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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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经过了二更天,但书房小院里依旧亮着灯火。

    书房内,灯火亮如白昼,齐天始坐在书案前,敛眸静静地盯着手里的一封信纸,深沉的目光宛如两丸黑曜般,无法窥见他此刻的心思。

    谭琢青手里拿着一封文卷,站在另一侧的书柜旁,身为齐家三代老臣的后代,自小就与齐家兄弟一起长大,对于他而言,齐家就像是他另一个家似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待在齐家,比待在自个儿的家中更舒服自在。

    他的面目称不上俊秀,但是,或许是因为一张怎么都晒不黑的白脸皮,所以教人看起来就觉得干净舒服。

    像今夜这样深夜陪主子办公,早就已经是常事了,但是,那是在主子未成亲之前,在成亲之后,还时常留待在书房,便是不寻常了。

    “若说隆道武觊觎帝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么,这个白世颐倒是显得深藏不露了。”

    齐天始耸肩笑道,长指一弹,手里的信纸飞出,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那倒是。”谭琢青点头“二爷不必担心,咱们已经于朝中的几位大臣取得了联系,只要立刻有动静,会立刻让二爷知道。”

    “嗯。”齐天始神色不冷不热,淡淡地闷吭了声“就让他们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如此一来,就不怕咱们出师无名了。”

    说完,他随手从书案上抄过一本卷子,翻开来阅读,但手里拿着卷子,心思却不在上头,他抬起眸,出神似地望着门外的夜色。

    “二爷心里在盘算什么?”

    “我在想,这场仗要是真的打起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还有,直至目前为止,还是无法让至赞汗王答应供给我们强大的马匹,难道,与王赞的这场仗真的不打不行吗?”

    “或许,要从至赞手上取得精壮的马匹不是难事,只是二爷尚未想到好办法而已。”谭琢青一脸神秘地笑着说道。

    “你说这话时什么意思?”齐天始挑高一边眉梢。

    “二爷今夜还是不回房吗?”他忽然转了个话题,白面皮一脸笑笑的,似乎不怕主子那双不悦瞇起的目光。

    “琢青,你一向不是个哪个不开提哪壶的人。”齐天始低沉的嗓音之中透出一丝警告“琢青。”

    “是,二爷。”他依旧是满脸笑意不减,一手横在腰腹上,福了福身,一副任凭主子差遣的模样。

    “你曾经害怕见过一个人吗?”见到他这模样,齐天始有些哭笑不得。

    “琢青不懂二爷所指的怕,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想见到她,而是怕见到她,怕见到了她,令自己的心里觉得不舒坦,只想眼不见为净就算了,可是,并非真的不想见到她。”最后句话,他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般,语气低沉呢喃。

    在成亲之前,他不知道南宫凤雏究竟琢磨着想要贪图些什么,几乎是在成亲那一日,他就明白了。

    她嫁给他,仅仅不过是因为喜欢而已。

    每每看见她盯住他的神情,那如春水般明漾的眸光,总会教他觉得恍惚,却也同时令他感觉到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沉重。

    为了留住他,她宁愿舍弃自尊,替他迎另一个女人进门。

    那么,为了他,她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呢?

    有时候,他会有这样的揣测猜想,想要试试看,这个女人可以为他退让到什么地步,但,在他心里仅存的微薄仁慈,会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放过她。

    只是,就算他愿意放过她,那谁来饶过他呢?

    齐天始勾起一抹几近残酷的冷笑,心想他一向不是个太慈悲的人,怎么遇到南宫凤雏,竟然婆婆妈妈地费心了起来。

    谭琢青注视着主子好半晌,顿了一顿,终于笑着开口说道:“琢青不懂二爷究竟在想什么,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二爷应该会想要知道才对。”

    “你说。”

    “我听说夫人在成亲之前,交游非常广阔,无论是三教九流或是凶神恶煞的江湖人物,都是与她称兄道弟的好友,而她还识得一个人,那个男人直至她成亲之前,才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那个人,就算几次潜入中原,想要探知我方军力虚实的至赞汗王。”

    闻言,一抹锐利的光芒闪过齐天始的瞳眸深处,纵使室内烛火亮如白昼,也映不亮他眸底那抹幽暗的阴沉

    黑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房内,凤雏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在她身畔的枕褥上,彷佛遗留着齐天始留下的阳刚气息,气息仍在,但只在她的旁边留下一席孤单。

