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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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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悔莫及。

    虽然,凤炽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沈晚芽,总以为这女子精明太过,但是,从那天出事以来,唯有她,所说出的话,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心坎。

    疾风呼呼,宛如鬼哭神号。

    最后,他还是晚了一步赶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门在面前关闭,自从那一日,这个“恶鬼峡”便再也没见过天晴,终年都是灰暧的天色,宛如这个空间被凝固在白日与黑夜的交界处,只有大风不停地呼啸,吹拂在人的脸上,彷似千刀万剐。

    凤炽昂立在风口上,锐利的风刀刮过他的身体发肤之际,发出了咻咻的切声,但他无畏无惧,置身于这混沌之间。

    每一天,他都站在这山门之前,等待着奇迹出现,可是他知道只要这“恶鬼峡”的风一日不停,就代表着“百花谷”的门就没打开。

    熬着相思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更加摧人心魂,但是,无论他觉得日子如何难熬,还是过了七个月,这段时日,他将凤家的船队交给凤官与陶朱爷,在山下风阻处盖了一坐三合小院。

    “炎爷,又起大风了,下山回屋里去避一避吧!”古总管给主子取了件薄氅过来,当初他带了几名奴仆过来,都被凤炽给遣回去,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还有护卫汪飞,就住在山下的小院里,几个月来,虽然按时会有人送吃食饮水过来,但是日子称不上好过。

    而说也奇怪,这种日子他们是不得不过,可是,前几日却有一个叫莲庆的和尚,竟然化缘化到了这里来,他带着凤官的手信,说要住上一段日子,希望凤炽可以好好照顾他。

    凤官的书信写得十分简单,凤炽看完之后,也没多说话,只让古总管拨了间厢房给莲庆,为他准备素斋。

    “让我再待一会儿,退下吧!”凤炽晾晾手,闭上眼眸。

    “是。”古总管实在不忍看主子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清瘦,最后却还是只能暗自叹息,依言退下。

    “爹爹!”

    此刻,柳鸣儿的脸色惨白,躺在床上紧揪着被褥,秦震端来热水和干布进来,看着涔涔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不禁心慌意乱。

    在昨日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可是,就在今天稍早之前,柳鸣儿破解了一个阵式,就在那瞬间,不只是她,就连在山谷另一端的他都听见了傅鸣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含笑的嗓音,在空谷之中回荡久久不绝。

    鸣儿乖娃,想爹吗?你一定被爹的声音给吓到了吧!这是爹去昆仑山给骗来的留声玉石,想办法把它找出来,用法我写在书本里,以后你可以拿来玩,不过,就连这个阵式都被你给破解,现在你的奇门道行应该有坏蛋爹爹的一半了吧!但爹还是会永远比你厉害,你就趁早死了要赢我的心吧!鸣儿,你见到他了吧!还是一如从前的深爱着他吗?不要太舍不得白银,如果白银活着,下场就是你被他给亲手杀死,这是命中注定,要逆天就必须付出代价,而这代价远比我想象中还大,先前,爹给了你暗示,凡是任何关于爹不好的事情,你都会忘记,毕竟你坏蛋爹爹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怎么可以让你记得别人说我不好呢?可是,在听到我说完这段话之后,这暗示就会被解除,你会想起一切,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乖娃,对不起了,我不能再陪着你,从那一天之后,这三十几年来,所做的一切耗尽了我太多气力,需要躺进棺材好好睡一觉,就算到最后没再睁开眼,你也别来吵爹啊!不过,最后咱们可不可以打个商量,下辈子,换你当爹,爹当鸣儿,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

    柳鸣儿感觉一阵又一阵如潮水般的痛楚涌了上来,仿佛就要被撕裂了一般,她紧紧地捉住秦震的手掌,痛苦地喊了出来。

    “鸣儿!”秦震直觉她的脸色不对,心急地喊道:“撑着一点,就要看见孩子的头了,鸣儿,用力!”

    “坏蛋爹爹,你骗我!什么重逢之日!这算什么重逢之日?!”一阵宛如要将她的身体撕裂成两半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咬牙,这时,秦震拿了块布急忙塞到她嘴里。

    他一直觉得很担心,好几次,他想要带她出谷去看大夫,因为完全不知道孩子的月数,但她一天大过一天的肚子却比普通妊娠妇人更大,与纤细的身形相较之下完全不成比例,他心里不免猜测,她怀的是否双生子?!

    终于,第一个孩子哇哇落地,是个通体雪白的女娃儿,秦震松了口气,他将小女婴剪断脐带,小心翼翼先用布巾包了起来,却在这个时候,察觉到柳鸣儿异常的安静,他心里暗叫不妙,回到床边拉住她的手“鸣儿,你撑着点,不可以晕过去,不可以!”

    但已经陷入深沉昏迷的柳鸣儿再也听不见,直直地往黑暗坠落

    深夜,凤炽惊醒坐起,整个人宛如浸在冰水之中,冷得发颤,他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了鸣儿有生命危险。

    “现在,鸣儿姑娘确实正在生死交关。”莲庆不疾不徐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房中,褪色的僧袍隐遁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说什么?!”凤炽一跃上前,揪住莲庆,这和尚刚才所说的话,教他感觉全身就像被凉水给冲刷而过,一瞬间彻骨的寒意令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日在刺桐,就算没有柳若芷,也会有其他人,逼你亲手害死鸣儿姑娘,这是命,躲避不开,傅老前辈以他一生的道行,安排了我与凤官,用白虎之死,化解了鸣儿的灾厄,而今天,该是由你来救她了,凤炽,你愿意吗?愿意付出代价,为她抵命吗?”

