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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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础洋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了。

    平日,他照样上班,照样忙碌,恍如经久不衰的齿轮,按部就班,没有一丝差错。但一等工作结束,他总会不由自主驱车前往她所住的小区,只求偶尔在她下班或从阳台探出头来之际,远远地看上一眼。

    他想,自己会一辈子记得这些夜晚。一个人孤寂地坐在车里,手上是便利商店买来的咖啡,热气氤氲,飘散在车厢,模糊了窗外映照进来的晕黄车灯全世界朦胧。

    他看向杜乐茵的屋子,那温暖的光似乎成了他唯一慰借,而音响里的王菲还在袅袅地唱: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像中了蛊,一天没看见她就难受,甚至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敢开他那台银色的lexus,换了台黑色的mazda,或许待一小时,或许待大半夜,唯有王菲空灵的歌声相伴。

    “啊,特助,你又要去员餐啊?”中午休息时分,秘书小姐见他走出办公室,不禁奇异地问。

    “棠人”百货公司里设有员工餐厅,在地下三楼,开放给全公司人员使用,包含楼管及专柜人员,但一般因为使用的人众多,用餐时间有限,所以内部人员较少会去那儿用餐。

    简础洋闻言仅是颔首。其实他知道这个时间过去,并不会有任何收获。

    上次,真的只是碰巧。

    碰巧少订了一个便当,碰巧去了员工餐厅,碰巧遇见她跟其他外场人员相谈甚欢的样子。

    这段日子,她气色显然好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恢复了,乌润的眸伴随旁人的说话声眨啊眨的,十分专注。她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他,直到看见了,笑意收束,淡淡闪避了视线,却没特意离开。

    也造就了他半年来,第一次有幸可以光明正大、清楚地看望着她。

    可惜之后,他没再在员餐里遇过她。

    她肯定是故意的,楼管的用餐时间较为弹性,不若他们固定同一时间,要避开他太容易,但他不到黄河心不死,总是忍不住抱持一点期望不这样,日子就太难过了。

    简础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怎么做。

    即便早就分清了自己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曾加诸给她的伤害,就没办法厚着脸皮去说“我爱你”之类的话,那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自我满足,他已混账自私过一次,不能在她好不容易看似走出阴霾以后,还随心所欲地对待她。

    所以,只能默默看着了。

    看着白花凋谢,看着她身影越发精神,看着想或许这般下去,也算是种安稳的幸福

    直到他在她家外头看见另一个男人。

    男人外表看来年纪稍轻,满脸飞扬,神采奕奕,步履挺拔地走在她身旁,修长的身形更加衬托了杜乐茵的娇小秀致。两个人有说有笑,互动亲密,提着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一并进了她家公寓。

    不知是不是简础洋的错觉,在转身之际,那名男子好似犀利地往他这儿瞥过一眼。

    这天,简础洋没回家。

    因为那个男人始终没从她的公寓里出来。

    甚至到夜半,还从她居住的公寓阳台,往下瞟了一眼。

    简础洋痛苦极了,尤其一连三天,他都看见相同的男子踏入她居住的公寓大楼里,偶尔会替她阳台上的植物浇水。

    那些他做过的、没做过的事,往后要换一个人接手了。

    夜半,简础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好。

    这几天所见的情形,是他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现实。他不意外,像她那么美好的女孩,很难被忽略,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幸福,他若还有一点良心,就不应该自私地再去打扰

    隔天一早,他拟了一份人事档,伴随眼下深重的黑眼圈敲开了唐湘邑办公室的门扉。

    唐湘邑狭长凤眸微眯,将那文件看了一遍,露出不感兴趣的神色来。“这种东西还需要我同意?你叫人事部拿去办一办就好。”

    简础洋神态不变。“我跟秘书室的人员配置是受你直属管辖。”

    “我不想管无聊的事。”言下之意,就是他不签名,不想理会。

    简础洋仅是一笑,早有预料。“那好,关于‘棠人’二馆预定地,地主想抬高价码,这事开发部的正在筹划商量,你该去和他们聊一聊。十月开始周年庆,企划案有上百份,你可以一份一份慢慢看。在这之前要先进行楼面改装,招商不大顺利,邻近百货公司联合祭出排唐条款,之前是靠前任主事湘茉小姐亲自出面斡旋。喔对,还有十二楼的展演空间,你母亲希望能给她好友的女儿办水墨展,据说那位小姐家世背景极好,却不嫌弃离过婚的男人,真不容易不是吗?”