    无论几次辗转反侧,凤雏却是始终都入不了眠。

    最后,她放弃了让自己再度入睡,起了身,披上挂衫,走到了花厅里,一室的幽暗,只有她独自一人。

    一向,她是最不怕黑的,但今儿个,这黑暗却教她瞧了心慌。

    她从柜子取饼火折子,点上了两盏灯,一盏放在花厅角落的几上,她不是怎么喜欢那个角落,在夜晚时它总是显得特别阴暗。

    另一盏,则由她一手执着,走到门边,将门扇打开,看着门外依旧是一色的墨黑,没有星子,没有月亮,阴暗得就像是一个会将人心魂吸进去的黑洞,她退了两步,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的害怕。

    她转身走回屋里,心里非常的明白,她不是害怕那黑暗,而是生平第一次,面度黑暗,她心里竟然涌起了深深的无助感。

    最后,凤雏挑了一个最靠里头的座椅坐下,静静地看着门外阴暗的天色,那夜色如墨,教她想起了眉桐初裹上小脚的那日,也是这般阴霾的天色。

    那日,娘亲亲自带了伞来接她回家,但是雨却始终没有落下来,一整天,那像是倒了墨汁的阴暗天色,就像是一笔浓厚的色彩,直至今日都仍旧烙印在她的心里。

    她褪下了绣鞋,抬起脚,敛眸注视着自己一双如玉般洁白的脚丫子。

    凤雏张开十根脚趾头,然后又合了起来,张开,又合起来,仔仔细细地瞧着那双脚丫子的每一寸细微。

    在她的故乡里,人们总是说,有小脚的女子,看起来温婉而且细致,最轻易得到夫婿的怜爱。

    可是,她的爹娘对这说法总是嗤之以鼻的。

    他们告诉她,人们争裹那双小脚,不过时盲目的跟从,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富贵人家替自家的女儿裹脚,是为了炫耀他们的财富能养出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抱小姐”到了最后,就连穷人家也替女儿裹脚,争的是一份面子,也是为了证明自个儿也能养出尊贵的“抱小姐”

    而男人们争娶金莲小脚女子,哪是在娶人呢?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娶进那份尊贵!

    她轻叹了一口气,在寂静之中,更显得刺耳。

    “娘,你曾经说过,要是哪个男人刚因为雏娃没一双小脚而嫌我,那咱们便不要理他。可是,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因为我没有小脚,而是我的全部,他都嫌弃不爱,那又该如何才好呢?”

    话落,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寂静,而她迷茫的心情依然得不到回答,该怎么办才好呢?究竟,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隔日,凤雏用过了早膳之后,齐天始派人来唤,要她前去大厅,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召唤,她的心里虽有忐忑,仍旧还是去了。

    她没有不来的道理,对于齐天始的冷淡,她心里并非没有埋怨,但无论埋怨再深,她仍旧是想见的。

    凤雏微捉起裙摆跨步走进门栏,微微含笑的仪态雍容万千,她拥有出身南宫家的自尊与骄傲,无论到哪里不会教生养她的爹娘丢脸。

    “夫君。”她朝坐在首位的齐天始福了福身,并且对着其他在场的将领们微笑颔首。

    “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齐天始站起身,大掌执住她的手。

    冷不防被他握住的手传来了熨烫的温度,凤雏感到微微的愕然,她扬起眸,瞅见了他脸上勾着一抹浅笑。

    “小姐,好久不见了。”

    就在她出神之际,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她迅速地回眸,没料到会看见熟人,心里既惊讶又高兴。

    “周世叔!”她笑着喊道,一瞬间,眼眶有些泛红。

    站在她面前的中年男子,有着中等结实的体魄,一张微圆的方脸,笑着看她时,脸上满是慈爱,虽然她不是他的女儿,但是,对于她的疼爱,倒是与他自个儿的亲生女儿眉桐没有二致的。

    “世叔怎么来了?为何没先与雏娃通知一声呢?”她兴奋地想要走到熟人面前,才正要从齐天始的大掌中抽手时,却发现他握得紧紧的,就像是烙铁般紧紧钳制住她,那强悍的力道几乎教她感到疼痛。

    她侧扬起眸,对身畔的男人投以疑惑的眼光,他也同时在看着她,两人四目相交,但是,她却无法从他深沉的眸光中,看清楚他的心思。

    但是,她终于明白,为何一贯冷淡的他,今儿个却突然变得亲近,一切不过是为了在周世叔的面前做戏。

    把一切想明白了,原本在她心里的一点暖意,突然都成了讽刺,与其要做戏一般的虚情假意,她宁可什么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