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蚂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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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长这么大,没有失眠过。也许,这也是我的一个优点。当身边的女孩诉说失眠,整晚睡不着的时候,那神情是无奈和哀怨,除了借助安眠药,似乎,她们的症状也并没有好起来。那时的我,嘴巴没有说,心里却想,失眠是什么滋味呢?

    自从2006年4月份进到这家工厂后,几乎每晚都和失眠约会。而这个大媒婆便是蚂蚁,说起来真的会让人头皮起鸡皮疙瘩,可是,这些蚂蚁是真的投奔我来了,房间的木板床上,白灰的墙壁几乎随处那么深情、细腻地一眼,就能看到她们三三两两的身影,永远地忙碌着、爬着这些蚂蚁,我恨她们,我把床板拆下来,然后,用胶桶盛着开水烫,也只有那么三两天管用,然后,蚂蚁们又有新的移民进来了,哪怕我的房间一天拖十几次也没能阻挡得了他们的入侵,看来,蚂蚁的家族真的是很庞大的,生生不息

    想起前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则报道,说是广东发现了类似毒蚁的蚂蚁,叫什么名儿记不起来了,报道者说也许就是那种毒蚁也不定,被咬之后会中毒,重则甚至毒亡,要市民一定要小心慎重。突地担心后怕,想到自己都被咬了数次了,还没死去呵,内心又为自己逃过的劫欢欣,原来,每天躺在床上,都有那么多个无数次死去的可能。

    才凌晨4点多,我就一直没再睡着;又失眠了。开了灯,上下打量我的肌肤,看是不是有蚂蚁穿行。双眼胀痛,也没能让我重新睡下去。不敢再回床上睡了,看着柔嫩的肌肤上,那些被叮咬过的痕迹,全身都竖起了汗毛来。

    我开始坐在一条红塑胶凳子上,看书。

    直到六点多,窗外的朦胧渐渐地转为清晰,时间已经是6点16分了。站起来,扭了扭麻木的双腿,深呼吸,从窄小的窗口向外看,一片绿中,夹着红、黄、白、蓝清闲的空气中有花香的味道,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走走停停着的晨运的人们,对面工厂马达的闷响,偶尔经过的车辆动的、静的远的、近的绿叶,红花,各式建筑,菜地,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副醉人的图画,而画中的窗棂边,倚着的人儿,就是自已啊。

    世界如此缤纷,活着如此美好!

    可是,我的身上有蚂蚁叮咬过的地方,不是痛,就是痒。我一个人是租不起外面大街边的那些好房子的,首先是没有钱,其次纵观社会现状,为了安全着想,一个女孩子,就算有了交房租的钱,也是不敢去租房的,况且公司比较偏,就更不可能了。

    也许是因为环境的恶劣,逆境中的我,喜欢一种喧哗中的独处,思想和灵魂总是浮动,漂荡,而又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却还乐此不疲。不知今兮何兮。

    拿着公司微薄的一点薪水。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填充青春纪录片的全部。

    其实,在这个有蚂蚁的城市里,不只有我,除了相干不相干的人外,还有着我最亲密的爸爸,妈妈,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妈妈有严重的胃病,租了间不大不小的房间,休养着身体,房子离妹妹们的上班地很近。这样便于照料重病的妈妈。弟弟只是来度暑假的。

    小妹生日的那天,我好不易请半天假,已是下午1点多了,坐摩托赶到租房时,爸爸还没有到。只有爸爸隔租房最远。爸爸在广州黄浦的一个建筑工地上烧焊,长年的烧焊,使他的双眼严重受损,视力一度下降。由于经常弯腰工作,使得爸爸的身躯不再挺拔。走路都有一种无力感。有近半年没有和爸爸见过面。总是爸爸来了,自己又请不到假,厂里实行满月制,有31天就要上完31天。要请假也是很麻烦的。要扣工资,来回摩托车也要一天的工资。就要损失两天的工资,还不算其他的花费。这是妈妈为我盘算的,所以,爸爸来了,妈就在短信里说爸爸过来了,身体好之类的,未了就是我在上班不便就不过去了,省下的车费自己到外面市场去买些东西吃。有时是爸爸来了,又回去了,妈妈才发信息告诉我。有一次,突地听到爸爸在唤我的乳名,爸爸的声音,哪怕是千百万种声音的混合,我也能辩出那一个属于爸爸。我坐直,刚过凌晨6点,有种错觉,以为还是童年的自己,睡在家乡的屋子里。

    直到下午5点21分,爸爸终于来了。

    我打量着,爸爸老了,脊背略弯着,头顶有新长的短发,虽然看起来,和周围的长发是那么地不匀称,可我依旧从内心里喜欢,完全用一种天然审美观从内心衡量的,或许这就是对爸爸——我的父亲的一种无以言状的爱而油然生成的心态吧。

    怎么才来啊,等了一天。妈妈和弟妹们几乎同声说,然后又是温和亲切地笑。

    一路上晕车得很,还好过去就拿到了,还少了我4天工钱。爸爸说着,叹口气,连我们的疑问都懒得回答了。他看起来没有半点精神,整个脸都呈黑色。我肚里为难得很,爸爸边说着边坐下,又站起,然后躺在租房里的另一张床上。妈妈递过一杯水,爸爸都懒得去喝下。

