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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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黄昏,剑韬屏退了跟随的仆从,一个人走进宗庙之中,室内的光线幽暗,这时,司职在宗庙之中掌灯以及点燃火烛的宫人通报进来。

    “皇上,让奴才替您上灯。”“不必上灯,只需把蜡烛给燃上。”剑韬语气沉静的吩咐,双眸定定地看着摆放在堂上的祖宗牌位。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每当他感到心情烦闷,抑或者是对于朝廷里的事情感到迷惘时,他就会到宗庙里来,在这个幽沉肃穆的宗庙之中静心沉思,思绪沉淀之后,总是会觉得想事情会更加清楚。

    一旁的宫人动作灵巧迅速地把烛火给点燃,不片刻的功夫,通道两旁的烛火就已经通亮。

    “都退下吧!”他沉声道。

    一阵寒凉的风从未掩的门缝之间拂进,晕黄的烛光随之摇晃,宗庙之内只剩下剑韬一人,他扬起眸,在他的眼前仿佛见到了那日的情景。

    唯一的一次,他在宗庙里见到了她,她的双眼红润,似是才刚哭过。

    她是真的在向祖宗告他的状吗?

    倘若是的话,那就好了!

    如果她是真的在告他的状,会让他觉得心情好过一些。

    剑韬走上前,燃起一束香,敛眸沉心祭拜列位先帝,因为身旁没有伺候的下人,所以他亲自把香上炉,就在他把香插上,回身之际,袖袍拂起了遮帘,让他看见了在列柜之下搁着一个小木盒。

    他眉心一拧,撩起锦帘拿出木盒,因为一直以来,皇室之中不乏有人想要用巫术诅咒皇帝,在见到木盒的一瞬间,这个念头浮上他的脑海。

    但当他将木盒惦在手上仔细端倪时,心里感觉不到一丝毫危险古怪的气息,这个小筐盒以上等楠木精制,虽然没有华贵的雕工,但是触手温润,立刻就能知道它绝对出自名师之手。

    是谁将它搁在宗庙之内呢?能拥有这种上等楠木盒的人,应该是宫中主子辈的人,难不成,是后宫里的妃嫔为了争宠所下的手段?

    盒身没有上锁,只有一个原本就附在上头的小铜扣,剑韬拉开铜扣,将盒盖缓慢地打开,看见了盒里只装了一封书信与一顶虎儿帽。

    这虎儿帽是给小娃娃所戴的玩意儿,目的是想要用帽子上所绣的虎脸吓跑鬼怪,保佑孩子平平安安长大。

    剑韬心里蓦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将木盒搁到一旁的案上,拿起被垫在盒底的书信打开阅读,他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

    对不住,亲亲孩儿,你跟了娘亲,但娘亲却让你连个名儿都没有就走了,娘亲福薄留不住你,只好先将你托付给先祖们,就算你的父皇不会认你,但祖先们在天有灵,总是还有肯疼爱你的,娘亲对不住你了,倘若来生能再续缘,再让娘亲将你生下,好生呵疼。

    “来人!”他扬声呼喊,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片段全都兜起来了,一个情节扣住另一个,一个个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极度的震惊随着心痛沸沸扬扬地翻腾了起来“来人!该死的快来人啊!”听见主子的吼声,宫人们立刻飞奔而入,正往这里过来的常总管也听见了,随后就赶了进来。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常总管被主子铁青的脸色给吓住了。

    “小六子现在人在哪里?”他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但却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捏碎手里的书信。

    写在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般烫痛了他的心脏。

    “奴才已经依照皇上的吩咐,先将他安顿在宫里。”“把他带过来。”“是。”常总管虽然不明究里,但还是赶紧照着主子的话去办。不一会儿功夫,小六子就被带到宗庙之内。

    “小六子参见皇上。”剑韬从楠木盒里拿出那顶虎儿帽,转过身把虎儿帽举在手里“朕想,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东西,是不是?”小六子一见到那顶虎儿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咚地一声跪到地上。

    “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是娘娘不许奴才们告诉皇上,娘娘不许奴才们说漏半个字”小六子不停地磕头,每一个响声都是结结实实的“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剑韬怔仲地看着小六子不停地磕头谢罪,每一个磕头的响声,都像是重重落在他心上的打击。

    这一刻,他明白了,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

    “抱抱这孩子,多瞧这孩子几眼吧!”她柔柔软软的嗓音在他的耳畔晌起“要是咱们也生了孩子,他的年纪约莫就是这般大,也该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壮丁呢!”却仿佛利刃般划痛他的心脏。

    曾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今,都像是狠狠的一划,让他的心鲜血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让朕知道?”他低沉的嗓音因为悲痛而沙哑,不是因为孩子,而是为她的心疼。

    “娘娘说,就算皇子生下来,皇上也不见得会疼爱他,更何况皇子已经不幸夭折了,皇上当然更不可能为他心疼了!”小六子泪流满面,想到当时的情景,心里依旧替主子感到不值。

    “是跌到湖里的那天吧?”“是,就是那一天。”闻言,又是一阵剧痛袭上他的胸口。

    就连承受了莫大的苦楚,都不肯向他示弱,剑韬闻言苦笑,在她的心中,他一定冷酷无情得像是鬼一样吧!蜡烛的火光色泽在他的面前渐渐的变得浓艳,像极了当初蔺荧心那双含着指控的泪眼,红通通的,有些蒙咙,令他觉得炫目而且刺眼,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恫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沉声低吟之后,他忍不住苦笑了声,黑曜的眸子泛起了一丝哀伤。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对她如此残忍,毕竟是夫妻一场,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在他们成亲之初,她也曾经善解人意,那还留着一些稚气的细致脸蛋上总是不经意挂着花儿般的微笑,以柔嫩的嗓音呼唤他一声“夫君”但他对待她的态度总是像严冬一样寒冷,最后,她花儿似的微笑凋零了,细致的脸蛋上无论何时总带着一丝苍白,当她抿着唇不语,定定地瞅着他时,他几乎能够从她的眼底看见了对他的深恶痛绝。

    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也无妨啊!

    剑韬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却也知道为时已晚。

    如果他曾经对她有一丝丝善待,或许就能够留下一些与她的美好回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错了第一步,就注定了最后错得不能收拾的结局。

    至今,他仍旧不懂。究竟在他心里不断扩大的空洞是被什么给侵蚀的呢?

    从知道她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无力阻止那片黑暗的空洞不断地增大。

    不知名的痛楚,不知名的冰凉感,随着内心的空洞不断地加深,直到他开始觉得无能为力,想要呐喊出声。

    他不懂,明明是她给的“舒坦”却教他痛得刻骨铭心。

    “皇上,时辰晚了,您该歇息了。”常总管悄悄地来到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主子阴沉的脸色。

    “朕睡不着,每每闭上双眼,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朕觉得疼,连骨子里都在疼,疼得让朕片刻也歇不了。”他大掌紧揪着手心里的虎儿帽,从所未有的无助与迷惘在这瞬间一齐涌上心头。

    “既然皇上龙体不适,那让奴才替皇上传太医”“不必了。”一抹苦笑跃上他的唇畔“只要他们找不着能治朕的心药,就医好不了朕的病。”说完,他昂眸看着殿前的祖宗牌位,耳边仿佛听见了祖宗们的指责,说他残酷簿情,枉他身为一国之君,最后却让自己的妻儿下场凄凉,他心里清楚,今夜又将是一个入不了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