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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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他走在铁世界里,一根根直竖的铁丝草挡不住他的脚步。有时他坐下来,用刻刀刻他手上的指纹,那金属的手指上螺旋出一块块只代表他的印记。一块铁在空中飞过,他举起枪就将它打了下来。一只精致的铁鸟。他熟练地打开外壳,依次取出各种齿轮轴承等零件,一一摆在地上。从鸟壳最深处取出电池,补充他自己的电量后,又将电池塞进鸟体,依次将那些零件归位,合拢外壳,铁鸟便站将起来,在他的铁掌上蹦跶,尝试着忽闪几下翅膀,便奋飞冲天。

    他活了很久了,久到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这个世界全是金属。他看到铁树上面蹲着散放虚假光线的太阳,像是一个老秃顶,无赖似的。他不知道他活着有什么样的意义,无尽的金属制造出一个理性的世界,只有那夜晚中神圣的月亮,散放出圣洁的光,他沐在这光里,像是一个裸身的处子,感受到母亲怀里似的平静。

    二

    又一只鸟飞过,他顺手一枪,鸟跌在地上,他跑过去,将鸟托起,一身羽毛在他手里轻轻颤抖。他破开鸟肚,依次拉出肠子,血,最终在深处,掏出小小的心脏。一手的鲜血怎么也擦不掉。他将这些内脏一一填回鸟身,将伤口缝好,鸟却委顿在他掌心,再也站不起来。

    蓝色的鸟魂从伤口挤出,像是一个半透明的气泡。站在它自己的尸体旁,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终于飞起,渐渐淡了颜色,化在大气之中。他托着鸟的尸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想寻找一片土地将鸟儿埋葬,这全金属的世界哪有半块土地供他埋葬?他抬头就看到了山上的月亮,那圣洁的光似乎在召唤他,他出神地捧着鸟的尸体,便爬上山去。

    他来到山顶,月亮就在手边上,触手可及。这月亮的圆盘上有一只把手,他一拉,就开了。

    月亮里面是精密的机器,他仿佛打开了一只手表的表盘。那些齿轮快速的转动,各种零件飞快地工作。他将鸟轻轻地放进去,瞬间就被绞碎,没有一根硬骨头能卡住任何一只齿轮。

    三

    他终于乱闯进一座工厂。工厂里只有一个个的门,门上面罗列着不同的数字代码。他随意打开一扇门,看到一个人镶嵌在一个人形的槽里。各种管子接在他身上,那人开口说:“快把门关上,我正在工作。”他忙将门关闭。无数的门在无数通道里排开,他终于找到与他身体上的号码吻合的那一扇,他将门打开,看到一个人形空槽。

    他终于领悟到自己的使命。他兴奋地躺进去,门自动关闭,却又突然弹开,电子音大声呼叫:“警报!警报!零件不匹配!零件不匹配!”于是他被抓起来,投进车里,车子将他拉到一处废弃金属垃圾场。他像一块垃圾那样被丢出车外,车子猛一给油,嗖地一声就蹿出去了。

    他傻在地上,四周都是废铁堆积成的山。远处,一座炼钢炉正在大嚼。

    刻骨的寒意渐渐将他围拢,他疯狂地在废铁堆里翻扒,扒出一把锈锉,便猛锉自己手指上的指纹,那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窜向寰宇。此刻,太阳这锈迹斑斑的大齿轮持续旋转,带动无数行星的螺丝与杠杆,庞大的机器正在进行永不完结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