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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为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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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范军,一个很聪明能干的人,为了追求有个正式工作的梦想,不惜绝了十年的恋情,丢了至爱春香,拼了命地去娶又老又丑的素英为妻,但命运和他却开了个很大的玩笑,梦想终于破灭,留下的只有沧桑的苦笑,因为他忘了,人生是要靠自己用双手去开创才是最大的幸福,一切想通过走捷径去寻求幸福总是徒劳而虚幻的。

    范军是我的表兄,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整个人早已发了福,头圆不溜秋,脸胖嘟嘟,两眼眯成一条缝,肚子突出老远,像当今社会男子流行的那种啤酒肚,可惜皮肤黑了点,要不一眼看上去真还以为是哪个大干部下乡来了呢。

    他大女儿前两年已经结婚安家了,今天小儿子刚结了婚,按乡里人的说法,他是把人生的几座山都翻完了,应该歇下来享享清福了,可当我问他的近况并准备向他表示祝福时,我发现他却笑得很沧桑。

    唉!不摆了,我这辈子划不算。看得出他的懊悔和悲哀是很深的,因为他说这话时眼睛张开了,看得见里面布满血丝的瞳仁在发出幽怨的光,额上就如刀刻般显出几条山川似的皱纹来,牙也咬得紧了,在两边腮帮上绷出两条硬硬的棱。

    表兄年轻时是英俊而潇洒的,在七十年代那个艰苦的岁月里,虽然他无缘高考跳出“农门”但他无时不在上窜下跳,总梦想一日洗尽泥腿子,成为风光的“三两米”干部。

    在乡里,当时他可是了不得的文化人,农业高中毕业,加之他能说会道,敢说敢干,于是在范家沟有个范军就远近闻名了,虽说有许多漂亮姑娘都想攀上他这门亲事,可他毕竟标榜是现代青年,哪能让世俗绑了手脚,其实他早已经与他的青梅竹马的同学春香暗自好了几年了,后来看父母急得不行才正式按习俗定了亲,双方进入对方家庭都交往了七八年,都过了晚婚年龄一两年了,可范军他就是不提结婚的事,眼看春香父母催得急了,才将婚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本来一切都是完满的,也是令人羡慕和嫉妒的。春香人长得漂亮,有文化,贤淑,能干,勤俭,孝顺,在乡里是百里挑一,大家都称是天作之合,双方父母也是满心欢喜。

    可事情到了节骨眼上,真实的生活也会发生戏剧里演的那种突如其来的转折。

    起因是一个赶场天,范军到街上办结婚货品,巧遇一个在乡上当广播员的小学同学,那同学告诉他,多年来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安家,前两天刚又吹了一个,父亲是一地级干部,可女儿一个字不识,大老粗一个,在家务农,原媒人说,只要成了,就可以安排正式工作,当时嘛,觉得机会难得,可去了一看,天哪!又老又丑,但还是闭了眼答应了,可前次她那高干父亲回来,那模版式的黑面孔和那训导式的话终于让我没能忍住,于是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话的人无心,听话的范军心却活了,他当时无意漏了一句,可惜了。

    没想到就这三个字改变了范军的命运。

    那小学同学见了范军的神情,于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有兴趣呀,我介绍给你。

    也许是鬼使神差,范军果然详细地打听了那女子的住址,结婚货品也不买了,径直不畏艰难困苦,爬坡上坎地去了。

    艳阳五月之初,夏还没有来,树木的绿意已由浅绿渐渐变深了,坡上的麦子一片金黄,金黄的麦浪在春风的吹拂下波涛似的起伏翻滚,麦浪里不断闪现出翠绿的正在拔节的玉米,就像掰开面包露出了中间夹心的绿玉般的点心;水田里,农民们正在弯腰把嫩绿的秧苗排成整齐的队列,如将军在演练场操练着成千上万的士兵。

    此时,既是收割的季节,又是播种的季节。

    范军心里有点紧张,但他又很兴奋,他脚下像生了风一样轻快,他觉得他要去捡拾的东西就是那个穿着四个兜吃着“三两米”的干部身份。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地脸上就像路边开放的野花般灿烂。

    问了五次路,上了五个坡,下了五道坎,终于见到了同学介绍的记忆中的房屋样式了。独独一个小院子,四周地势开阔平坦,背后有一个小山坡比屋脊高不了多少,一片茂密的柏树林将院落包围起来,葱绿的竹林将院落紧紧掩映包裹,显得清幽静谧,一个小四合院皆是用青砂条石砌成,甚至中间院坝也是青石铺就,许是年代久远,磨得光滑如玉。门前一口水塘,圆圆的如一面镜子,静静的,绿绿的,倒影着半个院落如水墨画一般。

