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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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记得吗,我们那年去过的半岛,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那里的云,那里的植物,还有我们亲手搭建的沙子城堡。我们在城堡里居住,惬意地享受着时光。我们在那里还做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很想念那个地方,我把你丢了,仿佛我的影子落在了那里。我去那里找你,我也是去找我自己。

    我驾驶着汽车,在暴风雨里穿行,黑夜中的黑雨,汽车伸出两道光柱,奋力钻凿着浓郁的夜。我的视线只能望到车前一点,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神经质地摇摆。

    是的,我们手搭的城堡,那是一个哥特式的建筑,我们在建筑里面读诗。读诗的声音在墙壁间回荡、震颤。城堡像是一个回响着诗歌的八音盒,我们是里面的核心零件。那时,我爬上城堡的尖顶,擦拭夜空中巨大的玻璃罩,那银河,一整座壮丽而辉煌的水晶吊灯。

    我们在沙滩上点燃篝火,篝火映红了我们的脸,我们沉默着,语言是多余的。我们将心中的愿望写在纸条上,埋在沙滩里,希望过多少年以后,我们再回到这里,看我们的愿望是否实现了。我们在沙滩上用树枝作巨大的画,那是我们的缤纷的幻想,都舍不得擦,却被海涛攫了去收藏。作为交换,它留下七彩的海螺,我们赤着足,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去采,把耳朵贴在海螺上,听这天然的留声机,播放刻在一圈圈磁条上的涛声鱼响。

    大海,安静的兽。我们在它光滑的脊背上游戏,以舟为床,在它慈祥的臂弯里安睡。当大海的背脊平滑如镜,映出天上近乎静止的云,我们的小舟便如漂游在空中,上下左右皆是空渺的无穷。只要向天空发射彩带枪,纸彩虹就架在天上,我们把七色涂料涂到虹上,抹在脸上,我们在太阳垂下的金色光穗里追逐、迷藏。我们躲在太阳的光里。

    雨更大了,雨水砸在汽车铁皮车顶上,轰轰作响,雨神们迈开沉重的步伐,簇拥着从车顶上踩过。黑色渐渐将两条无辜而可怜的光柱包围,卷裹,就要将它们扼死在路上。

    我想起那时候的清冷的雨,我们用书籍引燃壁炉,各种年代的诗集被火舌吞卷,一个贪婪的文字饕餮狂。我们喂它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柴火劈啪作响。

    我紧踩油门,马达嘶鸣,声音旋转着钻进我的耳蜗,鼓动着耳膜的震颤。

    我到了。走下车,暴雨从我的头顶直灌,粗暴地抚摸我的脸。城堡已经损毁成一片废墟。漆黑的沙滩尽头,大海,一只狂暴的兽,在与风的搏斗中,伸出无数狰狞的爪,低吼着,撕掏破碎的天空。太阳熄灭。世界存在了多少天,就死掉了多少只太阳。太阳的尸体堆在天空,如一颗颗烧乏的煤球。

    我找到我们埋下愿望的地点,用手奋力挖,挖出了你的断手、断脚,以及你的头颅。我又在你许愿的地方挖,挖出了我的断手、断脚,及我的头颅。我们的血曾想在地下窜逃,却凝死在尸体不远处的沙土里。我继续颤抖着深挖,当我的双手磨出鲜血,我找到了我试图遗忘的真相,我找到了我们曾经许下的愿望:

    我想杀死你,你想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