    “你这是在说废话吗?”凤炽瞇起眸,神情坚决“快带路!”

    “你想仔细了吗?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黄泉。”

    凤炽再没耐烦,伸手紧揪住莲庆的领子,神情几乎是恶狠的“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上穷碧落下黄泉,人们所说的天界与阴间,就在昆仑山,由一道肉眼不能视见的门隔着,同一道门,上可通天,下可入地。

    莲庆带着凤炽,脱离了身躯那个臭皮囊,一瞬可飞千万里,莲庆告诉凤炽,说柳鸣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的余息尚存,他们必须在时间之内把她给送回人间,而他们一进黄泉,莲庆便将要求换命的符书交给阴差。

    “鸣儿?鸣儿!”凤炽追赶到忘川河前,看见了思念的纤影。

    柳鸣儿听见熟悉的嗓音在呼唤自己,回眸望向来声处,看见了跟随在莲庆身后而来的凤炽,她愣了一愣,最后却只是微微一笑,回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大石镜,像是出了神似地看着镜子里一幕又一幕重演着前生的过去。

    “鸣儿,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凤炽越过莲庆,心急如焚地对她的背影喊道。

    他无法接近她,在他们之间就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让他们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如天涯般遥远。

    “莲庆,你快想办法让我过去!”

    “不可能。”莲庆摇头“我们是生灵,而她现在是鬼魂,能带你来黄泉,已经是我现在的道行,可以做的最大努力,我终究不是傅老前辈。”

    柳鸣儿没有回头,像是出神似地看着石镜里出现自己哭喊的泪颜,那一年的七夕,她一个人站在海边,为她所思念的男人放流灯,呼喊着要他回来,哭断了肝肠。

    明明是无比的苦痛,她却笑了,伸手轻碰着三生石光滑的表面“我觉得这三生石真是有趣,不过也好可怕,许许多多人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事情,在这块石镜上,竟然可以原原本本的重现出来,它是怎么办到的呢?”

    “鸣儿?!”凤炽喊她,却在同时感觉到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画面,像是泉水般流进他的脑海里,他完全没有抵抗招架之力。

    莲庆看见凤炽头痛蹙眉的模样,他从前曾经听傅鸣生提起过,所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当人的灵魂来到黄泉之中,待得越久,就会有越多的前世记忆回到脑海里,最多可以回溯到七世。

    而至于为什么是七世,却是原因不详,或许,那已经是人能够记住的极限了,再多也不能记住,会变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片段。

    “原来,在我的前世,最后我嫁给了我二师兄,他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却还要我嫁给他,他好傻。”其实,她并非不喜欢二师兄,而只是更思念另一个男人,那个像谜一般,不好亲近的男子。

    她的手轻碰着石镜中所映出的男人脸庞,是她二师兄,或者该说,在那当时,是她的夫君,那年的冬日,为了搏她一灿,明明是隆冬大雪,他却可以养出一大池子的各色睡莲,这天,他蒙住她的双眼,将她带到了池畔,才刚做新妇,她一头青丝上了髻,看见那雪地里的一池睡莲,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一瞬间,她的笑颜在石镜中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

    “我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呢?”柳鸣儿看着自己为了保护她前世的夫君,而被人在背上砍了深深的一刀,如今看着,仿佛都还能感觉到那砍进骨头里的疼痛“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真的到手之后,才发现自己想要握在手里的,其实是要将人刺得浑身鲜血的荆棘,再想想一路走来让人为我付出的代价,值得吗?”

    “鸣儿,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要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凤炽一刻也没忘记莲庆告诉过他,她最多只能在黄泉待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回去晚了,怕要后悔莫及。

    柳鸣儿恍若未闻,轻幽幽的软嗓继续说道:“那时,就在这条河畔,他对我说,要我相信他,要我喝下孟婆汤,他会让我再与你相见,他会完成我上辈子没有实现的愿望,他说是他对不起我,可是,他多希望在我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对不起,因为我向他说了对不起,所以,他知道就连到了死去之前的最后一刻,在我心里想的,都仍然是你,所以才会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才会是对不起他,他宁可我一句话都别对他说”

    “鸣儿姑娘!”莲庆看着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孟婆已经出现在桥上,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才刚熬好,还腾着烟,他心下一惊,急忙大喊道:“你是不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在人世真的一点牵挂也没有了吗?想想你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对于你抛在身后的今生,你就真的没牵挂,真的可以舍得下吗?”

    柳鸣儿看着莲庆,看见他那双透澈的眼里浮映出她的脸容,她的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一双大眼睛空洞得吓人。

    蓦地,她感觉肚子里传来一阵如刀刃般剜割的痛楚,她捂着肚子,明明痛苦至极,她却反而笑了“对,你说得对,我还不能死,还不可以。”

    听到她这句话,凤炽松了口气,无论让她留恋生命的原因为何,他都不在乎,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不过,在我回去之前,你可不可以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说书人,还是和尚呢?”似乎没有要到莲庆亲口说出的答案,她不愿轻言离开黄泉,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是和尚,就不能说书吗?”

    莲庆眨眨眼,他的回答,与那日在“刺桐城”天桥上的回答如出一辙,就连泛在他脸上祥和的笑意,也是丝毫未变。

    柳鸣儿被他的回答给逗笑了,如初春绽放的第一朵花儿,在这如寒冬寂寥的忘川河畔,显得格外娇美鲜艳。

    仿佛一切未变,却是一切都变了!

    “我该回去了,大师,改天有空,你再给我说个故事吧!”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