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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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持续开动,像一只多节的硬壳爬虫,在大地上徐徐前进。天光从青色转变为蓝色,海潮一般地从车窗涌进车厢。所有人都被淹没了,埋在无边的深海里。他捧着的书上面那一行行的文字,像水草一般飘摇。而世界的节奏似乎随着这蓝色忧郁之弥漫而减速,地球变慢了,地球上的万物也放慢了脚步,海水的阻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这窄窄的车厢里也不例外。

    蓝色的光线从车窗散放进来,都化成爵士乐的音符,蝌蚪似地在车厢里流淌,那些蝌蚪从窗口涌进来,从他身前游过,又从别的窗口飘出去,像是一缕轻烟,折射在蓝光之下。车厢里的地板也在这光照之下扭曲飘渺起来,一条笔直的车厢仿佛开始翻扭,一直蜿蜒到看不到的地方。

    他扣下手里的书,手伸到椅子下面,摸到了自带的皮箱,触碰到的瞬间他便很安心,安心于她这样的同行。他抚摸皮箱,仿佛抚摸她细嫩的手臂,那指端的温暖似乎顺着箱子传导过来,像是通了电的电线,将他的心脏瞬间温热。他摸出皮箱,放在膝头,轻轻地打开,那里面是她的碎片,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他又想起那晚,那次疯狂的争吵,以及他愤怒的铁拳,铁拳像是一只铁锤将镜子敲碎,同时也敲碎了他镜子中的她——w。

    w便碎散在这皮箱之内,只有最高明的黏着师能够将镜子修补,他便开始了这漫长的寻找黏着师的旅途。

    车窗外,石榴树正提着一包包的宝石,他想起w对石榴的比喻,一袋袋的眼睛。一袋袋四下张望的眼睛,一张张咀嚼眼睛并迸溅出汁水的嘴。w在说这些时眼睛里泛出红红的光,就像是一颗石榴肉。他不能理解她的世界,她的世界是一个镜子里的世界,那里的一切景致都与他的世界相反。

    太阳在天边不停地更换颜色,每天都要经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种种阶段,最终才死下去,像是抽干了精血的暴君,每年驾崩三百六十五次。而当他终于来到目的站时,天空已经完全被黑夜所侵吞,乌鸦在枝杈上将怪叫呕吐出来。黑檀的天空镶嵌着月亮玉。天空逼压着,伸不直腰的人们便扶着天空行走,那木头苍老的纹理中蕴含了太多的死亡气息,各种怪虫在头顶乱爬。他便似罩在一具棺材中的走肉,枯槁的面孔上,眼窝深陷,细瘦的手臂死攥着他的皮箱。而黏着师就在不远处的茅屋里了。

    那茅屋点着烛火,窗户上飘摇着硕大的人影。他走到门前,发现木门上积满了经年的油脂。他轻叩屋门,里面有人将门拉开一道缝,探出一只神色慌张的头,眼神上上下下地打探。他被让进屋里,黏着师已经非常苍老。他盘腿坐在炕上,闭着眼睛养神。

    黏着师小心翼翼地将镜子一块一块拼合,黏着,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刻,他们才发现,镜子缺了一个角,一扇不完整的镜子不能恢复所有的过去。w依然不能在镜子里映现。

    你愿意到镜子的世界里去找她吗?

    他毅然走到镜中,他发现了一个完全空寂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人,没有喧嚣。一个与他所在的车水马龙的世界完全倒置的世界。他将在这一整个世界中寻找w。他捡起地上的镜子,装进皮箱里,世界每天依次从紫蓝青绿黄橙赤产生光线变化,每当太阳落山,天空中就仿佛蹭破了一块巴掌大的伤口,鲜红的血便从太阳伤口里蔓散出来,直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