    这一大串听得唐湘邑头都疼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终决策权尽管在他手里,但简础洋若不帮着他拿捏一些,会很麻烦。他冷冷瞥了简础洋一眼,在那份档签下自己的名字。“拿走。”

    简础洋从善如流,收回公文,这才不疾不徐道:“我已经叫开发部的人下去查究竟是谁煽动地主,没意外应该是同业,没直接来抢就代表对方评估过,那块地不值钱,敌不动我不动。周年庆的企划案我会再跟副总讨论商量,排唐条款则由招商部先去处理,那时可能需要你出面表示一下诚意。十二楼的展演空间,很遗憾我们后半年的档期满了,都是签了约的,相信那位小姐不至于太无理夫人方面,你再花些力气安抚就行。”

    “嗯。”唐湘邑很满意,即便看不太惯这个异母弟弟,可他的工作能力倒是有目共睹,为己所用不失为乐事一桩。“我还当你最近被爱情冲昏了头,没料办事挺牢靠。”

    简础洋冷不防道:“mia后天的班机飞迈阿密。”

    唐湘邑一愣,表情不变。“喔,所以?”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告诉你一声。”

    “嗯。”唐湘邑没否认,只把玩着手里的钢笔。前妻的行踪,他确实掌握得很清楚。“给她安排最好的位子,好歹她也曾是唐家人,不能委屈了她。”

    “放心,mia从不委屈自己。”唯独为了唐湘邑的事——这句话,简础洋藏在心里,没讲出来。

    “确实如此。”唐湘邑笑了笑。“我就欣赏她快刀斩乱麻的风格。”就像说不见他就不见,受不了了就离婚,不想待台湾了就远走。

    简础洋毫不客气,直接吐槽。“那也是有人先做得干净利落。”

    唐湘邑呵呵笑,笑得很开心,完全没被冒犯了的恼怒。“行了,管好你自己的女人,别烦我。”

    “是。”简础洋拿好文件离开办公室,他这位难缠兄弟的事,他管不动也不想管。

    秘书小姐凑上来,刚好看见他神态严峻,不禁问:“特助,怎么了?”

    “没事。”他一笑,在多余的顾虑介入前,将卷宗递给她。“帮我拿下去给人事部,请他们立即发函处理。”

    “好的。”秘书领命而去,简础洋吐了口气,苦笑。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目前,这是他唯一想得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杜乐茵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调到内部?为什么?”

    “这人事部讲的”组长显然也很伤脑筋,中午人事部传来公文,说是要将杜乐茵“暂时”转调内部,任职总经理特助的助理,而且三天后就得报到。

    说调就调,完全不合乎规章及正常程序,偏偏上头老大直接发话,又说只是人员暂借,很难推拒。

    杜乐茵目瞪口呆,超级傻眼,将那纸公文翻来覆去研究好一会儿,上头只简单写道因为人力短缺,要她转调内部,期限未定。

    这实在太荒谬,全“棠人”上下多少员工,她就不信随便找个人支持顶替会有多难?

    如今却动到身为小小楼管的她头上,她很难不怀疑这事跟简础洋有关。

    但,为什么?

    “都半年了”她喃喃,迷惑、不解以及一想到他便不由自主产生的疼,各种情绪在她体内冲撞,最终只化为一声无奈叹息。罢了,又能怎样呢?他身处高位,真想把自己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说了算?

    即便她想离职,按规矩需得一个月前提出,何况她又没做错事,为何得因他人任性,被迫放弃适合自己的工作环境?

    总之兵来降挡水来土掩,她无可奈何,决定先了解情况后再说。

    她花了三天时间把手边工作移交出去,才转往内部报到。

    总经理室位于“棠人”大厦最高层,她搭上电梯,看着楼层数节节高升,原先惊惶不安的心逐渐平定下来。不要紧,没事,她可以做好自己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所以再见到简础洋时,已没了先前在员餐不期而遇时的狼狈。

    简础洋见了她,那深幽沉定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了光,他与秘书交谈到一半,停顿下来瞅望她,好似看她是他这刻最重要的事那般。他严肃抿紧的唇掀动,喃念着什么,最后荡开一抹浅淡笑弧,道:“杜小姐。”

    她一愣。

    随即有股羞恼感自脚底涌上,她差点以为他会用以前那个方式称呼她,甚至都做好请他改正的准备。

    太丢脸了杜乐茵咬唇,收敛心思,任由简础洋带她认识环境,讲解工作内容与流程,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她很认真地拿了个小笔记本记录,很少抬头,这也使得简础洋可以更贪婪地看尽她的容貌。

    近距离一瞧,才发觉她发型和以往有了不同,剪短了些,烫了卷度,看起来更成熟了。

    他晓得自己行为不当,公器私用,这般荒谬只为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无法再佯装绅士地远远看着她与另一个男人发展亲密关系,再说一句“祝你幸福”

    他撑不下去,就快发疯,而她的作用相当于饿死前的一口粮,即便行径再粗鲁难看,只要不想死,就非得抢到手里,无所谓良知。

    简础洋事前想了很多理由解释这次荒腔走板的调动行为,最后决定等她问起,他便坦然相告,不料从头到尾她都没肯开口,这令他迷惑,不禁问:“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有。”杜乐茵抬眸,清润的黑眼望着他。“公文上写‘暂调’,这暂时需要多久?”

    简础洋愕住了。

    她目光不变。“给我一个时间。”

    他下颚绷紧,双唇掀动,好一会儿才说:“一个月。”

    “就一个月?”

    “是。”

    “好。”杜乐茵接受了,准备去领她的工作来做。她没问简础洋为什么大费周章把她调过来,那不是她该关切的事,她不想多费力气,只求稳稳地维持自己的步调。

    她打定主意,采取软性不合作,简础洋一下子就领会了,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椎心刺骨的痛。她不在乎他意欲何为,只盼何时可以挣脱,甚至连不满之类的私人想法,她都吝于展现。

    不仅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