    这就是了。

    范军将头向院门里探了探。

    找哪个?突然一声粗大的有点沙哑的声音从范军背后响起,如一声惊雷吓得范军心里一阵乱跳,像做贼被抓了个现行一般。

    范军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头戴一顶草帽,穿着一身蓝布衣裤,打着一双大赤脚,浓眉大眼,宽额大嘴,脸黑黝黝的被汗液浸湿在阳光映照下发着亮光。

    大娘,这是不是素英家?范军打量了一下身后的女人忙问。

    是的,你是哪个?找她做啥子?那女人没好气地一连发问,并边问边往院子里走进屋去了。

    范军听了高兴了,找到了,说不定这是素英的妈妈吧,他一路跟进了屋。

    那女人一见范军跟进了屋,忙打雷似的吼了起来,要范军滚出去。

    大娘,别急,你是素英的妈妈吧,我是你女儿素英的朋友,我是来找素英的,范军急忙边解释边陪着笑脸,并在屋里自己找了根板凳坐下。

    啥?那女人把草帽向地下一摔,沙哑的雷声震地范军的耳朵里一阵嗡嗡的回鸣。

    范军一看眼前的女人怒目圆睁的样子,他突然心里一个激灵,他想起小学同学说的“又老又丑”几个字,难不成眼前这个人就是素英?他越想心里越慌,背心热烘烘的,似有无数的虫子在身上爬,一会儿汗珠从额上鼻尖上浸了出来。

    范军浑身不自在起来。

    但范军心一横,豁出去了,他很快舒展了眉头,嬉笑着进行了自我介绍,并说了来此的目的。

    素英睁大惊奇的眼睛听着,听到最后才知道眼前这个英俊年轻的男子是专程来追自己并要娶自己的,她的头迅疾地垂了下去,脸倏地绯红,一对大赤脚在地上不自在地划拉着。

    突然,她抓起墙角的一把锄头,不声不响头也不回地望外走。

    范军明白了,他大喊了一声,素英,并紧跟着追了出去。

    范军也算是死皮赖脸到家了,素英做什么,他帮什么,素英走哪里,他跟哪里。晚上,素英的母亲回来了,她问范军是谁,素英竟回答说不认识。

    这下素英的母亲警惕起来了,她可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出生,解放前,她家是有名的大地主家庭,解放时,父亲跑到台湾了,母亲“文革”时害怕挨斗投塘自杀了,自己与素英的父亲,一个铁面无私的革命者结了婚,后来素英的父亲怕受牵连,丢下他们娘儿俩离了婚奔自己的前程去了,从此她们娘儿俩在老宅子里相依为命,眼看女儿都快三十了,可她因为又丑又笨一直还没嫁出去,好在素英的父亲虽然另成了家,当了大干部,但仍然不忘旧情,时不时悄悄地接济她们娘儿俩。

    素英的母亲直接把范军喊到了跟前,仔细地询问了情况,同时也把素英的情况和身世一一说了。

    范军听得心里一惊一咤的,说实话,要跟素英这个丑女人过一辈子,恐怕担上谁都觉得委屈,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眼前这个中年妇女,依然保持着完美匀称的身材,姣好的面容,天然的高贵气质,一种无形的引力让人倾倒,范军想,她年轻时的美丽肯定比春香还强。

    不过,退一步再想,如果从此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枉然,何况结婚了还可以离婚的,管它的,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大不了晚上睡觉关了灯想着是春香就是了,于是他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暗暗地就在心里下了决心,最后,他朗朗地向素英的娘做了保证,说今后一定会照顾素英一辈子。素英的娘见他说得真诚,不像是闹着玩的,也不像是骗子,于是事情就定下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范军在素英家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每天帮素英插秧、割麦、淋包谷粪。素英的娘见范军勤俭能干,嘴巴也甜,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心想,也许是素英上世修来的福祉。

    范军家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要是范军还不出现,范家就得报警了,乡里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报官的,这似乎是一种习惯。

    范军回家了,双方家庭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谁也没有去详细过问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当范军提出不与春香结婚了,大家被吓得目瞪口呆,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春香听了更是气得跳了三次塘,上了两次吊,把一家人搞得是紧紧张张而又凄凄惨惨。