    你也去冲个凉,妈妈责备。

    唉呀,哪还有气力,下了车,半步不想移。爸爸说。躺在床上的爸爸,就那一个姿势,弯曲着,一动都不想动。我的内心里有什么狠狠地在碰撞,终究,没有爆裂出来,我克制住,让他们来来往往地回流,然后下沉,归于某种永恒。爸爸此刻的样子,我记住,甚至是刻意地在脑海里保存,然后在不时的某个阶段的某个时候,让他们重复播映,这些图画就会连接起来。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也有在某地的一个善意回眸的面孔。

    你看,你爸爸,他好像有一期没有睡过觉一样。就是妈妈的这一句怜惜话,在我们姐弟的呵呵声中,原本安静的爸爸突地坐起来,然后枕在被子上半躺着,一边说,唉呀,你还说对了,我是差不多有一星期没有睡过好觉了。顿了顿,接着说,那个蚂蚁,啧啧,哪有那么多,一躺下就咬,有几个老乡全身都肿了。哪里睡得着!爸爸说这些时,我惊得呆了,老实巴交的爸爸,他是不会夸大其词的,打了断断续续近一二十年的工了,供着两个中专生,两个初中生,还有多病的妈妈,年迈的爷爷奶奶,日子留下的永远是疲惫和劳累,身心的重荷爸爸还是爸爸,一个普通又高级的焊工。普通是爸爸的农民身份,高级是爸爸的焊工技术。爸爸没有证书,但是他能让老板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他。尽管,爸爸不再年轻。尽管,爸爸有肾炎,肾积水,肾结石。可是,年过五旬的爸爸,在骄阳如火的广州,他的工作就是每天全副武装地在露天工地烧焊,有时,在地上,有时,在高空中踩着那临时搭着的木板,

    我没有说出睡不好的处境,如果爸妈知道了,只会徒增他们对我的担忧。那样,我于心何忍?!

    记得读中专一年级的时候,家里的妈妈一直打来电话对我说,担心两三个月也没有打个电话回家的爸爸有什么事。后来,是爸爸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康复了,才让我们知道的。爸爸正在高空中焊接,突地,上面的一根钢筋掉下来,伴着凌空而下的呼声,爸爸敏捷地回头想看清楚怎么回事时,钢筋不偏不倚地在爸爸的眉间坠下了,好在只是眉头的骨头和皮,如果再过一点点,那么一点点,如果说,不是那一回头,那根钢筋就会从额头穿插而入我的爸爸,随时,都在走过数次的危险里后回到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惊恐的眼神里,笑得坦然,安慰我们姐弟说,傻崽崽,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

    许多次,坐车经过那些工地的时候,总会让我想起不常见到面的爸爸,内心里就会有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灵动的闪念,无数的愿望,却又力不从心,唯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但愿,身边的每位善良的人们都是健康和幸福的。

    说到健康和幸福,不然地,我总会想到蚂蚁。在我心里,对某种,就如蚂蚁来说,总有某种畏惧和后怕

    假如,假如,那些是毒蚁,

    爸爸的床上有蚂蚁,爸爸也睡在有蚂蚁的床上。我想起在夜里,痒醒来,抓,抓,狠命地抓来抓去,皮都抓破了,流着水,有些抓出了血,还是不能止痒折腾得那么两三次,我就睡不着了可是,我慈祥的爸爸,可是,我慈爱的爸爸,

    有一种东西在我的脑门千回百转,然后重重地,沉闷地压下来,眼眶有湿热的东西来来回回,倔强得犹如油锅的水无声地被蒸发,怎么也流不出来。喉咙堵着砖头般。我顺手扯了卷筒的餐纸,捏着鼻子,使劲地吼,然后发出粗哑的声音。这个崽,你使那么大劲干嘛?要不得,爸妈几乎同声在一旁责备。我出了租房,立在阳台上,看着高高、矮矮、不一的楼房,间立着的某种知名的不知名的植物,马路上来回的车辆,冒着烟的,不冒烟的,开着灯的,按着喇叭的,打着转,绕着弯然后,一切在我的视线里模糊起来

    不觉得已是泪水鼻涕糊了满脸

    身后,爸爸在说话。我凌晨5点多钟起床搭车去南村,南村的老乡说包头在十里外的工地去了,我又跟过去,好不容易找到人,拿钱一点,就知道少算了4天工钱,工头说那是计数的小李给他的天数,不对要找小李,可有一年多了,人海茫茫,鬼知道小李在哪里?为了4天工钱也罢,就当那4天玩了。能拿到一些就算是幸运了,我还是抱着拿不到就算了的心态去的,又从南村那边坐回南海,你说坐了一天的车,晕得四肢无力。爸爸说。

    这个月水电费要100多,煤气90多块,看病一次就500多还要妹崽们(家乡里对女儿的昵称)添点。要不还花不来。妈妈说着这些,叹了口气,半埋怨说,我要在家里你们又不放心,硬要我来。这钱花得这么快,早知外面这么花,你们再怎么说我也在家里的好。

    说蚂蚁吧,也许随着全球气温的上升,蚂蚁会越来越多。潜意识里,小小的生命触动了内心的弦,有个声音无数次地在对我说,一定要离开它。请相信,一定会的。

    就像今夜,当其他人在酣梦中时,我庆幸失眠的自己有时间这位美丽的娇娘或白马王子的伴随,并肩追逐夜的脚步,聆听夜的呓语,仿佛伸出了一双无形的手直抵夜的灵魂。笔尖紧跟着思想火花的瞬间的停留划出弧度,更庆幸自己看到这有蚂蚁的床。

    以后的日子里,我都在努力地前行,当我有了退缩,那些倦缩的身影,那些叹气声,还有那些失眠的夜晚,都成为了脚底用之不竭的动力,它将在我的有生之年陪伴着我,直至迈向人生的成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