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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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度上升到三十九度,宛如冰窖。寒气从身体里往外发散,仿佛体内储着一块冰。被子层层裹住,争取把冰捂化,冷水从身体里往外钻,被子吸收有限,汗糊在身上,整个被窝如子宫一般,不知何时能重生。

    电视喧嚣着摇滚乐,震耳的声音环绕在空气里,一个个闪电样的音符,带着芒刺小翅膀,劈劈啪啪炸在空中。又一个个粉身碎骨,死苍蝇般地落在地上,积出厚厚一层。

    音乐如刀,破空撕裂暑气,真空瞬间闪灭,另一个世界的生灵来回游走,支棱着森寒冷眼,睥睨着一个病人。病人双目木纳,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目光如钻,钻透屋顶,与星空交换颜色。星火将黑瞳点燃,炉火瞬间纯青,药汤在药壶里鼎沸,发散出苦涩滞浊的气味。

    满屋子的浊气沉淀,又陆续飞扬,白扑楞蛾子成群乱舞,翅上的白粉要将眼睛杀瞎。而火光将白粉驱散,热气推开浊气,巨浪般势不可挡。火浪腾卷,狰狞一如恶魔,双目是喷火器的两个喷口,火如恶灵一般争相挤出,獠牙红面,万物瞬间成灰。一望无尽的荒原,矗着一堆堆枯木焦炭。只有一张病床,铺着洁白如雪的被单,被单随风轻扬,一如少女轻扬的裙角。白衣少女赤足步在这荒原,澄澈的目光是那么忧伤。

    这是三十九度,体温表不会说谎,水银随温度的升高而奋力前爬,泄地的一腔水银。战士泄地的一腔热血,大地被冲刷,满世界的红色,满世界的银色。溶浆铺满大地,像厚重红亮的地毯,万物都溶进去,越来越短,房子溶进去,人溶进去,带着痴傻的笑,带着痛苦的表情。骨头一点点融化掉,成为一些脓水,皮肤在沸腾,药在皮肤里上下翻腾。

    水银泄地的快感,就像撒尿。那些尿在零下三十九度下迅速冻结,白花花的冰雪世界。雪树银花,在水晶般的世界里反射身影。静,默默地站着,肃穆,有严肃的面孔。大锤在水晶世界里猛烈敲打,打碎块块巨大的镜子,身影割裂,手脚分离,处处有残缺的山,残缺的树。谁把湖水敲碎,涟漪呈方块状扩散,银鱼被斩断,透明的内脏历历可见。

    时间不断交错,静止。动作时而倒退,时而前进。世界时而重生,时而崩溃。一张张崩溃的脸,一张张溃烂的脸,一张张被皱纹割裂的脸,都在笑笑笑。生活是多么美好!

    温度在体内上升,在每个人体内上升,血在加速翻腾,血像囚在小笼子里的老虎,非要窜出来不可。用力捏爆一颗灌水的气球,谁都会有快感,水像箭一样四处标出,从指缝间射出去,无数道怒飞的喷泉,炸,带着令人兴奋的声音,灰飞烟灭。

    手,虬劲有力苍白的手,爬满了青筋。在大地上来回爬抓,抓出一道道血痕。温度在窜升,体内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抓,在撕。要挣扎出来,肚子越来越鼓,肚皮越来越薄,半透明的肚皮里,有一双恶魔的眼睛。躺在荒原上唯一的一张病床上,像一个祭坛,用病躯,祭着恶魔的新生,当肚子大到不能再大,肚皮像摔在地上的西瓜皮,四分五裂。红色的鲜血仿似冲天锻带,耀出一个新世界。手,从肚皮里伸出来,手没有表皮,森森的手骨支棱着,肚子上开放的白色花树。树越长越高,露出丑陋粗大的根。雪白的床单被染成红色,将落的夕阳将世界染成红色,黑暗即将降临。

    黑色的蝙蝠在浓夜里飞舞,像是一群群漆黑的巴掌,呼扇在空中,谁的脸凑在手上,利马扇出道道红印,热辣辣的。三十九度,持续未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