    退婚,这是农村的一种自古沿袭的习俗。

    春香的娘家将一族的人凡是能请到的都请来了,一下子在范家沟范军家里聚集了一百多人,黑压压一片站满了范家的院坝和屋檐,邻里看热闹的都上了树瞧着,比看唱大戏和电影还要热闹。

    把那绝情负心的家伙拉出来捶!一人高呼,满堂响应,声音排山倒海,这阵势犹如古战场两军对垒,只等冲锋号响。

    范军听得了春香找人捎来的讯号早早地躲得不知去向,父母在屋里不停地流着眼泪大骂范军那挨千刀的。

    范军的一铁哥们儿,在当地红黑两道都是响当当的人率着范军的两个叔叔出了场。

    女方的人气焰嚣张,原本商量是要把范家砸了出气的,可为头的几个“二杆子”一看范家出头的是当地的黑哥,平时都是想巴结都还没来得及的,于是立即偃旗息鼓,打消了动武的念头,有话好好说。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由范家退赔礼金3000元,还赔偿2000元的青春损失费。

    5000元,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范家虽难以接受,但自觉理亏,只有认了。范军的父母不断地陪着不是,将准备结婚用的2000元现金和圈上的两头肥猪加上仓里的粮食凑足了3000元,并写了2000元的欠条,总算将一场风波平息。

    十年的恋情就这么轰轰烈烈而又简单地结束了。

    自此,范军家一贫如洗,他的父亲气得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才下地,母亲成天见了范军就是骂如猪狗一般,使得范军家也不敢回了,于是就只得在素英家住下了。

    一年后,素英生了一个女儿,范军才与素英办了结婚手续,成了素英家的上门女婿。

    女儿都会到处跑了,眼看第二个孩子也要出生了,可工作的事却从来就没人提起,于是范军就不安分了,他丢了一家人跑到岳父那里去要工作了。

    素英的父亲本也是地主家庭出生,可他因学生时代就参加了革命,解放后也一直在清乡剿匪,他工作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功绩卓著,很快就得到上级赏识,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在八十年代初已经做到了地级副专员职位。

    他所在地区有一个大型国有煤矿,是省级单位,改革开放之初,企业出现了不太平,内部纠纷不断,与当地干群矛盾激化,经常出现群众冲击厂部事件,连续换了五届书记厂长,都是如昙花一现,无不被当地干群和职工用“响竿”赶跑,这让省委大为光火和头痛。

    不知是谁举荐了素英的父亲冷副专员,于是在给了他一个副部级的待遇后用一纸调令把他提到了山区的国有煤矿当书记兼厂长。

    他当时确实比在地区当副专员看起来威风多了,有专门的小车,有一个专门的配枪警卫。

    但他到厂里没有去耍威风,而是真正地树起了威风。

    他到厂里的第一件事是开职工现场会卖小车给工人发工资,工人们感激涕零,就差没有跪地喊万岁了,不过当时那场景的热烈劲决不亚于他当年打倒土豪将田地分给农民时的场面。工人们明白,新来的冷厂长不是像前几位那样来享福刮民财的,而是来同甘苦共患难的,所以虽然还差他们工资很多,但没有一个人再跳再闹,都安心地上班老实干活了。

    第二件事是换了几个副厂长和中层干部,当时换的时候,有几个不服气邀约一帮厂里的“二杆子”闹事,大家都害怕地躲了,可他单身一人迎上去,警卫带了枪要跟去,被他骂回去了,他说,枪是用来打敌人的,不是对付人民群众的。

    要打架是不?

    冷厂长年近五十,正当壮年,生得人高马大,几十年来从未间断习武,当年在剿匪时曾一人与四个匪徒拼刀,虽然身负中伤,但他是完全的胜利者,因为那几个匪徒没一个活命。

    他的一声大吼,声如霹雳,好似张飞在世,大多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最后有三个长得威武高大的平时在厂里骄横一世的霸王走出来围了上去。

    人们正在担忧,可还没等人们看清是怎么回事,其中两个被冷厂长横扫在地,哎哟直叫,另一个被冷厂长举过头顶,在那里直喊救命呢。

    全场掌声雷动,三人爬起来抱头鼠窜,从此厂里再无争斗和流血事件。

    第三件事是解决土地纠纷,他将附近农民分批招工进厂,有转正指标优先给予,厂里从自己开始,所有大小干部职工除特殊情况,谁都不得占用。从此,邻里和睦,再无事端。

    一年下来,企业扭亏为盈,眼看企业又成了一个让人眼红的肥肉,有人就暗中使关系,要将冷厂长踢开,可一连五年,每次都是全厂几千工人拦着车子不让离开,并联名上书上访非要冷厂长留下,否则天王老子来也不服从,省里领导一看那阵势只得做罢,只是苦了冷厂长,在那深山沟里一干就是十几年,退休了连个落脚地都没有,还只得回老宅子居住。

