泥巴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到了孩子们的身后。孩子们欢呼着跳了起来,纷纷捡东西朝他扔,有中的,也有不中的。他朝他们大叫了一声,声音很含混,好象野兽的低吼。这反而让孩子们更高兴,他们扔得更起劲了。他可能也知道他吓不到他们,也继续朝他们扔泥巴。都太用力了,泥巴能落到那几个孩子前面的,只有几把。他似乎有点急了“噗”地一声,挣扎了出来,像只大鸟一般扑向了那几个孩子。可没跑几步又陷进去了。

    “打他,打他,打他头”那个高个孩子指挥着几个孩子朝着他的头招呼着。一块石头正中额头,血出来了。他的脸一下子模糊,他大叫着,朝那些孩子抛去一大坨泥巴。这次孩子们被打中了,一个站在最前面的小女孩子最惨,那坨泥巴刚好落在了她的脑门上。她先是愣了下,进而哭了起来。高个男孩子和其他几个也愣了下,飞也似地散了,女孩跟在他们后面,一边哭一边走。

    他已从泥里出来了。他爬上大堤,看了我一眼,转头朝大路走去。他泥乎乎的脚印在大路上留下了一个个湿漉漉的印子。他走到路边的一个绿色垃圾桶里,把头埋进去。不一会儿,他拿出了一个苹果放到嘴里啃。脸上的血还在流,但他丝毫不顾了,只是轻轻地用衣袖擦了擦。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该回去了。我走下了大堤,到离那个绿色垃圾桶不远处的小店里买了一瓶可乐,付过了钱,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可乐的气直冲脑门,舒服了。

    出了店,我沿着大路走回去。他已不在了,路上只有一行浅浅的脚印延伸到了大堤处,与先前留下的那一行构成了一个大大的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