    范军第一次见了岳父冷厂长,心里着实吓了一大跳,面黑,毫无表情,高大,壮如铁塔,吃饭吃食堂,端的碗大得惊人,根本不是碗,应叫钵或是盆,怪不得素英长得那样,如其父。

    年轻人,下井锻炼锻炼。只一句话,范军就成了挖煤工人。

    范军虽然不愿,可没有办法,挖就挖吧,但当他看到因瓦斯爆炸从井里抬出了同伴的尸体后,他吓得爬出洞,再也不下去了。

    素英也哭着找老人家了,说不能让我年轻轻的就守寡吧,当然这话是范军教的。但素有铁包公的冷厂长只几句话就让人开不起腔了,只你才有丈夫,你才是妻子,才是母亲呀?都不干谁干?怕死就滚回家种田去。

    但范军自是不甘的,他暗中打着岳父的招牌,终于被分管领导提拔上来当了卖煤的过称员,又轻松又安全,有时还能吃红包。

    又一年中秋节到了,冷厂长的妻子因癌症去世了,孩子又在外地读大学,所以倍感孤独,于是他第一次到了素英老院子里过节,原来的一家人团圆了,他无比的高兴。

    糯米蒸熟了,倒在了石头对窝里,范军自告奋勇地操起对窝棒开始打糍粑,可刚打了几下,范军哎哟一声丢了对窝棒抱着手冷汗直流,素英上前掰开一看,哇!两手几个大血泡,全磨破了,惨不忍睹,岳母忙找酒找布消了毒包裹。

    岳父上前看了,脸色铁青,他用他那坚硬粗大的手指点着范军的头,炸雷似的吼着,你,你像个劳动人民吗?像个挖煤工人吗?偷懒取巧,从此开除你了,我的厂里不要你这样的懦夫。

    果然,范军与素英在家务农几年不得招安。后来企业越来越红火,规模越来越大,需要招聘大量的工人,他的亲朋、部属、领导都劝他,把子女问题解决了吧,于是他才犹犹豫豫地开始考虑。

    范军和素英终于都进了厂,两个孩子在子弟校读书,一家人看起来才算是过上了真正的单位上的生活,范军这才有了美梦成真的感觉,不过这时“三两米”和“四个兜”已经不是那么让人羡慕了。这一天虽然来得太迟了,但范军还是很满足而自得。

    他高兴,他更是得意忘形,因为他也听说岳父要到点了,准备把他们两个转成正式职工。

    一次几个朋友喝酒,范军喝多了,他就大发感慨,讲他的爱情故事,讲得是惊心动魄,听的人个个是瞠目结舌,可最后那一句忘形的话打碎了他的梦想,自古都有“祸从口出”之说,绝对百分之百的真理,也许他从没有想到过这些。他讲完了,他说,你们知道那丑婆娘有多笨吗?让她去补开一个初中毕业证,她回去跑了一个多星期,拿来一看,差点没把我气死,你猜怎么着?嗨!原来是小学的,我骂她,她的声音比我还大,我又不识字,我搞不懂,结果还得我亲自出马才搞定。你们认为我是看上她什么了?还不是她爸的权力,好给我安排个工作。坦白说,他边说边把手放在嘴边,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都不是外人,兄弟伙,别外传,只要我转了正,我就把那丑八婆给一脚揣了,等这一天,我都要熬疯了。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终于那话还是传到了冷厂长耳朵里,最后他在退休的那一刻,他将她那又笨又丑的女儿转了正,而聪明能干又有文化的女婿范军却依然是一个临时工,听说那指标还剩了一个没用。范军蔫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一气之下外出打工去了,几年不知去向。

    今天,我的表嫂素英早已退休了,在家里领着退休工资享福了。

    可我的表兄范军呢,他说为了退休后能领取养老保险金,又去厂里上班了,他说还要干十五年,他又说,十五年,我都要满七十了,我能不能挨到那么久哟。

    表兄范军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里面全是悲哀。

    那春香呢?我好奇地问。

    在温州打工挣了大钱早在城里买了房,听说孩子在读重点大学了。唉!表兄停了一下,再叹了一口气,要是我与春香结婚肯定也一样,可惜了!

    他脸上又有了很沧桑的笑,眼光却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游离而去,我顺眼望去,那里是茫茫的天尽头。